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鸢是知道怎么扎心的, 平平常常轻轻松松就能说出这种给别人造成暴击的话,还好她收养的这个孩子是盛萤,但凡换一个, 都多少会造成心理阴影。

  盛萤只是点了点头,“我知道。”

  “但你不知道是什么原因, ”谢鸢的声音听起来又轻又幸灾乐祸,与地宫中的她略有些区别, “我偏不告诉你。”

  盛萤:“……”她仍是不计较, 只问, “总要告诉我怎么才能帮到孟扶荞吧?她的僵化要是进入最后阶段,我还有整个小区,甚至更广范围内的人都会受到牵连,老师, 不管你要做什么, 我一死, 你的计划就没用了。”

  “你威胁我?”谢鸢笑起来, 白雾消散得更加厉害,几乎露出那一张被血砂贯穿的符纸。

  从谢鸢的语气中完全听不出她的真实想法, 像是在生气,但笑声里的快乐也没有作假,显得她整个人都很矛盾。

  这种情况其实正常, 魂比魄要稳定, 自古也有善魂恶魄的说法,地宫中的谢鸢是一魂一魄,行事作风还算平衡, 此处是半魂两魄, 就多少像个神经病。

  盛萤作为判官, 很快就察觉到了这一点,她甚至有点高兴,谢鸢有三魂七魄的时候情绪稳定,乐观果断,精神状态特别健康,还有一肚子的心眼,现在想起来,盛萤都认为她是一个很好的老师和家长;一魂一魄的时候就有了弱点,重在神秘,她出现的三次里有两次和盛萤错开,导致盛萤抓不住时机跟她好好谈一谈。

  眼下时机倒是刚刚好,只是盛萤要做取舍,是想办法问出关于自己的秘密,还是优先救孟扶荞……盛萤选择后者的同时也打算顺其自然,有些事情提前知道了反而会提前不快乐。

  代表谢鸢的薄雾围绕盛萤转了一圈,像是一种过于亲近地打量,她开口道,“你要救她其实很简单,当血尸要用信物……”

  谢鸢的话还没有说完,忽然掀起一股利风洞穿了薄雾人形的脑袋,在上面留下直径不到一厘米的正圆形空洞,盛萤怔愣片刻,才发现这股利风是从沙发上吹过来的,倘若谢鸢有实体,此刻就该下葬了。

  然而薄雾形成的脑壳只瞬间就已愈合,谢鸢的语气又幸灾乐祸起来,“你不想让她知道,那我就换个说法……当血尸在一定情况下触碰信物,就会受到诅咒,诅咒进入伤口,血尸就会自己吞噬自己,就像饕餮一样,最后可能只剩下脑袋,也有可能脑袋都剩不下。”

  盛萤蹙眉,谢鸢的说辞让她意识到之前的推测并不全对,她以为就算血尸的力量反噬其身,孟扶荞也不会死,却忘了内部的吞噬也属吞噬,孟扶荞自己吃了自己的情况属于稀少,不是没可能。

  “你要救她,必须得逆转诅咒,”谢鸢声音一沉,此刻倒像是个引导者,“你十岁之前就开始打基础,应该知道怎么逆转诅咒。”

  盛萤点点头,“也已经试过了,没有用。”

  她第一次半蹲在沙发前时,就已经用血砂在沙发底部绘了一张符,试图将诅咒逆转,孟扶荞却半点好转都没有,所以盛萤才更加头疼。

  “因为这一次逆转诅咒还不够,你需要另外的载体来承接诅咒,”谢鸢听起来还挺自豪,“引而不纾没有用,这招防得是血尸合谋。”

  盛萤叹气,“你们可真聪明。”

  “这个载体有什么要求吗?”

  谢鸢又环绕盛萤打量了一圈,烟雾构成的身体就是好用,纠缠环绕什么动作和角度都没问题。谢鸢只是略似人形,别说五官,就连头和躯干的边界都很模糊,盛萤却依稀感觉到了她的目光,还是隐隐带着担忧的目光。

  盛萤脸上没什么表情,她垂下视线继续问,“判官行不行?”

  又是一阵利风划开薄雾,这次比刚刚的警告意味更甚,几乎将谢鸢整个“人”都撕扯成碎片,盛萤同样受到波及,左肩衣物的纤维撕裂了。

  “我自己造成的后果……我自己会承担,你不要牵扯进来。”孟扶荞最后一点力气都几乎耗尽,导致说话断断续续,“盛萤,你既然想抽身,就不要……不要干涉其中了,你救我的次数越多,我就会在泥沼中沉得越深。”

  “我沉得越深,你就更难有一个好结果……”

  “孟扶荞,”盛萤轻轻打断她,“我是被十巫之一养大的,这房间里只有你还希望我能抽身。”

  谢鸢安静不下来的魂魄猝然被打击了一下,她沉下双肩,脑袋也似耷拉着,轻声叹气道,“对不起。”

