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试的试卷由贡院统一派发,秋羲双手从官吏手中接过递来的试卷。

  他垂眸一看,这试卷还是折叠式的,展开后竟然长约三尺有余,秋羲在心里粗略一换算,这张试卷光是长度就有一百一十厘米左右。

  试卷的封面印有“清州府院试”五个大字,秋羲笑了笑,提笔在下方空处用一手漂亮的簪花小楷端正写下“清州府清阳县县学童生秋羲”。

  秋羲翻开翻开封面,试卷的作题内文便展现在眼前。

  一个个大小统一的楷书文字竖排陈列在试卷纸上,从右往左一列列延展开,字与字之间没有句读,仅有段与段之间分列留出的空白。

  秋羲又看了看试卷边沿处的边栏,墨印的边栏四角衔接得浑然一体,边栏内的文字颜色深浅如一,想来是用雕版印刷做出的试卷。

  也对,大齐院试正场考的是贴经,而且是笔答,题目是从经典中选取片段,再去掉其中的部分留出空白让考生作答,说白了就是和现代的填空题差不多。

  每每都是院试之前,主考官提前选摘好当次院试要考校的经典内容,抹去需要考生填写的部分后交由专门的司局印刷试卷。

  而大齐院试正场考的全是填空题,光试卷就有三尺长,里面的文字数量多,需要的考卷数量也多,不管是用手抄还是用活字印刷都易出错,反倒是直接用雕版印刷来得更严谨,规避了很多不必要的麻烦。

  秋羲以前考试用的试卷可都是打印机打印的,几秒就能出货,第一次用上雕版试卷还有些新奇,总有一种等会儿要在古董上题字留名的兴奋感。

  他有拈起试卷的一角摩挲片刻,发现试卷纸张和他平时在县学里用的大差不差,倒是没有什么特别,只是纸张看着比牛家做出的第二批稻草纸要黄得多,想来应当是黄麻纸。黄麻纸是白麻纸制成的,有驱虫作用,而考生的院试试卷是需要妥善保存以便日后查档的,用这种纸倒也说得通。

  秋羲正想着以后也给稻草纸加点什么附加效果做出更多新产品,就听铜锣在不远处连响三声。

  “考生开始作答,日落时停笔收卷!”

  秋羲提笔前扫了一眼整张试卷,总共一百五十六道题,其中四书相关的题目有五十六道,五经相关的刚好一百道。

  而五经相关的题目又以《春秋》为最多,这本经典刚好五经中最难的。《春秋》记史,其中出现的时间地点人物和事件不知凡几,普通学子遇上极易出错。

  而大齐的院试贴经不止考四书五经的本经,还会涉及这些经典的各种注疏传笺等等,比如秋羲面前这张试卷的第三题就出自“春秋三传”中的《春秋左氏传》。

  不过这对能过目不忘的秋羲来说完全不是问题,他老早就把四书五经和他能拿到的各种注疏全看过且记下了,要真遇上他没看过的,那也是没办法了。

  秋羲估摸了一下,他差不多一个时辰就能写完,按两场程式上写的,辰时中考生开始作答,所以现在是早上八点,那他基本巳时中也就是十点的样子能完成答题。

  于是秋羲提笔开始疾书。

  日头渐渐升高,等秋羲收笔时,总共才花了不到一个时辰,于是他又回到卷头将整张试卷重新检查一遍,见没有错漏才终于将试卷叠好放在桌案的一边。

  秋羲活动了一下有些僵硬的手腕和脖颈,又抬袖擦了擦额头浸出的汗水,刚才答题太专注,他都没注意到自己已经热得汗流浃背。

  号舍本来就狭窄,贡院里的号舍排布又密集,他甚至能清楚地听到隔壁号舍传来的纸笔摩擦声。

  周围的空气在烈日蒸腾下格外闷热,秋羲将板凳上的考篮拎到桌案上,从里面取出一只竹筒揭开,微微仰头喝下一口酸酸甜甜蜂蜜柠檬茶。

  酸甜的茶水下肚,暑气消了不少,秋羲终于觉得自己又活过来了。

  今日因为考试秋羲起了个大早,早饭到现在已经过了三个多时辰,他早就腹中空空。

  秋羲放下竹筒后索性把竹篮里的食盒也拿出来,现在吃午饭一会儿就可以直接睡到贡院开门。

  食盒开盖后,只见里面的糕点全部碎成渣,都是之前在考场外搜身时搜子掰开的,为的是检查有没有考生在食物里夹带纸条。

  还好赵子升这个吃货有经验,提前给他们准备了汤匙。秋羲摇摇头,拿起汤匙一勺一勺地舀点心渣吃。

  糕点是在客栈里直接买的,味道肯定不如醉鲜楼的,更比不上于娘子的手艺,食盒里又有好几样糕点的碎渣混在一起,咸的甜的成了大杂烩。

  还好秋羲没有挑食的毛病,换成柳郁估计是挨饿也不愿意多吃一口。

  秋羲想着便不禁唇角微微上扬,他摇摇头,又揭开竹筒喝了一口蜂蜜柠檬茶润嗓。

  隔壁号舍的考生正奋笔疾书,忽然听见旁边那位吃起东西来,又有一股香甜的味道缓缓飘来,扰得他心神不宁抬笔忘字,本来就没见过眼前这道题,现在更是花了一盏茶的功夫也没想出个所以然。

