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绿绒缓缓低下了头。

  她是喜欢阮书西,很喜欢,也不想失去她,可已经祸害过一次,已经给她带去过一次伤害,再不舍得,再不愿意,她也不应该自私地再去招惹。

  阮书西的身边,可以有更好的人,她不是最优的选择,甚至算不上好的选择。

  难受而已,难受难受就过去了,洁癖她都难受了这么些年,也照样过来了,习惯就好。

  金玉兰看着仍然一言不发的沈绿绒,气不打一出来,坐到一边扶着脑袋,指着她说:“我是看明白了,你呀,就是油盐不进。看吧,有你后悔的时候。”

  后悔的时候,比金玉兰预想的来得更早。

  那是八月中旬,在沈绿绒世界销声匿迹半个多月的阮书西发了条和大学室友去海边玩的九宫格朋友圈。

  图片里,身穿鱼骨收腰吊带短裙的阮书西,或笑容明媚,或表情古灵精怪,活力四射地散发着光芒。

  沈绿绒将这几张照片反复看了又看。

  这样耀眼的光芒,也曾到过她的世界。

  可是以后,要去照耀别的人了。

  她真的失去了一个很喜欢她的人。

  沈绿绒抬头看看周围,熟悉的房子一尘不染,窗外灯火通明,不真实感将她包围。

  她真的失去了一个很重要的人。

  连日来的难受达到顶点,和阮书西在一起的快乐时光与这半个po文海棠废文每日更新Q裙幺污儿二漆雾二吧椅多月与阮书西分开后的噩梦时光反复在脑海交替,对比鲜明,她难以接受失去阮书西的事实,也不敢想象以后都是噩梦一样的日子。

  前所未有的恐惧侵袭着她周身每一个角落,恐惧到看着面前的饭菜胃里一阵翻涌。

  沈绿绒跑到水池边干呕,呕到胃仿佛要掉出来,却什么也没吐出来。

  她不想身边没有阮书西,不想没有阮书西的喜欢,不想阮书西喜欢别的人,甚至身边有别的人。

  她想去找祝医生了。

  一早,天蒙蒙亮,整夜没闭眼睛的沈绿绒从床上下来,急匆匆到厨房准备早餐,嘴里念念有词:

  “天亮了,可以去找祝医生了。”

  “要先吃饭,吃了饭才有力气出门。”

  “烧麦没了,水果没了,豆子没了……煮、煮一点粥,花生、红豆、糯米、薏仁……”

  ……

  安静到可怕的屋子需要一些声音,麻木的身体行动起来需要一些指令。

  等粥沸腾起来,热气弥漫开,冰冷的厨房好似有了一丝温度。

  沈绿绒缓慢地搅动着粥,看粥变化着颜色,期待它能快点熟。

  等终于煮熟,天已经大亮,她端着粥到阳台,边看楼下的叔叔阿姨们晨练,听他们闲聊,边一口一口吃着还有些烫的粥。

  血糖随着进食碳水升高,她的身体和情绪都好了一点。

  今天去见祝医生这件事,是她和阮书西分开后最开心的一件事,这意味着,她重新拥有站到阮书西身边的可能。

  只要她的臭毛病好了,就不会拖累阮书西了。

  她一定要好。

  吃完两碗粥,沈绿绒顾不上洗碗刷锅,急急忙忙换了身衣服出门。

  车子许久未开,她也不执着于要里里外外清洗几遍,只喷了遍酒精就坐上去启动。

  可惜启动了半天都没启动起来。

  太久没开,坏了吗?

  沈绿绒看眼时间,虽然离约定的时间还早,但她真的很迫不及待地要去。

  她打车了。

  等车子停在身边,沈绿绒才意识到自己做了件什么事。

  她居然做了要坐陌生人车的决定?

  见她迟迟不上车,司机探头询问:“是尾号2292的乘客吗?”

  “是,是。”沈绿绒从怔愣中回神,连忙拉开车门上去。

  “麻烦系好安全带,需要开空调吗?”

  皮质座椅被阳光晒后的气味,陌生人身上的香水味,充斥狭窄空间的唾沫,刚刚拉扶手时的黏腻感,座椅上的斑驳……

  沈绿绒正襟危坐,除了不得不落下的屁股和双脚,不想让身体再接触任何一个地方。

  但事与愿违,她艰难地找到皱皱缩缩的安全带系在身上,又开口:“不开,我开窗户……”

  手指按在车门的按钮上,窗户开到了最大。

  比起马路上飞扬的尘土,与陌生人待在狭窄空间更难忍。

  而她选择忍受,是因为深知放弃去见祝医生回到家中,待在家中,是件更难以忍受的事。

  车窗外的绿化带里种植着夹竹桃,茂密的枝叶间盛开着一簇簇或白或红的花朵。看着那些簇拥的小花,沈绿绒又回忆起阮书西在樱花树下向她告白的场景,嘴角不由扬起,暂时忘却了身处的环境。

  到了祝医生家的小区门口,沈绿绒匆忙下车,司机朝她露出一口大白牙,热情地说:“麻烦给个五星好评呀!”

  沈绿绒僵硬地点下头:“好……”

  等车子走远,她才拿出包里的酒精给自己喷喷。

  她总觉得自己此时一定灰头土脸的。

  与祝医生面对面坐下后,沈绿绒还时不时拍一拍身上,总觉得有灰尘或者唾沫。

  祝医生发现了她的这个举动,笑着询问:“怎么总拍衣服?”

