侯雪伤的是左手，对她日常活动的限制算不上大，并不影响她上学。
但姜晴对这事反应很激烈。
“侯小姐恢复得不错，这段时间返校也没什么大问题了。”叶曼第一次在姜晴面前提起的时候，被姜晴扫了一眼。
“还不能。”姜晴轻声说。
叶曼当即闭嘴，再不谈起。
现在这里站的是姜家二小姐，她还是想要饭碗的。
日子就这么一天天过去，高三前最后一个假期在起起伏伏的开头和平淡如水的结尾里也终于画上了句号。
阳瑞的传统是开学第一天举办开学典礼，晚上开家长会。
侯雪剩下的假期都在医院呆着，每天的日常就是享受姜晴细致入微的照顾，早晚定时去医院楼下遛弯晒太阳，闲了就学习。
一开始姜晴还对带伤学习颇有微词，但还是不情不愿得许了下来。VIP病房空间大，姜晴断断续续地塞了不少东西过来，她最近和侯雪一起住这里。
等侯雪学完了就工作，什么都不耽误——姜晴给她买了台平板电脑。
两个人都心照不宣没人提不该提的，从不碰对方藏起来的部分。
话也再没被说满过，大片的留白让人不可避免的恐慌，但谁都不想做打破规则的那个人。
姜晴翘掉开学典礼，来给侯雪送早餐。
通常姜晴都是姜家医院两头跑，她好像对侯雪的饮食有谜一样的执着，只让侯雪吃家里的。
侯雪从来没拒绝过，她知道就算她提出来也没什么用，可能说出口后下次姜晴就只是把装的饭盒换一个装装样子罢了。
姜晴像往常一样将车停进地下停车场，再从负二层坐电梯上六楼。
进电梯的时候她看见一个有那么一点熟悉的身影上了旁边的电梯。
不过她没多想。
电梯停在六楼的时候已经没多少人了，姜晴出电梯的时候看见刚刚那个人先她一会儿到。
是个穿酒红色西装的女人。
姜晴见她在侯雪隔壁病房停下，挑了下眉。
她以前可没见过这号人来，而且她记得隔壁一直住着一个伤着腰的大爷。
可这股熟悉感又很扰人。
路过那间病房的时候，姜晴瞥到虚掩的门内的场景。
酒红色西服弯下腰，看样子是在和病床上的人接吻。
姜晴看的时候这个吻已经进行到了尾段，酒红色西服直起身，坐到了床边，露出被她挡住的病人。
索性姜晴没看见伤着腰的大爷那个辣眼睛的场面，而是一位她单方面还算得上熟的人。
范雅。
姜晴还是挺惊讶的，她微微睁大眼。
怎么能这么巧，关键是，她为什么次次都能恰好撞见人接吻？
这就是成年女同性恋的一贯作风吗？直接得很，见面二话不说就是亲？
姜晴眼皮直跳，还只有右眼。
范雅脖子上围着圈绷带，嘴角还有红肿的痕迹。
家暴？卓桃这么暴力？怪不得人几年后反咬一口。
姜晴站在门口沉思，得出这个不太恰当的结论。
挺长一段时间不见，但范雅给姜晴的感觉却没变。还是那样子，态度淡淡的，可能因为穿着宽大的病号服再加上脖颈上的绷带，那股浑然天成的易碎感更甚。
长得柔柔弱弱，但却是个能隐忍的狠角色。
姜晴摸摸下巴，感慨一句，便不再观察两个人。
既然都知道在隔壁了也没什么好着急的，而且她更关心粥会不会凉。
侯雪可不能喝凉的。
姜晴走进病房，熟练地摆饭盒。
粥上的盖子揭开后，股股透明的热气涌出来。
没凉，姜晴很满意。
在阳瑞开学的这个早晨，侯雪咽下最后一口姜晴早起熬的瘦肉粥，第一次主动问姜晴：“我什么时候能出院？”
“还不能。”姜晴接得很自然，“是想出去走走吗？我陪你。”说着她就伸手去扶侯雪。
“不。”侯雪拦住她，“医生怎么说？”
“就说，再观察观察。”姜晴垂下手。
“姜晴。”侯雪叫她。
“嗯。”姜晴应。
“你是不是，不想我去上学。”侯雪话调子很平，带着陈述事实的意味。
虽然今天才是开学第一天，但作为准高三，阳瑞已经给提前一个月补了课，姜晴私自提侯雪做了决定，两个人双双旷掉补课。
姜晴语塞。
其实也不是。
她就是有点怕。
还有点不可闻的私心。
“医生真是这个意思。”姜晴把削好皮的苹果切一半递到侯雪面前。
侯雪没接手。
“姜晴，你有没有想过一个问题。”侯雪道。
“什么问题？”姜晴没收回手，还维持着那个姿势，没动。
侯雪盯着她的手看了会儿，接过苹果继续说：“你从来没有问过我，喜不喜欢吃削过皮的苹果。”
姜晴抬眼看她。
“你只会给我，却不问。”侯雪咬了一口苹果。
姜晴喜欢吃削过皮的苹果。
因为皮硌得她嗓子难受，她就下意识把它当成不好的东西。
