社火表演持续了近两个小时, 比预料中还要受欢迎,全是拍照录像的,还没演完, 社媒上就有了连串的消息,从图片到视频……文字倒是很少, 置身这样的热闹中也编辑不出太多的文字,到后面散场了人群还意犹未尽, 相约喝杯酒吃个宵夜, 于是古城的店面重新活泛起来, 今晚十二点前都不一定能歇。

  盛萤和孟扶荞已经重回了楼上,小玉经营酒店也经营了一段时间,早就得心应手,她预料到这样的大型活动之后会引来一波生意, 所以九叔他们到现在都没能下班, 一直在后厨紧急备菜, 既是给明天做准备, 也是为了应付今天晚上的突发情况。

  章禾古城为防扰民,大部分的店面都不提供宵夜服务, 除非是夫妻店或者提前说好加班,否则九点左右所有服务人员都已经回家,想做这份生意也只能干瞪眼。

  盛萤这家店却没有类似的困扰, 九点之后就算临街的饭店停业, 后面还有民宿需要运营,为此特意排过夜班,要用人的时候直接调过来就行, 反正之前都进行了岗位培训。

  就像传闻中说得那样, 客栈九点之后这一批的确不是人, 但也不是鬼,聪明一点的是生魂,指人还活着,有呼吸,但陷入深度昏迷,已经离体的魂魄;只能进行机械式重复工作的属于残魂,是三魂七魄去投胎时留下的一点执念,没有威胁只有盼头,等某一天执念放下或是达成,这点残魂也就跟着消散。

  不管生魂还是残魂,滞留期间都需要一个“收容所”,不能放任它们在世间游荡,而雇佣它们打工连工钱都不用付,只要准备好牌位,每天供三炷香就行。

  生魂跟活人其实差不多,既然差不多,水平也就参差不齐,雇它们干活儿得承担风险,小玉花了很长时间才找到平衡,目前还没有出过问题。

  等热闹潮水一样的来又潮水一样退去已经到了深夜,章禾古城为了维护原生态的环境,周围有很多人家并未拆迁或搬走。这种做法有利有弊,弊端在于到了时间古城就得疏散关闭,否则会扰民,繁华程度也就受到限制,好处则在于章禾古城没有千篇一律的感觉,打造出了属于自己的特色,游客们来大多也是冲着这一点。

  盛萤早早就上了床,小堂鼓放在书桌上,仍在蜂鸣,她并没有躺下休息,而是在看书,看那两本残页,残页古旧的部分都是文言文,晦涩难懂,字都不常用,后人进行编撰时添加了标注和白话翻译,只是这个翻译见仁见智,也不一定就是标准答案。

  这么薄的书一个小时就能翻个来回,孟扶荞不明白有什么好沉迷的,竟然能两个小时话都不说。

  “你不把她送回下面去吗?”最后还是孟扶荞没忍住。

  苍白的灯光中立着一口棺材,这口棺材大开着,陈亚萍躺在里面头顶上还贴着符。盛萤这间房已经不算小,放得下沙发、书桌、床头柜,带有独立卫生间,但棺材始终是棺材,竖着放不占地方却也不好看,最重要的是棺材外面刷着红漆,无论开灯还是关灯都红殷殷的,周围一片都受影响,属于越看越烦。

  盛萤头都不抬:“习惯了就好。”

  孟扶荞:“……”她通常是那个躺在棺材里的人,不需要习惯在外面的感觉。

  忽然一下,孟扶荞的心就沉了下去,像是沉在一片柔软翠绿的嫩草芽上,前后广阔无垠,抬头天朗日清,就连棺材板周围这片红光都随之顺眼起来,她竟然有闲情打量起棺材的外层,并出乎意料的在边缘看到了暗纹。

  这种暗纹自然也是符咒的一种,原理跟谢忱沣用在门上的“禁步”差不多。

  忽然,这些暗纹像是群蛇蠢动了起来,在棺材边缘搅缠游弋,同时周围的锁链也很不安分,甚至抛下陈亚萍,一部分袭向孟扶荞另一部分则往楼下延伸。

  竖棺本来的作用就是封印血尸,陈亚萍作为高端仿制品算是代餐,至少符咒和禁制分不出两者区别,再加上一点判官的默许,陈亚萍在内孟扶荞在外也没什么不行,可此时竖棺有如被激活的杀毒系统,陈亚萍的存在感都显得微不足道起来,因为它有了更适配的目标。

  孟扶荞当然是目标之一,这副棺材也是她的私人物品,但……往楼下去的锁链又是因为什么?

