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萤其实早就猜测判官们的重生计划和十巫关联不大, 毕竟它们就是被十巫封印的。兴许十巫能够预料到千年后封印会松动,需要人进入地宫加固封印,如果有能力, 超度这些被时间抛弃的老古董当然更好,却未必能猜到封印也是一种蛰伏, 判官们很明显在收集香料前就已经预想到自己的下场,否则不会那么早就做好了准备。

  还有一点……在地宫时, 判官们透露出来的信息更像是它们期待重生, 但并不知道重生之后要干什么, 偶尔会出现一种对未来的迷茫。时代的变化飞速,从奴隶制开始到现在已经几千年,巫罗这种因为虚弱休眠近百年的人看到荧光棒、电视机还有长明的灯泡,都有几分跟不上潮流的好奇, 更何况是地宫里的判官们。

  它们甚至已经不能被称之为判官, 没有血尸傍身, 便没有多余的使命感, 争权它们不感兴趣,夺利……它们未必弄得明白现在什么代表着“利”, 陈家村还避世,离这温泉酒店最近,那也得走好几公里的山路。

  一群迷茫的, 被封印消磨的人重生在这深山老林里干什么?

  谢鸢和巫罗都是七窍玲珑心, 很快就明白陈家村虽然是由她们两个人一手创建起来,但村里的秘密却比她们想像中的还要多,就好像在其上还有一只下棋的手。

  盛萤笑起来, 她长舒了一口气, “还是黄晴晴说的对啊, 我们这些人,又有哪个能逃脱。”

  “你是故意将这些事告诉我们的吧?”谢鸢还是了解盛萤,她就知道这黑心眼的孩子绝对不会吃一点亏,现在房间里的人一环套一环都是别人手里的棋子,平等舒适多了。

  盛萤眨眨眼睛,一点也不避讳的承认,“是啊。”

  “而且这件事很复杂,我也需要另外两个脑袋帮忙想一想究竟怎么回事。”

  十巫年纪大,经验丰富,擅长各式阴谋阳谋,对陈家村、古早那批判官以及轮回规则都了解的相当透彻,盛萤作为工龄还不满两年的纯菜鸡,这手甩锅做的相当好,瞬间让两位十巫也郁闷起来,过一会儿还是巫罗道,“能算计我和谢鸢的人根本不存在。”

  这句话完全是陈述事实,并非自吹自擂,就算是其它十巫从棺材里诈尸出来也不得不赞同,这也是巫罗和巫谢活到现在的原因之一。轮回需要她们的监察和支撑,十巫中的其它人也放心将这个使命交托到最后两人的手上。

  如果不是人,那就是规则本身,轮回之所以称之为轮回,除了主管生命的起始和灭亡,还囊括了更高深的东西,历史的进程有时候也在轮回之中。

  巫罗撑住下巴叹了口气,她聚精会神地看着盛萤,“早知道这么复杂,当初就不揽这个祸事上身。”

  就算是在远古时期,十巫也是可以当甩手掌柜什么都不管的,若规则早就存在,只是等着别人发现,那十巫不过一种无关紧要的介质,有或没有差别都不大;若规则本不存在,自以为能窥大道的人们擅自做主建立了这个体系,当时自以为救世主,又崇高又伟大,而今看来也不过是自找麻烦,将所有生命都禁锢在这个规则中罢了。

  长生也好,短命也罢,血尸与人,人与夏蝉,有规则是这样活,没有规则便是那样活,总有生机……所以当初什么都不管就好了,逍遥自在一辈子,不用担心天谴,也没必要苟延残喘几千年。

  巫罗又叹了口气,“算了,已经插手,总不能半途而废。”

  她倒是比想象中豁达,其实也正常,如果不是心态好,被埋进土里的时候巫罗顺势就死了,还省的现在拖这副残破身体出来劳心劳力。

  这一晚又基本没睡觉,到凌晨时分才让盛萤休息了一会儿,孟扶荞将其它人都打包赶走了,原本谢鸢只要回匣子里就行,结果孟扶荞连同匣子一并塞给巫罗,美其名曰“让你们故人好好叙旧,爱叙多久叙多久”,真正的想法不过是谢鸢魂魄太过完整,以这个完整度和十巫的能力,她想什么时候从匣子里冒出来就什么时候冒出来。

  两人世界里飘着一个幽灵,这个幽灵多少还算长辈,想想就觉得全身不对劲。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盛萤的睡眠状态也好了许多,她以前有点动静就醒,就连睡梦中也像是哪里不舒服,眉眼间微微蹙着,经常半夜不明原因的醒过来,一醒过来就看见孟扶荞红着眼睛站在床边,低头看着她。

