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走王咖的那天晚上, 秋梦期回来后洗好澡,春桃和往时一样去净房将她的换下来的衣裳收起来拿去洗,路上却碰到了柳家姐妹。

  看着春桃手里抱的木盆子, 柳月如快两步上前道:“春桃,你平日事情那么多, 不如以后就把大人的衣裳留给我来浆洗吧。”

  这已经是柳月如第二次想帮她忙了。

  若是别的事情还好说,秋梦期身份是春桃的头等保密大事, 浆洗衣物这件事更不能假于人手。

  她笑了笑道:“还是算了, 你和小柒可都不是干这种活儿的人, 再说大人还有苏姑娘的衣裳一直以来都是我洗的,不费什么事,你呀,就安心待着吧。”

  柳月如一脸落寞, “春桃姐姐说笑了, 我们家那情况你也都知道, 现在也就只能靠这双手吃饭, 如今幸好能得大人收留,总怕手头事情少了, 对不起大人的恩情。”

  春桃忙摇摇头:“眼下大冷天,你洗自个儿和小柒的衣裳已经不易了,就不给你添活儿, 你要是真闲不住, 平日里帮忙清扫一下宅子内外院就行了。”

  柳月如却指着春桃手上开裂的手指道:“你说你,手都这样了,现在天又冷, 给我洗了轻松一点不好吗?”

  “我手一直这样, 就算不洗衣裳也会裂开, 月如你细皮嫩肉的,还是不用跟我抢了。”

  见到对方没有松口的迹象,柳月如垂下眼睫,不再坚持。

  回到房间,柳月柒有些不解地问道:“姐姐为何还要多揽这么个活儿,冬天浆洗衣物可不是个轻松的活儿。”

  柳月如皱着眉头低声呵斥:“小孩子莫要多问。”

  小柒见她一脸不高兴,只好乖乖闭上嘴,毕竟要是没有姐姐,她如今还在登村辛辛苦苦伺候那几房姨太。

  ……

  前院,秋梦期听着春桃的汇报,面色凝重。

  “大人,也许柳姑娘只是想帮忙做点事儿……”

  “既然是分担,为何后来你说让她扫地她却不那么情愿了,大冬天的难道洗衣服比扫地更轻松?”

  春桃脸皱成了苦瓜样:“好像也没有不情愿,说不定是奴婢看错了呢。”

  秋梦期没有再和春桃继续争辩下去,只是道:“这事对谁也别提起,往后继续盯着就是。”

  春桃:“是。”

  春桃走后,秋梦期沉着脸坐在床上,十二月初的天,窗子开着,寒风猎猎吹着帘子,她却浑然感觉不到冷。

  柳月如这次来,给她的感觉很奇怪,以前的这位大小姐率真可爱,这次见面,却不复当初的那种纯粹的感觉,反而眼底多了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在里面。

  数次偷偷打量自己的眼神,直白而放肆,秋梦期确信柳月如不会有这样的眼神。

  少女怀春,从来都是含羞带怯,不会是这样的占有欲和浓浓的哀怨。

  还有她对苏韵的排斥感,好歹在发配路上苏韵屡次向她伸出救援之手,按理说多少都还有点感激才对,不应该是这样明显疏离还带着抗拒的情绪。

  难道半年来柳家内斗,让这位曾经的千金大小姐连性子都换了?

  直到今晚柳月如再次向春桃提出要帮她浆洗衣物的请求,她才真正变得警觉。

  自己作为一个外男的身份,浆洗衣物这种私密的事情怎么样也得由贴身大丫鬟来做,柳月如曾经是京都贵女,家中有嬷嬷专门教导礼仪,在这种事情上面不至于会这么没有分寸。

  她之所以三番两次提出洗衣服的要求,原因只有一个,那就是她在怀疑秋梦期的身份。

  秋梦期自认这几次和柳月如见面,伪装和演技都在线,并没有漏馅,那么她为什么会怀疑自己是女儿身?

  还是她早就知道自己的身份,却因自己总以男装示人,加上皇宫宴席上的脱衣传言,让她迷茫了,这才想要通过浆洗衣物来验明正身?

  鉴于自己和苏韵双双来到这个世界,秋梦期心一沉。

  如果是她,作为曾经过命交情的闺蜜,她为什么不直接出来相认?

