菲戈小说网>耽美小说>山川月【完结】>第213章 算计

  冬月过后交战地的烽火暂歇, 连日的大雪让马道变得难行,北燕的袭扰也被天时严重影响。石阚业死后铁骑的辎重调配转入原定明年列入正轨的三城线,至于东面的瓦泽, 重甲在那里筑起了高墙。

  大梁不缺粮食,府库的囤积足够他们闭门不出越过这个冬天, 除非北燕还打算大举进攻, 但已经有了先例,再这么做得不偿失。

  北燕的将领了解自己的对手, 知道她不可能再在同一个地方棋差半招,故伎重演也没有意义。甚至对于他们而言, 没有足够的补给线, 冒进只会冻死更多的士兵,于是双方默契地暂时偃旗息鼓。

  拓跋悠带队回营时天边偶露霞光, 今日难得无雪, 坡下有人解了马鞍放任战马扬蹄, 主营正中堆砌着高高的柴薪,烈火熊熊。

  瓦泽一战齐达利战死, 她就是父亲手下唯一的前锋。这十余万人在长久的年月里一直跟随拓跋焘, 拓跋悠在萧易手下一度盛名在外, 但这些士兵在她于西山口前的失利后对这个女人产生了怀疑, 而现在, 她用石阚业的脑袋打消了手下儿郎们的顾虑。

  狼骑对将领自身的强大有着近乎盲目的崇拜, 他们如今不会去看营帐中还有多少与拓跋悠平起平坐的将军,他们只知道她用和最初敌人一样的方式砍掉了对方的左膀右臂,这是一场酣畅淋漓的以牙还牙。

  拓跋悠能感受到变化的眼神, 但她并不在乎这些。她的姓氏让她能够融入狼群, 但她清楚只要自己不是男人就和这些士兵格格不入, 于是她拒绝了父亲的安排,自己带着干粮和烈酒爬上了雪丘。猎隼盘旋在她的头顶,像是代替狼崽的目光对河对岸的土地虎视眈眈。

  还不够,一个石阚业不算什么,她要大梁北境战线的彻底崩塌,至于双方有多少人会留在这片雪野根本不重要。

  身后有马蹄声。

  女人端坐在马上,见到她回头冲她露出灿烂的笑容,她没戴任何护甲,红衣在雪地里显得格外惹人注目。

  拓跋悠连忙拍掉手上的碎屑,在对方跳下马前伸手接住了这朵雪域的格桑花。碧青的眸子里卸掉了战场的凶戾,透着惊喜。

  “都兰!”她往后退了一小步,忍不住笑,“我收到了你的‘礼物’,我还以为你回了王庭?”

  王帐的政治错综复杂,如果按照常理推测,贵族们不会放任都兰待在交战地。

  “黑乌鸦的将军来得太快。”都兰冲她眨眼,像是有些遗憾地说,“火药已经快用尽了,可惜只毁了三成的烽火台,我本想给你更多。作为弥补,我让他们绕了路,我要亲眼看看我的狼崽。”

  “已经足够。”拓跋悠仔细端详着她,“我为你回到王庭同样准备了礼物,那些讨人厌的家伙不能再用你手下毫无战功来拒绝你!可惜……”她也露出些苦恼的神色,“我不能从洛清河手下把战利品带回来。”

  都兰向她摇头,安抚般摸她的面颊:“不,你做得很好,如果你带回来,那么她会不顾一切地和我们开战,四脚蛇也无法稳住大梁的皇帝。”

  拓跋悠有些不解,但她不会多想,因为她对公主有毫无保留的信任。

  雪丘下有马队,他们是护送公主返回王庭的亲卫,拓跋悠对这些人很熟悉,知道绕路之后他们会选择从那条路前行。

  “北漠沙狐已经向大梁俯首称臣,这些人不值得信任,以后的交易只会停在表面上。”都兰对她轻声解释,“我把剩下的粮食给你,这个冬天会过去的。四脚蛇在大梁的京城会掀起滔天巨浪,我在王庭等着你,等着来年春天的消息。”

  “它会是个好消息。”拓跋悠抬手握拳抵在前胸朝她行礼,保证道,“都兰……殿下,你想要的,我都会把它送给你。”

  等待的亲卫在催促,都兰认真地看了她一会儿,点头轻声道:“我知道。”

  她没有给出任何对应的回复。

  马队在暮色四合前踏着最后一缕天光离开,亲卫队的队长是王庭新的哲别,他在整队调转方向的时候听见公主低声说了句。

  “你觉得我们再见会是什么时候?”

