菲戈小说网>耽美小说>山川月【完结】>第183章 谋划

  京中来使到访的消息很快随着战鹰横跨过了北地辽阔的草野, 主营驻地听闻都炸开了锅,不少人巡察之于伸长了脖子往西边瞧,就等着主帅回营后见一见这位传闻中的天枢之首究竟是个什么模样。

  就连北上去往瓦泽的老将军都赶了回来, 不过他回来也不全是因着温明裳的到访。交战地久守过后的第一场大捷,他在燕州的品阶仅次于洛清河, 自然是要谈一谈之后的军政要务的。

  可惜驻地的铁骑们眼巴巴地等了好几日, 却见着洛清河是自己带着兵回来的。没见着人,除开就此各自散去的, 还有些便只能抓着跟去的人问上一问了。

  洛清河倒是没多说什么,她把马交给了手下的兵, 先一步回主帐去见赶回来的石阚业, 东北部瓦泽之下便是马场,那地方缺不了人, 石阚业在驻地待的时间很有限。

  就是没成想老将军见她第一面变问的是:“嗯?怎得就你回来了?”

  洛清河闻言眉梢一挑, 佯装不知地揶揄道:“我让阿笙她们去安排余下的事了, 小辞也给您好好地带回来了。师父,就是不知您老这句就我一人, 是还想见谁?”

  “你这丫头少来!”石阚业哼声抬掌拍她肩甲, “老头我还能像外头那些个小辈一样没个正型?人既然到了, 有些交战地的事情是要问一问的。”

  洛清河这才收敛了笑意, 正色道:“人在关内, 她奉旨前来, 前头挂着的也有督查的名义在,得先和州府谈过民生才好出关,应是还要个几日。这一仗打得算是合了意, 但个中细节想和师父谈谈。”

  恰好主帐前便摊开了交战地的布防图, 师徒二人临桌而坐, 洛清河重新收拾好了小旗落在各处关隘上。

  她并不着急陈述自己的想法,反而先问道:“拓跋焘虽撤兵过河,但我那日远在西山口与拓跋悠对峙,还请师父细说东面的情形。”

  “二月初七,飞星的斥候在白石河沿岸发现了马蹄印,那几日天时不好,鹰放出去也飞不了太远,有你提醒在前,百里也不敢让人跑得太远,瓦泽外的人几乎都是在周围巡视。”炉水滚沸,石阚业提着壶冲了糙茶放到桌上边往下说,“到了十一日,祈溪千余人的一支巡营队伍在西北面约莫七十里的地方遭遇了越境的骑兵,人数不多,领军的将领事后回报说应当只有不到五千人。两方在这个位置交过手,但都折损不大,他们没有想打的意思,许攸据此判断,这应该是被抛出来的问路石。”

  “西北面有山势做遮掩,能绕路南下,但只有这一段路,再往下就要进岐塞往关中一线的烽火台示警区域了。”洛清河顺势接话,“从这里抛问路石还摸不清太多东西,若是没想错,是来试探驻军人数的。”

  “我也是这么想的。”石阚业颔首道,“北燕的猎隼正面虽撕咬不过燕山鹰,但胜在够快,拓跋悠的脚程应当也在老小子的预估之内……他对你可熟得很,知道你敢出兵就肯定要在他们身上撕下块肉来,以牙还牙么,你在西,他当然就要看看能不能打东面。”

  铁骑依赖战马与装备,瓦泽南下就是燕回的马场,若是能一举破阵,给铁骑造成的损失是难以估量的。

  石阚业感慨完,接着原先的时间复而道:“那之后消停了大概五日,斥候没再发觉异常,天气转晴后百里也把飞星往北放了。但就在十七夜里,北面的烽火台突然就被全数点燃了,戍守的将领分次上城,都不用放鹰就能看见瓦泽西面黑沉沉的一片人头。粗略算来……应当是动了七八万,虽说不知有多少新兵混在其中,但拿来做阵势是足够了。”

  “老小子也在,他们的驻军营就在瓦泽边上,我们隔着北线对望,他们没有大举动兵的意思,祈溪和步帐此后与小股的骑队交过手,各有胜负。再之后便是你围住拓跋悠的那夜,嗯……应是,十九日?”

