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王老爷,”苏护第一次开口,面上带着急切与哀怨,“非是本侯强人所难,实是冀州偏远,如朝歌这般三个月买一回,本侯承担不起啊。且盐铺以户籍为凭、按人口购买,本侯随身唯有自己户籍,莫非竟不能为亲朋故旧送上此礼?”

  大庭广众之下,大王竟代表对头与自己交谈,苏护还要坦诚自己的不足,心头如何不急如何不怨?

  “侯爷所言不虚,”王洲点头肯定苏护的困难,可他也不会忘记自己的立场,“但店铺也绝非故意为难。”

  “方才我便说过,高道长只愿更多人能够食用雪盐,奈何如今雪盐产量不多,只能对售卖做限制。”

  “而盐之一物,食用过多或过少,皆对身体无益。店铺所售,正是一人适用之数。”

  这话铺子开张之时王洲便令人宣传,此时机会难得,他相当乐意向所有人再宣告一遍。

  “原来如此。”

  “高道长果然高义!”

  “苏侯爷与盐铺皆有道理,此事难办了。”

  ……

  等百姓们议论一回,王洲才道,“再有侯爷千里迢迢来至朝歌,想与亲友买些好物也是人之常情。”他看向文若,“只因没带户籍,便拒了侯爷拳拳之心,总是不美。”

  文若面色微变,王洲抬手微按,“文掌柜先别急,我知晓店铺规矩,只提个建议,请二位斟酌。”

  “王老爷请讲。”文若苏护同时欠身,起身后同时隐晦地向对方抛了一个不善的眼神。

  这苏护能耐啊,竟惹得八面玲珑的文若,几乎明目张胆的嫌弃!

  王洲心下暗恼,面上却半点不露声色,“既然侯爷并未携带亲友户籍,那便以朝中户籍录为凭,侯爷只需说出亲友家中人口,即可买走其上所有人的数额。不知二位意下如何?”

  店铺这边按规定有户籍凭据,冀州侯也不会遗落亲近之人,两全其美。

  如愿得到更多雪盐,苏护展颜,“王老爷之提议甚好。”

  文若自然更不会有异议,“王老爷所言不失为一个好法子。”

  “另有侯爷所言时限一事,朝歌城中,三个月买一回完全够用。对朝歌城外,确实为难。”王洲皱了皱眉,又松开,“不如就以三年为期,朝歌城外,一次最多可买三年之份额。只是下次购买,需得三年之后。文掌柜以为如何?”

  思忖半晌,文若谨慎抬头,“若以小女来看,王老爷此计可行。然小女只是掌柜,此事需得禀报高道长,请他定夺。”

  王洲点头,“自该如此。若高道长应允此事,文掌柜需得提前告诉客人,高道长的试验一直未停,雪盐往后极可能降价之事,由得客人自行斟酌才好。”

  “王老爷心细,小女定当谨记。”文若欠身应诺。

  王洲看向苏护,“苏侯爷,文掌柜之言你也尽入耳中,不知你以为如何?”

  苏护低头,“既有王老爷说和,我便三日之后再来便是。”他侧头望向文若,面色不善,“只望文掌柜不要辜负王老爷苦心。”

  “多谢苏侯爷指点!”文若脸上的笑容垮了下来,她扫了苏护一眼,脸色肃然道,“只是小女子需得澄清一事。”

  她面向苏护左侧大汉,“方才这位大人说我血口喷人,苏侯爷不曾逼我降价。”又看向右侧大汉,“这位大人也说苏侯爷不是要买光店铺存货,好似方才我是在故作姿态冤枉苏侯爷。”

  “实则今日苏侯爷领人进店,小女看出苏侯爷身份不凡,连忙上前迎接。谁知苏侯爷问过店内存货和盐价之后,只说‘此价太贵,算些折扣,存货本侯全要了’。”

  “小女忝为店铺掌柜,自当维护店铺规矩,努力说服苏侯爷。然而直到王老爷进店之前,与小女交涉的唯有这两位大人,苏侯爷再未曾发一言。”

  “这般情况下,哪怕这二位大人,亲口承诺原价购买限额雪盐,小女也不敢真当这是苏侯爷的意思啊!更何况,”文若琼鼻微皱,发出一声轻哼,“这种话,二位大人半句也没说过!”