  “我没有怪你,只在陈述事实。”盛萤笑起来,“你有你的使命我有我的,何况我是因为姐姐你和小玉才偷到这二十多年,没什么放不下的。”

  她说着,已经走到了孟扶荞的面前,“我把你身上的诅咒引过来,放心吧,你也说信物上的诅咒对判官没有影响。”

  判官笔竖在她的身前,笔尖浸满血砂小幅震颤,那枚画在沙发底部的符形又出现在了盛萤胸口,约一块毛巾那么大,自孟扶荞的伤口中流淌出黑白二色,醇厚浓郁,似晕染开来的水墨画,紧接着这股螺旋缠绕却难以融合的黑白之色直冲盛萤而来,通过她胸口的符文,直接进入了她的身体。

  那是一种穿胸而过的寒冷,以冰凿箭刺入当中也不过如此,有那么一瞬间盛萤觉得自己失去了意识,等再回神,时间也才过去了几秒,房间中的雾气消散,两枚信物从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的状态中分离,又回归了本色,在匣子之外的床边上抖动鱼鳍。

  谢鸢已经不在房间中,这一缕残魂与匣上符咒共生,早已是符咒的一部分,除非将符毁去,否则就会一直困在其中,而就算毁去,令这片残魂重获自由也没什么用,谢鸢已经死了,它是无主的残魂,要么随着时间消磨慢慢淡化消散,要么就是遇到厉鬼或血尸,成为盘中餐。

  盛萤不知道谢鸢是怎么想的,只是依稀认为面对灰飞烟灭的下场,她不会反抗。

  猝然回拢的意识并没有带来身体上的不适,最多也就像起床起得太急,眼前蒙着一层黑幕,此刻也已经全部拉开,盛萤缓过一口气随后便看向沙发上躺着的血尸。

  孟扶荞的脸色正在迅速恢复,灰败死气差不多已经全部褪去,伤口也在愈合,愈合速度不算快,能看到进展已经是件好事。盛萤看向她时,她也正在看着盛萤,血尸的表情很复杂,到最后孟扶荞苦笑了一声,“我给过你机会了,这可是你自己的选择。”

  “我不会后悔的。”盛萤笑了笑,“你再休息一会儿,我先出去了。”

  在卧室里困了很长时间,推门出去后才发现暮色四合,姜羽和应殊然刚刚才到家,身上的寒气尚未消退,正在往桌子上卸货。

  她们这趟出去买了不少东西,从肉、菜、水果,到一些方便携带的速食,换洗衣物,符纸一类东西,甚至还有两部新手机和电话卡,以备不时之需。她们跟盛萤毕竟不同,盛萤之前的家就在同市的章禾区,客栈纵毁,东西仍在,做个搬运就行,姜羽和应殊然离家千里,需要什么只能就地买,回去拿不现实。

  盛萤这一次虽然没有受伤,但孟扶荞差点被“碎尸”时她离得并不远,身上不仅沾有浓厚的血腥味,还切实的带了血,姜羽在看到她的那一刻都惊呆了,“怎么弄成这样的,受伤了吗?让我看看。”

  直到此刻,盛萤才发现自己的形象有些狼狈,衣襟、手背和脖子侧面都有血痕,她摇了摇头,“没有……我先去洗个澡。”

  屋子里一共两个卫生间,其中一个在盛萤的卧室中,但她只是取了衣服出来,在外面就把澡洗完了,应殊然在厨房做晚饭,姜羽带着盛希月在客厅里玩儿,搭会儿积木,读会儿故事书再看会儿电视,至于小玉……装着信物的匣子在她手中。

  不久之前盛萤递给她的,并指着其中一道符文说,“老师就在里面,我把匣子借给你,你想跟她说话说多久都行,不过你得告诉我另外两张符都叫什么,有什么用。”

  相当于将谢鸢卖了,换小玉一点情报。

  盛萤当然知道自己不这么做,小玉也不会藏私,她只是单纯心眼不好,就想这么坑人罢了。

  等她洗完头洗完澡,又将头发吹到半干,晚饭已经全部上桌,前一日匆匆忙忙应殊然都能管六个人的吃喝,今天重新买了菜,给了她发挥的机会,没有八菜一汤一炒饭都凸显不出血尸骨子里的骄傲。

  “尝尝,”应殊然抬着个下巴,跟推销员似得,“不好吃我让你们一人咬一口。”

  盛萤:“……”她对人形生物的肉不是很感兴趣。

  正说着话,主卧门打开,孟扶荞跟盛萤一样,头发半湿,都换了衣服,孟扶荞的眉眼中氤氲着水汽,显得更加妩媚,眼下的痣都要泛红了。客厅里所有人的目光都随着开门声落在她的身上,只有盛萤一心研究炒饭用了几粒米,“一二三四五……”错了,从头再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