  洛清河微微拧眉点了头。

  “次日早上,拓跋焘正面和祈溪打了一场,老小子拿火铳炸掉了其中一座哨塔,有几个倒霉的来不及躲开,受了点伤。午时刚过,他们便退兵了。”石阚业沉声道,“他们手上的火铳不多,自从境内的线断掉之后应当也没有补给,长期定是难以为继的。但这动作……摆明了是知道你也有这个打算。”

  洛清河一时间陷入沉思,她指尖微蜷着,随着思索敲击桌沿。陈列在东线的并不是拓跋焘手上的精锐,最初的五千人试探的是祈溪,在确定祈溪大体仍驻守瓦泽后拓跋焘才开始调的兵。在过去的数月里雁翎这边一直没摸清狼骑的驻军主营究竟在何处,北岸形势复杂,谁也不好轻动,这让河对岸的布局一度成为了迷雾。

  但洛清河从今次拓跋焘的调兵过程听出了些门道。

  他把主营固定在了岐塞到瓦泽的这条线北端。狼骑速度虽快,但整军列阵的次数并不多,他们天生似乎不擅长这种打法,依照往例,就算如拓跋焘也不会让大军长期停留在河对岸的某处。这次却不一样,从拓跋悠年关夜袭到如今,洛清河在暗地里反复推敲过线路,发现北燕的骑兵不再执着于得胜后将所在关隘扫荡一空。

  他们将这个行为掩饰在原有的打草谷之下,让人几乎觉察不到这其中的变化,但洛清河查了依次的记录,发现这个数目在逐渐减少。

  按理来讲若是这个数目减少了,北燕内部的供给数目会予以战时相当大的负担才对,尤其今次还要看顾西线的王帐亲兵,如此看来这个行为就变得格外反常。

  拓跋焘为什么要固定下来主帐的位置?他又有什么样的资本去保证这样行事不出差错?

  见她久未开口,石阚业喝完了两碗茶,不由道:“怎么?此战是有何处不妥吗?”

  “嗯?不是这个。”洛清河回过神,她心下灵光一现,好似隐隐抓住了什么,但还未成构想,便先压下不谈,另起话头道,“个中细则我想明白后再同师父细说吧。除此之外还有一事,京城想要联合北地全线驻军抗敌,但主司要归于天枢。”

  石阚业“哦”了声,闷头把碗里剩下的茶汤喝了个干净,“统共日后不是她是你府上的人便是你是她府上的,只要这里头的弯弯绕不归到旁人手中锁着咱们的脖子,其余的事你一手办了便好。”

  “不是这个。”洛清河摇头道,“若是合一线,最大的问题是军情传递,中间隔着个西山口,虽说现在把善柳放那儿,但日后必定要动的。”

  石阚业听出不对劲来,他坐回原处,撑着膝头问:“那她是什么意思?”

  “自西向东,沿烽火台一线依凭已有的城防彻底连通成新的防线。”这是分别前温明裳和她讲的,洛清河想了一路,“拓跋焘谨慎,这仗还不知何年能打完,明裳的意思是,让铁骑的主将自己商量要不要如此行事,若是觉得可行,余下的杂务不必担心,她来办。”

  如今两地看似分隔,实际上若是转守为攻,调令全都要出自洛清河一人之手,温明裳知道朝中有什么声音,此举也是在给她留下余地。只要交战地背后还伫立着一座雁翎关,朝中的非议就会小下去,铁骑调度也能更加自如。

  交战地南端的地形是个优势,若是能构筑城防,来日若真能止战修盟,这也是迈出互市的第一步。温明裳清楚这一步为时尚远,但她的确也需要提前设想,更何况在此地的动作,北燕也不是全无察觉。

  她在等白石河北岸的那个人。

  “如此说倒是没什么坏处,就是真要动,马道如何用也要商议,等她忙完过来再谈不迟。”石阚业没什么意见,只是他想了想,忽而又道,“但此举有一事咱们做不得主。”

  洛清河抬眸看他。

  老将军双手一摊,道:“钱。”

  北地苦寒,多的又是戍边的军士和边境百姓,哪来的银子?怎么问都不能管这些人拿银子的!

  “师父。”洛清河把手里的册子一放,气定神闲道,“你知道天枢除了是为我们设的,还管着什么吗?”

  她伸出两指,挑眉看着老将军:“海商,姚家原先的古丝路。”

  石阚业闻言不由咋舌。

  懂了,有钱的主!