  他愣了一下,以为年轻的公主在不舍挚友,随即答道:“拓跋将军摘下黑乌鸦的头颅的那天。”

  “是么?”都兰勒马站在雪野里,这里早就看不见狼骑大营,她不是士兵,没有那么好的目视能力。但那双沉着的眸子里好似淬着冰,“或许吧。”

  “……殿下?”哲别不解地出声。

  “留在草野里的每一个人,我们都会化作长生天不息的魂灵。”都兰转过头打马,满腹心思都藏在了昏暗中。

  拓跋悠站在营门前,双脚深陷雪地,马队在远去,再好的“鹰眼”都看不到黑夜里纵马而去的人。

  这里无人驻守,因为守卫早已被屏退,她知道有人站在自己身后。

  “她不在乎你的命。”拓跋焘看向自己的狼崽,“你为了她彻底惹怒了洛清河。如果有一日你和你的哥哥一样死在战场上,她会在王庭集会上毫不犹豫地抛弃你。”

  “你根本不知道你的殿下都干了些什么。”

  拓跋悠侧过身,冷漠地看着父亲开口道:“你知道,但你没有阻止,因为她一旦失败,得利的就是你的大君。你说她不在乎我的命,你又在乎吗?”

  拓跋焘皱眉,道:“你什么意思?”

  “你的儿子死在了洛清河手里是死不足惜,他根本没有能和洛清河抗衡的能力,而你将了结她姐姐的机会拱手让给了他,只为了让儿郎们认可这是狼群未来的主人。”拓跋悠骤然转回目光,毫不畏惧地直言,“我不是他那种废物,我也不需要你的认可,收起你的挑拨离间拿去对付大梁人吧,‘父亲’。我知道我的殿下想做什么,从来都知道。”

  “但我从来不在乎。”

  拓跋焘咬牙想要训斥,却听见对方又道。

  “因为从前洛清河杀死齐达利开始,你就已经输给都兰了。”

  狼王蓦地一愣,但他很快意识到这句话的意思。

  大帐下没有人能再替代眼前的这只狼崽了。

  *****

  夜阑人静。

  洛清河在翻这几日送回关中的信,她倚在烛光边,眉眼间沉着化不开的暗色,身边人在火盆噼啪声里蹭过来,裹着氅衣靠在了她身边。

  京城的传信官半月前启程返京,老将军死后燕州的军防安置又是个大问题,天枢奉命在其中配合,饶是他也没法挑毛病。

  谁都想做咸诚帝身边的又一个天枢大臣,但他们会很快意识到温明裳无可替代。

  “还不睡吗?”洛清河抬指碰了下她眼尾的小痣,在昏暗的烛火下能看清对方眼下的青黑,“明日天枢就要启程返京,今冬出了乱,朝中必然不太平,回去也不会有几天安生日子。”

  “波澜既起,何处都是乱流。”温明裳趁着她放信向后坐的功夫顺势仰面躺在她腿上,“这信白日里看过一回,清河,你也睡不着。”

  洛清河没有否认,她弯下腰,让温明裳抬起的手穿过襟前的小辫落在自己面颊上。燕州太冷了,小温大人的手一直暖不起来,那点凉在洛清河脸上轻轻摩挲,是早前刚回来时脸上划开的伤口的位子。

  那个地方现在依旧瞧不出疮疤,但它没有消失。

  “如果那个时候……拓跋悠要带走师父的脑袋。”温明裳在短暂的沉默后轻声问,“你……”

  “我束手无策。”洛清河坦率承认,“各换一将,但两人地位不一样,士气已散,再追敌寇就是大忌。”

  “但你在那里重新撞见了都兰。”温明裳说,“她是故意的。如果拓跋悠那么做了,京城的反应绝不是今日的沉默以对。毕竟……那到底是先帝留下的人。”

