菲戈小说网>耽美小说>山川月【完结】>第204章 坠影

  樊城以西是沧州所辖, 过去的几年里西面没有北燕骑兵的踪迹,但戈壁上仍旧不安全。聆风驿站是龙驹关外的老巢,北漠人是这片土地上狡猾的沙狐, 萨吉尔比谁都更清楚高墙关隘是荒原上限制骑兵冲锋的利器。

  他在这里让人拆掉了经年累月的战乱下的断壁残垣,花重金加高了驿站周围的围墙, 还在主楼上架起了能让弓箭手站立的高台。如果不是温明裳牵制了他的注意力, 就算是栖谣轻功卓绝,铁骑也是进不来的。

  但他此刻的脸色也同样难看, 狼骑来得太突然,原有的布置还没来得及展开, 仓促登上楼顶的弓箭手还未来得及打开阵仗便被遥遥而来的流矢射了下来。

  北燕人也是天生的弓手。

  出城戍卫的这队骑兵不是重甲, 燕州马种无法和北燕的狼骑比机动性,栖谣本人是卫而非将, 此刻再将这队人马仍留在外固守就只能被动挨打。

  鹰哨发出尖锐的声响, 栖谣翻上屋顶, 在吹响命令的同时点燃了求援的狼烟。

  刀兵近在咫尺,萨吉尔心中尚有疑虑, 在见到人影坠下高楼也已烟消云散。龙驹带出来的人都经过精挑细选, 死一个他心里都在滴血。

  下马披甲的军士挡在了下面, 女墙被攻城车反复捶打, 发出令人头晕目眩的巨响。温明裳被护卫簇拥着一同攀上了二楼, 窗子半敞着, 借着窗缝的微明可以窥见天际盘旋的猎隼。

  “温大人知道狼骑会来,为何不带重甲?”萨吉尔顶着流矢破窗的风险顶上窗子,“今日若无援兵, 你我的性命皆要命丧于此!”

  “掌柜不是说了, 眼下交战地战事正酣, 无凭无据,我上哪儿给你找一队重甲来?”温明裳话音未落,又是一声闷响砸在墙边,她偏过头,望见天际压下层云,像是铁蹄下倾轧而过的苍野。

  萨吉尔面上有怒意,温明裳回过眸,抢在这之前开口:“但掌柜勿惊,在下既看得透彻,就断没有当真想把命交代在此的意思。”

  女墙的机扩在坍塌,狼骑熟知聆风驿站的格局,在奔袭到此前带上了攻城用的器械。驿站的修筑再坚固也比不上北境战线的关隘的城墙,外围的阻挡拦不了这队骑兵多久。栖谣带来的轻骑还在外围袭扰拖延,但他们目的明确,弯刀手起刀落间与长枪碰撞,鲜血迸溅在草叶上。

  驿站的大门欲言又止,门闩上已经浮了裂痕。

  护院已经抽出了刀,院中狭窄,一旦骑兵入内必定要下马,北漠同样民风剽悍,他们未必没有一战之力。

  “若是夜里,还能趁着混战从后门跑!”引路人脸上被箭矢划开了口子,他刚从围墙上翻下来入内,话还没说完就听见外头又是“砰”的一声响。

  侧面的墙已经坍了大半了!

  “你的属下点燃了狼烟。”萨吉尔抹了把脸,恶狠狠地瞪温明裳,“算无遗策的天枢首臣不可能就这点本事,生死攸关,温大人还要藏着掖着吗?!”

  不堪重负的门闩陡然崩裂开,战马撞入其中,刀影相接间不具名的头颅骨碌滚落,刹那间又多一具无名骨。

  北燕人有备而来,他们在前队入内后迅速卡死了后腰,散开的骑兵堵死了驿站的大门与围墙缺口,马上弓手满弓如月,辉映起弯刀的冷光。

  轻甲不能在此时上前,他们只要敢打马来援,羽箭就会把他们射成筛子。即便能穿过箭阵,他们也挨不住以逸待劳的弯刀。

  前队的骑兵已经下马了!

  温明裳不是将军,但她有着为将者没有的目光。她深深吸气,道:“萨吉尔,让你的人往后退,这扇门守一刻,你就能见到你想要的重甲!”

  “她要的是你我的命!”萨吉尔啐了口唾沫,“退回主楼,你我就是瓮中之鳖!主将下令烧楼就够了!”