  这些东西寻常人自然是看不见的,何况古城里的热闹也已经散了,最多是有几个在民宿开了房的客人还在楼下吃吃饭喝喝酒,不会引起大规模的恐慌,不过锁链最主要的作用就是束缚血尸,讲究以强制强所以本身煞气极重,冲撞到活人难免会有头痛脑热上吐下泻的小病,盛萤这家店店门朝外开,还想继续做生意呢。

  判官笔随心意而动,直接插入锁链勾缠的孔中,将其钉在地板上,于此同时小玉连门都不敲径直闯了进来:“老板,出事了!”

  随后她看了一眼房间中的情况:“……你们已经知道啦?”

  孟扶荞正在跟卷过来的锁链对峙,她顶着满脑门的官司回头看了小玉一眼,“不知道,有话快说。”

  “楼下来了两位客人……”小玉难得吞吞吐吐,“你们还是自己去看吧。”

  章禾古城到了一定的时间就不再对外开放,但也不至于将住在古城里的人往外赶,因此这个时间点还有一两位客人也不算稀奇。只是小玉这个反应和竖棺的不安分都指向一个不太明确的答案,盛萤将书阖上,她边换衣服边问:“楼下来的也是位判官?”

  有判官自然就有血尸,竖棺以及周围用来封印的锁链受到引动,在两个血尸一个仿制品中彷徨无助焦头烂额,才会像现在这样恨不得将自己缠成一坨。

  小玉没反驳,她有些手足无措,因为血尸数量的减少,判官也没剩几个,轮回系统岌岌可危,也因为数量少除非大场面和紧急情况,判官与判官之间几乎碰不上头,然而以盛萤这浅显的资历,无论生死,这几天已经碰到了三任判官,怎么不令人心慌。

  两个血尸的存在足够让竖棺发疯,它的责任感在一瞬间撑到爆棚,受到判官阻止的一部分尚且不论,毕竟符咒禁制都是辅助工具,判官有一定的决定权,剩下的对孟扶荞相当不留情面,在小小房间中带起了一阵腥风血雨。

  盛萤披上外衣,像是没看到孟扶荞那边的兵荒马乱,只问,“你是要跟我下去,还是继续呆在房间里跟这些东西纠缠?”

  孟扶荞:“……”

  她刚刚还跟封印打得有来有回,此时拽动锁链往陈亚萍的身上一捆,随后划破指尖,将血点在纸符的末端,竖棺又忽然安分下来,将陈亚萍重新认成了血尸。孟扶荞的眼神有些晦暗,她轻声道:“我跟你下去。”

  楼下所有……不管是人或不是人都已经被遣散,门窗紧闭,空荡荡的大堂中坐着一个女子,因为距离和角度原因,只能看到她小半张侧脸,线条柔和饱满,跟耳朵上缀着的温润珍珠相得益彰。

  孟扶荞一眼就看出她并非同类,可除她之外大厅里再无旁人。

  小玉担心归担心,却不至于傻愣在原地当摆设,她小声介绍道:“这位客人叫姜羽,说是来住店的,但没有提请预约,也不拿出身份证明,我们的房间大部分还都住满了。”说到此处都还正常,好像真是什么正儿八经的客人和正儿八经的酒店,随后小玉话音一转,性质全变:“另外……她是判官。”

  姜羽听见声音转过头来颔首笑了笑,她是鹅蛋脸,却是稍显圆的鹅蛋脸,笑起来有浅浅的梨涡。同是判官,她相比盛萤要更温柔,更好亲近,至少接待她的几分钟里小玉没有感受到任何敌意。

  “怎么只有判官?”孟扶荞问,同类的进犯让她的语气不太好。

  小玉摇摇头表示自己也不清楚:“我认出她们的身份后,第一时间就找理由疏散了大堂,然后就跑上去通知老板了,再说,再说……我也管不了血尸啊。”她有些委屈。

  “你怎么欺负小孩儿呢?”盛萤将小玉拉到了身后,随后一大一小两个人都盯着孟扶荞无声控诉。

  孟扶荞伸手掐了把小玉的腮帮子:“……我可不仅欺负小孩儿……”她的话尚未说完,隔开大堂和厨房的布帘子忽然掀开,浓郁的奶香味漫延了出来,热腾腾的,显然是刚出锅。

  而随着奶香味一起暴露在视野中的是个女人,跟孟扶荞一样穿着单薄,她手上端着一碗粥,是用牛奶煮的,上面撒了一些干果碎。

  这些东西厨房里都有而且常备,牛奶粥煮起来也很方便,但这个画面还是怎么看怎么诡异,先不说血尸根本不需要吃这些东西,就算真想吃也没必要亲自动手做……厨房这种地方或多或少都会宰杀牲畜,血腥味和煞气都太重,容易引出欲望,为了点无关紧要的东西搞得自己很难受实在不值得。

  “应殊然,姜羽的血尸。”良久,小玉才接上这一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