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着门槛, 盛萤跟陈亚萍对视良久,准确来说是盛萤望向陈亚萍的目光被她发现了,两个人因此交换了一个眼神, 陈亚萍打量着盛萤,似乎在问她, “你是谁,看我干什么?”

  “这个时候陈亚萍还不是判官。”孟扶荞轻声提醒。

  陈亚萍当判官当了有六七年, 若她这个时候还没有成为判官, 那就是说陈妮的死要远在很多事情之前。

  “对了, 小丫头,”孟扶荞牵着陈妮的手微微晃了晃,她忽然问,“你有个姐妹吗, 或者这村子里有年纪跟你差不多, 长相上也有些相似之处, 你们两还玩儿的很好的小姑娘吗?”

  陈妮思考半晌后, 觉得想起来了又没完全想起来,她揪着脖子上挂着的长命锁, “有吧……”

  孟扶荞:“……”

  陈妮的状况和小玉有些相似,都是记忆被人动了手脚,绝大部分时候没有影响, 只有在问及关键点时, 才会有“我忘了”的感觉,偏偏孟扶荞问的事很大,只要陈妮脑袋正常就该记得。

  “待会儿出门找一找就清楚了, 如果两个小女孩会同时出现在沉水潭边, 且都是厉鬼, 那另一个孩子也是祭品的可能性很大。”盛萤也低声道。

  她说着话,走进了炽热的阳光中,翩飞的灰烬就像蝴蝶从盛萤周遭穿过,她伸手接了一片在手上,才发现这些东西是冷的,摸起来就像是冰片或者较大的雪花,还会融化……几乎在落进盛萤掌中的一瞬间,灰烬就散成了颗粒状的雾,她立刻将掌心一覆,攒住了那缕黑气,“是怨念。”

  怨念会影响到血尸,孟扶荞的周围立刻就刮起了微风,将这些无处不在的灰烬吹开,风势还不能大,飞灰太脆弱了,风一大,灰烬散开,就会变成无孔不入的黑雾。

  “妮妮,萍姨给你带了蛋糕。”陈亚萍对盛萤的态度一般,临时赋予的身份像是瞒不过她的眼睛,导致她看陈妮身边两个人都是没有见过的生面孔,但对陈妮却算得上是宠爱,不仅带了蛋糕,还带了汽水、糖果和小玩具,用围裙兜着,琳琅满目。

  陈妮和陈亚萍的关系看起来很好,陈妮对这院子里大部分人都抱有敌意,另外的小部分没有敌意却也不理不睬,唯独对陈亚萍扬起了笑脸,她应了一声“嗯”随即放开了孟扶荞,小跑着去到陈亚萍面前。

  “看来我们的孟大小姐也不是很讨人喜欢嘛。”盛萤手上拿着判官笔,红色的血砂织成网状,将空气中的飞灰全都捕获。她话音未落便听见孟扶荞接了一句,“是很不讨人喜欢,你见血尸什么时候讨人喜欢过。”

  盛萤忽然一下就闭了嘴,等孟扶荞几秒之后觉得有些无聊,移目看向她时,才发现盛萤正在出神。

  血砂在她周围尽职尽责地捕捉怨气,而盛萤本人则呆立不动,她低垂着眼睛,似乎在看地上砖缝中冒出来的纤细小草,草叶随着微风轻轻摇摆,一只上发条的青蛙跳到她的脚边,将草叶压倒了。

  盛萤明知道血尸的处境向来不怎么样,从十巫起,判官、亡魂、方士甚至血尸自己都不怎么待见这个物种,更谈不上什么喜不喜欢,她开口说那句话时与别人无关,只与盛萤自己有关罢了……孟扶荞讨不讨别人喜欢在其次,她只是有那么些讨自己喜欢了。

  青蛙再一蹦,蹦到了盛萤的鞋面上,忽然之间,盛萤整个脚至小腿像是被什么东西给蜇了一下,猛地一下巨疼,随后是麻痹感,巨大的束缚咒从青蛙身上张开,束缚咒只限制自由并不伤人,因此瞒过了紧张兮兮的血砂,等到此时与之抗衡在形势上就有些晚了,盛萤在刹那间被禁锢于原地,而周围原本正在折纸、洒扫和聊天的人全部将目光移向了盛萤。

  盛萤只是一只脚被固定,其它地方都还能动,她尝试变换了几个姿势,那些目光随着她不停游走,“还挺有意思的。”盛萤总结。

  孟扶荞忍不住笑,“有意思?它们可是专门冲判官来的。”

  落在盛萤鞋面上的青蛙很明显是个陷阱,是个冲判官而来的陷阱,布置这个陷阱的人目前看来是陈亚萍,不过整个陈家村此时聚集在院子里的“宾客”似乎都有参与,它们对此事的反应都很平淡,除了看着盛萤外,手上的动作照常进行,折纸、洒扫甚至是聊天。