  尚在燕州境内的温明裳忽然打了个喷嚏。

  边地的衙门少有调动的,如今燕州的布政使是个年近六旬的老大人,见她如此忙道:“温大人可要添些衣裳?燕州天寒,开春也是大意不得的。”

  “不妨事,劳大人费心。”温明裳冲她一笑,接着方才谈及的话继续道,“大人适才说起燕州的军屯,详细的档册可否容我一观?”

  “自然,稍后我让人给大人送至驿馆。只是……”

  温明裳侧眸见她满面欲言又止之色,道:“大人可是有话想说?”

  “让大人见笑。”老大人苦笑道,“军屯只可做应急之用,大人也知铁骑消耗钱粮的速度,只凭此……是断然不够的。大人若是想在此处……”

  她未敢说明,但个中深意温明裳却是听出来了。

  宦海浮沉数十载,算算年岁历经三朝,眼见太宰之兴,又见血祸惨烈,对京中所谓天子近臣有所疑虑是情理之中。即便曾听闻近年种种,也没法骤然将悬着的心放下来。

  边地枯骨不胜数,但这些枯骨,于边地勤勉为官者而言,是数不尽的子民。

  “大人放心。”温明裳回过身,抬手朝着她深深拜道,“明裳向大人保证,在朝一日,天枢予交战地的补给不会有缺。我知大人并非杞人忧天,有些事不好开诚布公,大人心里也是明白的,问及军屯,便是因此。”

  潘彦卓是个难料的变数,在他有所动作前,温明裳需要保证至少一时之急不会牵累整个燕州交战地。

  虽未言明,但她能隐晦提及已见诚心。老大人这才松口气,歉然回道:“是下官小人之心了。”

  温明裳抬手没让老大人真拜下去,她迈步向府衙内走,又听对方提了些州内的要务,待到提起北境合一时才轻轻拨了两下腕口的系绳。

  “天枢的确需要及早汇集东西两境。”她想了想道,“下官初来乍到,想就此请教大人,若是想要迅速传递军情,那么这交融两处的选址应在何处为佳?”

  老大人想也不想道:“三城旧址。”

  温明裳闻言一愣,“何出此言?”

  “本为易守难攻之势,又近西山口,自是上佳之地。自清……铁骑收复三城后,本有意重筑三城,只可惜……铁蹄之下血流成河,满目皆是断壁残垣。重建昔日繁盛何其难啊,放在前头要紧事便是银子。这也是为何……如今此地只好做铁骑军用,并无百姓。”

  “加之此地沦为敌手多年,虽是收复,但敌寇野心不死,若非岐塞驻军,怕是不堪其扰的。”

  温明裳了然地点头,她大致在里头转了一圈,这才拱手道:“辛苦大人陪我走这一趟,银子一事,大人也不必担心,天枢有法子除去后顾之忧。”

  “其中细处待我想想,稍后与大人相商。”

  比之别的州郡,燕州的驿馆陈设称得上简陋,少有官吏情愿自己往这处跑,多得是常年空置。

  温明裳倒是不大在意这个,她回来的时候州府还未把档册送来,索性便坐在火盆边接着适才的事往下想。

  咸诚帝这几年不谈三城,其中一个原因便是它虽是功,但那三万人也是洛清河身上抹不去的罪,只要三城空置一日,这个罪名就不会轻易抹除。至于户部,国库虽充盈,但这些个位置上的心里的盘算谁都清楚,交战地的情况他们看在眼里,知道即便不砸这笔钱也不会有什么大的闪失,又何必多此一举劳民伤财呢?

  若是放在平日,的确难找理由挪这笔银子,现下却是不同。温明裳起身过去铺开了纸笔。

  咸诚帝正愁如何不着痕迹地探听交战地的情况呢,此时若是能让心腹拿捏清楚,砸这笔钱他也不心疼。

  只要花得值当。

  温明裳来时为了见洛清河先自沧州出关去的西山口附近,如今到达州府的行程也并非隐秘,她的确是时候给明堂天子一封信了。

  金翎信鸽随哨音落在窗前,飞鸟衔起书信,转瞬消失于天穹。

  与此同时转廊脚步匆匆而来。

  赵君若连门都来不及敲,她像是一路疾奔回来的,进门时还喘着粗气。

  “明裳,京中的信!”

  温明裳抬手接了过来,封口上朱笔书了一个“晗”字。

  她眼睫轻颤了下。

  是长公主。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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