菲戈小说网>耽美小说>山川月【完结】>第139章 纨绔

  这话委实说得分毫不给面子, 后边候着的人听见了也有不少忍俊不禁的。草包皇子的名声这么多年就没下去过,大家心里多少也有个数,就是没想到这怎么还能混到欠了烟花之地的姑娘银子的?还是三百两?

  这可是朝中三品大员一年的年俸, 纵然是宗室亲王千尊万贵养出来的,这一年的俸禄也是有规定的。

  几月长居花三百两?搁这儿抢钱呐?

  败家, 太败家了!

  慕长卿手撑在膝头, 干脆坐在地上没起来,目光颇为幽怨, “姜姑娘,咱们讲点道理成不?暂且不说你这三百两的来头了, 这春风楼我平日也没少帮衬, 犯不着踹我还挤兑我吧?”

  女子闻言冷哼了声,道:“殿下又不是没看过账本, 哪一条不是我春风楼明码标价, 何来的挤兑之说?殿下若是给不起银子, 委实是不必找这诸多借口的,看在往日情分上……这一脚便算是你我恩怨两消, 往后——”

  “诶别别别!”慕长卿一听这话只觉得牙都酸透了, 忙不情不愿地爬起来扯下了腰间坠着的那块暖玉, “喏——”

  暖玉被硬塞进了女子手里, 慕长卿嘴撅得能挂油壶, 若是此刻后头有尾巴, 怕是已经全数耷拉在地上了。

  “这玉可是我从个西域胡商那儿抢来的,花了少说二百两,够抵你那劳什子住店钱了……你踹我这一脚不也得算上?真要三百两啊?”

  这番话说得轻, 后头的人是听不着的, 但听不着, 这么个小心翼翼的动作总是瞧得见的。温明裳头也没回,便听见有人骤然倒抽了口气。

  她唇边也没人住浮起点笑意,但很给人面子地在慕长卿转回来之前压了下去。

  堂堂的一个皇长子,众目睽睽之下给个说不上名字的姑娘低声下气讨饶……的确是除了慕长卿谁也干不出来的事儿。

  那女子嘴角微抿,沉默了半晌才握紧了那块玉佩。她把手从慕长卿的手里抽出来,转身重新踏入了门中。雕花木门再度被砰地一声合上,卷起的风将锦衣的衣摆向后推攘,慕长卿身形晃动,却没退半点。

  浮动的暗香好似也随着这阵风散尽了。

  没人看得清背对着他们的齐王殿下在大门关上的那一瞬间究竟是什么表情,但等慕长卿转过身,那张俊秀得足够成为一州女子梦中郎的脸上便又重新挂上了一如往常的玩世不恭。

  “哟。”慕长卿抬手挡了一下投下来的日光,看向那群看戏的官差。明明此刻手里都没了那些公子哥惯常捏着的扇子,那股子轻浮浪荡的姿态却半点不少。

  “诸位便是从长安来的大人了?”她侧过脸看温明裳,咋舌道,“温大人,这便是你的不是了!早几日本王还听闻车马皆在路上,今日便到了这州府……大人勤勉,但总要给手下的这诸位休息的时辰吧?人生一大乐事莫过大被好眠,温大人这事儿办得可不大地道呢。”

  突然被点了名,那群官差连忙正色垂首。

  再多的腹诽嘲弄也要被憋到心里去。

  温明裳闻言倒是浅笑一礼,公事公办道:“殿下教训的是,但天子手书,为臣者不可不勤勉,殿下若是这边的事儿交代清楚了,下官也好早做安排,如此……”她瞥了眼战战兢兢的官差们,如常继续道,“如此才好放这诸位早些回去歇息,殿下|体恤,想来也会多体谅下官的难处。”

  慕长卿又抬眸去看站在她身后半步外的洛清河。

  洛清河于是点头道:“温大人所言极是,陛下御笔亲书,还请殿下切勿拖延。”

  “哦。”慕长卿这才漫不经心地应了声,“既是父皇手书,那在此处宣旨岂不是多有怠慢?二位既然转成来此堵本王,想来应当是没旁的事了?正好,往来皆是客,不若一道同本王回府去。一路奔波,今夜让傅安设宴,给二位大人接风。对了——”

  “这位。”她抬指随意点了其中一个官差,一抖衣袖吩咐道,“劳烦走一趟州府衙门,就说本王请谭大人也一同赴宴。”

  官差愕然地瞪大眼,但慕长卿神色不似作假,他望了望温明裳,连忙低眉应了句是。

  “好了。”慕长卿合掌拍手,愉悦地笑开,“二位大人,请吧,咱们回府。”

  洛清河亦是含笑抬手,相请道:“殿下,且先行。”

