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萤这句话落在空旷外殿中, 仿佛秋日霜降,巨大的温差让所有人都打了个激灵。

  姜羽和应殊然都是历经千辛万苦,通过无数线索才最终找到章禾古城下的地宫, 而孟扶荞自得到那卷兽皮开始,也变得很不对劲, 她也对地宫中的某样东西极其执着,为此甚至破坏了盛萤的逃生通道, 说明必要的时候她无所谓判官的死活。

  盛萤并不喜欢被人牺牲, 但她有自信对于孟扶荞而言, 愿意牺牲自己的场合寥寥无几且相当关键,血尸的确冷血而薄情,正因为冷血薄情,万事万物都能在孟扶荞的心里进行排位, 盛萤觉得自己能进个前三。

  至于第一和第二, 那是孟扶荞的求而不得, 给她一个机会, 她连命都可以不要,自然也可以短暂的变成工具人, 尽可能配合判官。

  古井中安静了好一会儿,盛萤等了大概有十几秒,随后冲姜羽点了点头:“她答应了, 你们呢?”

  孟扶荞汲汲营营, 姜羽和应殊然也不见得清心寡欲。盛萤刚刚的提醒好处,如果这里真的被判官封禁,形成了面向亡灵的衙门, 不解决根本问题, 就算找到了她们想要的东西也带不出去。

  应殊然问:“你要我做什么?”

  这地宫里的判官有两位, 姜羽八年工龄,经验比盛萤要丰富许多,只是针对眼前的事大家都站在同一起跑线上,谁也没见过这么离奇的情况。姜羽之前不希望应殊然参与其中,就是因为她已经猜到另一位判官想用血尸来做什么——

  衙门,无论内部呈现什么模样,本质都是不变的,需要有判官,需要有原告。而判官封地用的是蛟龙令旗,只要内部的冲撞达到一定程度,令旗就会非常短暂的现出原貌。

  鉴于判官身边总会跟着血尸,所以而这种内部冲撞至少能抵御一个血尸,却未必能抵御两个。

  判官的领域受规则庇护,冲撞只能使令旗现身但不能破坏衙门本身,并且事后会受到相当大的惩罚。姜羽并不清楚是什么惩罚,迄今为止还没有相关记载,她不希望应殊然冒这种未知的风险。

  可眼下也没有更好的办法了。

  盛萤并没有回答应殊然的问题,威胁归威胁,主动性还是被她交到了姜羽手中……姜羽深吸一口气,“其实很简单,极尽所能的破坏就可以了。”

  毕竟是判官审案断案的地方,也是亡灵执念所在,破坏到一定程度后就必须修复,否则判官无法从当中调取更多有用的线索,案卷也就无法写成,就在这修复的瞬间,蛟龙旗会现出身影。

  姜羽忽然停顿了一下,她眉心微蹙仰面看向盛萤,“普通亡魂没有那么多怨念和杀伤力,是不需要封地的,如果此处是厉鬼甚至超越厉鬼的东西,怎么会这么长时间毫无存在感?”

  盛萤摇头:“我成为判官还不满两年,你都不清楚的事我就更不懂了。”

  这是实话,但姜羽总感觉盛萤对判官的了解有时候并非基于自身经验,更像是在她背后有一个非常尽职的老师。

  还不止于此……从进入地宫开始,姜羽就发现盛萤格外了解各色机关陷阱,准备工作和反应速度都胜于自己,而姜羽在此之前已经去过很多类似的地方,尽管都不如地宫庞大复杂,却也经历了许多。

  对判官而言,刚开始一两年是最难熬的,颠覆性的世界观,各种需要牢记的玄学知识,边上心怀不轨的血尸,还有衙门、亡灵、轮回种种规则概念,等接受得差不多了,还有接下来地实践——前三次的死亡率非常高,几乎能达到百分之四十。

  就像盛萤说得,她成为判官还不足两年,根本不会有精力放在其它事务上……但盛萤跟这地宫很像,隐秘的、出乎寻常的,与“常规”二字针锋相对。

  姜羽摇了摇头,让沸反盈天的思绪在脑海中重新分层,分出个主要次要来。

  衙门在封地之后会因为亡灵强烈的执念,构建或者重回“故地”,姜羽可以肯定的是她跟盛萤进入了地宫——真正的地宫,只是不确定这段路会从哪里开始被判官的封地所覆盖。

  按道理说一旦判官封地,里面的人出不去,外面的人也肯定进不来,只有封地时会有无辜者被动牵扯。鉴于三堂会审难免意见不合,一个判官足够,两个打架,而血尸更难应付的原则,这个无辜者不会是另外一位判官。

  迄今为止姜羽已经见到了许多“没有道理”,接受度良好,心态平稳趋向乐观。不管这里是地宫还是衙门,也不管有多危险,姜羽始终觉得这些都不如自己深爱之人某一日会遏制不住冲动,将自己生吃了填肚子来的惊悚。