  “不。”温明裳哼了声,意味深长地睨他一眼,“一具烧焦的尸首,远抵不上一颗看得出面目的人头来的有用。”

  萨吉尔眸中闪过一抹诧然,但他很快反应过来这句话的意思。大梁囿于朝堂,铁骑还是以防守反击为主,但都兰如果要彻底葬送狼骑,最划算的选择便是彻底点燃这支不败之师的怒火。

  譬如重演血祸。

  他的确不能全然笃定温明裳的行径意图,但只要反过来思考就足够了,温明裳可能会心怀他念,但洛清河不会,否则铁骑不会有所让步。

  现在的狼骑已经做不到将铁骑逼到悬崖之侧,但刺事人是个绝无仅有的机会,只要狼骑能在这里拿走温明裳的脑袋,洛清河就一定不会再有所保留。

  拓跋焘在这片战场杀死了她的父亲,将她的姐姐挫骨扬灰,那么再将她妻子的头颅送到阵前又有何妨?

  萨吉尔短暂地打了个寒颤。

  他在温明裳的眼睛里看不到恐惧,这个女子的脊背那样单薄,纤细的脖颈能被随意一个军士轻易掐断,但此刻她站在这里,竟然奇异地有与洛清河一样的作用。

  她像是一堵坚不可摧的屏障,属于铁骑的屏障。高山低眉的柔情只有俯仰间可见方寸,霜雪之下却皆是肃杀。

  这个人连同自己的生死都能算计在其中。

  温明裳没工夫想他是如何想的,她深深呼吸,侧耳听见刀尖抨击的响声,突兀喊道:“栖谣!”

  商队的人绕着楼梯设伏,居高临下有天然的优势,天枢的护卫披着轻甲,和护院背后相抵挡在最前方。

  栖谣闻声回过头去看温明裳。

  “绕后。”温明裳对她点头,抬手覆在赵君若肩上,“这里有小若。”

  狼骑没有烧楼,这印证了温明裳的猜测。但他们人数太多,即便院外骑兵早已短兵相接,里头的人还是犹如蜂拥。

  栖谣眼底掠过犹豫,但她随即将目光移到了赵君若身上。小姑娘把刀握得很紧,但眼神在对上时没有退缩。于是近侍阖上眼静待了瞬息,颔首应命从墙壁被砸出的缺口处翻了出去。

  她走时还顺带削断了狼骑意图甩上来的攻城软梯,几个意图另辟蹊径的骑兵惨叫着应声跌下去。

  大门已经被彻底破开了。

  天枢的护卫大都是从原三法司和禁军中抽调而来,这些人没上过战场,只在千里之外的京城听闻过胡虏凶残,但随行之时他们心里便清楚,自己要保的始终只有一个温明裳。此行为公务,连温明裳都可毫不惜身,他们又焉有理由不竭力而为?

  厮杀里赵君若把温明裳往高台的云梯角落推了半步,她反身挥刀干净利落地把攀上来的骑兵抹了脖子,学着栖谣原先的样子将近前的软梯一一斩落。

  流矢的威胁还在前。

  温明裳背后抵着摇摇欲坠的土墙,听见领头攀梯的北燕将领用燕北话高声下着命令。

  “已经一刻钟了!”萨吉尔拦住侧方的骑兵,头也不回地向身后发问,“温大人!援兵!”

  断壁残垣间影子如鬼魅般一闪而过。

  栖谣抢了马攀上马背,她足尖在马鞍上轻点,翻腕将掌中匕首刺进身前骑将的后颈。她像是阵中的飞鸟,腾掠间避让过流矢。

  铁甲飞驰间抬起刀脊,让她在坠落时有了新的落脚点。

  北燕弓手拉满角弓,向着破败的土墙射出了最后一箭。

  疾风骤起。

  赵君若架开近前的骑兵,回身捉住了温明裳。

  “萨吉尔!”天边恍若雷鸣,温明裳高声道,“撤!”

  精明的北漠商人在话音未落时便避让开了足够的空隙,剩余的人捉住了北燕人攀上来用的软梯,借着势头滚落在鲜血满地的长草里。

  北燕骑兵还要再追下来,但他们慢了半步,雷鸣便已掠至眼前。狭窄的院落内,围墙早已被攻城器械悉数摧毁,他们在逼仄里无处闪躲,还未反应过来便已人头落地。

  重甲披身的战马喷薄着热气。

  “温大人!”江启文的声音被藏在面甲下,显得有些沉郁,他打马在前,带着驰援的铁骑围堵住骑兵的退路,飞快地禀告道,“末将来迟!”

  但战场上瞬息万变,他话音未落,领头的骑将便已翻身上马朝他而来,弯刀未见收势径直撞上了重甲长刀。江启文眉头紧皱,正想借着重压反击,忽然见到眼前火光一闪。

  “砰!”

  赵君若才护着温明裳后撤,她甚至没来得及说半个字,血雾就在眼前猛地炸开。火铳准头并不够,但它胜在了短时的火药爆发,轻甲在这样的冲击下绝无可能活命,可即便是重甲,这么近的距离也必定非死即伤!