  温明裳紧随在侧,所有人的目光被慕长卿吸引,她在此刻稍侧身,抬首仰望高阁延伸而出的转廊。

  美人赤足正凭栏。

  暖玉轻晃,在足下晕开一圈朦胧的光影。

  她像是看见了温明裳回眸的这一眼,也跟着微微笑开。额间花钿依旧浓烈,点染眉目,仿若立于其上的本就是牡丹国色。

  这样一张脸太秾丽了。

  温明裳看不清那张脸上的神色,她在下一息回过眸子,眸光落在了自在行于路上的慕长卿身上。

  自楼中女子离去后她再未回过一次头。锦衣金线失了点缀,好像整一处都变得空空荡荡起来。

  河岸垂柳依依,可在某一刹那好似这满天晴光也不复颜色。

  王府在数月后终于等到了主人的归来,傅安听了吩咐,顾不得多招呼客人,便让人去采办物什。温明裳在随着京中的诏命宣了旨,但慕长卿也只是吊儿郎当地接了,没有半点尽职的意思。

  “温大人。”她捏着诏书,干脆往太师椅上一靠,另一只手将傅安拿过来的扇子抖开,“本王是个什么名声你应当听过了吧?”

  温明裳静立不言。

  “本王愧对先帝期许,生来便不过是个混吃等死的纨绔。”慕长卿摇着扇子,笑得没心没肺,“先前洛将军相请,我才插足了大人钦州的公务。但大人也瞧见啦,我这不过就是当了个门面的功夫。”她言及此处忽而一顿,像是自嘲般摸了摸自己的脸,“不过本王这张脸也确实很门面功夫。”

  这话说得委实不要脸,若不是温明裳知道她本意是藏拙,怕也要给这态度气得无奈。

  洛清河闻言笑笑,反问道:“殿下此言差矣,旨意在此,即便力有不逮,那走走过场也是要的。”

  慕长卿面上登时露出个不虞的神色来,她打着哈欠,摆手跟赶苍蝇似的:“唉……这本王也晓得,将军无需诸多提醒。就是这册目本王委实帮不上忙,故而特意同温大人说一声,还要劳烦温大人和谭大人去核对,实在不成……那谁,姚家的那位不也快回来了吗?大人同他们办差就成,我么……用得着让人来王府唤一声,若是得空了,本王自会去的。”

  “这般……也不会让温大人交不了差事不是吗?”

  这番话说得后边站着的官员一阵无语凝噎,这人是个急脾气,若不是眼前这位是皇嗣,她怕是能当场骂出声来。

  什么玩意啊!

  温明裳瞥了一眼,朝她露出个安抚的神色,她顺势拱手,谦恭道:“王爷心中有数自然是好的,不过此事繁杂,怕是要等谭大人今夜来了再做商议。细处的,今夜宴上也可再谈。旨意已带到,那我等便先告退。”

  慕长卿这才直起身说了句不送。

  其实咸诚帝未必真有让慕长卿做什么的意思,这旨意送到了,这差事也可以算是结了。随行的官员也不过是至多在出了王府后小声抱怨这真的十足混账,正事仍旧是放在府台的记档。

  可惜姚言涛还没回来,能问的也只有谭宏康。

  “时辰尚早。”温明裳看看天色,跟手下人说,“先回驿馆休息吧,待到过几日姚言涛回来再细查。”

  今夜的宴席是私宴,自然不会请余下的官员。

  这几日他们倒是的的确确能闲暇片刻。

  温明裳没与他们同行,她目送着下属离去,这才转头看向洛清河,“现在可以说了吧?”

  “说什么?”洛清河抬手搭在了腰间的刀柄上,含笑反问。

  “那位姜姑娘……”王府近处门庭冷清,唯有河岸杨柳依依可闻春风送声。温明裳信步在旁,踩着杨柳零星斑驳的照影,“你知道吗?”

  “知道一些。”洛清河点头,她另一只手低垂着,在衣袂晃动间勾缠住了近处的柔荑,“那姑娘本名应是唤作姜梦别,虽说唤她姑娘,但她应当是春风楼乃至其后整个丹州烟柳巷的主人。”

  温明裳略感意外,因着那女子瞧着年岁不会很大,应当与慕长卿差不太多,能做到这份上的生意,手腕应是称得上相当不错。

  “她们二人具体如何恐怕要问本人。”洛清河接着说,“她离京的时候不及弱冠,但那几年宗室见她已就藩,一直在商议她的婚事。但谁都知道这位殿下不着调,京中世家的女儿有多少想嫁空有皮囊的纨绔草包?这事本是在暗中商讨的,不晓得何时被她知道了,当即便写了一封书信归京上呈天子。以往国子监课业都写得歪七扭八的,突然这般正色写了一封奏报给陛下,叫人还以为她转了性,结果陛下看完,据说是差点儿把御书房的东西全砸了。”

  温明裳好奇道:“写了什么?”

