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秋, 树叶枯黄,摇摇欲坠在细长的枝条之上,冷风中颤颤。

  疆北城外, 战马嘶鸣,血肉横飞, 空气中弥漫着散不尽的硝烟。

  火红的落日染头半边天,映着满地的血红。

  疆北王眼看城外已被萧将军与长公主增派的兵马团团围住, 索性束手就擒, 还能存一线与长公主谈条件的希望。

  长公主亲自带领兵马攻入城内, 坐于汗血宝马之上,长公主身披铠甲,一颗心悬着,她四处张望着那人生活数年的地方, 仿佛目光所及之处, 都有那人的身影, 缥缈在眼前。

  为救女儿与外孙, 疆北王不得不答应长公主的条件。疆北王室要年年向王朝进贡,未经允许, 永不得踏入王朝内半步。

  文书早已准备好,条件一条比一条严苛,疆北王揩掉一把冷汗, 眉头紧皱, “我们何时能见到女儿和孩子?”

  长公主微挑着眉,“我朝和亲的公主何在?我要先见下她的人。”

  长公主稳着情绪,望向守在疆北王身旁的王妃, 雍容华贵, 恶劣的天气仿佛未曾在她脸上留下丝毫痕迹, 长公主的目光不禁在她身上多停留了会儿,心思飘到让她牵挂的人身上。

  也不知那丫头有没有照顾好自己。

  疆北王面色有些僵硬,“蓝妃身体抱恙,不便出来见客。”

  蓝妃,不过是取了“夜蓝”最后一个字作为妃子的名字,随意且轻率。

  可见那丫头在疆北的境遇。

  长公主微挑眉,刻意掩住眼底一瞬的忧色,“哦?娘家的亲人来见她,又怎能算得上是客人?”

  疆北王淡声道:“如若长公主不介意,本王便带你去看看她。”

  长公主阻止道:“不劳烦疆北王了,你随便吩咐个侍女带我们前去便好。”

  “这······”疆北王纠结。

  “怎么?很为难?”长公主如今是以战胜者的姿态与疆北王沟通,如若他不答应,候在围城中的士兵集结起来,恐怕整个疆北王族都只有任人宰割的份儿。

  “哪里。”疆北王唤来一名等级稍高的侍女,吩咐她带长公主她们前去见蓝妃。

  穿过悠长的廊道,走过荒芜的庭院,凉风拂过,寒气卷到身上,长公主瑟缩了下肩膀,蹙着眉往里走。

  侍女行至紧闭的房门前,停住,“蓝妃······就在里面。”

  望一眼侍女苍白的脸色,余光小心翼翼地瞄一眼门,而后低垂着头,战战兢兢,仿佛屋内藏着的是什么毒蛇猛兽一般。

  长公主微眯着眸子打量她,而后抬手推开掉了漆的木门,吱呀一声响,屋内暗沉沉,空气中弥漫着一股尘土的味道,阴森森的。

  抬脚踏入屋内,长公主四处张望,却不见夜蓝的踪影。

  一步一步走到房间的正中央,身后忽然一阵犀利的冷风袭来,长公主还未及转身,脖颈处便已落了一把锋利的匕首,银白色的,闪着刺目的光。

  下意识屏住呼吸,长公主目光斜过去,便见一女子长发高束,浓眉斜入鬓,黑莹莹的眸子里透着冰冷的光,脸廓线条流畅,稍显冷硬。

  对视上那双冷冰冰的眸子,长公主松了一口气。

  “长公主?”女子收回匕首,跪地向长公主行礼。

  “夜蓝,免礼。”心跳怦然,长公主随她一同跪下,手指端在女子瘦尖的下颌,轻轻抬起。

  四目相对,悸动的心情涌满怀,长公主眼含热泪,缓缓趴入夜蓝怀中,靠着她,努力汲取她身上的温度。

  一瞬错愕,夜蓝不知所措,掌心悬在长公主后背,犹豫着要不要抚上去,“长······公主。”

  “叫我嫣儿。”长公主名叫高颐嫣,除了圣上和她母后,便没有人敢直呼她乳名。

  她为夜蓝破了例。

  夜蓝抿紧唇,挺直脊背,木讷地承受着怀里人的依偎。

  久等不见夜蓝开口,长公主整理好失控的情绪,抬起头看她,“为何不说话?”

  “奴婢一时······有些激动,不敢相信,这竟然是真的。”夜蓝瞥一眼怀中的人,耳尖染了一层淡淡的绯红,薄而透,羞赧得很。

  “什么奴婢不奴婢的?你如今是公主。”长公主不喜欢她妄自菲薄,更不喜欢她拿身份的事来搪塞她。

  “奴······夜蓝不敢。”

  “不敢什么?”

