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扶荞并不怕算计, 若是能算计成功,哪怕她自己就是其中一环,孟扶荞都能以赞赏的眼光来评判这一局, 但她憎恶龌龊下流的掌控和高高在上的命令,更加憎恶身不由己, 陈家村那些人简直是在孟扶荞的忌讳上跳舞,以至于血尸杀心顿起, 若不是血砂遮挡了一下, 沉水潭上的魂灵都会在无意间受到波及。

  “孟扶荞。”盛萤碰了碰她的手背, 血尸现在的情感变化尤为剧烈,爱与恨的转化只在一瞬之间,且两者的浓烈程度不相上下,最终结局也异曲同工——爱之欲之死, 恨之欲之死。

  孟扶荞尚未收拢的戾气在盛萤虎口和指节处留下薄而浅的伤口, 有些泛红, 但没有出血, 盛萤想了想,忽然道, “血尸与判官缔结契约之后,为了加深契约,血尸通常会有极致的欲望, 想要吸收判官一部分的生命力, 相当于是彼此做了个标记,但是孟扶荞,我们第二次结契以来, 你还没有动过我吧?”

  之前孟扶荞被信物上面的诅咒反噬, 曾迷迷糊糊中接触过盛萤的血砂, 使血砂如同一块块的斑秃,当中的灵气因为触碰而进入了血尸体内,可终究只是杯水车薪。

  自那时起,就好像极度缺水之人,只喝了一口甘霖,欲望被引了出来却无法纾解,而孟扶荞却连提都没有再提。

  盛萤那时心跳得太快,乱中失序,加上她跟孟扶荞已经有两年的相处时光,之前契约断开后不久盛萤自己也处于“死亡”状态,只有一缕神识附在纸鹤上,而这缕神识最后又被用来驱动法阵,就此湮灭了。所以孟扶荞中间换一任判官的过程,对盛萤来说有如白驹过隙倏然而逝,她闭眼时自己是孟扶荞的判官,睁眼后也是,所以忽略了这一层。

  血尸的欲望本来就难以克制,契约形成之后的仪式如同陈瑞甫深入脑海的规则,不能违背也无法违背,盛萤难以想像孟扶荞是如何坚持了这么久,这五六天的时间里,自己还一直在血尸面前晃悠……盛萤眼眸一垂,蓦地有些酸涩感涌出,像是可以归类为自责和心疼。

  盛萤的指尖往下一滑,由触碰手背的动作变成了指尖相交,她轻声问,“辛苦吗?”

  “……”孟扶荞几乎下意识想否认,话到嘴边又停了一下,“盛萤你在为我难过吗?”

  “嗯。”盛萤叹了口气,“你不该这么喜欢我,就算是我,也会因为无法回应你的感情而难过。”

  “盛萤,”孟扶荞将自己的手从盛萤指尖抽了出来,她又退开半步,拉开了距离,“谢鸢是个好人,但她也擅长欺骗,并不是她说你没有心,不能回应,你就真的是朽木一根……盛萤,我会喜欢你不是没有原因的,这几千年,我遇到过那么多判官,也知道血尸动心会有什么结局,但却因你难以克制。”

  “你很讨人喜欢,所以我应该喜欢你,就算你拒绝我,我也应该喜欢你。”

  盛萤沉默了片刻,随后一缕血砂环绕在孟扶荞的手腕子上,牵引着她向自己靠过来,“小玉之前送给我一副手镯,据说和姜羽的珍珠同宗同源,只是手镯曾经摔碎过,经过修复,功效只能达到原先的七成,但我想七成就够了。”

  她当然知道孟扶荞始终不肯从自己身上汲取血气的原因——血尸只要动了心,对判官来说就是灭顶之灾,至于判官是什么态度并不重要。孟扶荞不久之前才刚见过应殊然失控,差点亲手杀了姜羽,她不想冒这个风险,所以连仪式都可以略去当成不存在。

  孟扶荞看着盛萤的眼神异常复杂,早不提晚不提,偏偏在这个时候说她随身带着一副手镯能够保平安,摆明了就是告诉血尸不用顾忌。

  “我们刚缔结契约,一些规则还是要遵守的,否则契约形成的纽带不深,你会受影响,我也很容易就被别人取代了。”盛萤轻轻笑起来,“而且我们两个要是再磨蹭,应殊然恐怕会杀回来,问为什么不出人也不出力。”

  这几天应殊然的护短也算是护了个人所尽知,孟扶荞只要一想到她吹胡子瞪眼的模样就想笑,今天因为张娴的出现,应殊然的脾气就更大了一点,很喜欢逮到机会就找茬。

  孟扶荞没有再犹豫,这里毕竟是陈家村的地盘,只是站在沉水潭边,自己就已经开始心绪不宁,继续往下探查只会更加危险,而陈亚萍已经试图取代过自己一次,难保没有第二个人尝试第二次,或者对调过来取代判官……现在的契约确实不够稳当。

