“秋弟,那名船家已经在县城安顿好,你可要去见上一见?”赵子升把秋羲叫到一边,小声问道。

  “这么快就到了?”秋羲有些惊讶,之前赵子升推算再过几日船家才能到这边,没想到时间竟然提前了,“那便有劳赵兄安排,我去和他见上一面。”

  毕竟已是三年前的事,如今只有这位船家和秋大夫妇知道那日的真相,他去见上一面心里才能有个底。

  “既如此,秋弟这便随我去吧。”赵子升半点也不拖沓,当即便让秋羲跟他走。

  今日几位考生才从府城回来,县学便没为他们几人安排课业,秋羲放好行礼收拾一下就随赵子升出了县学。

  那位船家作为人证暂时被安排在县衙的班房里,而秋大夫妇因涉嫌盗窃罪也被羁押在另一间班房。

  秋羲跟着赵子升进入县衙后便直接一路来到班房处,正在班房里休息的衙役见到秋羲二人立刻起身,得了赵子升的手势便领着他二人走到一间房门前。

  “那名船家暂时收在这处。”衙役说着便拿了钥匙打开房门。

  班房里的人听见动静立刻迎了过来,秋羲抬眼一看,只见一位五十来岁的干瘦老头直愣愣盯着他,怔愣好半晌才缓缓开口。

  “敢问可是秋秀才家的小郎君?”

  秋羲倒是不意外船家能认出他,他和原主长得几乎一模一样,原主长相又随他娘,只要这位船家还记得原主他娘,要认出他还是容易的。

  他点点头道:“老伯可是还记得先父先母的事?”

  “记得,当然记得!”老头看着秋羲满脸悔恨,道,“老汉这次回清阳县就是来为小郎君作证,决不能让秋大夫妇二人再逍遥法外!”

  “李老伯且说说秋秀才夫妻二人出事那日是个什么情况。”赵子升示意船家在桌前坐下。

  船家和秋羲二人一起围在桌前坐下,他不满皱纹的双手在桌下攥紧。

  “老汉我姓李,年轻时候就在清沧河上撑船,清溪村到清阳县那一段我闭着眼睛都能划完。秋秀才来往清阳县和清溪村几乎只要坐船都是找我,我记得当初也是六月,秋秀才头天坐我的船回清溪村是接余娘子去县城。”

  秋羲微微颔首,余娘子便是原主他娘,余戏莲,原主的记忆里是有这么回事。

  原主第一次参加岁试时,顺利通过县试和府试并且拿到两次案首,当时不论是私塾的先生还是秋秀才本人都以为原主能取中小三元。结果天意难测,原主当时年纪太小,院试那天日头又毒辣,他便病倒在号舍里,正场直接落榜。

  到了第二年,那年夏天气比头年还炎热,这回余娘子担心原主在书院里病倒,便和秋秀才商量自己去县城照顾孩子一段时间,秋秀才当然不会反对。

  “秋秀才当时说小郎君过几日要参加什么院试,余娘子想去县城照顾小郎君几日,”李老汉细细回忆着那日的情景,“第二日我在清溪村的渡口等着,却见到秋大夫妇和秋秀才还有余娘子一同出现。”

  “这秋大夫妇往日也经常坐你的船?”赵子升突然问道。

  李老汉连忙摇头:“他二人哪会坐我的船,我的船虽便宜些,但不如孙老大的船干净舒适。孙老大的船只渡人,我还会渡货,村里谁带个鸡鸭去县城卖我也渡,所以孙老大的船资比我贵一文钱,秋大夫妇二人往日都是坐孙老大的船。”

  秋羲听了眉头微挑,孙老大就是他之前找人打听李老汉消息时找上的那位老船家,秋大夫妇二人既然平日里享受惯了干净的渡船,突然和秋秀才夫妻二人去做渡货的船,那就有些奇怪了。

  “既然这秋大夫妇二人平日不坐你的船,为何那次又坐了?”赵子升适时提出疑问。

  “谁知道他二人怎么想的,这两夫妻平日里就爱占便宜,坐孙老大的船总爱少付船资,”李老汉挠挠头,道,“那日秋秀才说秋大夫妇二人也想去县城看他们家大郎,有秋秀才在,这两人或许是不想付船资才和秋秀才夫妻二人一起坐我的船。”

  秋羲微微敛眸,这件事原主的记忆里是没有印象的,秋秀当初没跟他说过秋大夫妇二人也要来县城。

  秋大郎那时才刚进私塾没几个月,还是秋老太逼迫秋秀才托关系花钱才送进去的,连参加县试的能力都没有,更不用说六月的院试,所以秋大夫妇很可能是临时决定跟着秋秀才二人去县城。

  秋羲不停地翻看原主的记忆,试图找出些蛛丝马迹。

  那一年秋大郎才刚进私塾,因着是秋秀才托关系送进去的,秋大平日里又游手好闲每个正经进项,全靠从秋秀才手里拿钱花,秋大郎这个做儿子手里自然更没钱,私塾里的其他学子自然看不上他。

  在原主的记忆里,秋大郎还因为这事跟张春花大吵过一回,这之后秋大郎手里的钱就多了起来,还能给私塾里的人请酒摆阔,交上了几个狐朋狗友,也是从这之后原主在私塾的日子才开始变得艰难。

  秋羲原以为秋大郎当时拿到的钱是秋大和张春花从秋老太拿出要的,看来事情没有这么简单。

  “老伯可还记得他们在船上说过什么话没?”秋羲问道。

  李老汉连连摇头:“不曾说话,一路上我看秋秀才脸色不太好,四人都没说话。”

  秋羲眉头微挑,秋秀才是个软脾气,在原主的记忆里几乎就没见秋秀才跟人红过脸,秋秀才又最是爱重余娘子,那他脸色不好自然是对着剩下两人。

  想到那段时间手里突然阔绰起来的秋大郎,秋羲隐约已经琢磨出了关键。

  赵子升折扇在手上一敲,问道:“四人,你只渡了他们四人?”