  洛清河轻咳了两声,歪头凑到她耳边轻轻说了一句话。

  雀鸟从她们头顶掠过,落到梁上啁啾啼鸣。

  绯色顺着耳根蔓延而上,温明裳张了张口,饶是有所预料也被这话震得半晌才堪堪回神,面色绯红如血。

  “她真这么写的?”

  洛清河强忍着笑,但也止不住肩膀微颤,点头道:“自然。”

  温明裳忍不住抬手碰了下自己的脸。

  虽说知道慕长卿本就不是男儿,但这直接上书君父说自己不能人道也未免过于……直白且胆大包天。

  “还有吗?”她缓过来点,哭笑不得地追问。

  “有啊。”洛清河拖长音,“洋洋洒洒写了三大张,大致意思是虽不可行那等事,但思及有这身皮囊也不可堕皇族脸面,故而虽无意耽误良家女,却愿对天下女儿以礼相待。只如虬髯客与红拂女,谈情尚可,不论风月。那折子最后还又写了一遭说自己不行,还望宗亲宽恕,莫要……逼良为娼。”

  这都在乱写些什么!温明裳听完实在没忍住笑出声,难免想到了当日咸诚帝该是何等的脸色。

  难怪咸诚帝即便让她回去也是满面不喜,这样的话一出,能给好脸色才是奇怪!

  “一面说不可行,一面长居风月之所。”洛清河喟叹,“肆意妄为也是够胆子,阿姐当初听闻都给气笑了,说是甘拜下风。”

  这换谁不是甘拜下风?温明裳摇头,勉强忍了笑说:“再然后呢?”

  “陛下让她有多远滚多远。”洛清河道,“那之后宗室便偃旗息鼓,再没提过。也因着有这层关系,她和姜梦别今后走得再近,都不会惹人猜疑。”

  笑过后重新说起这事,温明裳道:“姜姑娘知道她……”

  “……应是知道的。”洛清河思忖着说,“否则这么多年了,她如今可都二十六了。”

  “但如今仍旧是被瞧成不清不楚的关系。”温明裳低头,看着鞋间的日影轻声道。

  “不是不想,而是不能。”洛清河步伐稍缓,微微侧过脸。日华高悬,青阶如碧,身后的影子在举手投足间好似融在了一处,是并肩而立的亲昵自然。

  “可要猜猜看为何?”

  交叠的掌骨在摩挲间生了暖,指腹的薄茧蹭过时也抚平了春凉。温明裳拇指内收,轻扣了一下洛清河的骨节,猜测道:“那位姜姑娘……是商籍出身?”

  洛清河“嗯”了声。

  “丹州民风开化,不以出身论短长,这是一件好事,但也不过只在丹州。”温明裳唇角微抿,接着道,“可慕长卿是天下的齐王,不是丹州的齐王。用那样荒唐的理由多年拒不娶妻……其实真要迎人进门也不是不可以,但……宗室不会让她做王府正妃。”

  这就不只是咸诚帝一人看着这个“长子”不顺眼,便可听之任之的事了,娶亲一事关乎的是慕氏皇族。

  慕长卿想娶姜梦别,可以,但出身注定她最多只能坐在侧妃的位子上。慕长卿这么多年死守着婚事这条线,一旦开了口,也无异于是给这些人找到了话柄。

  你能娶一个商籍女子,你与人家有情,这就是浪子收心回头的先兆。既如此,又为何不能为宗室着想,迎良家子入门做真正的齐王妃呢?

  “她是陛下亲子,还占着长子的名,纵然不是嫡出,这个分量一样重。”洛清河说到这儿想起另一人来,“当初……希璋娶小婉,在宗室眼里同样是不合礼制的。”

  温明裳点头,“有所耳闻。”

  崔时婉是崔家嫡出的女儿,但口不能言这个缺陷在宗室看来便注定不适合做端王妃。这世上留给女子的机会太少,框束却太多,她有才名才学,也抵不过世俗的评判,觉得她配不上慕长临。

  哪怕就连慕长临自己都觉得,是他比不得这样心有七窍的姑娘。

  “皇族便是如此,薄情总好过深情。”洛清河轻嗤,“你瞧晋王便不会有这样的烦忧。在妻妾和子嗣上,他可是从没被宗亲诟病过。”

  “关于姜姑娘,若是想知道,今晚宴后可以问一问我们的这位殿下。”她话音微顿,如是说,“我们的确……需要和她谈一谈。”

  作者有话说:

  我写慕长卿那段自白信的时候真的在笑(bushi

  透个底放心这对不会刀x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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