  文若看得明白,这群冀州来的人,对她一个女子多有轻视,几乎全没看在眼中。冀州侯更是其中翘楚,故而不曾再与她说话,也并不是在交易时半点都不愿退。

  但文若心中自有计较,她是大王钦点的掌柜,自己被轻视倒无妨,但人尽皆知此盐铺背后有大王撑腰。只因轻视女子便在盐铺如此作为,这冀州侯心中对大王有几分敬意可想而知。

  之前大王出面解决争端她暂且忍耐,如今她不扒掉他一层皮不算完!

  此话一出,围观群众看向苏护一行人的眼神更为诡异。就如文若所说,在冀州二人反驳之时,他们心中都对文若多有猜测。结果现在看几人面色涨红却无人出言反驳,便知晓文若说得乃是实情。

  堂堂冀州侯,以势压人在前,被揭穿了还给人家苦主泼脏水。

  “一群大男人,公然欺负一个小女子,真是好意思!”

  “他们自己都说了,地处偏远,故而民风不化嘛!”

  “姐姐此言不妥!妹妹此前见过几位诸侯,来处离朝歌距离更远,人家可是有礼有节、儒雅大方,可见根源只在人身上。”

  “妹妹说得对,是我说错话,小女向众位远客赔罪!”

  一娇柔一清雅却同样悦耳的两道声音,将所有人的目光吸引了过去。只见一彩衣一青衣两位绝色丽人并肩而立,彩衣女子俯身向四周团团一礼。

  “姑娘不必多礼,此事根由不在姑娘。”

  “是某些家伙行事不端,才会带累了我等名声!”

  人群中响起几声音调有异的附和之语,显然便是看了全程心怀正义的远客。

  彩衣女子灿然一笑,对着声音来处又是一礼,“我本以为妹妹是骗我不惹众怒,谁想竟是我自己小人之心。小女在前街酒肆设宴向远客赔罪,还请几位赏脸。”

  “你这小姑娘实诚,合我胃口!但若酒不好,我可不依!”一个同样身着彩衣的中年女子越众而出,笑着往二女走去。

  “远客放心,此酒足酿了三年,喝过的人都说好!”

  “那我就等着尝尝朝歌的好酒!”

  “定不会让远客失望!”

  “你也别叫什么远客,叫我名字珍酿就好。”

  “我是喜媚,这是我妹妹云芝……”

  三女说说笑笑往外走,人群中有不少奇装异服之人跟了上去。

  而就在众人围观三女之时,盐铺之中,苏护趁机向王洲告辞,带着人默默隐遁。

  等到众人重新将眼神放回盐铺,才发现冀州侯已经消失,这边热闹也看不下去了。

  盐铺之外,人群渐渐消散,武夕搭过话的那个路人却趁势凑到他身边,好奇地问,“这位兄台,你家主人究竟是何身份?文掌柜和苏侯爷对他可都是另眼相看、恭敬有加。”

  还未走远的路人纷纷停下脚步,默默竖起了耳朵。今日除了冀州侯的热闹,这位横空出世的“王老爷”,更是引起了众人强烈的好奇。

  “我家主人不是你能随意打听的,”眼神凶狠地向四周扫视一圈,王洲脸上满是自得骄矜,“他与高道长相交莫逆,便是这盐铺也有他一份。”

  路人纷纷变色,偷偷打量了下还在盐铺中转悠的王老爷,各寻归处去了。

  人群散开,之前被堵在铺子外的客人一个个走了进来。

  伙计们上前迎接,领着客人出示凭据、登记画押、付钱、取盐,再将人送出店外。

  眼见店铺已经正常营业,王洲提醒文若打烊之后往铸铜坊走个过场,便带着人出了盐铺。

  他掰着手指头,巡视了东城外的田地,又亲身上阵凑了一个大热闹,今天的任务已经超额完成,他要立刻马上回去躺平休息!

  ***

  在得来不易的摇椅上晃悠着看完一部电影,王洲整整衣衫,命人唤来谷茂。

  “拜见大王!”谷茂行过礼,便自行直起身来,恭敬地侧身而立,“不知大王有何吩咐?”

