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宁静, 所以森然,一种挣脱不开的无能为力之感正在漫延。

  挡在“禁地”和外殿之间的墙现在就是个摆设,几乎不隔音, 只是因为茅草屋与它的院子沉在一种得过且过的祥和氛围中,因此外面的动静需要收敛心神才能听见。

  机关正在“吱嘎吱嘎”地运转, 所有人都知道当这个声音完全停下,就是灭顶之灾来临时, 但到了此刻, 姜羽反而冷静了下来, 急也是无用,这件事牵扯到整个章禾古城,姜羽一个人反而急不过来了。

  盛萤在此时扇动纸鹤的翅膀,从孟扶荞拢起的双掌中穿了过去, 最终落在那棵茂盛的桃树冠上, 薄雨虽难湿衣, 但已经在花与叶间蓄留, 纸鹤刚落上去不久,便被花心滚落的一滴水沾湿了翅膀。

  孟扶荞忽然就想起谢鸢说得那句话, “盛萤能不能活,要看她自己的选择。”

  盛萤的血光之灾,就是章禾古城方圆百里甚至更广范围内所有生灵的血光之灾, 如果盛萤能活, 其它人也能活,唯一的难题就是要怎么活……孟扶荞忽然想将巫谢揪出来,让她把话说清楚。

  十巫总是这样, 从孟扶荞点睛开化初始, 他们说话就要留四分, 据说是因为十巫窥破了天道,如果话中不留余地会造成很可怕的后果,而十巫本身也会受到天谴,尽管孟扶荞觉得泄露天机只是十巫一大堆罪行当中非常微不足道的部分,伴随而来的天谴当然也微不足道。

  黑色的锁链轻轻遮挡在盛萤头上,孟扶荞不知道自己的前任判官又想干什么,但可以肯定不是什么好事,盛萤迟钝淡漠的外表下有一套不怎么淡漠的灵魂,疯起来敢要血尸为她陪葬。

  锁链是镂空结构,正常情况下根本挡不住雨丝,孟扶荞身上的锁链不同,只要她想,别说为盛萤挡去微薄春雨,就是四海之水也不过如此。

  姜羽忽然沉声道:“没时间了。”

  随着她话音落下,整个地宫忽然震颤起来,所有人都是一个趔趄,站都不太站得稳,而这种震感连绵不绝,头顶已经开始有碎石落下,姜羽知道这意味着什么……以地宫为震源开始扩散,地宫中的人首当其冲,随后会扩散到整个章禾古城。

  姜羽对古城并不是那么了解,但对古城所在的省市还算熟悉,整个省份没有地方处在地震带上,几十年间偶尔有个两三级的摇晃都能上新闻,所以地震来临时大部分人都以为是小打小闹,平常的地震演习远远不够,求生能力不说趋近于无,也肯定低的可怜,一旦突发大型地震,只能靠运气存活。

  还不只如此,地宫中深埋的是阵法,所谓的地龙翻身只是表象,也就是说即便大灾中有人幸存,之后也会被阵法吞噬,所有的魂灵,无一幸免,都会在今日烟消云散。

  停留在树冠顶部的纸鹤将自己展开,A4纸并非符纸,紧急关头也能当符纸用,但并不提倡,兴许是制作工艺的原因,效果会大打折扣,对判官而言,甚至有血砂不容易附着的致命缺点,所以展开的纸鹤还是在翅膀位置写着“盛萤”两个字,除此之外并无其它符咒纹路。

  谁也看不懂盛萤在干什么,唯独孟扶荞手中的锁链一动,将整棵桃树绞紧了。

  血尸再度消散成风中的一抹烟尘,应殊然想问她去哪儿,却被姜羽轻轻拉住,她知道孟扶荞的消散肯定和盛萤有关,而盛萤……不管她在做什么,都肯定与这场浩劫有关。

  附在纸鹤身上的那抹神识已经顺着水滴融入了桃花树中,盛萤拓绘地图时,曾在禁地的西北角看到一个墨点,既然是墨点,肯定没有拓绘下来的必要,因此地图上才始终缺少了什么东西。

  而这棵桃花树与墨点所在的位置相互重合。

  那地图就是最索然无味的示例,方方正正的边框和走廊,唯一能称之为特殊的地方就是偏殿和正殿之间的水纹,至于建筑中的陈设一概没有,只能起到简单引路的作用,除此之外就是一张废纸,甚至还占空间,但谢鸢却对地图异常看重,甚至一度想把拓印件也毁去,如果只是这么无聊的东西,谢鸢不必如此上心。

  因此盛萤才怀疑那颗“墨点”并非墨点,与墨点重叠的桃花树更是这地宫中十分紧要的一环,当纸鹤载着她的神识停在树冠上,怀疑就得到了证实。

  几乎是刚接触到桃花树,神识就从裁剪过的A4纸上散离,这棵桃花树不仅枝叶繁茂,埋藏在地下的根系才是真的壮观,四通八达,不局限于小小的地宫,就连章禾古城也在它的根系之上。

