拔电源说来简单, 可是对判官们而言,现在的水脉就像是到处漏电的电源,想要截断并不容易。

  盛萤又道, “谢鸢是地宫的创始人之一,她说只有判官能破局, 超度在此时又派不上用场,就说明水脉可以被血砂截断, 你回去通知辛夷和姜羽一声。”

  孟扶荞冷哼了一声, “你没发现我的头发变短了吗?”

  血尸的头发很长, 也很宝贝,盛萤和小玉一直偷偷猜孟扶荞这几千年里可能认识过几个秃头,甚至见到过对方变秃的全过程,所以对自己的头发格外重视……尽管血尸从来不掉头发, 要掉也是盛萤不小心拉掉的。

  而现在孟扶荞的头发确实变短了, 只到肩下一点, 失去的部分已经重新化为光点, 顺着桃花树又回到了地宫中。

  紧接着又是地震,比上一次要剧烈很多, 后面的民宿已经有不少窗户亮起了灯,人声逐渐鼎沸起来,看样子是准备往楼下走, 却没有人知道法阵已经锁定了魂灵, 就算离开章禾,甚至离开城市省份都是没用的,在这样的地震中开灯下楼只能图一时心安。

  这一震也震得盛萤和孟扶荞身形涣散, 差点消弭。

  小玉之所以看不见孟扶荞, 是因为她的确不在房间中, 地宫已经封闭,哪怕是孟扶荞短时间内也出不来,此时凝聚在盛萤背后的孟扶荞只是一团灵气形成的虚影,换成血尸之外的生物,根本承担不了这样的损耗,就算孟扶荞身为血尸,将自己分离成这样的形态也很冒险,只是她根本不在乎。

  失而复得的心情很容易形成执念,放在血尸身上更为极端,孟扶荞的心上已经没有了盛萤的名字,但她仍然时时刻刻想看着盛萤,时时刻刻想亲手杀了她,将她的魂魄取出来吞下去,和自己融为一体永不分开。

  这样就不用担心盛萤会死在别人手里,死在自己不知道的地方,变成另外一个人重新长大,那种感觉就像最心爱之物被打碎了,就算重新粘合,也是破损过的东西,跟原物到底不同。

  大概是受心绪指引,孟扶荞的身上忽然掀起一股暴戾之气,几乎要拥上去将盛萤撕碎,盛萤没有回头,只是轻声道,“我只是一段神识,你杀了我也没有用。”

  “谁说我要杀了你?”孟扶荞反问,“跟前任判官告别不行吗?”

  盛萤回头,指了指漫延到自己身侧的煞气,她这缕神识根本承受不住,边缘都散了形。

  “我以前都是这么告别的。”孟扶荞理直气壮,判官在卸任的时候都会被血尸吞入魂魄,少有例外。

  她身上回去传信的那一小半部分也受到暴戾之气的影响,落在姜羽手心时成了一个气鼓鼓的孟扶荞,才两三寸高,顶着一副所有人欠她几百万的丧气眉眼道,“驱动地宫的是水脉,只要破坏水脉,法阵缺乏动力就能停下。”

  随后孟扶荞重新散成血色光点附着在桃花树其中一道根系上,这道根系直通盛萤的客栈,不需要再多说什么,姜羽已经明白孟扶荞的意思。

  地震再次紧随而来,这一次足够惊醒章禾区内所有的人,连那茅草屋都晃了晃,屋顶塌陷下去了一个角,这茅草屋的架构比较原始和松散,地震中破损是件很正常的事,但前后不过两分钟左右已经有这样的威力,很快地面上的建筑也难逃一劫。

  姜羽手中判官笔一振,却被辛夷给拦了下来,辛夷道,“血脉之力甚剧,你……不行,应殊然,看紧你的判官。”

  不是说姜羽的能力有问题,而是判官根本负荷不了地脉水力,强来肯定要以性命相抵。这是最简单不过的数学题,十数万要远远大于一,这场浩劫中判官就是牺牲品。

  辛夷挥动手中判官笔,血砂倾覆而出,它又道,“我这副不死之躯就算已经消磨了上千年,也比你要坚韧许多,何况我本来就想死了。”

  辛夷很明白自己在这个时候忽然成为判官意味着什么,十巫对它的同类从来没有怜悯之意,辛夷也是一样,它说到底只是用来维持轮回平衡的一件工具,需要的时候赋予它身份,不需要的时候找个不见天日的地方关起来。

  几千年前,辛夷刚进入这副躯体的时候它就明白自己的角色定位,所以谨小慎微不做错事,它也敬佩过自己同类抗争的勇气,即便那是一道歧途,至而今却是辛夷自己心甘情愿戴上了枷锁。

  它要陪灯芯一起离开这座地宫,也要和灯芯一起入轮回,只要一想到这世上会有一个人拥有灯芯的灵魂,辛夷就觉得心满意足了,尽管那会是一个不同的人。

  血砂的规模还在增加,顺着孟扶荞指明的那道根系疯狂漫延,地宫随即又震颤了一下,这一下让石凳石桌开裂,头顶也有砖石一类的东西坠落,应殊然拉着姜羽往外殿退,这禁地简陋的不只茅草屋,所有的架构都像是后来添加,人手不够工力不足,再有一次地震必然倒塌,而外殿显然更为精致耗时,还能撑至少三次震动,也就是不到两分钟。