  孟扶荞没有急着冲上去救盛萤,陈家村特别是陈妮的家中十分诡异,似乎人人都有自己的目的,都在采取不同的行动,此时静观其变比直接牵扯其中来的好。

  而且到现在为止,孟扶荞都没太懂陈家村这些人的想法,就陈妮几十年后显现出来的情况来看,她当初应该是被献祭了,献祭的原因还不清楚,但大概率是和轮回系统有关。

  可在孟扶荞漫长的生命中,她也曾旁观或参与过祭祀,跟眼前所见还是有差距的,与其说陈妮是祭品,她其实更像诱饵。

  “你才是祭品。”孟扶荞在盛萤耳边轻声道,“我不知道它们是想要一个判官,还是必须要一个叫盛萤的判官。”

  现在陈家村里有两个判官,可能还不只,姜羽是坐在房间里又不是退出了衙门,为什么不选她而是直接瞄准了盛萤。

  “你去试试它们到底是什么东西,”盛萤道,“正常情况下衙门里除了判官和原告之外就是被告,被牵扯进来的无辜观众多是普通人,不会呈现亡魂状态……可陈亚萍的魂魄不是被你给吃了吗?”

  血尸那一口下去,陈亚萍的魂魄连个残留都不要想,她就算是当事人,也是不可能“出庭”的当事人,所以此刻站在门前跟陈妮说着话,还放出那只青蛙的人究竟是什么东西。

  盛萤话音刚落,孟扶荞就走向了陈亚萍,这种小瓦房的院子不大,院子做得太大就会占用耕地面积,米面可以买到,瓜果蔬菜一类还是自家种比较划算,出村采购数量大又不容易保存。

  既然院子不大,中间还摆放着供桌,就显得空间更加局促,陈亚萍刚看到孟扶荞朝自己走过来,转眼间血尸就已经到了面前,她像是有些受惊,下意识就将陈妮护在了身后。

  孟扶荞从近处打量着自己的前任,陈亚萍确实比记忆中要年轻些许,三十多岁的年纪,不怎么显老,只是面皮子有些发黄,皱纹倒没有几根,她警惕地看着孟扶荞,左手下意识攒成了拳。

  陈亚萍小时候曾经被锄头砍伤过手指,后来虽然治好了,却落下了病根,左手拇指的弯曲弧度有问题,所以攒拳的时候总是阖不上,半挑着,孟扶荞发现面前的“东西”竟然也有这个毛病,甚至拇指指节上的疤痕都和孟扶荞记忆中的一模一样。

  它不像是冒牌货,更像是陈亚萍本人。

  “你是……血尸?”陈亚萍将陈妮护得更加严实,她怒目而视,“你连这么小的孩子都不放过?!”

  孟扶荞:“……”

  她忍不住想笑,这话说得,倒好像自己是丧尽天良的恶徒,陈亚萍才是什么正义凛然的菩萨,虽然孟扶荞并不反对“恶徒”这样的形容。

  “我还没有问你呢,”孟扶荞指了指自己身后不太能动的盛萤,“你要对我的判官干什么?”

  “要做什么?”刚刚还很有灵气的陈亚萍突然陷入了一片空白,她脸上的表情都消失了,就像一张可以随便涂抹的白纸,片刻后,陈亚萍才重新回神,“我们需要一个她这样的判官,否则就只能用妮妮来打生桩。”

  孟扶荞蹙眉,她回头看了盛萤一眼,想确认自家判官有没有听见“打生桩”三个字,见盛萤点头之后,孟扶荞才继续道,“为什么是她这样的判官,其它判官不行吗?”

  这次陈亚萍没有回答盛萤的问题,她只是像院子里其它人那样,死死注视着盛萤。

  孟扶荞从它们的目光中看到了一种超乎寻常的执着,这种执着几乎化为纯黑色的火焰,要烧了上来,将盛萤或者陈妮烧成灰烬。孟扶荞忽然觉得有些不对劲,陈妮死去的这一天,盛萤还没出生,甚至她的父母,她的爷爷奶奶外公外婆都未必出生,陈妮在衙门中告状,告的应该是冤屈悔恨,血泪斑斑,而判官参与其中也只能以后来者或旁观者的角度参与其中,但很明显,盛萤现在的状况不同……就好像这些人真的转变了目标,放弃陈妮而选择了盛萤。

  这根本不是状纸,是陷阱!有人侵入其中,并篡改了判官的衙门。

  这一点也被房间中的姜羽所察觉,在两三年前,她曾经和另外一位判官合作,以蛟龙令旗封地形成衙门,超度了一只厉鬼。当时的感觉跟这次就完全不一样,之前就是普通的衙门,进来、调查、写案卷、超度然后离开,除了旁边多出一位判官一只血尸外,流程上没有任何不同。

  而这次姜羽莫名觉得自己有些融不进去,她感受不到衙门里特有的刺骨阴寒,一扇小小的窗户,就能挡住院子里所有的诡异场面……按理来说,盛萤此刻应该已经走到了她的视野范围之内,然而姜羽看见的仍是一片空地,一片阳光明媚的空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