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具被姜羽带出来的尸体还在挣扎, 它本身的杀伤力很有限,类似于蟑螂,数量多、速度快还很难弄死, 所以在狭窄甬道中是最好的人造屏障,单独一个拎出来除了恶心感重, 就没什么太大的问题了。

  盛萤直接将它五花大绑,而姜羽则等火又烧了会儿, 才祭出一道敕令深入甬道中, 把暗火都扑灭……盛萤在逃出来后的第一时间, 就将洞口封住,追在她身后的东西出不来,火与浓烟也出不来,否则以油引火的效率, 现在小半个地宫都要被烧化了。

  从甬道中带出来的东西刚刚跟姜羽有个贴面杀, 由于它不是盛萤, 致使姜羽留下了不小的心理阴影, 仔细观察这件事自然而然落在了盛萤肩上。

  实际也没什么特别的细节,甬道黑暗, 盛萤跟姜羽都拿着手电筒,近距离接触过不少这东西的同类,唯有一点很奇怪, 吊死的人大多面容狰狞, 除去风干后的特质,这些尸体的表情却很安详,隐隐约约还能看到定格的微笑。

  它对判官的敌意仿佛内在驱使, 所有同类都被焚烧干净, 甬道也回不去的情况下, 还是奋力抓向盛萤和姜羽,直到盛萤取出判官笔,在它眉心点上一抹朱红才消停。

  异样的执着也被盛萤这一点破坏,吊死的尸体忽然变得恐慌起来,它的情绪转换如此迅速且突兀,连刚刚干完活儿往盛萤这边走的姜羽都发现了。

  极致的恐惧显然比敌意分量更重,五花大绑都阻止不了它的挣扎,盛萤不得不加深点在尸体额心的这一笔,连笔杆都戳了进去它才消停,而盛萤也随即在它的颅骨中发现了什么东西。

  硬邦邦的,在一定范围内能够活动。这东西抵住了判官笔的笔尖,甚至能短时间抵住盛萤对尸身的破坏。

  “盛萤!”

  “姜羽!”

  盛萤的注意力很大一部分都放在尸体身上,而姜羽则刚灭完火往回走,两声指名道姓的呼喊从阴暗处传来,盛萤刚一抬眼就看见天青色的长裙从自己眼前掠过,孟扶荞宛如离弦之箭,而她身后是层层叠叠翻滚涌动的怨气,海啸般掀了过来。

  盛萤:“……”

  判官笔从尸体脑海中抽出,带出一连串浑浊的液体,在腥臭味漫延开来之前血砂便搅动笔尖,将所有肮脏之物全部清理了出去,而盛萤手腕一压,笔杆竖直,以判官笔为中心,巨大而无形的阵法瞬间矗立,第一轮怨气冲上来时,烁白色闪电呈裂痕状“滋啦”一声凭空出现,又凭空消失,在所有人的视线中留下残影。

  很快姜羽也过来帮忙,应殊然站在她身边,脸上的表情阴暗郁沉,感觉下一秒就会滴下水来。

  姜羽问:“怎么回事?”

  应殊然短暂沉默了一阵,她目光落在孟扶荞身上,“是祭坛里放出来的……专门针对血尸所设的祭坛。”

  怨气算血尸为数不多的弱点之一,优点在于遍地都是,很容易获取,缺点也很明显,即便大量怨气也只能削弱血尸,如果有判官在身边就更无威胁。

  “……”姜羽隐隐觉得应殊然有事隐瞒,而这件事未必和怨气有关。

  彼此分离才一天时间,应殊然就堆了满腹不能言说的心事,姜羽撇了一下嘴,有些不满但没当场戳穿。

  孟扶荞和盛萤的相处方式跟姜羽她们不太一样,准确来说就是应殊然冲过来后第一时间陪在姜羽身边,而孟扶荞根本没管盛萤死活。

  同样都是在突破禁制时被陷阱拽入地宫,孟扶荞的形象管理还是比应殊然略高一筹,她身上几乎没有狼狈的痕迹,头发丝都不乱,仅仅脖子处有两道很浅的伤口,似乎是指甲划出来的。

  血尸有极强的自愈能力,只有自相残杀留下的伤口会迟迟不见好。

  她站在盛萤背后不远的地方,因为孟扶荞的出现,地上的尸体惊惶无措,它脑门上被扎了一个圆形的窟窿,正在汩汩向外淌水,就这样还能扭动着往远处爬,生怕沾到孟扶荞的煞气。

  “你……”盛萤回头上下扫了孟扶荞一眼,“跟应殊然打架了?”

  “是切磋。”孟扶荞纠正,“另外我没有吃亏。”

  她示意盛萤看向应殊然,“……我把她脖子拧下来了。”

  应殊然曾经被人大切八块,所有创口都已经消失不见,只有从缝合上去的衣服残片还能看出痕迹。她脖子上也有伤,是道环绕一圈的红痕,这道红痕还不规则,某些地方呈锯齿状,狰狞妖异。

  “哦?”盛萤微微阖了一下双眸,“你将她脖子都拧下来了,但没有拿她填肚子?”