  整个章禾古城里的水汽越来越重,感觉就像是湿润的空气让地表不堪重负,所以出现了断裂和凹陷,人群已经开始惶恐不安,身穿着单薄的睡衣在雪中踯躅,原本不熟悉的人开始相互攀谈安慰,也有不少正在打电话跟家里报平安,或者刷各种社媒消息,试图搞清楚地震范围和原因。

  章禾古城毕竟是一个很有名的景点,包括盛萤的客栈在内,周围还有几家连锁酒店,周围熙熙攘攘,小玉双手拢着蜡烛,让值夜班的工作人员们多拿几条被子出来,分给客人们。这是一个寒冷的冬夜,再厚的睡衣只要是穿着睡觉的都抵不住这份严寒,而客栈中的工作人员并不害怕地震,它们没有躯体的束缚,纯靠符咒才能显形,魂灵的力气不小,若不是被子叠起来太厚不方便看路,一人能搬七八条。

  章禾古城的建筑多是木头、青砖和水泥结构,建筑低矮,所以地基和牢固程度比不上高楼大厦,几轮震动下来窗棂、墙壁和一些看得到的地方都出现了裂痕,甚至公共厕所那一段砖墙已经坍塌,好在是凌晨,公共厕所附近并没有人。

  “看样子地震还没有完,大家不要堵在这儿,往开阔地带走,”人群中有个声音道,“堵在这儿容易出事。”

  于是熙熙攘攘的人群开始自我组织,以个人和家庭为单位向开阔地带挪动,盛希月和小玉都是孩子,至少外表上看起来还是孩子,被安排在队伍的前半段,小玉却从当中退了出来,借口是没看见家长,等汇合了再跟着一起走,众人见她年幼,却很有主见,现在也不是全停下来劝说安慰的时候,很快就有人接替了小玉和盛希月的位置,而她两则往队伍外挪了挪。

  盛希月不算贪睡,凌晨被吵醒了站在寒风中也只是揉了揉眼睛,她学着小玉的模样往天上看,但是天上只有一轮灰蒙蒙的月亮,大雪天,一轮灰蒙蒙的月亮,连盛希月这种文化程度只到小学一年级的人都知道很奇怪,但她不敢开口问,因为小玉姐姐的表情很悲伤,像是在送别一位故人。

  盛萤和孟扶荞也随着小玉从客栈房间中走了下来,外面的空气充斥着冷森森的铁腥味,雪掺杂着红色落在地上,积成薄薄一片,水汽越来越充足,雪也下得越来越急,天气过于恶劣,小孩子哭着喊冷,大人其实也有些捱不住,就在人群即将放弃,想找个地方先取暖躲雪的时候,整个章禾古城再次剧烈地震动起来,砖石滚落,木栏断裂,就连入口处的石狮子都像镇不住般倾倒在地,巨大的狮子头有一半摔出了凹痕。

  人群因为惧怕在呼喊,逐渐失序,有些腿脚发软,蹲在原地动弹不得,有些不管周围情况,拼命向前挤,想先挤去空旷地带,有些摔进雪里良久爬不起来……地面的泥泞,糊眼的烈风,以及漫过小腿的积雪都让一切变得更加混乱,直到古城之外有手电筒的光照了进来,整个城市所有系统都开始响应这场灾害,沸腾的人群又重新恢复了秩序,不安没有消退,但至少有了附着之处。

  “辛夷啊……”盛萤很轻地叹了口气。

  整条水脉呈万钧之力压在辛夷身上,它以血砂为屏障,阻挡其与地宫的连接,而水脉裹挟血砂,又落成了这场红色的雨,举目望去,整个章禾古城全都笼罩在一层薄薄的红色之中,但这片血红色却只有判官与血尸能够看见,忽然红色加深,水汽一竭,漫天大雪似乎停了那么一瞬。

  “姜羽入局了?”孟扶荞问,她微微蹙眉,“你们判官真是执着,一个不够,要赔上两个。”

  “是她们……我不在其中。”盛萤忽然蹲下身来,似乎想在雪地上画些什么,可她一抹神识,风都能穿胸而过,尝试了几次都不能成功。

  孟扶荞问她,“你干什么?”

  “我之前超度伏印时用过一张符,可以调动水脉,”盛萤抬头看了孟扶荞一眼,“帮个忙?”

  血尸想了想,附一缕气在盛萤指尖,“试试。”

  地上的雪像是被风吹出沟壑,客栈周围的人员已经撤离,就连小玉都顾及盛希月不得不从众,所以这里的异常没有引起任何轰动,孟扶荞看着符咒逐渐成型,摊在雪中好大一片,她忽然问,“你打算用什么来驱动?”

  盛萤并非判官,连普通方士都算不上,唯有这抹神识可以利用,所以孟扶荞问出这句话的时候又冷冷笑了一声,盛萤要干什么,她其实心知肚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