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个陈家村已经坍圮成了这个样子, 祠堂当然也好不到哪里去,木门有些地方都被蛀出了洞,边角更是腐朽溃烂, 呈现灰白色,还长着几朵木耳, 金属的合页已经锈穿,门板没有掉下来纯粹是因为之前就往下凹了一段, 不怎么结实地卡住了。

  巫罗伸手, 沿着门缝轻轻一推, 脆弱的木头瞬间发出断裂声,门板卡住的地方再次松动,“哐啷”两声,又往下滑落了一点, 要不是巫罗躲得快, 门上突起的木刺能砸进她的鼻子里。

  门板落下, 院子里的景象就彻底暴露出来, 陈家村似乎在陈妮死后对祠堂又进行了一轮修葺、加固和重建,此时呈现在面前的规模要比之前在衙门中见过的更大, 只不过坍塌老旧的建筑就算再大,看起来也比完整版的要寒酸些。

  巫罗没有直接进去,而是等了等, 等到人都聚齐了, 这才默不作声地继续往前走,跨过了祠堂门槛,直接进了院子里。

  盛萤曾经来过这个地方, 还不只一次, 但那时她对陈家村没什么了解, 进来就直奔主屋,找的也是村民们留下来的东西,譬如族谱之类,此时心境不同经历也不同,自然也就看到了更多的细节。

  破旧的院子东北角似乎曾有一间茅草屋,当然,近百年过去,砖瓦房都坍塌了,茅草屋更是只留下“一滩”痕迹,甚至得依靠点想象力才能发现它的存在,然后是桃树和桃树下的石桌石椅……

  桃树不知道什么原因,现在能看见的只有一小截烧毁的木桩,露出地面不到十厘米,也长着木耳,甚至还有鼠妇和一个蚂蚁窝,石桌石凳是唯一保存下来的东西,当然也不完整,开裂破损,表面凹凸不平覆盖着青苔,总之这院子一角的东西全都透出残破和熟悉感。

  巫谢的魂魄在石桌前停留了很久,她似乎想伸手拂去桌上那一层厚厚的苔藓,她也完全有能力这么做,就算顷刻间修复石桌石椅,重新盖一间茅草屋,甚至是搞个几十年桃树的幻象出来,也是举手之劳,但谢鸢从头到尾就只是站着,片刻之后,在小玉的注视下轻轻叹了口气。

  院子之后就是祠堂主屋了,相比陈家村里的其它建筑,祠堂算是其中保存最好的,没有坍塌,没有树木从当中顶出来,甚至木质的门和窗户都没有太大的损毁,可见当年建造祠堂时,村民们耗费了不小的心思,让它能经住时间的磨砺。

  祠堂门大开着,还是一年多以前盛萤打开的,她当初来的时候,院子外的第一重门还没有掉下来,合页锈的很厉害一碰就掉渣,但仍勉强负荷着木门,盛萤出去后也没关,估计是被风摔上时正好摔断了合页,才导致门半挂半卡着,主屋就没这样的问题,走进院子就觉得风小了很多,这周围布置着古早的结界,还能用,只是防不住人,最多减缓风势。

  盛萤承认这也是自己的手笔,她第一次进祠堂,结界破烂却还是给她造成了些许困扰,她就干脆给破了,才形成眼前这个连风都不能完全挡住的格局。

  主屋内部比想像中要昏暗,窗户玻璃因为多年没人擦,早就落满了灰尘,基本上不怎么透光,而从打开的门里照进去的光亮也很有限,两米开外就基本被昏暗吞没了,盛萤倒是很有经验,人还没有踏进去,就先打开了手电筒。

  祠堂内部很空旷,原本排列整齐的桌椅板凳全部都撤去了,就连挂在墙上的画和牌位都被清空,若非如此,盛萤也不至于来了两趟仅仅得到一本族谱。

  手电筒的光往高处扫,盛萤也不知道在找什么东西,扫了一会儿又猝然停下,指着一处地方问孟扶荞,“你看看那是什么?”

  “似乎是……麻绳?”孟扶荞看得见,只是东西太过破烂,不仔细看实在分辨不出什么来,其实比起麻绳,这东西更像是很厚的蜘蛛网,纠结黏连,还沾着点灰尘之类的污渍。

  孟扶荞话音未落就一挥手,那截东西翩然落下,正好落在她的掌心,孟扶荞用手一捻,黏腻的触感就连血尸也觉得有些心理障碍,“是麻绳,挂了很多年,都烂了。”

  不仅是麻绳,还是质量很好的麻绳,能挂得住重物,麻绳腐朽断裂的地方残留着朱砂,因为时间太长,朱砂已经渗入绳结之中并且晕开,只有盛萤和小玉觉得那些朱砂痕有些像是符咒的一部分,至于是什么符咒,那就完全看不出来了。