  如果应殊然是人类,这完全属于性质恶劣的刑事案件了。

  盛萤又看到那种淡淡的忧愁从姜羽眉目间流淌出来,连带着她脸上的表情都有些发苦,是柚子果肉上连带着的白色经络,是一些酸涩、清苦和很多的甜。

  “我脸上有东西吗?”姜羽留意到了盛萤的目光,她上下左右搓了搓,搓得鼻头有些发红,直到应殊然哭笑不得地阻止她。

  盛萤刚将视线沉下去,就感觉背后有月色铺陈,温和清冷,而她被浸在了月色中。在外殿这种仅靠油灯照明的地方,这种灿白且稳定的光十分难得,盛萤不用回头就知道孟扶荞磨蹭半天,还是将那颗龙珠给摘了下来。

  “本来我觉得这东西挂在烛台上面虽然浪费,但说不定有什么用途,未免麻烦,不乱动也好,”孟扶荞的声音从背后响起,“如果这里是判官的衙门就没有这些顾忌了。”

  “我想要,那就摘下来。”

  龙珠比一个成年人的手掌还要稍大,单手托底微微有些勉强,因此孟扶荞捧着它,将硕大一轮月亮举到盛萤面前,“你的了。”

  血尸说话算话,只是没有考虑过这么大一颗龙珠盛萤要怎么拿,况且手电筒的照射范围也不窄,有时候还能用下巴夹住解放双手,而这龙珠可累赘多了。

  “你不要我就把它摔了。”几乎是话音刚落,龙珠就坠落在地,光芒随之往下一压,无数锁链刺破斑驳光影,杀意仿佛是刀刃过水,整个外殿都沉入一种说不清的缠绵素净之中,凄寒侵略肤而入,盛萤微微仰头,淡白色的月光碎成了漫天大雪落在她和姜羽的身上,有那么一瞬,盛萤感觉自己闻到了死亡的味道。

  并非枯朽衰败的气息,只是有些薄凉,从脸上轻轻拂过,就像冬日的阳光。

  两位血尸所经历的判官不同,锁链的新旧、封印和符纸都不同。孟扶荞的偏暗,表面是一层雾面哑光的黑色,不做保留地打开时,每一寸都隐隐淌过金红图案,有的是莲花、符箓,有些是文字,肃杀迎面,绚烂妖异,应殊然的则如银龙,矫捷迅猛,疾来疾往,毫不拖泥带水,上面也有封印,但不多,看得出她对判官的死期都漠不关心,不像孟扶荞早起三问:要死了吗?什么时候?什么方式?

  外殿顷刻如蜂巢,千疮百孔,就在这样的破坏中,光线与风忽然凝滞,连受血尸操作的锁链都陷入了泥泞中,戛然而止,所有的动作都被调了慢速,小小三角旗在墙边若隐若现……而这些都不是关键。

  盛萤还是微微仰着头,龙珠的碎屑在半空中起舞,它的碎裂与玻璃不同,没有大块小块残渣之分,而是一下子化为齑粉,所以空气中都是柔白的光,那股死亡的气息越来越近,近到眼前时盛萤终于垂落了目光——所有的光沫落成了一道人影,朦胧、无声,仿佛一碰就会消散的人影。

  “我想了想,只有你能建立这样一个不在规则中的衙门,”盛萤轻轻道,“你是封地的判官,你也是敲鼓的鸣冤人。”

  人影不说话,它伸出手想要摸一摸盛萤的头顶,可惜盛萤向后退开半步,伸出去的手便落了空,它僵住一会儿才沮丧地垂落指尖。

  孟扶荞就站在盛萤右侧半米不到的地方,锁链滞涩停顿,她本身却不受影响。

  就在人影出现的一瞬间,孟扶荞已经知道所谓的血尸破坏,所谓的三角旗显形都只是盛萤抛出去的饵,她并不需要这样的试探就已经确定此处被判官封禁,是一处衙门。

  既然确定,之后所做的事也就两件,引出判官、引出亡灵,而盛萤更近一步……刚刚那句话就足够说明她认识封地的人而且牵连极深。

  孟扶荞莫名想起了临出发前,小玉讲得那个故事,以及故事里没有姓名的人。

  “我破坏你的逃生阵,而你利用了我,我们彼此扯平。”孟扶荞想要转身,奈何双脚被定在原地,她现在想干什么都行,就是不能离开盛萤。

  孟扶荞:“……”

  留在她心口的名字隐隐作痛,增添了血尸的烦躁,她恨不得将心掏出来如同龙珠般掷为齑粉。这种感觉仿佛顺着“盛萤”两个字一直蛰伏,就在此刻毫无预兆的爆发,让孟扶荞措手不及,她难以确定是因为盛萤的谎言,还是因为眼前这个人的出现。

  作者有话说:

  盛萤的过去要揭开一点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