菲戈小说网>耽美小说>山川月【完结】>第143章 倾塌

  雨水让航道的江河水涨, 几乎要到了州府划定的水位线,许多商道的船被迫靠了岸,这阵雨不见停, 连海上都刮着大风。

  东南像是全数泡在了这场雨里。

  寅时刚过,栖谣看着今日阴沉的天, 绕过转廊下楼去让人备伞。近卫两轮交班, 这是雁翎的规矩,昨夜是云玦守的。

  厨房备了早饭, 这几日寒露深重,厨子怕累着这些京城的大人, 连餐食都依着医馆大夫的嘱咐做的药膳, 低头轻嗅还能嗅见米香里混着的草药味。

  赵君若也才顺道过来,温明裳一直不让她守夜, 到底年纪尚小, 生怕日后长不高似的。她见着栖谣三两步蹦过去打算打声招呼, 但雨天路滑,转廊积了水, 一脚踩上去险些栽个跟头。

  栖谣手里还端着食盒, 见状抬手拽了小姑娘一把, 提醒道:“慢些走, 主子她们才刚起。”

  赵君若抓着她伸出来的手, 扶着人手腕站稳了身子, 才道:“今日还要去州府衙门那边吗?”

  三日前谭宏康领着人去了泉通,衙门那边为了防着连日雨水再增,特意留了副手同知和府里的门客在, 但前州郡的档册已经给梳理得差不离了, 属官也都清闲了下来, 今日其实没什么再去的必要。

  “没说。”栖谣提着食盒踏上转廊,边走边补充了句,“晚些时候再看。”

  两个人绕回了小院,檐下简单放了两张桌椅,栖谣敲门进去放了食盒,出来才从另一份取了粥出来盛了碗摆到她跟前。

  赵君若愣了一下,迟缓地说了句谢。

  阴云将天穹一并压得很低,昨夜的平静仿佛只有一瞬,下一刹便是骤雨倾盆。东南雨季一贯如此,连着不见晴,海东青在这样的天气里飞得格外憋屈,回来盯着驿馆小池里的鲤鱼撒气。

  隔着老远都能听见扑通的声响。

  洛清河打开窗子,随手拿起边上果盘放着的果子瞄着那只坏鸟来了一下。

  “大清早的折腾个什么劲儿?”她没穿臂缚,只能抄起新亭伸出去让海东青落脚,“你又不吃鱼。”

  猛禽歪着脑袋,报复一般在她手背上啄了一口又振翅飞走了。

  温明裳披好外衫走到窗边,她衣领还没整理妥帖,抬臂牵动内衫露出脖颈间消散了大半的红痕,也不知是夜里压着了还是旁的什么。

  “你让它送信去济州时也是这样。”温明裳边打理着衣襟,边笑骂道,“到底是为什么这鸟和踏雪的脾性都跟你相差这么多?”

  “真要说,大概因着最初都不是我养。”洛清河这才拉上窗子,她拿了梳篦,倚在窗前帮温明裳把散乱的发挽好。在外不必像在京中那样讲究,温明裳也就没时时都戴着官帽。只不过大理寺的官服叫人觉得冷肃清正,倒是真的将原有的清雅压下去了不少。

  洛清河对镜端详了一阵,给她换了个束发的法子。

  两个人的目光在镜前短暂交汇。

  温明裳抿唇笑,调侃道:“手艺不错。”

  洛清河闻言挑眉,目光下移到她腕口的那条系绳,状若无意道:“也就能把扳指的系绳挂回去?”

  温明裳失笑,扭头咬了她一口。

  屋外雷声轰鸣,不多时大雨瓢泼而下,将满院花木拍打得垂首掩面,山茶素白的花落了满地,花香也随着混入尘泥。

  闷雷打得人心惊。

  栖谣收拾了食盒,转身下楼的时候远远眺望见有人顶着大雨策马而来,她目光微动,将食盒塞到了厨子手里,从横栏上三两步轻巧地翻了下去。

  洛清河走在后头的回廊里,也看清了来人的脸。

  是宗平。

  “怎么回事?”栖谣看他翻身下马快步入内,忙问。

  宗平掀了斗篷,雨水顺着他的脸零星地往下坠,他疾步上前,连口气都来不及喘匀,“主子,望海潮塌了!”