  秋梦期想起那日在书房,苏韵说她怕,她是不是也感应到了什么,或者是察觉到了什么,所以才会如此失态?

  就这么胡思乱想着。

  不知道什么时候睡去,迷迷糊糊中,听到不远处有人在说话。

  秋梦期头胀得厉害,可那声音却意外地熟悉,任由那些声音灌入耳朵。

  只听一个男的骂骂咧咧道:“这臭丫头,这么能打,揍她一人废了我四个兄弟,要加钱。”

  一个女声响了起来:“自己技不如人,连一个都高中生都打不过,还有脸要加钱,传出去要让人笑掉大牙。”

  场景很熟悉,似乎是曾经经历过,那道声音也熟,是她同父异母的姐姐,秋阳荣原配妻子生下的女儿秋漫。

  “你——”男人气急败坏,似是要动手。

  随着一阵衣裳摩擦的声音,那男的应该是被拦住了,恨恨道:“看在你是毛子哥朋友的份上,我不跟你计较,但我这几个兄弟的医药费你总得意思一下吧。”

  秋漫轻蔑的声音:“拿去,就当打发叫花子了。”

  男人低低骂了一声粗话,很快一阵脚步声杂乱无章地朝远处跑去,看样子是拿了钱跑了。

  秋梦期全身都很痛,人也迷糊,她确定这一幕就是上一世她经历过的,只是当时听到这里她就疼晕了过去。

  她想现在自己一定是在梦里,只是不知道为什么又梦到了那段打架的日子,就是这一次,她的秘密基地被人发现,这才被这几个小瘪三给暗算了,腹部被捅了一刀,流了很多血,差点就没命了。

  秘密基地原本只有秋梦期一个人知道,苏韵是在一次偶然中不小心闯进了这个地方,毫无疑问,泄露秘密基地的事,秋梦期认定就是苏韵干的,这一笔账,自然又加在了苏韵的头上。

  好在后面郝恬找来,把她送去了医院,这才捡回了一条命。

  想到是个梦,秋梦期就这么摊开四肢躺在地上,希望就此昏过去,等醒来,梦也就醒了。

  可就在她意识消失的前一秒,一个熟悉的声音响起来:“学姐,你们快走吧,万一待会儿她醒来见到我们在一起就不好了。”

  秋漫冷哼一声:“怎么,怕那个贱种看到了,不把你当好闺蜜当好朋友?”

  “你说,那贱种要是知道是你把这个地儿告诉了我们会是怎样的反应——”

  “当然,还包括你把她是私生子传出去的这事,啧啧啧,她会恨死你吧,她现在有多讨厌苏韵,就会有多讨厌你!”

  “学姐——你说好的,这事不说出去——”那声音十分窘迫,带着哀求。

  “怎么,有胆子做没胆子认,又拿钱又能讨她欢心——啧,我看你也是贱,两个女的凑在一块,呸,真恶心!”

  听到这里,秋梦期浑身发抖,明明是梦里,她却觉得腹部那里还是灼人的痛,这种痛一直蔓延到全身。

  她咬紧牙关,克制着身子的颤抖。

  然而随着脚步声传来,一根棍子敲在了头上,她再次昏迷过去……

  不知过了多久,随着噹噹噹的几声,点卯的头梆连敲了七下,秋梦期这才幽幽转醒。

  看着头顶的蚊帐和外头古朴的装饰,她知道这下不是在梦里了。

  春桃提着水壶已然在小门外等候,听到里面动静,她轻轻地敲着门槛唤道:“大人,可是醒了?”

  秋梦期拥被坐起身,头很痛,才张口就忍不住咳了出来。

  春桃听到,赶紧掀开帘子快步走进来。

  “大人,您这是怎么了,哎呀这窗子,昨晚上我走的时候明明关了的,什么时候又开了。”

  说着赶紧转身先去关窗,再倒了一杯热水端到床边,“怕是着凉了,先喝点热水。”

  水是刚刚烧好提过来,微微还有些烫手,秋梦期吹了吹,猛地喝了一大口,这才将第二声咳嗽给压下去。

  “大人,今日要不先不去前头了,您最近天天往外头跑,大伙儿都知道您辛苦,就好好歇着吧。”

  秋梦期嗯了一声同意了她的提议,靠在后边的枕头上,神色恹恹。

  “大人,要不要找大夫开点药?”