  沈绿绒停下,用酒精抹抹手,说:“我的车子坏了,今天打车过来的,全程开了窗户,马路上灰尘不少。”

  祝医生眉毛挑起,跟她本人一样,十分惊讶她打车的这个行为。

  “车子坏了,有很多种解决办法,比如找人来修好再出发,比如推迟我们的见面到明天,可你却选了这样一种方式,一种你几乎不会选择的方式,我猜应该不是为了准时赴约。”

  沈绿绒想了想,点下头。

  “和你来见我的原因是一样的吧。”祝医生的笑容让人放松。

  “嗯,”沈绿绒点头,“我想快点好。”

  “是什么让你做了这个决定呢?”

  沈绿绒讲述了她分手后的日子和心情。

  “看到她的照片,她笑得那样开心,好像从未被我影响,我一面为她感到开心,一面又惊觉,哪怕她曾经多么喜欢我,哪怕被我拒绝多次也不放弃,也不意味着这份喜欢会一直存在。她那样洒脱,只要时间再久点,明白对我的喜欢是无意义的,也就放下了。那一刻我才明白,我真的会失去她。”

  分手后,阮书西一次也没有找过她,她潜藏在心底,连她自己都没有发觉的有恃无恐,在看见照片中的笑脸时被彻底击碎。

  原来这半个多月,她潜意识里竟然在觉得阮书西会一直喜欢她,太可笑了。

  祝医生点点头,“我想我明白了,很高兴你能再次来找我,上次分别时的那个问题,我想你应该也已经有了答案。”

  比起能和许多人正常接触,她最希望的是与阮书西能像正常人和正常恋人那样。

  因而这一次,目标明确,不会再迷失方向,不再彷徨。

  离开学还有二十多天,这二十几天里,沈绿绒积极配合祝医生的治疗方案,哪怕一个人进行很难,也坚持着。因为她只要一想到会彻底失去阮书西,可怕的恐惧就会袭来,让她足以克服困难。

  她每周去见两次祝医生,每次都打车去,遇到形形色色的司机,坐在整洁程度各不相同的车里,回忆着与阮书西的每一次触碰。

  开心的记忆,逐渐替换着幼时看到的可怖场景。

  原来她说的,都是真的。

  她也试着出门去商场,去夜空下热闹的广场,去始发站搭乘公交,一直坐到终点站……

  还是会恐惧,但这样的恐惧会被更恐惧的事压下,她会回忆与阮书西的快乐时光,会想象阮书西就跟在她身边,陪她做这些事。

  想象中的阮书西,看她的表情总是充满鼓励的。

  9月11日,南城大学开学,校园里多了许多新面孔。

  与众多忙着报道,忙着找宿舍,忙着购置生活用品的新生不同,阮书西很悠闲。

  上午九点,她睡到自然醒,起来洗漱一通,穿好昨晚精心搭配好的服饰,又画了个美美的妆,拿着两根垫肚子的香蕉就出门。

  有熟悉报道流程的师兄师姐们热心指导,她脑中已经对等会儿的报道了然于心。

  进到电梯,看着电子屏幕上,楼层数字跳到9,阮书西想到了沈绿绒。

  这个点不会碰上,她想。

  电梯门也果然没有打开,畅通无阻地到了一楼。

  她吃着一根香蕉,又拿着一根香蕉,哼着最近常听的歌,出了单元楼,然后看到了坐在长椅上的沈绿绒。

  轻快的小调中止,嚼动香蕉的嘴巴停住,脚步一滞。

  她看到沈绿绒朝自己笑,双手拿着一个保鲜盒走来。

  “我做了一点小饼干,可以当早饭。”沈绿绒递上。

  阮书西一脸狐疑,上下打量她一番,看看两人之间一米来宽的距离,下意识地后退一步,含糊不清地说:“我不缺早饭。”

  说完嚼了嚼嘴里的香蕉,又晃一晃两只手上的香蕉。

  “那可以当零食,饿了再吃。”沈绿绒笑容不变。

  阮书西看看天空,今天太阳打西边出来了?分手一个多月,对她不闻不问的前女友,这是给她献哪门子的殷勤?

  她义正言辞拒绝:“什么年代了,我不缺吃的。”

  沈绿绒:“……”

  说的有道理。

  阮书西看看她,绕过她往学校走。

  沈绿绒跟在她身后,时不时看看没送出去的小饼干,略微有一点点失落。

  原来被拒绝,是这样一种心情。不由心疼起曾经被她拒绝时的阮书西。

  阮书西走到红绿灯,好奇地往后看一眼,发现沈绿绒跟来了,慢慢的,还站到她身边。

  这可是嫌路边灰尘大的沈绿绒。

  阮书西双眼睁圆。

  今天太阳还真打西边出来了?

  绿灯亮起,两人一起过了马路,走进校园。

  校园里,人来人往。

  阮书西忽然停住,看一眼身边的人。

  她能受得了吗?

  沈绿绒朝她笑笑。

  阮书西回想起两人的分手,回想起这一个多月她的不闻不问,收起担心,抿着唇继续走,脚步加快。

  沈绿绒仍旧跟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