  洛清河闻言微怔,这是连通州府、泉通到玉良港三线的堤口,往年没有这样的记载,今年雨水虽多,但不该这么快的。她目光几变,直接道:“守备军那边怎么说?”

  “都统已经带人过去了,尚不知那边情况几何。”宗平顿了一下,“信鸽飞不过去,雨太大了。守备军近些日子人都散出去了,如今水路走不通,他们想向主子借人。”

  洛清河回头看了眼温明裳。

  温明裳快步下阶,门外随着暴雨而来的还有浑身湿透的州府官吏,她认出其中一人是谭宏康府上的门客。

  “温大人。”那人上前匆忙拱手,喘着粗气急声道,“同知有要务与大人相商,还请大人移步。”

  “栖谣。”洛清河唤了声,她望向昏沉的天幕,微皱着眉道,“你和小若跟着温大人,宗平,你随我过来。”

  州府进门处湿漉漉的,城外的泥土混着不知道什么痕迹一并随着水滴拖入其中,踩上去满是泥泞,可如今没人在意这个。府台的那位同知忙得焦头烂额,一封又一封的急报跟着步履匆匆的官差往外送,但送出去的多,进来的却少。

  温明裳进来的时候衣袖也被雨水泼湿了大半,她随意扯下了披在肩上的斗篷,错开往来的人上前。

  “啊,温大人!”同知见到她近前才一拍脑门,把自己从堆叠的公文里刨了出来,“大人随意先坐,怠慢之处还请担待,我这……”

  “闲话不必。”温明裳抬手打断这份寒暄,她面如霜雪,伸手过去随意拿了份文书迅速扫了两眼,“现下情况如何了?”

  他闻言抿唇,露出个复杂的神色,须臾才摇头直言道:“已经让人过去了,但是谭大人那头没有分毫回信,消息都是断的。”

  守备军星夜兼程过去至少要两日,可这两日不能只做无头苍蝇。泉通那边已是往玉良港的方向,但望海潮倾覆,那面的消息就忽然尽数断掉了。

  这很不正常。

  不论是钦天监还是航道的勘察要员都没上报这样的危局,谭宏康手底下的人比起济州州府那边的靠谱得多,他们不会在这种地方出差错。这突如其来的变故给了所有人当头一棒,几乎是毫无头绪。

  “此事本是我们州府主责,与大人无干。”同知叹了口气,“寻大人来,其实是因着此事有急,待到谭大人回来定然也是要先办此事的,可若是如此……京中的差可能便要就此耽搁了。”

  多事之秋,怕的是上头不由分说的牵累。

  “事出突然,自当如此。”温明裳点头,将案头堆叠的一份文书拿了过来,“以此为先,大人若是需要用人,可去驿馆调京中差役,便说是我的意思。”

  官吏闻言正要道谢,又听她话锋一转道。

  “但我听闻此前望海潮没出过这种乱子,今年勘验的是什么人?”

  “同去年一样,这种活计定了人一般都不会变动,为的就是稳,这也是谭大人初来时定的规矩。”同知抹了把脸,边写边说,“温大人若是想知道这些,关于望海潮的档册也一并在后头放着。”

  这些思量都是其后追责的差,谁都知道不对劲,但此刻无暇分身,先稳住州郡受此牵连的百姓,将消息递到府台手里才是要务。事有轻重缓急,总得一桩桩来办。

  守备军三万,到用的时候才发觉这人实在是不多。

  温明裳不再问他,她抬步跨过了满地的书稿,绕到了后头。这地方她不陌生,原先清查档册便是在此处,大梁各项督造都是工部牵头,望海潮也不会例外,相关的文书全在这儿,都查验过,没有作假的地方。

  所以这突如其来的变故便显得更加突兀。

  这次不比在济州,她没想着越俎代庖抢谭宏康的活,毕竟人家不是什么混日子的庸才,州府有自己的调度,她这边也会有该查的东西。

  “明裳。”赵君若帮她翻找书目,皱着眉道,“你在怀疑什么吗?”

  温明裳抿着唇没答,她的目光在繁杂的文字中四处梭巡,屋内一时间再无人声,外边仍旧雷声轰鸣。

  她的目光最终定在了一处。

  “姚家?”

