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鸢, 你还不出现吗?”孟扶荞抱着盛萤,对着虚空道,“或者我应该叫你……巫谢。”

  微风吹过满地尘埃, 那道白影又慢慢聚合起来,兴许是地宫的剧烈变动弱化了她的魂灵, 白影已经稀薄到几乎看不清的程度,直到孟扶荞丢过去一样东西。

  那是三枚银针的一部分, 孟扶荞离开祭坛时只能让这么多碎屑重新聚合, 而重新捏合成的银针有种随时都会再度溃散的脆弱感, 模糊的影子以它为内核,竟然慢慢填满色彩,有了五官。

  这是一个很柔婉的女子,最简单的白色长衣, 头发用树枝绕过一圈插在脑后, 垂下的部分依然很长, 几乎拖到腰侧。

  谢鸢与那三张符咒合成的人影长得几乎一模一样, 唯一的不同大概就是眼神和表情,在阵中要杀孟扶荞的女子空洞淡漠, 只是用来针对孟扶荞的物件,而谢鸢不同,她曾经是活生生的人, 就算现在灵魂破损, 也仍然能感觉到生命力。

  谢鸢想说一句好久不见,但又想起之前她才借盛萤的样貌和孟扶荞见过,于是沉默半晌, 只说出一句, “这一劫她果然是躲不过去。”

  “究竟怎么回事, 你说清楚。”孟扶荞双标的很,她自己可以故弄玄虚,别人却不能当着她的面故弄玄虚,何况她现在心情一塌糊涂,根本没有精力去猜谢鸢到底在干什么,有什么目的,当年又为什么要收养盛萤。

  姜羽还没有从情绪的剧烈起伏中恢复,因此腿有些发软,坐在地上爬不起来。她距离孟扶荞很近,注意力大部分都放在盛萤和血尸身上,所以孟扶荞说得那句话她听得非常清楚——血尸称谢鸢为“巫谢”。

  十巫之一的巫谢!

  姜羽不说呆住,至少是没有反应过来,直到谢鸢附在银针上显出人形,她还是在回想孟扶荞的那句话。

  根据记载,十巫的最后一次露面是为了封印判官,而露面的两位是巫咸和巫罗,而高台上的画面又明确说明十巫行事过于偏激,害人无数,冒犯天威,必须领受惩罚,所以十巫剩四,除巫咸和巫罗之外,还有两位。

  在这样的前提下,巫谢的名字忽然冒出来并不奇怪,令姜羽讶异的是巫谢竟然活到了现在……几年之差都算现在。

  谢鸢俯下身去,半蹲在盛萤面前,轻轻握住了她的手,“萤萤命里有一次大劫,我第一次见到她的时候她就乌云盖顶,印堂中泛着血光……印堂发暗是典型的大凶相,有血光更是凶中至凶,这场大劫不仅会要她的命,还将祸及无辜,死伤惨重。”

  “但大道五十,天衍四九,留一线生机,小玉用十几年才找到了这一线生机,只是……”

  谢鸢忽然停了下来,她所附身的银针能给她实体,但也仅限如此,时间一长她的魂魄还是会撑不住,随着微风轻轻晃悠了一下。孟扶荞皱着眉,自她小指上落下一圈黑色的锁链,如此精细的锁链上竟然也刻有符咒,当锁链绕上谢鸢魂魄的一瞬间,这团人形白雾才算固定住,再有风来也是纹丝不动。

  “谢谢,”谢鸢这才继续道,“只是盛萤究竟能不能活,还得看她自己的选择。”

  血光大劫牵连的不只是盛萤一个人,而是方圆百里所有的生灵,要生一起生,要死一起死,所以这一线生机是小玉给的,也是盛萤自己搏来的。

  “那她现在……还算活着吗?”孟扶荞觉得这一通都是废话,完全没有说到重点。

  “当然算,”谢鸢睁圆了眼睛,“你这话可千万别让小玉听见,她要是知道你质疑她的水平,会气得在饭菜里下毒。”

  她又笑了笑,“但我现在这个样子没有办法唤醒盛萤,也不知道该怎么做,这世上大概只有小玉能救她……你应该问我怎么从地宫里出去。”

  谢鸢总是古里古怪的,活泼话多,无论什么情况都阳光开朗,以至于有些不合时宜,只有当着盛萤的面,才算有一点长辈的样子,能拿出丁点高深莫测。

  “我们怎么从地宫出去,”孟扶荞压沉了声音,就算是谢鸢,这个时候这个表现,也有些过于古怪了,“你……怎么回事?”