  “一丁点的物伤其类吧。”孟扶荞找了个听起来就很不靠谱的解释,“你呢,跟新朋友相处得如何?”

  盛萤没有回答,她将判官笔翻转,跟姜羽呈一正一反两种形态。判官应对大量怨气的情况不多,但姜羽已经是八年老员工,经验非常丰富,而盛萤不久前才遇到过伏印、谢忱沣以及他们的戏班子,见识过无穷尽的怨念,此时倒也不怵。

  万事万物都能产生怨念,唯人最多样,但人心善变,好恶轮转循环,今天爱明天怨后天再和解的情况也多的是,因此怨念是会随时间消散的,这些收集来对付血尸的东西已经被埋葬了太久,只遗声势浩大,甫一接触盛萤跟姜羽就有了最基础的判断。

  姜羽道:“这些怨念都是硬生生抽出来的,没有依着物,只要切散剁碎,让它们没有办法抱团,就会自己分解。”

  她话音刚落,盛萤手中判官笔就划出网格,网孔密但不算细,直接将所有怨气过筛,随后姜羽指关节上的红绳绕出绷直,将每一块网孔又切割成四份,她空余的那只手掏出纸符立于眼前,轻轻吹了一口气,地宫中忽然小范围地起了风,趁怨念被切割尚未来得及交融时从南至北吹拂过,转眼已经消散了一大半。

  直到这时,盛萤才回答了孟扶荞刚刚的问题,她轻轻笑起来:“你说呢。”

  这种默契度说姜羽和盛萤相处得不好,谁也不会信。

  但实际上这波配合是她们两超水平发挥,之前的默契可以说是一塌糊涂,否则姜羽也不至于拖着具尸体出来,还差点对着它痛哭流涕。

  一小片的怨念被风吹到孟扶荞面前,它没有随着大部队消散,而是被血尸吸引。没有主心骨的怨念是很容易击溃,但这么大的规模里还是有一些上千年都难以放下的恨,大浪淘沙般残留了下来。

  孟扶荞垂眸看着那片翻涌的怨念,它被切割到只剩指甲盖大小,柔弱又可怜,内里却是最浓烈的一段感情,能让血尸难受半天。

  盛萤笔尖一勾,将这点怨气从孟扶荞面前勾走,她从背包中掏出一只玻璃瓶,玻璃瓶身刻满银白经文,中间是一只类似貔貅的神兽,双目炯炯威风凛凛,瓶塞刚打开,空气中剩下的怨念就全被收入其中。

  这只玻璃瓶是盛萤叮嘱小玉额外准备的,既然世上能对付血尸的东西屈指可数,都不必用排除法就知道捕获血尸的陷阱中,怨念肯定是其中一段组成部分,而这只玻璃瓶可以容纳一定限度的怨念……盛萤盖上瓶塞后将它递给孟扶荞:“你留着防身。”

  孟扶荞两根手指将瓶口一捏,她并未感动于盛萤的贴心,反而笃定:“有阴谋。”

  “没有,”盛萤摇摇头,一脸认真,“单纯贿赂你,怕你把我一个人丢在这里。”

  “这里”是指甬道后真正的地宫。

  盛萤她们所处的位置从地图上看属于外殿,孟扶荞与应殊然则是从南边出现的,与之对称,外殿北方是被称为“神祭台”的禁地,地图上明确写了“不可进入”四个字。

  姜羽想去的是正殿,而盛萤的目标就在外殿之中。

  地宫面积远比想像中大,外殿与盛萤在幻境中看到的走廊颇有相似之处,穹顶高耸,四面矗立着不少朱红色廊柱,每根柱子在一人高的地方都点着盏油灯,不同的是走廊幽暗,高处的影子投落水中才能被看清,形成上下都垂满尸体的压迫感,而水下玉石青碧润泽,有一种圣洁的恐怖。

  外殿根本不需要多余的光源,油灯已经够用,从高顶到四方角落,只有少数被阴影遮挡的地方看不清……盛萤刚进入这里时就发现房梁上挂着成串风铃,惨白色,小而精致,像一口口倒扣的钟。

  周围有风,灯芯总是在不断晃动,风铃像是比灯芯还轻,一直在相互碰撞,好在这样的碰撞并不会发出声音,它们是操纵判官最好的工具,需要术士驱动,没有这个必要条件,挂在屋顶就只能充当装饰物。

  盛萤还没说话,孟扶荞忽然伸手一拧,两只铃铛掉下来落入她掌心,一只递给盛萤,另一只则砸脸扔向应殊然。

  “你们关系这么好啊?”盛萤手拿着风铃在眼前晃了晃,她没看向孟扶荞,说话的声音也很轻,若非血尸听力极好,差点就要错过去了。

  孟扶荞沉吟片刻,随后回了盛萤一句:“你说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