菲戈小说网>耽美小说>山川月【完结】>第187章 微澜

  骨笛声呜咽, 有鹰鸣此起彼伏,这是归巢的信号。

  帐中的木床与褥子一样显得陈旧了,温明裳蹬了靴慢慢爬上去, 听见拉长的吱呀声,但这点声响在营地的谈笑声与铁甲铮铮里显得不值一提。

  洛清河侧着眸注视她, 两个人隔得很近, 自帐外带进来的薄霜好似都随着热意消融成了露珠,稍稍松开指缝便能汇成一汪清池。

  小册泛黄的纸页被指尖悄无声息地揉皱, 热意悄然攀上耳尖,成了霜雪里缀开的红梅。温明裳错开那束目光慢慢向下看, 落在对方近在咫尺的唇上。她们明明不久前才在沧州关外见过, 但思念仍旧如同潮水般不断满溢心口。

  她们都还年轻,尝透了情热的甜头便难以遏制地生了贪与执。这些难以宣之于口的欲望在平日里被妥帖地敛于温文的皮肉之下, 言语在反复斟酌里被抵于唇齿, 就好似真的成了所谓发乎情止乎礼的人世寻常。

  但在相对而坐时没人需要伪装起白日里的面孔, 于是欲望与爱怖在无声无息里表露于无形。

  温明裳很轻地唤了一句“阿然”,她在无数嘈杂声交织的对峙里败下阵, 放任原本抓着的小册中指尖溜走。眼前的人好像随着这声呢喃般的呼唤凑得更近了些, 但预料中的那点温软仍旧没有落下来, 目光的流连好像仍在持续, 她指尖下意识地蜷缩, 却在下一瞬听见洛清河回应似的呼唤。

  “明裳。”这两个字仿佛被抵在了唇齿间, 洛清河在那之后很长一段时间私下都不这么叫她,这让温明裳一时有些怔神,但还没等她生出疑问, 洛清河垂首贴着她的鼻尖, 近乎擦着她的唇珠用气声一字一句地唤。

  阿、颜。

  温明裳被这声喊得不自觉地战栗, 她在接住终于落下的亲吻的那一刻恍然明了这两声呼唤的差别。明裳这个字落于世人眼光之下,明堂天子视之如刀如刃,世间清流视之如破晓之光,它可以有千面,它成了温明裳流露于世人眼中的千百容样。但阿颜这个名字,所知者如今只有这一个。

  被席卷入浪潮中变得无处遁形的不止有欲望,那些有关她的一切都在低语声里被剖析得淋漓尽致,不论是温明裳,还是温颜。

  零星的雾气浮上眼眸,温明裳撑着洛清河的肩,在须臾的分离间望入了被烛火映得清透的眼瞳。那里面也含着潮,在贴近时波光微漾,毫无保留地映出贪念与爱欲。她抵着面前唯一的依靠,好似听见了背后春日边地的风声呼啸。

  但这点凉风吹不散烧灼的野火,它让灼烧后的热浪轻易便将人层层裹挟,只能在被席卷后无声地啜泣。

  帐外还有走动声,风卷草游弋于无边的旷野,也罢账内的一小方天地圈成了游离尘世的孤岛。

  窸窸窣窣的衣料摩擦声没于尘烟,洛清河的呼吸轻轻勾撩烧红的耳廓,她从不缺耐心,等待时机是将帅早就学会的东西,她把柔情蜜意拼接成了一张密不透风的网,让有情人甘愿沉酣其中,谁都不能免俗。

  温明裳无意识绷紧了背脊,她指尖攥着铁甲之下的单衣,被略显粗糙的衣料磨得手腕发红,但她不敢轻易出声,像是隔着细纱屏息窥伺珍宝辉芒的小小窃贼。

  可谁又能忍住喟叹瑰宝之声呢?

