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没事。”盛萤缓了一会儿, 站稳了才将扶着树干的手收回,她捏了捏盛希月的手指,小姑娘是肉手, 几乎看不见血管的那种,挂水插针的时候极受罪, 但摸起来很舒服,感觉骨头都是软绵绵的。

  小女孩才不管盛萤说什么, 死活都要半牵半扶, 看起来就像个不屈不挠的小拐杖, 但从来都是高就矮,矮难就高,盛萤被扶之前四肢健全,被扶之后变成个瘸子。

  盛希月的小学距离章禾古城并不远, 走路十几分钟就到了, 这么近的距离学校看起来却非常完整, 相比章禾古城就像整豆腐和豆腐渣, 连窗户都没怎么碎,只有几个教室受了灾, 需要清理和整修。

  学校操场昨天凌晨还被征用,搭了几个帐篷用作临时避难,好在地震之后到现在还没有出现因灾死亡的现象, 伤者则分轻重, 轻伤的留在帐篷里,另一些则被志愿者、救护车甚至返回的消防车拖去了附近医院进行诊断和包扎。

  三十几个小时后章禾区终于缓缓步入正轨,留在临时避难所里的人已经不多, 昨晚的慌乱、恐惧和不知所措都留在了草皮上, 盛萤和盛希月进来时志愿者们正在拆帐篷, 也不知多久没睡觉,一个个看起来很累,脸上的表情却不愁人,因为心里知道拆完帐篷之后,就有一个踏实的整觉在等着。

  学校发给家长的紧急通知上说暂定放假五天,根据情况有可能顺延,在群里回复的家长到现在都是寥寥几个屈指可数,要不然盛希月也不会紧张兮兮的,害怕小伙伴们出什么事。

  当然,盛希月的担忧即便回了学校也不会有任何缓解,学校里除了保安,基本没几个工作人员,学生们放假,老师自然也都放了假,盛萤也只是顺便路过,她的主要目的还是在附近桃林中捡四五根桃枝,用扎头发的小皮筋捆起来,以备不时之需。

  不过盛希月的运气是真的好,她前脚刚进入学校,后脚就有同班同学也找了过来,还不只一个,家长们也放任几个孩子胡闹了一会儿,天色渐晚才各自回家。

  说实话,这么长时间,盛萤从没主动露过面,每次家长会或公开课,都是小玉安排客栈里的“员工”冒充,好在盛希月才刚上小学,家长线下参与的机会不多,还能糊弄过去,而今见了盛萤本人,看她身体如此孱弱,不露面也能够理解了。

  等各自到家之后,才慢慢回过味来,盛萤的长相实在年轻,就算是长辈,也不像是盛希月的妈妈。

  盛萤这辈子到现在,可以说大部分时间都在章禾区渡过,然而留在章禾区的东西和人情实在不多,半天时间已经全部了结,至于客栈的生意……白天的员工先发了一个月工资,上班时间待通知,晚上的员工早在地震中就被小玉打发走了,作为这几年的报酬,生魂可以归壳,残魂则收在葫芦中,等判官一个超度。

  客人们则可以在平台上申请半价退款,“地震”毕竟是天灾,与客栈的经营无关,能退款已经是很讲道理,因此没有引起什么纠纷。

  至于盛萤……她也不至于亏损,店面是谢鸢早就买好的,在这种火爆景点中不需要付租金,员工基本都受到过谢鸢和盛萤的恩惠——救命之恩,对工资的要求不高,两任老板也没有乱来,开得工资都在平均水平以上。所以灾后补偿部分,员工们都无怨言,基于天灾这个大前提,盛萤本来也没有义务给,只是她很明白这场天灾亦是人祸,瞒得了别人,瞒不过自己。

  而更多员工索要的报酬,根本就不是钱,盛萤既然敢雇,自然可以遵照规则给与,都不是什么大问题。

  后续问题都已经处理的七七八八,当盛萤回到家时,小玉也已经醒了,正在厨房里觅食,姜羽和应殊然说是出门制备点东西,到现在还没有回来,至于孟扶荞……小玉指了指卧室虚掩的门,捂着嘴示意盛萤靠近点,在她耳边轻声道,“一直在自闭。”

  “我听得见!”从门里传来孟扶荞的冷哼。

  小玉缩了缩脖子,她挖了一口老酸奶,打着哈欠道,“你自己想办法,我现在可不想靠近这位煞神。”

  她穿着件单薄睡衣,露出衣袖的手腕上是些刚愈合的红痕,红痕尚未消退,鱼鳞状遍布着,盛萤知道这是小玉为自己续命遭受的天谴,全身血肉也不知顺着纹路绽开愈合多少次,估计是结束之后饥饿感才掩盖过疼痛,小玉整整一天半什么都没吃,要不是这杯老酸奶,她能把冰箱都啃了。