  狼骑怎么会还有火铳?!

  骑将皱着眉,抬刀想要掀开挡在眼前的铁骑,但他才刚刚起势,腕口便猛地一沉。

  这一炸把面甲都给掀飞了。江启文此刻口鼻皆是血,他面容焦黑,却死死握着刀不肯松手,近前的重甲迅速放弃追击回防,在双方间硬生生地隔开了三丈距离。

  骑将骂了声,抽出鞍上短刀对着此刻目不能视的铁骑挥刀而下。

  铁器铮鸣,他腕口一麻,刀刃应声而落,栖谣拽住江启文的后颈,单手把身披重甲的校尉给拽下了马扔到铁骑的保护圈内。

  骑将知道这个人,他不敢托大,迅速调马避过长剑锋芒领兵回撤。

  栖谣不会冒险追上来,她是近卫,保证温明裳安全才是第一位的。狼骑没能在围堵里先杀死温明裳,就已经失去了先机。

  就差一步。骑将后撤时愤愤地想。

  商队身上也挂了彩,萨吉尔喘着粗气退回来,他撑着膝听见乱哄哄的里有人呼喊军医,忍不住回头往温明裳那头看。

  驿站背后对着的是高耸的草坡。

  那不是狼骑来的方向,但他隔着高大的重甲战马,却窥见了草坡上策马的一个影子。

  女人的红裙在烈日下依旧灼眼,疾风掠起了她的衣摆,像是雪峰上怒放的格桑,草叶翩跹而下,俯首亲吻她掌中流矢的箭头。

  萨吉尔心中登时警铃大作,他飞快矮身藏在铁甲之下,放声提醒道:“温大人!身后!”

  箭矢随着话音如影而至。

  赵君若一把将温明裳推开,她看准流矢的方向,挥刀锵地一声叩在了箭身上。力道震得她手中刀登时飞了出去,箭头擦过她的手掌,遽然划开了血口。她往后退了三两步跌在血泊里,冷汗顺着额头簌簌而落。

  但这还没完。

  几乎同时,早已后撤的狼骑队也挽弓搭箭而来,这是早设计好的伏击,为的就是试图在最后诛杀敌寇。

  温明裳逆着光,似乎看见坡上的女人红唇边溢出一抹笑,她居高临下,挽弓朝着自己的方向射出了第二支箭。

  驿站早成断壁残垣,此处没有第二个可供遮挡的地方!

  栖谣一手拎起赵君若,迈步朝着温明裳的方向追过去。

  天边似乎被浓云遮蔽了一刹。

  箭矢随着海东青的振翅呼啸而至,这个角度十足的刁钻,在箭矢即将穿云而过间击中了箭身。距离遥远,这一下失了力道,但余力仍旧将致命的箭矢击偏了。

  温明裳眼前冷光一闪而过,电光石火间擦过她的手臂,迟来的痛意让她登时捂皱眉抽气着往后退。

  海东青已经落在了她的面前。

  轻骑如风疾驰,长枪宛若游龙般在现身之际重新汇聚起了铁骑的防守。为首的骑将遥遥眺望草坡的北燕女人,掌中鹰哨激烈奏响。

  女人唇边笑意渐深,但她没有多留,眨眼间打马消失在了草坡遮蔽下。

  萨吉尔被这瞬息的截杀吓得心有余悸,他缓缓吐出一口气,听见马蹄声近前。他背后冷汗涔涔,抬眸对上一双分外熟悉的眼睛。

  洛清河只看了他一眼就没搭理,长途奔袭让她背后被冷汗浸湿,汗水混着未干透的血痕顺着下颌滑落。

  温明裳才被扶起来,栖谣扯了尚算干净的布条替她裹住了伤口,但血还是透了出来。她站在乱糟糟的战场上,面容因为失血显得更加发白。

  踏雪低头想蹭她的手,但很快被主人一把拽着马缰提到了一边。

  洛清河没下马,她唇角紧抿,让自觉失职跪地的军士先行起身。

  海东青落下来想要凑近,但被洛清河扔了个石子赶一边去了。

  温明裳眨巴着眼睛想要说些什么,但还不等她开口,马上的将军就弯腰把她拎了上来。

  “撤回樊城,勿做久留。”将军冷声下了军令。

  洛清河摁着她的脑袋不让她乱动,冷着脸扬鞭打马绝尘而去。

  熟悉的气息混着血气与火药味弥散在鼻尖,温明裳想拽她袖口,但被对方躲开了。

  她自觉理亏,小心翼翼地把下巴靠在了凉透的肩甲边。

  作者有话说:

  提醒一下,小温答应过不能冒险的(。

  小温:(无辜)可我带栖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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