  于是像是牙牙学语一般,洛清河看见她湿着眼眸,学着潮水拍岸伊始自己的呼唤,颤抖着用气音贴着唇角细声说起思念与爱语。

  交织的名姓被含在了唇齿间,月华在潮水溢满时将小小的一方天地拥入了怀抱。

  夜幕降临时天地俱寂。

  洛清河掀帘出去,把让栖谣备好的热水与食盒都拿了进来,寡言的近侍没把目光挪到主家散下来几分的发上,好似是真的不解其意。

  如果她没有在洛清河转身后弯身将帐帘的边角压实些的话。

  帐中的热意似乎还没完全散去,洛清河近前时垂手拾起了坠落在地上的小册,抬指去轻轻捏榻上人的下颌。

  旧褥子搭在腰上,温明裳散着发髻,就着她指尖揉捏的动作偏了下头,把大半张脸埋在枕里,闷声道:“痒……”

  洛清河失笑,束发的带子挂在脑后要散不散的,顺着垂目的姿势也跟着扫过软枕。她侧坐在床边,耐心地替她揉着好似还残着水泽的眼尾。温明裳生得太白,添出来哪怕半分绯色都格外地显眼。

  “起来收拾下,吃点东西再睡。”她放轻声音哄道。

  温明裳还是不想动,马道不比关中的官道,颠簸得很,再加上前些日子忙着处理关内州府的事,其实原本体力便有些吃不住。原先还能因着心口吊着的念想维系,如今那些心绪被揉散了,她就好像只餍足的猫一样,埋在柔软里不想动作。

  洛清河拿她没辙,只能弯腰问:“抱你起来?”

  白日里的张弛有度悉数散了个干净,温明裳半睁着眼睛朝她张开手,被抱起来的时候因着腰腹的蹭动闷闷地哼了两声。

  酣畅淋漓的代价便是此刻的腰酸腿软。

  洛清河任她把脑袋埋进自己颈窝,抬臂去取了热帕子。

  水温正好,沾了热度的帕子慢条斯理地将浮汗擦拭干净。素白的衣料之下是隐秘的秾丽,温明裳耷拉着眼皮,攥着襟前的小辫在这样的温柔里昏昏欲睡,她听着耳边的低语,张口含糊地咽下送来的甜汤。

  洛清河听着她好似念叨了些什么,但字句都模糊着含在喉间,叫人半个字都听不清。

  烛光落在蝶翼般扑闪轻颤的长睫上,无声地勾起朦胧的光影。

  未系紧的单衣也随着呼吸轻动,珠玉惹了红妆,在黑夜里浮出暧昧的缀痕。

  洛清河在熄灭烛火前俯身亲了亲她的眼睛。

  ****

  翌日近卫进来传报昨日各地巡防情况时特意晚了半个时辰,云玦得了栖谣提醒,进来时目光低垂不敢细看,只公事公办地将细则禀告完便退了出去。

  温明裳用过了饭,接着昨夜看的册子继续瞧。夜里闹得太凶,叫人根本想不起来这事儿,但睡足了起来还是得细思后续的事由。她在营中待不了太久,估摸着过了午就得回去。

  有关关内步卒与沧州那边的事情还要再议,这事急不来。大致看完了剩下的那点,温明裳合上册子,刚想开口便听见洛清河问。

  “京中出了何事?”

  原本约定入营的时间要往后推,提前过来定然是出了变数,洛清河不用在此反复确认,于是便直截了当地提了具体的变故。

  温明裳把手放到了膝上,她思索了须臾,简练地将慕奚的那封信提了一遍。

  “殿下之事往日所知者并不少,此时旧事重提,未必是真心实意。”她皱眉道,“想来还是在试探殿下的态度。”

  “吏治改革若是进展顺遂,那便意味着各州往年冗官误民的情况能得以改善,这是大功。”洛清河反应倒是平常,“殿下若是应许,在陛下眼中也就入与他同心,重修父女之好无异,那便是妥协,承认自己过去的种种冲撞是做错了。”

  不论是哪种,慕奚都不可能答应。

  “齐王那边,丹州有专门的人盯着,姜姑娘若是有事,势必有知。”温明裳撑着下颌道,“但是阿然,长公主手中仍有先帝留下的人手吗?”