  秋梦期摇了摇头,她如今是女人的身份,一把脉就直接露馅,就算回春堂的张大夫跟她再熟她也不敢冒险。

  除了老宋头。

  秋梦期确定,老宋头见到自己第一眼就了然,更何况他话里有话,明显就已经知道自己的女子身份。

  “不用了,只是吹了点风,我喝点热水就好。”

  春桃无奈,“我去熬点生姜水,大人您再躺会儿。”

  秋梦期依言躺下,见她要走又问道:“昨夜卿韵回来了吗?”

  见到春桃摇了摇头,她闭上眼睛,摆了摆手让她下去。

  一个早上,秋梦期都没起床,就一直躺在床上。

  晌午,柳月如和往常一样给她把菜端上来。

  秋梦期勉强爬起来用饭,看着汤盅里乳白色的汤汁,道:“月如,往后就不需要再给我熬汤了。”

  柳月如抬起头,有些紧张地看着她:“大人是不喜欢喝月如煮的汤吗?”

  秋梦期看着她惶恐的眼神,想起昨晚隐隐约约的梦境,感觉腹部又一下子火辣辣地痛了起来。

  她不敢和对方确认身份,曾经好多次想过要是郝恬也一起过来,姐妹二人要如何征服这个世界云云,在这一刻这些话全都卡在了胸口。

  她记得,在那一次疯狂的跳伞中,当她临时宣布不带降落伞跳的时候,所有人都不敢置信,虽然搞极限运动的几乎都是不怕死的人,但像这样冒险的举动几乎是史无前例。

  可号称疯子的这群人谁身上不是布满了冒险的因子,见她坚持,劝说无果后都纷纷表示支持。

  而选择谁作为随行接应的同伴却是一个非常艰难的决定,因为整个行动中,压力最大的无疑就是那位接应的同伴。

  很多人下意识地都不愿意接这个活,万一到时候没抓住,让秋梦期从万米高空坠落摔个粉身碎骨,对他们来说将是一辈子难以磨灭的噩梦。

  这可是比他们自己没开伞摔死还更恐怖的事。

  最后还是郝恬站出来道:“我来吧。”

  对于这位无比信任的伙伴,秋梦期报以的是会心一笑。

  在出舱之前,飞机巨大的轰鸣声中,郝恬一把拉住已经在舱门口准备跳出去的秋梦期大声喊道:“期期,万一我没有抓住你,我也不会开伞,你不需要等太久——”

  那时候,郝恬已经做好了与她一起赴死的准备。

  好在最终,郝恬及时抓住了她,将卡扣扣到她的身上,并顺利开伞。

  当时秋梦期并没有在意她说的那句话,那段日子一直都是疯狂和刺激的,她脑子里除了冒险和不顾一切作死之外就再也没有其他,如今回想当日的情形,她不知道该如何面对眼前的柳月如。

  她终于艰难开口:“汤很好喝,但衙门这里终究不是你最好的归宿。”

  柳月如错愕地看着她,并不知道她此话何意,但她意识到,秋梦期这是想把她给安排到别的地方去,脸上的血色像是在一秒钟内被抽尽了,变得苍白。

  “衙门不是好去处,大人觉得哪里是月如该去哪个地方?”她的声音抽了一下,左手死死地揪着右边的袖子,这是郝恬在不知所措的情况下一贯的动作。

  秋梦期不想去看这样熟悉的小动作,撇开头道:“再过几天有个食品作坊就要建成,到时候你和小柒一起去那儿,也好过在衙门这儿一天围着炉子转。”

  “去作坊和围着炉子转,又有什么区别,至少在这儿,还能有大人庇护。”

  秋梦期摇了摇头:“不管在哪儿,都会有我庇护。”

  此时,秋梦期的眼神里是无尽的哀伤,这是两世为人从未有过的表情,柳月如紧紧地盯着她,好一会儿,低下头,肩膀起伏微微颤抖。

  良久,才吐出一句话:“仅凭大人吩咐。”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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