  李老汉点点头:“平日里肯定是要坐满再走,那日天热,秋大催着赶路,说秋秀才会把缺钱补给我,我看秋秀才没反对,所以就只载着他们四人撑船走了。”李老汉说着声音有些懊悔,“要是我再等等,船上多坐两个人说不定就能救下秋秀才和余娘子。”

  “秋秀才夫妻二人是如何出事的?”赵子升追问道。

  “我在船尾划船,当时只是听见秋大媳妇喊了声‘落水了’,这才发现是于娘子落水了,”李老汉急切道,“我划船素来平稳,清沧河从清溪村到县城这一段又风平浪静,那日更是没有风浪,当真是不知余娘子为何落水。”

  赵子升点点头,清沧河那一段确实没什么遇到风浪的情况。

  “余娘子落水后,我连忙停下上前,秋秀才就已经跳下河里去搭救余娘子,”李老汉懊恼道,“我本想也下去救人,秋大说男女授受不亲,秋秀才自己会水,我这才没下去。”

  秋羲捻了捻手指,问题就出在这儿。秋秀才水性极好,原主会浮水也是他教的,余娘子一落水他就下去救人,清沧河那一段水也不深,船家又在船上看着等拉他二人上船,按理说几乎不会出事才对。

  “那最后秋秀才和余娘子为何双双溺水?”赵子升皱眉问道。

  “是秋大夫妇两人从中作祟,”李老汉急道,“秋大不让我下水,但他自己却下去了,他媳妇说怕翻船,让我回船尾守好船,她在那儿拉人上来。我当时信了他二人便回了船尾,结果过了一会儿秋大平安上来了,他却说秋秀才和余娘子已经溺水,我说就算已经溺水也要把秋秀才夫妇的遗体找回来,秋大二人却嚷着是我害得秋秀才夫妇落水,要我赔钱。”

  秋羲看了李老汉一眼,见他的表情不似作假,只不过这话要作为证词判罚秋大二人却也勉强。

  “秋秀才夫妇的遗体是怎么找上来的?”赵子升问道。

  “是孙老大的船赶上后,两边人手帮忙一起打捞的。”李老汉回答道。

  赵子升追问道:“所以你当时并没有看见秋大二人是否有下手杀害秋秀才夫妇?”

  “没看见,”李老汉摇了摇头,却又肯定道,“一定是他二人做了手脚,否则秋秀才和余娘子怎么真的出事。”

  秋羲和赵子升又问了几句才离开班房,两人直接回了县学。

  “秋弟以为李老汉的话是否可信?”赵子升朝秋羲问道。

  “话是真的,”秋羲喝了一口茶,缓缓道,“他说的肯定是真的,只是说的不是全部。”

  赵子升赞同的点点头:“人证牵涉在案件中时,往往会下示意隐瞒对自己不利的证言。”

  秋羲指尖在桌面上轻轻敲了敲,问道:“只凭这些可能判秋大二人杀人罪?”

  赵子升摇摇头:“有些难。”

  秋羲:“所以还是要看李老伯隐瞒了什么?”

  “没错,如果他手上还有别的铁证,那才可能判杀人罪,否则最后只能不痛不痒地判之前盗窃罪,”赵子升叹了口气,“而且整个案子还缺了秋大二人的杀人动机。”

  秋羲:“动机可能是钱。”

  赵子升:“钱?”

  秋羲点点头:“我只是根据当初的记忆和李老伯的供词推测,爹回去接娘那天应该是和秋大二人闹了矛盾,矛盾关键在与那之前一段日子秋大郎手里多出一笔钱,没猜错的话那笔钱应当是秋大一家从我家偷拿的。不过没有证据,得看公堂上能不能审出来。”

  赵子升若有所思地用折扇敲打着手心,片刻后朝秋羲道:“秋弟你放心,届时定有办法让他二人老实交代。”

  知县那边还在审讯查案,并没有立刻升堂。

  六月二十这日,院试放榜,果不出所料,秋羲顺利取中案首。

  清阳县学出了个小三元,王教谕高兴地当日就给所有人放假庆祝一天,徐弓大手一挥便在自家的醉鲜楼包了二楼雅间宴请县学所有人。

  “恭喜秋弟,秋弟如今可是我们清阳县学的小三元!”徐弓几人纷纷举起酒杯朝秋羲敬酒。

  秋羲回道:“羲与诸位同喜!”

  这次他们外舍五人全部上榜,可谓是县学外舍最风光的一回。

  院试只在清阳县取二十名合格者,这回县学光是他们外舍就占了五个名额,王教谕高兴地合不拢嘴,一早就被内舍那边的秀才学子拉到隔壁雅间喝酒去了。

  “我们几个还是沾了秋弟的光,”赵子升放下酒杯道,“要不是秋弟之前带我们几个补习课业,我这回怕是难了。”

  “就是,这次的题简直极偏极难,我差点没泪洒当场。”高潜点头道。

  几人还对院试题目心有余悸,说起来都一阵唏嘘。

  酒过三巡,等众人吃饱喝足散场后,赵子升这才把秋羲叫了过去。

  “秋弟,衙门这边过两日就要升堂,你好生准备准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