  盛萤并没有顺着桃花树随意晃悠,她莫名知道自己该去何处。

  那是一家客栈,记在盛萤名下实际却是谢鸢的资产,当年章禾古城还没有建设开发的时候,她就已经盯上了这块地,甚至在周围买了房,带着小玉和盛萤住在附近。

  那时候盛萤才刚上中学,对买卖房产一窍不通,当然也不知道谢鸢为自己留下了多少有价值的财富,就连客栈也是在盈利之后才交到盛萤的手上,等她对这些东西有概念时,才发现自己下半辈子就算什么都不干,也能过上相对自在富足的人生。

  盛萤有段时间怎么也想不通为什么,自己只是谢鸢收养的孩子,性格也不是特别讨人喜欢,小时候还缠绵病榻,不仅要花很多钱,还要耗费很多精力来照顾,小玉说这些都是谢鸢应该做的,她在未来要坑盛萤很多次,欠她很多债,所以提前先还着,省的以后还不上。

  但盛萤觉得自己这条命都是谢鸢捡回来的,这些年也是由谢鸢呵护着长大,无论以后发生什么,这份恩情都足够抵消,更何况她也不觉得谢鸢能干出多么伤天害理的事,鱼缸摔在地上,刚买的几尾小鱼垂死挣扎,谢鸢都能难过半天,还要两个半大的孩子去哄。

  只是后来盛萤才知道谢鸢的难过不仅仅因为观赏鱼类的死亡,而是她明知道鱼缸会碎,养在里面的鱼会死,可她不得不买,不得不眼睁睁旁观。

  现在是深夜凌晨,盛萤她们在衙门里困了很久,但那些时间只对身处其中的人、事、物有效,对外面的时间毫无影响,所以客栈里很安静,就连后面的民宿也没有丝毫人声。

  盛希月早就睡了,她这个年纪九点还不上床就算熬夜,小玉又十分严格,周一到周五只能看一个小时的动画片,还不许在吃饭的时候看,所以盛希月偶尔会在睡觉前闹脾气,小玉要是不松口,十几分钟她就乖乖上了床。

  最后是小玉……她恐怕是整个客栈里唯一还醒着的人。

  小玉和盛萤的房间是对门,孟扶荞还没有出现的时候,盛萤的安全都由她一手负责,尽管小玉是理论王者,打架废人,这些年却没让盛萤独自面对什么危险,小姑娘永远是举着菜刀缩在桌子底下,一直到盛萤能够自己保护自己,小玉才开始真正袖手。

  此时的房间里亮着灯,盛萤清楚这里是自己的目的地,但不清楚为什么,她刚想走近小玉,脚底下忽然传来地震,震感不强,只够让小玉面前的烛光晃了晃。

  随后孟扶荞就出现在了盛萤背后。

  跟盛萤不同,盛萤现在只是一段神识,而孟扶荞是将自己打散重组,重组出来应该是有一副实体,然而小玉却像是完全看不到她们,又盯着烛光盯了几秒,才后知后觉道,“是不是地震了?”

  小玉面前的那根蜡烛是白色的,很粗,大概有十厘米左右的直径,只是普通白蜡烛,没有香薰的效果,在日光灯下亮度也低的可怜,小玉却很珍惜的用手拢着烛火,生怕有风或是新一轮的地震将蜡烛弄灭了。

  孟扶荞问盛萤,“你来这里干什么?”

  “不知道,但这里应该有生路。”盛萤道,“因为谢鸢买下了这块店面。”

  盛萤对孟扶荞的出现习以为常,话都说完了,她才有所反应,“你来干什么?”

  “你觉得我会告诉你?”孟扶荞淡淡反问。血尸向来如此,愿意做什么不愿意做什么只有她自己才能决定,就算判官也只能起一个无关紧要的“建议”作用。

  盛萤从善如流,马上就不问了,“谢鸢曾说能不能离开地宫得看判官的本事,判官独有的本事只有两样,血砂和超度。而那桃花树将我引到了客栈这里……两者之间到底有什么关联?”

  “地脉!”

  “是水源地脉!”

  孟扶荞与盛萤几乎异口同声。

  机关法阵需要外力催动,而地宫中的机关法阵庞大到能吞噬方圆百里乃至更深更广的生灵魂魄,需要借助的外力堪称浩瀚,十巫连地宫中的封印都没有加固,当然也不会腾出时间来为机关法阵提供这一份巨力,所以只剩下地脉可以用,用到枯竭损坏不可复原也没有关系,反正这片区域没有活口,之后也会寸草不生。

  而盛萤这家客栈很明显建在整个章禾古城,甚至整个省份的水脉上,当初她超度伏印时就已经感觉到了那股无穷尽的力量,只是动用一点,哪怕这一点还归于水脉循环,就对半个城市造成了影响,原定的雪整整推迟了一个星期。

  想要让一个巨大的机器停下运转,最快的办法莫过于拔电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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