  “下面的抽屉里应该还有早上剩的桂花圆子,冷的热的都能吃,”盛萤提醒,“老酸奶不顶饱。”

  小玉又挖了两勺子酸奶塞嘴里,然后才蹲下身去检查冰箱的下格抽屉,盛希月也自然而然留在她身边,小女孩正在长身体,比成年人容易饿,也更不经饿,此时天都快黑了,盛希月也需要填个肚子。

  主卧的门虽是虚掩,却也没有留门缝,只是锁不算严丝合缝地卡上,盛萤轻轻一推就开了。

  孟扶荞是个向往自由的人,按理说一个小小的房间和她那副棺材没有太大区别,缩在里面不出去都有一种被囚禁感,不过自己能不能选择很重要,孟扶荞现在就是自己选择窝在沙发上不动弹。

  她似乎很难受,脸色微微潮红,毛毯掉了一半在地上,长裙盖不住膝盖和小腿,肤色竟有些青白。孟扶荞的眼眶还湿漉漉的,她半边脸埋在床单中,说话气息都有些不稳,“出去!”

  盛萤转身将门反锁起来,她不仅没出去,还靠近了几步,半蹲在孟扶荞的面前微微蹙眉,“你干什么了?”

  “……”孟扶荞本来不想搭理她,沉默了一阵,盛萤没有任何退缩的意思,周围的空气又干又冷,还暗藏有孟扶荞控制不住的戾气,盛萤的长发都被吹乱了,有一缕始终挂在眼前撩也撩不走,孟扶荞没憋住,轻轻笑了一声。

  等她重新把脸绷起来,严肃的氛围早已回不去,孟扶荞又盯着盛萤看了一会儿才开口道,“是信物的反噬,我没想到会这么严重。”

  盛萤叹了口气,“我就知道。”

  她伸手摸了摸孟扶荞的额头,又轻声道,“我是你的判官,我们是利益共同体,所以我会管你的死活,与……”盛萤垂下眼睛,“与情感无关。”

  孟扶荞气得想笑,“盛萤,我也是有尊严的,不是你的一举一动我都会曲解成爱,你也不要说这种话来践踏我的感情。”

  她扭头避过盛萤贴上来的手,“滚开。”

  情绪波动令房间中的微风变成了利风,剪落盛萤一缕长发,她仍旧没有避开,甚至没有像以往用一声直截了当的“对不起”来停止这场争论,反而一只手换成了两只手,几乎强制性地抵在孟扶荞额头上,“你发烧了,降温有用吗?还是能吃药?”

  孟扶荞现在就像个鸵鸟,整张脸都快埋进床单里面了,她甚至没什么力气挣扎,哪怕现在盛萤将她捏圆搓扁,孟扶荞也只能多瞪她两眼。

  “虚弱成这样怎么不说呢?”盛萤最终还是收回了手,“十巫制造那三枚信物就是用来制约血尸和判官的,与你本来就天生相克。”

  说是制约血尸和判官,所有身处其中的人都明白判官在这种事情里只是陪衬,随时可以换,因此没有必要带枷锁,血尸才是三方契约中主要压制的对象,孟扶荞作为在场的当事人之一,针对性只会更强,别说试探,就算碰一碰,也应该有反应。

  孟扶荞之前完全是仰仗血尸的力量强行控制反噬,直到触碰和随身携带变成了更具野心的利用,信物便立刻对她进行了反击且毫不留情,更古怪的是这些伤没办法恢复,随着时间推移,伤势越来越重,她的身体正在被一种看不见的东西蚕食,内部产生了空洞,继续下去孟扶荞兴许不会死,但一定会变成什么都做不了的空壳,如同植物人。

  盛萤上午混在桂花茶里给她喝下的符灰起了一定作用,可惜一张符纸功效有限,只能在半个小时中减缓孟扶荞被蚕食的速度,而盛萤已经出去了大半天,孟扶荞就一个人蜷在沙发上,忍受自己慢慢被掏空地折磨。

  孟扶荞继续将自己往沙发里缩,她的神智已经有些迷迷糊糊,盛萤冰冷的手贴上来时会好一点,离开后就有一阵高热在体内流窜,现在要是拿体温器来量,估计会报警“不要靠近沸水”,“是我自己执意要动信物,有什么后果我会……”

  孟扶荞的说话声越来越低,到最后像是陷入了昏迷之中,她紧闭着双眼,额头上全是虚汗。

  “……你……”盛萤有些生气,面对一个已经晕过去的人又无法宣泄这股怒气,她盯着孟扶荞看了好一会儿,忽然苦笑道,“……原来是这种感觉。”

  害人担心原来是这种感觉。

  她也常常冒险,常常受伤,孟扶荞总是不赞同判官的行事手段,她们是消耗品,盛萤自己是消耗品,既然是消耗品,很多时候都要做一些远在能力之外的事,孟扶荞不能理解这种极致的利他主义者,简直是日子太好过自找不痛快的典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