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绿绒往大门走,身后跟着祝医生。

  “结束啦?”阮书西起身往她的方向走。

  沈绿绒点头,两人走到门外,等在大门对面的绿荫下,金玉兰和祝医生在院子里交谈。

  阮书西见沈绿绒心事重重,问:“怎么啦?沟通不顺利吗?”

  “没有,”沈绿绒扯出一个笑看向她,“祝医生很擅长沟通,和她聊天是自在的。”

  “唔,那是病情不乐观吗?”

  “我一直知道自己的情况,和我想的差不多。”

  “祝医生提的治疗方案让你为难?”阮书西继续猜。

  沈绿绒沉默了会儿,说:“嗯。”

  “是什么方式?和你昨天跟我说的那些一样吗?”

  “方式是其中的一种,但有区别,祝医生建议我进行脱敏治疗。”

  阮书西有点明白了,说:“我到的时候,金老师正和祝医生沟通你的情况,我就说了你和我同乘电梯的变化,祝医生或许是考虑到脱敏治疗对你是有一点用处的。”

  “嗯,像昨天和你说的,我曾经试过不少方法,但都是以失败告终,没想到偶然和你开始同乘电梯,居然有一点好转。”

  “那祝医生怎么说的?应该不是让你摸垃圾,去乘公交吧?”

  沈绿绒看向她,盯着她一脸好奇的脸,又移开目光,说:“那倒没有。”

  “嗯?”阮书西有点心急,怎么说话总说一半呢,真是急死个人。

  对面,金玉兰与祝医生结束沟通,开始往外走。

  两人暂停对话,与老师汇合。

  祝医生朝几人挥手告别,她有心留她们吃饭,但沈绿绒显然无法做到,只好作罢。

  “走吧,去老师家里吃饭。”金玉兰招招两人。

  沈绿绒:“我就不去了。”

  “那我也不去了。”阮书西跟着说。

  “你又不是没去过我家吃饭,”金玉兰看着沈绿绒,“今天怎么不行啦?因为书西一起的缘故?”

  阮书西看看两人,惊慌:“没事没事,我一个人回家,师姐去吃吧。”

  沈绿绒:“……”

  这要不去,就坐实老师的话了。

  已经同乘过一辆电梯,同在一个屋檐,只要不是去她自己家里,问题不大。

  老师家她一个月会去一两次,虽然会感到难受,但也在能接受的范围。

  今天纯粹是因为想一个人待一待。

  “走吧,还是小书西帮我开车?”

  阮书西一脸灿笑:“好呀。”

  沈绿绒无奈跟上,去开自己的车。

  车上,阮书西问:“祝医生刚和您说什么了?”

  “绒绒的洁癖是很严重的,很难消除,但因为你提到她慢慢适应和你坐电梯,我也说了些我平常观察的现象,小祝是建议她进行脱敏疗法的。”

  “嗯嗯。”阮书西点点头,和刚刚沈绿绒和她说的差不多。

  “脱敏疗法,如果是她一个人进行,无非就是要让她独自克服恐惧,去一点点,由轻到重接触她难以忍受的东西,很要求她自我控制的能力,可她如果能自我控制,洁癖又怎么会到现在这个程度呢?”金玉兰一脸担忧。

  甚至是已经自我控制过,才不至于更严重。

  让一个“心”上有创伤的人独自疗愈,几乎不可能。

  “所以祝医生建议有人帮她是吗?”从刚刚沈绿绒的说话说一半,以及老师此时说一个人不行,阮书西猜测到。

  “对的,小祝建议我或者你,最好是你或者别的她熟悉的朋友,你们朋友之间,代沟比较小,能成为朋友,肯定比较聊的来。但小祝和绒绒推荐的是你,因为你让她见到了成效,让她对你可能会有信任和信心。”

  阮书西没有犹豫:“我可以呀!”

  金玉兰一脸欣慰,“小祝说绒绒的表情看起来很为难,可能会拒绝。”

  阮书西点头,将刚刚与沈绿绒的对话告诉她。

  “我觉得她应该是怕麻烦你,她一贯这样,什么都自己承担,不肯与人分担。”

  “老师放心,我会劝劝她的。”

  “嗯,”金玉兰点点头,“但书西呀,在你劝她之前,我希望你也好好考虑一下,这很可能是一件漫长到没有尽头的帮助,你确定你能做到吗?”

  阮书西显得安静。

  “虽然你是好心,或者是因为你现在喜欢她,可当一时的好心过去,或者有天你不喜欢她了,再或者是在帮助她的时候厌烦了,你就中断了,绒绒会是什么心情呢?我不想绒绒看到希望又失望,你明白吗?”