  皇子之争无非围绕着储位,这一点温明裳早有预料,事先准备也不难,只需静候消息便好,但长公主的事却是难以捉摸。

  她拒绝与咸诚帝虚与委蛇,却把自己完完全全受制在天子股掌之下,或许有人会觉得这是不惜代价在完成先帝的嘱托,方能有一朝一日不愧对社稷苍生,这是一种无可奈何的妥协……但温明裳不这么认为,哪怕慕奚回来是因着咸诚帝的旨意,这其中的交易却是未知的。

  长公主和端王最大的差别就在于适时的决断,先帝教过她所谓为君的锋芒。

  慕奚一定有她的依仗,但她不肯告诉任何人。

  这让温明裳没来由地觉察到了不安。

  洛清河自然也明白这番话里的顾虑,她垂眸沉思了许久,缓缓摇头道:“即便是有,依殿下的性子,这些人也不该能入晋王府探听到这些隐秘。”

  这不是慕奚会做的事情。她当然懂得如何在臣子之间权衡出“术”的平衡,御下之道人人要学,但她半点不像自己的君父,她身上没有那些化不开的猜忌。慕长临的仁慈与厚待手足,她身为教导者同样是半分不少的。

  君子立身以德,这样的人不可能在手足至亲的身边安插耳目,即便如今他们早已分道扬镳。

  温明裳的容色沉了下来,她抬起头,在和洛清河对视的刹那看见了对方眼底翻涌的浪涛,一个名字几乎心照不宣地出现在了她们脑海中。

  潘彦卓。

  如果这个猜测是真的,那么是什么时候的事情?四脚蛇究竟是一直在背后推波助澜,还是在归来后的某个时刻找到了渗透其中的机会?

  慕奚又为什么明知这是一群疯狗还要答应与虎谋皮?

  无数的疑问霎时浮上心头,温明裳缓缓吐出一口气,道:“我让京城加快去查,殿下那边私下也会盯着。”

  可是洛清河却在听罢后摇了摇头,她迎着温明裳的目光,冷静地说:“不必。”

  “为何?”温明裳不解道。

  “其实这后半程,让齐王自己写信告知于你便够了,她本不必亲笔写信的。”洛清河叹声道,“此事所系颇多,写这些……她知道我们定能看出端倪。”

  这是故意为之,也是一种坦诚。

  洛清河看着温明裳抿唇不语,伸出手去摸了摸她的脸,道:“阿颜,她是大梁的公主,也是先帝曾经属意的继承人。她不可能永远留在嘉营山,也不会只留心于一个吏治更改的差事。”

  凰非梧桐不足栖。

  温明裳读懂了她眸光中的深意,君明臣直是社稷之幸,但这种局面咸诚帝给不了任何人,所以连同她自己都习惯了将真实藏在了猜忌之下,她在朝中只敢信任自己。可一个人能承载的东西是有限的,她是臣子,有些事该她来做,但若是要触及皇权,那么有人就该站在她之前。

  慕奚在用这种方式告诉她不必去忧心自己的处境,即便虎狼环伺,大梁的长公主也能在其中找到自己的路途。

  这一点从未变过。

  而眼下有更重要的东西需要温明裳去做,它事关边境万千守土之士,牵连万里山河百姓。

  “我明白了。”

  洛清河揉了揉她的耳根,露出个很淡的笑意。

  作者有话说:

  我什么都没写,你们什么都没看到,她们只是久别重逢(严肃)

  长公主和潘彦卓见面在160。

  感谢在2022-12-05 21:17:42~2022-12-08 21:43:5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fghj、rengo 1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