  手电筒的光再度扫过去,那横梁上扣着的远不止这一根残破麻绳,密密麻麻,少说也有几百根了,只是有些长有些短,有些甚至没有绳头,只有一个空位,若不是被遮挡住的房梁颜色不对劲,都不会发现这地方也扣着麻绳。

  “是不是于辉……”孟扶荞已经将手上的麻绳扔到了一边,那种黏腻感却挥之不去,她“噫”了一声,将已经掸干净的手又在盛萤衣服上象征性地擦了擦。

  于辉曾经说他的魂魄被关在笼子里,吊在一个很暗的地方,周围跟他一样的魂魄很多,而这些魂魄到最后都化成了沉水潭边纯白色的精灵,怨气执念被抽取一空,看样子是喂了陈家村里豢养的什么东西。

  当然来之前,盛萤已经分别问过陈亚萍和谢忱沣,这两个人毕竟是陈家村村民,参与过很多事,要是想知道村子里正在搞什么花样问它们当然是最简单的,可惜两个人对此一无所知,孟扶荞用了些探寻记忆的手段也没有任何收获,不过这也在她们意料之中,陈家村前几十年死的人并不知道后几十年的事,后几十年死的人当然也不知道现在的事。

  不过谢忱沣当时的反应很奇怪,他刚开始一口咬定不清楚陈家村在搞什么鬼,过一会儿似乎又想起了什么,谢忱沣的脸上浮现出几分苦涩,他反问盛萤,“判官,你知道我是怎么来的吗?”

  说完这句话,他却没等盛萤回答,又一声不吭将自己装回了玻璃瓶中。

  谢忱沣是个人,陈家村当年的幸存者,除了族谱上没有记载他的名字这一点比较特殊外,其它都比较平庸,占了自己师父的院子,有一处安身之地,靠一个小戏班子到处走穴挣点糊口小钱,暗地里继续着陈家村的计划,算计判官和血尸,最后却把自己给赔了进去,死相凄惨,连尸体都被折成团塞进了箱子中。

  一个人,又不是孟扶荞这种类人长生种,除了生出来还能是怎么来的?

  可是……谢忱沣身上确实有很明显的缝合痕迹,魂魄上看不出来,但外表别扭的厉害,就好像是很多人贡献出了自己的五官、身体和四肢……如果他的尸体还在,没有在这几十年里腐化成白骨,用刀从腹部剖开的话,不知道能不能看到肺腑也有拼凑的迹象。

  还有,谢忱沣是陈家村的傀儡,却是有魂魄的傀儡,就连陈亚萍都是从谢忱沣的身体里孵化出来的,光这一点就印证着他的不同寻常,孟扶荞之前还在陈亚萍记忆中看见她缝合某种东西的画面,因为连通着陈亚萍的五感,孟扶荞也能触碰到缝合之物,柔软温热,是人皮。

  当整个陈家村都覆灭之后,只剩下陈亚萍和谢忱沣,若谢忱沣是后来缝合而成的傀儡,兴许孟扶荞在陈亚萍记忆中看到的景象,就是她在“制作”谢忱沣。当然,陈亚萍再怎么厉害,单靠她一人之力也不可能造出同类,更有可能是陈家村曾通力合作找到了办法,陈亚萍只是负责了最后一步。

  谢忱沣是那个费尽心血才被制造出来的“人”,若只是为了在超度伏印的衙门中露一次脸,这代价未免过大,形式也太过复杂,哪怕再加上“曾利用盛萤让陈家村的游魂回归牌位”这一点,对“谢忱沣”这样的高档物品来说,依然属于大材小用。

  陈家村将他打造出来,应该有更深远广大的目标,眼下这种情况让人不得不怀疑这个目标和陈家村饲养出来的东西有极深关联。

  “可……陈家村搞这些事还有什么用呢?”孟扶荞在盛萤背后小声道,“如果巫罗的方案就是最终的解决方案,你已经就位,之后按部就班即可,就连巫罗本人都觉得来陈家村这一趟纯属多余,那这些亡灵为什么还要钻牛角尖,继续它们的计划?纯粹是因为死后魂魄偏执?”

  死后魂魄偏执,很容易走极端,但它们也是能听见人言正常思考的,否则判官也不至于各个能言善辩,有一套属于自己的劝人理论,只需封地形成衙门后,跟个哑巴似得公事公办就行了。

  既然能正常思考,它们的执念又是修补即将坍塌的轮回系统,当务之急应该绑盛萤上山,在这儿故弄玄虚除了孟扶荞的两种猜测之外,还有一种可能——

  巫罗和巫谢都搞错了陈家村这些人的目的,目的不同,执念所在自然不同,行为处事也就不能以常理忖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