  谷茂这等聪明人,早已探清王洲的喜好。

  知晓他不喜繁文缛节,谷茂每次都主动帮他节省一个字的力气,却无时无刻不展现出自己的恭顺。

  对方直接,王洲也不寒暄,直入正题,“朝歌城中现有多少诸侯?四大诸侯还有多久能到?今日随喜媚二人离开的,是何方诸侯?”

  “八百镇诸侯,昨日已到五百,预计日落之前还有近五十位将单独到达朝歌。”

  “四大诸侯,东伯侯按脚程正在进城,有三十诸侯随他同行。”

  “北伯侯明日到达,西伯侯、南伯侯应是三日后至,皆有三十诸侯随行。”

  “今日随喜媚二人离开者,共有四位诸侯,名珍娘者位处南方,其余三位皆在北方,与冀州侯相邻。”

  “哦?”王洲感兴趣地挑了挑眉,“孤记得,冀州临海,冀州侯一共就三位邻居,今日他们居然都在?”

  是组团去看苏护的热闹,还是随同一道以做照应?

  王洲猜不出来,索性下令,“简单打听一下苏护和邻居们的关系。”

  “臣领命。”

  “东伯侯今日进城,王后之处可有收到消息?”

  “东伯侯出发之时便向王后递了消息,三日前王后便派人在城门等候,不出意外,王后已经得知进城之事。”

  “太子和二殿下之处又是如何?”

  “仍旧每日学文习武,只是因朝歌热闹,生了不少躁动。”小孩子都贪玩,便是自律如太子,空闲之时也不免心心念念想出宫。

  王洲叹息着摇摇头,傻孩子,这么好的借口都不知道用。

  “你派人把东伯侯进城之事透露给他们。”他都主动给了机会,不要说做父王的不疼他们。

  谷茂应诺,下去办事不提。

  王洲则又躺到摇椅上,数着时间看看两个儿子多久会找来。

  无聊得又看了半部电影,终于有宫人禀报,“大王,太子殿下和二殿下候旨。”

  “请他们进来。”王洲起身,到席上端坐。

  二人入殿朝拜毕,王洲赐座,状似好奇,“你二人武课还未结束,何以却来见孤?”

  “父王,儿子得知外翁东伯侯已进朝歌,为尽母孝,我与弟弟当往一迎。”殷郊俯身一拜,“还请父王允准。”

  殷洪跟着拜倒,“请父王允准。”

  “既是为母尽孝,孤如何有不应之礼?”王洲笑着命二人起身,又问,“出宫一事,你二人可曾告知王后?”

  “母亲已答允,才来禀告父王。”殷洪咧嘴,开心地笑。

  王洲心下微叹,“东伯侯进城之事,你二人是如何得知?”

  殷郊一五一十地答,“是母后派人告知儿子 ,儿子已无外翁记忆,又想凑凑朝歌热闹,故而恳求母亲出宫。”

  “你母后可曾给你们安排好侍卫随从?”王洲心下又是一叹,真是一个懂事又孝顺的好孩子。

  “儿子和弟弟各选了两个侍卫和两个宫人随行,”殷郊说出自己的安排,迟疑地看向父王,“莫非有何不妥?”

  王洲摇头,“拜见长辈,你就这样两首空空地去?再有去凑热闹,必定是人流稠密之处。”

  “你们只带这么几个人,若突然生点意外,如何保证全身而退?”

  姜王后是太相信他,还是太不在意这个儿子?或者经过春桃之事过后仍旧天真?

  “意外?”殷郊不解,“儿子多加小心,如何会出意外?”

  “你小子倒是自信!”王洲被气得笑出声来,“若两个混人撞上,各不相让,直接在你身侧打起来,你待如何?”

  “若有人的坐骑被马蜂蛰了眼,突然发狂,你又待如何?”

  殷郊不服气地抬眼,“父王,如何会有这般凑巧之事?!”

  “只要有心,何事不能巧?”王洲轻哼一声,看着殷郊的眼神很是意味深长。

  殷郊一怔,面色变换不停,一时不知该如何回话。

  倒还有点脑子。王洲微微勾唇,“想不明白就回去慢慢想,孤令武旦带人护送你二人出宫。”

  “替孤转告你外翁,明日王后在嘉善殿设宴,替他接风。”

  所有的疑惑猜测全被出宫的兴奋取代,殷郊喜形于色地应诺,高高兴兴地带着殷洪告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