  夜蓝虽只身在外,不喜欢的事情没人能强迫得了她,疆北王不能,其他人就更不必说。

  但在长公主跟前,她所有的锋芒都自然而然收敛了起来。她习惯了对长公主言听计从,习惯了讨她开心,习惯做她身后的小答应。

  即便多年未见,但长公主生气时微凛的眉还是被夜蓝轻而易举地捕捉到。她低头,唇瓣轻抿。

  “为何不说话。”

  “没。”夜蓝摇头。

  长公主望着她,无奈叹气,目光在她棱角分明的脸廓上徘徊,“你瘦了。”

  “跟本宫回去吧。”

  夜蓝瞠目结舌,她还沉浸在对长公主突然出现的震惊中,“可······疆北王那儿······”

  长公主眸光犀利起来,“本宫想做的事,没人能阻拦得了。”

  *

  寒冬腊月,白雪皑皑。

  长公主与萧将军凯旋而归,满载着疆北王沉甸甸的诚意。

  孟弘益通敌卖国,孟莹私自与疆北王之女汪小楼成亲,铁证如山,孟府上下被赐口服毒药。

  萧瑾潜伏在孟府搜集证据,举报有功,准许其与孟宛怡和离,还其自由之身;另赏赐些房屋田宅。

  但这些于萧瑾而言,不过乃身外之物。她最挂念的,是孟宛怡能否被长公主顺利救下。

  踏出孟府,萧瑾仰望天空,晴空万里,清澈如水洗,却无端让她生出几分空落落之感。

  “小姐,萧将军回来了,我们回家吧?”檀云挎着包袱,凑近萧瑾道。

  “家?”萧瑾陷入迷茫,重生之后,为了萧家,她费尽心思与孟宛怡成亲,如今得偿所愿,救萧家远离阴谋陷害,却失去了孟宛怡妻子的身份。

  “宛怡。”她喃喃。

  萧瑾眼角眉梢裹着散不尽的哀愁,她回头望一眼被贴了封条的孟府,像是在为她和孟宛怡的姻缘做了了结。

  “我想去见见长公主。”

  “明日吧,小姐。”檀云看萧瑾数月来日渐消瘦的身体,怕她如此折腾下去,身子会吃不消,“总要回家报个消息啊。”

  萧瑾摇头,“你先回吧。”

  飞凤楼

  长公主躺在夜蓝的怀里,听下人来报,萧瑾求见,她黛眉紧蹙,淡声道:“告诉她,本宫有事,让她改日再来。”

  下人安静地掩好房门,夜蓝望着躺在她腿上的长公主,岁月如梭,却没有在她的脸上留下任何痕迹。

  她走时,长公主便是这个样子,肤若凝脂,一双美丽的眸子深邃而有神。

  “萧瑾是谁?嫣儿为何不愿意见她?”夜蓝好奇问。

  长公主抿唇笑,抬手摩挲她长了些肉的脸颊,“你终于肯叫我嫣儿了?”

  在夜蓝面前,长公主从来都不会自称“本宫”,用“我”字才显得与她更亲近。

  夜蓝轻睨她,“你从前可不许我有任何非分之想。”

  “那是以前。”长公主胳膊勾住夜蓝脖颈,往下压,“今时不同往日,自从你为了我心甘情愿去和亲,我心里便再容不下别人。”

  “所以,你是因为感恩才这样对我的?”

  长公主美眸轻眯,神色缥缈,“起初,我也是这样以为的。”

  她沉默片刻,才道:“后来当我知道了孟宛怡与萧瑾的故事,才知道,有一种感情藏得深,深到当局者毫不自知。等到失去的时候,才恍悟。”

  她停顿,目光染了一层浅浅的湿意,望向夜蓝,“原来,那个人早已长在了她的心里,一刻也不愿意舍弃。”

  长公主仰头,主动亲吻夜蓝的唇瓣,温柔细腻,试探着往更深处探索。

  夜蓝受宠若惊,头压下来,回应她,抱紧她,难舍难分。

  长公主被她吻得意乱神迷,手摸索到夜蓝领间,指尖按在她纽扣处,还未解开便被一只按住。

  她睁开迷离的眸子,失落地望着夜蓝。

  轻咳一声,夜蓝强作镇定,“白日······不可宣、淫。”

  “你还没说,那个萧瑾是谁呢。”

  她脸颊滚烫,偏要一阵正经地坐直身体,仿若方才与长公主沉浸在热吻中的不是她一般。

  掩去胸中莫名涌起的失落,长公主撑着身子坐起,言归正传,“前些日子被判满门服毒的孟府,便是她曾经的妻子家。”

  “曾经的妻子?”

  长公主点头,端坐着,不愿看她,“嗯,如今她们已经和离。”

  “所以她才没死?”

  “孟大人通敌叛国的证据就是萧瑾递交的,她举报有功,所以才逃过一死。”

  “那她来找你作何?”

  长公主被她问得有些不耐,终究不忍心对她发泄,耐着性子道:“她想见孟宛怡。”

  “孟宛怡?孟家的人?你不是说她已经被赐死了吗?”

  长公主揉捏着额头,淡声道:“孟宛怡没死。”

  “什么?她没死?”夜蓝错愕,不可思议地盯着长公主。

  长公主瞥她一眼,目光飘出窗外,冷风拂过,枝头的雪花簌簌,落了满院的凄凉。

  “不过,孟宛怡不想见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