不好的，在给侯雪前就要剔除掉。
所以她给侯雪的苹果都是削过皮的。
但这不能成为她不询问侯雪的理由。
实际上就是因为她喜欢吃削过皮的苹果，仅此而已。
侯雪不提，她就不觉得有什么问题。
“我……”姜晴知道侯雪什么意思，但她却问了问本质，她说，“你真的不喜欢削过皮的吗？”
侯雪眯眯眼，又咬了一口。
脆，甜。
“喜欢，但现在不适合。”侯雪不否认，态度暧昧。
姜晴盯着侯雪看的眼神变得奇怪了起来。
“只是现在不合适？”姜晴感觉喉咙有些干。
侯雪轻轻点头。
“那什么时候合适？”姜晴问。
“这就要问你了，二小姐。”侯雪抽了张纸，有些别扭地擦手。
姜晴不语，拿过纸，拉住侯雪的手。
细腻的纸在少女修长的手指上掠过。
少女的手骨节分明，关节突出，侯雪没有留指甲的习惯，指甲被修剪得整齐，圆润。
姜晴看侯雪的手，侯雪看姜晴的脸。
侯雪柔和目光下是纠缠不清的疯狂。
这一个多月，她发现入夜后成为那个没有姜晴的世界中的自己并不是偶然事件。
从第一夜起，每个夜侯雪都会重复一遍当天的生活。
两个世界里她都受了伤，呆在医院里，唯一不同的只有身边没有姜晴。
没有人对她好，没有人关心她，没有人给她做饭，没有……一切都没有。
那边侯雪已经出院很久，但每天的日常却还没有这边的侯雪丰富。
在自己的房间学习，工作，面对顶着姜晴面容的继姐的冷嘲热讽。
反复的跳转让侯雪快疯了。
侯雪觉得她要得不多，她就只要姜晴而已，只要姜晴。
可在那个世界中哪里都没有，哪里都找不到，她甚至会忘记姜晴的存在，每天都在追寻一个模糊不清的虚幻影子。
侯雪很恐惧，她好怕现在这个世界是她执念过深的幻想，或是这个世界不过是曾经姜晴来过的记忆，这里才是她的梦。
每天闭眼时她都想抱着姜晴入睡，她想把姜晴抱得紧紧的，好像那样做梦里就有可能会有姜晴，哪怕一下也好。
姜晴想把她圈住，藏起来。
侯雪知道，她根本不抗拒。
但时机不对。
如果现在她们成为这样的关系，侯雪只能得到不完整的姜晴。
她要完整的。
那时就算姜晴再想栓住她，她也心甘情愿。
甘之若饴。
毕竟她们是一样的人。
侯雪也只想把姜晴藏起来。
哪怕是不完整的。
可现在姜晴会跑，打断腿都不行，她也还没弄清楚真相。
所以现在不行。
再等等。
我们都再等等，好不好？
侯雪从来不甘心，她要姜晴，要姜晴属于她。
……
“好吧。”姜晴想了一整天，忽然没头没脑地说了句。
“好什么？”侯雪含了块巧克力，说话有些含糊不清。
她在梦里从来不会吃粽巧，因为黑巧才是姜晴的味道。
“明天，我们去上课。”姜晴叹了口气，说。
侯雪笑着看她：“嗯。”
“那现在就走，”姜晴说，“你换衣服，换好叫我。”她走到另一张床上坐下，拉开床间的帘子。
侯雪带着笑脱掉病号服，换上姜晴给她带来的宽大行衫。
衣服宽大，很好穿，姜晴大约是考虑到了这点，所以就算侯雪一只手行动不便也不耽误她换衣服。
“好了。”侯雪扯了扯下摆，说道。
姜晴走过来牵侯雪的手。
病房里的东西今晚就有人来搬走，她只需要把眼前这个人好好的带走就好。
“但其实这样去上学也的确不是很方便。”姜晴最后确认。
“没有那么不方便。”侯雪态度明确。
姜晴败下阵来，放弃劝说行为，牵着女孩儿到地下室。
“坐副驾驶。”姜晴按开车，再给侯雪打开车门，服务全套。
侯雪上车，姜晴拉过安全带给侯雪扣上。
姜晴的侧颈露在侯雪面前，随着她的动作，那股柠檬青草味又上来了。
侯雪忽然想起来，问姜晴。
“我给你的香水，是不是碎了。”
姜晴动作一顿。
她想起半个多月前的那个下午。
伴随着柑橘和森林的温润，她看见侯雪在她面前闭上了眼。
她怎么叫都叫不醒。
侯雪的体温太低，呼吸太浅。
但，她的唇很软。
姜晴记得自己那会儿很不知所措，傻到差点要给侯雪做人工呼吸。
最后姜晴只是匆匆摸了一下侯雪的唇，司机就开着车来了。
“嗯。”姜晴扣好安全带，拉开和侯雪的距离，“对不起，我去晚了。”她伸手碰侯雪的眼角，她想起当时的场景，手指尖有些疼，就想碰碰侯雪。
碰碰侯雪，就不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