  “嗯,我明白。”阮书西语气郑重。

  “所以,我其实希望你们俩都能考虑好,尤其是绒绒,如果没有效果,如果中断,如果不是预期的那样,我希望她能够接受,她如果接受了,或许也就会接受你的帮助。”

  “嗯,”阮书西点头,“我会好好考虑的,当我真的确定了,开口做了承诺,我一定会遵守。”

  “好,”金玉兰朝她笑笑,“出于私心,我希望你帮她,而且可以一直,但站在你的角度,你父母的角度,我肯定不希望你蹚这麻烦事。”

  阮书西也笑了笑。

  *

  到了金玉兰家中,她朝沈绿绒说:“喷吧,随便喷,新买的酒精在那儿。”

  沈绿绒:“……好的。”

  金玉兰的家中很干净整洁,从事医疗领域,虽然不至于像沈绿绒这样的洁癖,但出于对细菌、病毒和微生物的认知,对干净多少都更敏感。

  她独居,事业上升期的时候,丈夫受不了她太忙碌,心思都在学生和工作上,所以提了离婚,没想到她居然答应了。

  离婚后,上小学的女儿跟着前夫生活,她每周会抽出周末的一天陪女儿,与女儿关系一直不错。而前夫一直没有再婚,时不时还来给她做个饭,这样的生活维持了十几年。

  金玉兰年近50岁时,前夫在来她家时发生车祸,成了植物人,至今还躺在医院,她每天都会去陪他一两个小时,跟他说说话。

  她的女儿早已经有自己的家庭,生了对双胞胎女孩儿,已经要念初中。节假日,都会到家里看望她。

  沈绿绒拿出随身的酒精,给陈放在柜台的酒精瓶喷过酒精,才拿起来喷老师家里。

  阮书西拿起另外一瓶,帮她一起。

  家里有菜,金玉兰从冰箱拿出来,径直到厨房开始做午饭。

  阮书西喷完屋子,本想去厨房帮忙,但想到沈绿绒,于是问她:“你除了自己做,是只吃老师做的饭菜吗?”

  沈绿绒点头。

  “唔,”阮书西思考,“为什么呢?我猜肯定有个过程。”

  “嗯,第一次来老师家吃饭的时候,她让我全程旁观了她做饭做菜,让我亲眼看到她处理食材很卫生很干净,后面每次来,也都是这样,慢慢的我就能接受了。”

  “所以嘛,脱敏治疗对你真的是管用的!”

  沈绿绒一顿,点点头,说:“好像确实是。”

  “本来还想帮帮老师,那现在,我还是不去了。”

  沈绿绒感到抱歉,说:“我去吧。”

  “好的。”虽然一个人会无聊,但老师一个人做菜还辛苦,她无聊没事。

  沈绿绒走入厨房,老师正在淘米。

  “干嘛?又来监工?”金玉兰将锅推到一边,看向她说。

  沈绿绒:“……不是,师妹想帮你,但考虑到我的缘故,不能来,所以我来了。”

  “哎呀,做几个蔬菜而已,不麻烦,你让她放心玩,你也出去吧,陪她玩,一个人多无聊,你在这儿,我肯定想和你说话,那厨房的空气都是唾沫,你受得了吗?”

  ……好像受不了。

  金玉兰拿起旁边的酒精喷喷赶客。

  沈绿绒走出厨房。

  “咦,怎么出来啦?”阮书西从沙发上站起来。

  “老师让我陪你。”

  “不用呀,我看书,这书好像挺好看。”阮书西指指茶几上的散文集。

  沈绿绒简直左右为难。

  “哈哈哈,”阮书西笑起来,“那你还是陪我玩吧。”

  两人往阳台走。

  阳台的地上没有放花花草草,也没有堆放杂物,一览无余,只有头上的晾衣架上挂了几件衣服。

  两人站在没挂衣服的这边,隔着一米多远,眺望远处的江面。

  江面在阳光的照耀下波光粼粼,仿若天上闪烁的群星落入其中。

  她们享受着此时的静谧。

  对于帮助治疗沈绿绒,阮书西其实没什么好想的,她不属于这个世界,她的行为处事,不在沈绿绒和金玉兰考虑事情的逻辑中,所以沈绿绒和金玉兰担心的那种情况不会发生,因为她一定要完成任务,自然不会中途放弃,而帮助沈绿绒治疗,也几乎是她完成任务的唯一机会。

  她开口了:“老师刚刚在车上,和我说了祝医生对你的建议。”

  沈绿绒看向她,“抱歉,老师一定给你压力了。”

  “没有哦,”阮书西笑着摇摇头,“我主动说的想帮你,老师还劝我三思。”

  沈绿绒松口气:“那就好。”

  “好吗?”阮书西脸上的笑和阳光一样耀眼,“我好好想了想,我依然坚持我的想法,我想帮助你。”

  沈绿绒沉默了好一会儿,问她:“为什么呢?”