  她轻轻揽过盛萤的手,彼此擦过指尖与指腹,直到掌心贴在一起,盛萤的体温比孟扶荞略高,隆冬腊月探在衣袖外的手却冰冰凉凉,冻得微红,孟扶荞反倒因此像个暖炉,被盛萤握住了短暂取暖。

  没有疼痛,虚弱感是慢慢涌现出来的,盛萤眼前有些发黑,身体瘫软,渐渐站都不太能站得住,她闭着眼睛半倚在孟扶荞怀中,寒冷,夜风中干枯的草叶味和孟扶荞身上的花果香都在渐渐远去,盛萤感觉自己像是晕过去了一会儿,只是醒得很快,连孟扶荞都没能察觉。

  小玉送给盛萤的手镯很细,黄金所制,中间镶嵌着红玉髓。因为黄金部分并非厚重敦实的一整块,而是抽成细丝,再编织绞成上下两个环状结构,工艺看起来十分精致,堪称艺术品,而这样的手镯要是拿出去卖,黄金和玉髓的材料都只是增色,年代才是最最重要的讲价部分。

  可惜红玉髓曾经碎过一次,当中有道很明显的裂纹,还能保持原样并未断成两节,都算是某种奇迹,盛萤却很清楚这不是奇迹,就算是,这个奇迹的名字也叫“小玉”,手镯明显是小玉下了苦功夫耗费很长时间才修补完成,否则她不会藏到现在才拿出来。

  这副手镯此刻就套在盛萤的左手手腕上。

  刚在盒子中时还觉得圈口略小,适合身量尚未长成的小孩,结果轻而易举就套了上去,也不觉得勒,盛萤当然不可能“削足适履”,所以是手镯在迁就她。

  微红色的光芒透过衣袖漏了一丝出来,而这一丝光落在孟扶荞眼中,让她不知餍足的欲望忽然就撞在南墙上知道回头了,手镯上的红光渐起,孟扶荞瞳孔中的红反而逐渐消退,她没有立刻放开盛萤,而是低声说了句“对不起。”

  “没有什么对不起,”盛萤轻轻笑了起来,“孟扶荞,你是血尸,你就算吃了我也是天经地义……不过我永远都会反抗,你想杀了我没有那么容易的。”

  就算性格和缓如姜羽,这么多年过去,应殊然也没有能杀了她吃了她,有时候甚至给人一种感觉,姜羽能把应殊然压得死死的,即便在传统观念上,她只是个孱弱无能的判官……但判官从来不是束手就擒的人,面对厉鬼如此,面对血尸同样。

  手镯确实很好用,盛萤刚刚还脸色苍白四肢无力,才说了几句话已经慢慢恢复状态,她毕竟没有沦落到姜羽的濒死状态,对手镯来说工作量不算太大。小玉将这东西交给她时曾经说过,自己那三根银针的灵感就是来源于这副手镯,伤势不太重可以救命,但要是超出了手镯能力令其透支碎裂,救命的东西也会索命,姜羽的那颗珍珠同理。

  在地宫中纯属万幸没有出事,也好在姜羽拥有的那颗珍珠本身完好,之前封在水下祭坛中,温养得不错,光泽都饱满了一个度,否则救完了这个救那个根本撑不下来。

  盛萤曾经问过小玉手镯和珍珠的来历,小姑娘说话头头是道,比姜羽这个珍珠的拥有者还要明白此物特性,但小玉随后眨着眼睛求盛萤不要再问了,她也有一肚子的秘密不能说……好像谁都有一肚子的秘密不能说。

  “走吧,去看看姜羽有没有琢磨出什么好的办法。”盛萤很自然地拉过孟扶荞的裙摆。她们刚认识那几个月,孟扶荞连看都不让判官看自己一眼,走路得间隔半米以上的距离,所以置身危险,盛萤总是拽着她的袖口、衣袂或裙摆,久而久之养成了习惯。

  这么安静一个晚上,沉水潭周围又渺无人迹,盛萤和孟扶荞说得话就算别人听不见,应殊然也肯定听见了,包括之前编排她的内容,应殊然只是懒得搭理,她现在将一分钟掰成了六十秒在过,每一秒都要贴在姜羽身边,其它事和其它人都是姜羽的陪衬,要不要上心得视情况而定。

  姜羽已经对着面前亡灵犯了好一阵愁,她也查阅了典籍,暂时还没有想到好办法,不过那位挤在角落中的溺亡初中生倒是被她给摘了出来,此时正站在岸边直愣愣地看着姜羽。

  无论是报纸还是电子媒体,都模糊了死者姓名,现在只知道这个孩子姓于,也是西坪村人,今年十五岁,他死时身上穿得似乎是一个……麻袋?

  作者有话说:

  我好像阳了,不确定,目前只是嗓子爬在等烧起来……明天更文就是很健康,没更就是被放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