  这种天气马道也难走,禁军们顶着暴雨上马,不过几息蓑衣都成了摆设。

  都统在雷声里扯着嗓子往那头喊谢,也不管洛清河听没听清楚,他拽着缰绳,转头便领着守备军和禁军混杂的队伍没入了雨雾里。

  “这雨若是不停,这些人不够。”宗平抹着脸上的雨珠,感慨道,“咱们还剩一半的人。主子你说,为何就是没个人把信送回来呢?这不应该呀……”

  “东南素来多水患,各州应当有解决的法子,未必会有多糟糕。”洛清河目送着行伍消失在视线中,她跳下望楼,披着斗篷往城里走,过了片刻才继续道,“应当是有别的情况绊住了脚。望海潮临着泉通,谭大人和姚言涛都在,只要这两日有信回来,那就应当是无虞。”

  街边有从城外进来的人,像是挨不住这场来势汹汹的冻雨,哆嗦着敲开了医馆的大门。从门前过的时候,一行人听见里头低哑的咳嗽声。

  云玦追上她支着伞,勉强挡了点雨,她才睡下没多久便被喊了起来,此刻眼睛都是红的,“去年那一次便罢了,这一回又出岔子,工部到底在办的什么差?这种事情怎可懈怠啊?柳家那些人……”

  “望海潮不是柳氏的差。”CH

  突兀的人声混着雨点骤然间打断了云玦,她愕然侧头,瞧见大雨里匆匆行来的温明裳。

  “温大人?”宗平也愣了,“大人不是去州府衙门了吗?”

  “阿然。”温明裳喘了口气,把怀里护着的一份文书给她看,“望海潮初建的时候建制督查全是姚氏一手查办的。”

  可姚言涛自己还在泉通,谁会干这种事情?

  两个人疾步入内,冷风吹得人都在发颤,温明裳背对着她换了衣,长发濡湿着搭在肩头无暇理会。

  “我回来的时候玉良港的信已经到了。”温明裳脸色发白,风把她的手冻得冰凉,“但是泉通仍旧没有消息。”

  “姚氏的望海潮,姚氏的本家。”洛清河明白她的意思,“指向太明显了。”

  但是如今京中身居高位能走动的只剩下柳文昌一个人,这个变故来得这么快,柳家的手能伸得这么长吗?

  她不免多看了两眼温明裳。

  “现在人几乎都是奔着望海潮去的,抢的是人命。”温明裳嗓子发干,没忍住轻咳了两声,“我在想泉通的情况。”

  “你想要我过去看?”洛清河猜到她的意思,“城外禁军剩下半数,若是全带走了,这座州府就空了。”

  这不是个好选择。

  “我知道。”温明裳深吸了口气,她低垂着眸子,有种说不上来的不安,“但我总觉得我们漏了什么。”

  怀疑皆有凭据,但她如今有些抓不准这种猜测的来源是什么。

  柳家现在真的有那个能力去撼动姚氏吗?柳文昌用的什么法子?他如今可是被不知多少双眼睛盯着!

  如果这个猜测成真……那么除了姚氏,还有吗?

  洛清河微微抿唇,她别开头去看窗外,雨势似乎比早时弱下去了些,但尚且不知之后会如何。她叹了声,起身捞过了木施上的兜袍。

  “宗平带半数人留下。”她一边系好襟口的系带,一边道,“我带人过去看一眼,随行的云玦一个就够了,有什么让海东青传信给我。”

  战鹰嗅觉敏锐,多远都能找到自己的主人。

  温明裳点头,随即像是无奈般有些疲惫地阖眼叹息。

  “希望是我们想多了。”

  城中的医馆近些日子人满为患,守备军走了大半,城门的盘查也变得松散。

  “许叔!”跑堂的小役扯着嗓子喊人,他急匆匆地绕过前堂的转廊,扶着人边跑边喊,“许叔!你快过来看啊——!”

  被高声呼喊的大夫在内室给病者把脉行针,闻声连忙回头。

  小役脚下一滑,带着人一起栽了个跟头。那人无意识跌入泥水里,小臂的衣料被向上卷起。

  那大夫提着衣摆下阶还来不及责怪小役的冒失,眼角余光看见那人裸露出来的一小块皮肤时骤然倒抽了口气。

  那上边全是红疹。

  “莫要碰他!”大夫厉声喝止了小役的动作,他嘴唇都哆嗦着,却还是强定心神当机立断道,“去……去报衙门!”

  “这不是风感……这是时疫!”

  作者有话说:

  一点过渡(。

  昨天谁猜是瘟疫的,来加分(bushi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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