  此时的盛萤乖乖缩在被子中,怀里抱着多出来的枕头,房间里的大灯都没有关,她就已经睡着了,孟扶荞又是站在床边,低头看着她,瞳孔周围一圈的红晕生出来又隐下去,隐下去又生出来,片刻之后才稳定的散发出虹光。

  孟扶荞附身亲了下盛萤头顶,“晚安。”随后召出了自己的那口棺材,血尸版本的陈亚萍还占着没挪窝,她紧闭着双眼,直到孟扶荞在额心弹了一下,才缓缓睁开双眼。

  这个状态的陈亚萍偏执疯狂,近乎血尸却没有血尸几千年和欲望抗争来的冷漠和……神性,很久之前,就有人不知道出于什么心理用“神性”来形容血尸,孟扶荞左看右看,都觉得自己和这两个字根本不沾边,神爱世人,而她只爱自己。

  陈亚萍醒来的第一件事就要挣脱束缚,孟扶荞却已经在她周围布下了结界,既限制了陈亚萍的行动,也让盛萤抽身其外,不管出什么事都不会打扰到她的睡眠……陈亚萍也很聪明,除了刚开始有些应激似得挣扎外,她很快就平静下来,血红色瞳孔倒映着气定神闲的孟扶荞,“你把我唤醒是要做什么?”

  “有事要问你,”孟扶荞到现在连位置都没有挪动一下,她冷眼看着陈亚萍苏醒、挣扎又平静下来,等差不多了才开口道,“我之前在你脑海中看到的记忆是不是全部?”

  孟扶荞在陈家村被盛萤捡到的时候,记忆有一定的缺失,后来她曾深入陈亚萍脑海,调取相关部分,试图找回记忆而未能成功,最多只能以陈亚萍的视角见证陈家村曾发生过的事。

  而今距离陈家村越来越近,也距离她的过往越来越近,孟扶荞隐隐有了种不安的感觉,她怀疑自己的不安跟缺失的记忆有关,陈亚萍又是眼下唯一知道情况的人。

  抹除记忆可以算是最好用的手法,除了孟扶荞之外,小玉和巫罗的记忆也不完整,小玉倒是好理解,谢鸢不想让盛萤过早知道自己的身份,因此需要隐藏,小玉又跟她跟了太久,虽然不爱乱说话,可保不齐日常生活中让盛萤看出破绽来,不抹去点记忆,谢鸢都没办法布局设计盛萤。

  巫罗……就不好解释了,除非她自愿,否则谁能破坏十巫的记忆,但孟扶荞又反观了一下自己,觉得这句话还能这样说——除非我自愿,不然谁能破坏血尸的记忆?

  因此孟扶荞问完陈亚萍之后,又补充了一句,“是不是我自己动了手脚?”

  陈亚萍原本纹丝不动的瞳孔忽然紧缩,她像是从死机状态重启,片刻之后才缓缓道,“你既然已经猜出来了,为什么还要问我?”

  这话一出,几乎就等于回答了孟扶荞的问题,而她对自己也相当了解,血尸厌恶懵懂,更厌恶被人攥在手里的感觉,记忆缺失就等于将自己的弱点送了出去……下这样的重手,可见缺失的记忆和自由相关,只有这个目的能让让孟扶荞牺牲一切。

  她终于知道这种不安的感觉从何而来,如果当初将记忆掩藏的是自己,掩藏记忆又是为了自由,那盛萤就是自己算计的对象,兴许连陈家村初见都不是那么单纯。

  孟扶荞的心很慌,她一慌陈亚萍就跟着慌,作为判官,她毕竟跟孟扶荞搭档过好几年,对面前这位血尸还算有些了解,一旦事情脱离她的掌控,孟扶荞就会呈现出一定的杀伤力,同为血尸,陈亚萍还是觉得有些压力过大。

  然而孟扶荞只是短暂出神,过了会儿她才不抱希望的问,“那你知道我忘记了什么事吗?”

  陈亚萍意料之中地摇了摇头,孟扶荞叹气,她望着天花板双肩一耷拉,“我做事可真够谨慎啊。”

  “后悔了?”陈亚萍提醒孟扶荞,“我当时就告诉过你,未来的事未必可以由今日决定,你却说自己做事从不后悔……”

  陈亚萍的话尚未说完,就被孟扶荞又点了一下眉心,她重新闭上双眼,棺材盖被锁链缠裹,一切消失,就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孟扶荞的手指一动,还亮着的床头灯瞬间灭了,黑暗沉沉地压下来,她忽然听见被子里传来棉花一样松软的声音,“……有什么事要瞒着我吗?”

  血尸走到床边坐下,她在黑暗中点了点头,“嗯。”

  “盛萤,早知道你是我的判官就好了……我们啊……”

  她长叹了口气,话就此断在这里,没有继续说下去了。

  作者有话说:

  稿没了的时候真的极端崩溃,重写写得我好心痛,我的假期啊啊啊啊啊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