  “我的魂灵已经跟地宫融为一体,地宫的变化会影响到我,”谢鸢将盛萤的手放回原处,又问姜羽道,“借两尺红绳。”

  姜羽正在打量“巫谢”,说实话除了仙风道骨没什么特殊之处,就连这份仙风道骨都有可能是因为魂魄过于虚弱,被迫营造出来的氛围感。受人尊敬的老前辈问自己借红绳,姜羽瞬间抽出一团递过去,被谢鸢笑着阻止道,“两尺就够了,你待会儿还要用呢。”

  她将两尺红绳绕在盛萤手腕上,又问姜羽借了点血砂,在盛萤眉心画出一个图案,好好的人忽然一缩,只剩巴掌大小,谢鸢又道,“你去翻翻萤萤带进来的包袱,里面应该有一副水晶棺材……按大小看,也有可能是笔盒。”

  孟扶荞:“……”她一辈子尊老爱幼的好心都用在这一刻了。

  孟扶荞的小背包里还真有一个水晶匣子,做的跟棺材一模一样,唯一的不同大概就是水晶匣子上有四道卡扣,将棺材板和棺材盖牢牢扣在一起,而内部也有平衡结构,无论怎么颠簸,盛萤都能安安稳稳……孟扶荞的脑海里诡异地浮现出“宾至如归”四个大字。

  “我们怎么从这里出去?”孟扶荞还记得谢鸢说过的话,见她不回答,便将自己的问题又重复了一遍。

  她将盛萤安顿好之后才缓缓抬起眼睛,属于血尸的暴戾之气更胜以往,她本来就是被削弱后,借契约之力才勉强克制住欲望,契约甚至因此而碎,盛萤的生死又令她一时分心,没顾得上善后,拖到现在,双眸再次有泛红的迹象。

  应殊然拉起姜羽就往后退,直到孟扶荞冷笑了一声,“放心,我不会再失控了。”

  “血尸向来一诺千金,只是这句话千万别信,”应殊然一本正经地对姜羽道,“就算是某天我跟你这么说,你也别信。”

  姜羽轻轻拽了拽应殊然的袖口,示意她“别说了。”

  “这里是衙门,你们想从这里出去只有一个办法,就是超度亡魂,或者吃了它们。”谢鸢给出的解决方案没有任何新意,但她还补充了一句,“至于衙门破开后怎么离开地宫……那得看判官的本事。”

  现在判官这个词倒是毫无疑义,姜羽在黑暗中发出了任劳任怨的叹息声。

  衙门中本来就有规矩,十恶不赦,即便送入黄泉也不一定能洗干净的魂魄是可以用来喂血尸的,谢忱沣这种阴谋中占据一席地位的重要之人,留着还有大用处,打碎的魂灵也成了孟扶荞零嘴。只是一般情况下能吃和不能吃的界限很模糊,需要赏罚先出,血尸相当于执行判决。

  孟扶荞和应殊然之所以到现在还没有动手,倒并非缺乏判决,比这更直接一点,是因为地宫里真正的亡灵并不多,甚至除了甬道中那批没有魂魄的活死人之外,只有谢鸢一个。

  衙门的规矩,十恶不赦的魂灵可吃,十恶不赦的活人不能杀,如果谢鸢真的是巫谢,那这还是她自己参与制定的规则,没道理她不明白。

  孟扶荞却点一点头,“明白了。最后一个问题,你怎么办?”

  “正殿的记载你们应该看过了,既然看过就该知道十巫没有一个值得善终。等地宫安稳下来,我的这缕魂魄会自行消散,不需要你们担心。”谢鸢笑起来,“但有一件事要提醒你们,陈家村非常凶险,如果一定要去,带上小玉和盛希月。”

  话音未尽,银针便落地发出清脆的一声响,整个地宫中的机关刚刚像是被什么东西卡住,停顿了一小会儿,现在又重新运转起来,红色的填充物顺着纹理漫延衔接,而绕过一大圈的老古董们终于找到了这里。

  这些老古董们已经不承认自己是人,判官的身份也早被剥夺,它们甚至连普通生灵都算不上,更像是一种怪物,一种由十巫制造出来的怪物,真要说起来与血尸也没什么不同,贪婪、长寿、无法控制的欲望。

  也曾纯真美好的魂魄是一点点被十巫的计划摧残成这样的,就连应殊然也在其中扮演着推波助澜的角色,可是当它们真的堕落了,又被十巫所抛弃。

  谢鸢说得也没错,十巫配不上一个善终。

  姜羽在此时轻声道:“我不是质疑血尸的能力,可最早这批判官是不死之身,孟扶荞能吞下四十只左右也是因为它们去了壳,真要动手我们没有那么多时间。”

  她原本有话想问谢鸢,包括“你究竟是不是巫谢”,现在想想却又觉得没必要问了,谢鸢说得那些话已经相当于默认。姜羽只是有些想不通,如果这个地宫是巫谢在管,为什么会酿成如此大祸,封印至今没有加固,只能以衙门覆盖?还有,十巫持有的那条金鱼去了哪里?除了谢鸢之外十巫中还有没有人活到现在?

  作者有话说:

  盛萤没有下线!下一章就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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