  “唔,回答你之前,我想先知道,你为什么犹豫呢?”

  沈绿绒频繁眨了会儿眼睛,目光在前方高高低低的建筑上逡巡,她说:“我的病是我的事,我不想把别人也扯进来。”

  果然如金玉兰所说的那样,她只想一个人承担,不愿意分担。

  “觉得会麻烦到我吗?”

  “嗯。”

  “我觉得你不用想那么多,给自己那么多压力,试一试呗,反正接下来我们因为课题,要相处一段时间,你就当顺便的事就好了。”

  沈绿绒看看她,有这么简单吗?

  “我猜祝医生给你的治疗方案肯定是循序渐进的,最终的目的也是让你像正常人一样生活,那我们的相处,也只是往正常人相处的方式上靠啊,这对我,会是麻烦的事吗?我就像与老师,与师兄师姐们的相处方式一样和你相处,反而不用顾忌你的毛病,你不觉得反倒让我与你相处更轻松了?”

  沈绿绒听得一愣一愣的,好像是这么回事。

  “当然,我不是说和你目前的相处方式让我感到麻烦啊,我是心甘情愿的,而且你再想想啊,如果你的洁癖好了,或者好一些了,几年后我们还要共事呢,是不是也更方便?”

  沈绿绒有点迷茫地点下头。

  “所以啊,这对我并不是一件麻烦事。”

  同样一件事,从阮书西嘴里说出来,好像完全变了个样,沈绿绒都要被说动了。

  “还是说,你没有信心治好?”阮书西乘胜追击。

  因为怕失败,所以惧怕开始。

  沈绿绒被戳中内心深处的恐惧,一时无言。

  “沈绿绒,”阮书西面对她,“你觉得情况难道会比你现在还要糟糕吗?”

  沈绿绒抬眸,江面的碎光已经连成了一片,有些晃眼睛。

  “最糟糕的处境不就是现在吗?我们试一试,最坏的结果也就是维持现状,这还是概率很低的,因为你现在应该也明白了,脱敏对你是有效的,所以接受治疗,肯定是往好的方向发展呀。”

  沈绿绒微微偏头看她。

  “和你以前不同,这一次有我陪你,你不用去摸垃圾,不用去乘拥挤的公交,我们就像正常人那样相处就可以了,好吗?我们一起加油,好不好?”

  “我考虑下,好吗?”

  阮书西耸肩:“好呀~”

  吃饭时,沈绿绒单独在一边,阮书西和老师一起,菜也有些不同,比沈绿绒的多了鸡肉。

  饭后,沈绿绒承包了洗碗,阮书西被老师拉住,没让去。

  因为下午要去医院陪丈夫,金玉兰没有留她们继续玩。

  阮书西由金玉兰顺路送回家。

  到楼下时,沈绿绒还没到,阮书西等了会儿。

  “你可以先上去的。”沈绿绒朝她笑笑。

  阮书西憨态可掬:“想等你嘛。”

  不知为何,沈绿绒想到了“撒娇”这个词语。

  两人上了电梯。

  沈绿绒下电梯后,阮书西忽然对她说:“期待你的答案。”

  电梯门缓缓要关上。

  沈绿绒点下头。

  晚上,沈绿绒买的快递到了,是一个水晶球,玻璃圆球内,是一个被粉色花树包围的小屋,屋前,兔子妈妈在送小兔子出门上学。

  晃一晃,雪花随着液体飘动,好像春天下起了雪。

  她将水晶球装到一起买的精美的盒子中,再系上绸带,一张贺卡一起,小心翼翼放到阮书西的门口。

  放好回到家中,她发消息给阮书西。

  「祝你毕业快乐,送了份小礼物,放在你家门口了。」

  这真令阮书西没想到,激动地去门口拿进屋。

  贺卡上写的内容很简单。

  「毕业快乐,祝你今后事事如愿。」

  啧。

  阮书西又拆开礼物。

  哈哈哈……这年头,居然还有人送这个。

  但她还是爱不释手地拿在手中,给沈绿绒发消息。险祝赋

  「谢谢你的礼物,我很喜欢,让我想到了我们的初次相遇。就是在这一片粉樱中,我就把这对兔子当成你和我啦。」

  

  「不客气。」

  「……我不介意当兔妈妈。」

  阮书西呆住。

  「……」

  「哈哈。」

  「……既然你祝我事事如愿,那我期待你的答案是肯定的。」

  指同意治疗的事。

  「我祝的是你学业上事事如愿。」

  「……那课题也算学习,我希望和你在课题中像正常人之间那样相处!」

  那边显示了很长时间“对方正在输入…”

  阮书西放下手机,去洗头洗澡,回来再拿起手机,收到了沈绿绒的“好的”。

  沈绿绒同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