  哪怕为了悠悠众口,咸诚帝也要放松对铁骑的限制让他们打。从洛颉到洛清影的债都有人讨,石阚业也不能例外。

  但是拓跋悠没有带走石阚业的脑袋,这代表她留了一线可能,而这一线差别不是狼骑的将军会去想出来的,它一定属于都兰。

  “她的渗透远比想象的更多,这些底牌本可以更晚一些打出来。”洛清河深深吸气,“她现在如此行事,是想要在往后数年都作壁上观了。”

  “京城藏着四脚蛇,她在等我刮骨疗毒。”温明裳稍稍侧过身,十分惬意地枕着她的腿道,“狼骑的底牌完全暴露,但她留了一线,只要潘彦卓将互市上奏,陛下一定会叫停铁骑出兵的计划。”

  双方会重新回到最初的拉扯上。

  温明裳看着她,指尖缓缓上移触碰将军长而卷的睫毛,笃定地说:“最迟过了明年,如果还没有结果……这场仗就不会继续打下去了。”

  驻军不会结束,但权柄要被悉数收归。

  这场仗太久了……洛清河默默想着。总要有结束的一天,明年或许不是最好的时机,但她不能再等,雁翎也不能再等。

  “什么时候?”温明裳知道她在想什么,那些书信被层层压着,最下方的那一封印着鹰羽的印章,那是最北方斥候的徽记,在军情呈报中很少出现。

  “明年夏天。”洛清河捉住她的手,拍拍身侧空出来的地儿让她躺上来,“但朝中大概不会让我们有那么多的时间等待。”

  温明裳攀着她的小臂挪过去,道:“总有法子。”

  洛清河垂下眸跟她对视,两个人的呼吸紧贴着没有动。

  “此战过后,陛下会想知道更多有关你的调动。”温明裳抿起唇,感受到对方的手指捏起自己的下颌,她没有反抗,继续往下说,“但我一旦离开,他很清楚天枢的辖制会有所减弱,因为在他眼里,守备军还没有完全成长到能制衡铁骑。而这支军队的信仰,是你。”

  互市的请求意味着打破平衡,咸诚帝需要温明裳回京成为天枢无形的天秤上平衡起潘彦卓的筹码,还有皇子之间的风雨争夺……他不会让最得心应手的棋子留在边地,可如果这颗棋子在千里之外仍有举足轻重的作用,那么再好不过。

  而他恰好有那么一步棋,一步温明裳曾拒绝过的棋。

  洛清河敛起眸光,慢慢蜷缩着把脸埋进了她的颈间。

  长睫卷过肌肤,带起微微的痒。她缓缓吐息,恍惚地轻声说:“早有预料,但……就是他想做的事,本该还有人能看到的。”

  这句话的话音里没有哽咽,但温明裳忍不住抽气。她抬手覆在洛清河的后心,隔着衣料一寸寸地摩挲,好似这样便能安抚抽痛的心脏。

  洛清河闭眼停了片刻,缓缓推开点摸摸她的脸,轻声道:“我没事。”

  温明裳枕着她的手臂,定定地看了她须臾,忽而道:“他说了不算。”

  “嗯?”

  “即便真有那纸诏书,在我这儿也不作数。”温明裳话里有些执拗。

  洛清河不禁笑,轻声道:“是不作数。”她安静地注视着枕边人,“我早就把后背交给你了。”

  话音未落,温明裳遽然坐了起来。长发披散在她的肩头,把一张脸衬得更加小而白净。只是这一开口却让人蓦地愣神。

  她看着洛清河,问:“那……你要不要嫁给我?”

  洛清河跟着她坐起来,在片刻的怔愣后反问:“……你是说什么时候?”

  “来年,铁骑需要督军的时候。”温明裳的声音贴在她耳边,忍不住笑,“可能是春天,可能是再久一点,京城的风浪淹不到这里。”

  洛清河抬手盖住她背脊两侧纤薄的蝶骨,笑着笑着微微红了眼眶。

  “好啊。”她轻轻吻温明裳的耳尖,很轻地应声。

  “那我备礼在这里等着你。”

  两个人幼稚地勾小指。

  洛清河曲指弹她额头,故意带着点戏谑道。

  “我记仇,可别做薄情郎啊小温大人。”

  作者有话说:

  她俩赐婚其实不是咸诚帝,放心(。

  这段时间估计更新都是这个点,建议别学我熬夜还是早上看吧_(`」 ∠)_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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