  他默默叹了一口气,自暴自弃地放下笔,干脆也拿出早就准备好的食物吃了起来,反正也要吃午饭,早吃晚吃的也不差这一会儿功夫。

  秋羲吃饱喝足擦了擦嘴,这才把食盒收进考篮,又把考篮放回板凳上的空处,桌案上除了那份已经完成并且叠好的考卷外什么都不剩。

  他这才理了理衣袖,趴在桌案上开始睡大觉,号舍后面那棵大树的鸣蝉无论怎么叫唤也催不醒他。

  考场巡逻的巡绰扫视过沿路号舍中的考生,见众人都埋头苦写,不禁微微点头,等走到甲字壹号时,忽见一名考生正趴在桌案上会周公。

  他眉毛一挑,明明他上回巡视这处打印盖戳时此人还作答得十分认真,怎得转完一圈过来竟就睡下了,难道是考题太难不会写,所以自暴自弃?

  巡绰又看了看在秋羲隔壁号舍抓耳挠腮的考生,十分确定今年的考题确实很难,于是同情地摇摇头走开了。

  秋羲睡得正酣,忽然在梦中听见一声锣响,惊得他猛然抬头。

  “申时已到,开始放头牌,完卷者可缴卷出考场!”

  秋羲听得精神一震,终于可以缴卷了,他连忙示意收卷官吏前来查收试卷。

  那名巡绰见到秋羲这边打了缴卷示意便立刻和收卷官吏过来查看试卷,见这位睡了打半场考试的考生竟然早就完卷惊得双眼圆睁。

  收卷官吏核对无误后示意秋羲离场,巡绰便领着他往贡院龙门的方向去。

  隔壁号舍的考生见他已经要离场,握笔的手微微颤抖,脚下也不由自主开始抖腿。

  原来他隔壁坐的竟是名高才之士,难怪一大早就敢放下试卷开始用饭,可叹他竟敢跟着有样学样,当真是悔之晚矣!

  秋羲到龙门时这里除了守卫空无一人,巡绰对他示意后便自行回到考场,独留他在此处等待其他离场的考生。

  院试放牌要积攒到三十人才会开一次龙门,秋羲没办法,缴卷太早只能先等着。

  没一会儿巷子里便走来一名考生,秋羲定睛一看,竟然是严肃之。

  两人见面后互相只拱手见礼,都不敢出言说话,安静地站在守卫旁边等待其他人。

  还好考生里面高手如云,没多会儿三十人就到齐,守卫顺利将龙门开启。

  秋羲一出贡院就看见了吴府的马车,他和严肃之寒暄两句便立刻上车。

  “秋公子这么早就出来了?”柳尘见秋羲坐好后立刻驾着马车离开。

  秋羲拿过柳郁提前让人准备在马车里的手帕擦了擦汗,这才叹气道:“要不是只能申时才放牌,我上午就能走,里面别提多热了。”

  “可不是,”提到贡院里的环境柳尘就有一肚子话要说,“上回我家公子参加院试竟是被巡绰给扶出来的,号舍里热得像蒸笼,把我家公子给热发痧了,当晚回去就开始咳血,可没吓死老爷。”

  秋羲没想到柳郁病情竟然这么严重,担忧地问道:“可曾治好?”

  柳尘摇摇头:“发痧是治好了,可公子的咳症是娘胎里带出来的,那次院试后症状更严重了些,公子又想参加今科大比,所以老爷去年秋就让公子来清州府找吴老爷子给他调理调理。”

  秋羲只是点点头,紧皱的眉头仍旧没有松开,乡试在八月,春闱在二月,哪一场都不是容易度过的,柳郁的身体能坚持住吗。

  他这么想着,也这么问了。

  柳尘扬了扬鞭子:“老爷子给公子调理了大半年,公子今年好了不少,按他自己说的,坚持完几场考试不成问题。”

  秋羲对这话存疑,光是乡试可就是场攻坚战,连考三场每场三天,一共要在号舍里滞留九天不能离场,他一个健康人想想都头皮发麻,更何况柳郁?

  不多时,马车进到吴府。

  秋羲一跳下马车,就见一身薄衫吴带当风的柳郁正站在不远处看向他,端的是仙逸又风流。

  “你别过来!”见柳郁抬步要往这边来,秋羲立马大声叫住他,“出了一身的汗,我还没洗澡呢!”

  不等柳郁说话,秋羲已经一溜烟跑去他上回来吴府时住的那间客房,房间里已经贴心地备下一只大木桶,里面正盛着温度适宜的热水,秋羲三两下扒掉自己的衣服便舒舒服服地泡进热水里。

  柳郁见秋羲急忙慌地跑开,笑着摇摇头走到不远处的凉亭里坐下看书,没一会儿便听见秋羲房里传来尴尬又焦急的喊声。

  “含章,有衣服没,把你衣服借一套给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