菲戈小说网>耽美小说>山川月【完结】>第132章 同谋

  栖谣回来的时候已是后半夜, 她今夜离开后先是去了崔府见阁老,而后又去鹰房盯了好一阵,此刻冒着雪回来面上也难掩疲惫。

  近侍踩着地上的冷雪疾步行于阴影里, 却在临近宅邸时步子一顿。

  “下来。”开口时白雾混着风雪散入尘烟,话音很低, 但足够墙上的人听见。

  高忱月顶着她的目光从房顶上跳了下来。

  栖谣抬头看了眼夜色, 又看了看抱臂而立的千户,道:“何人来过?”

  “话可不能这么说啊栖侍卫。”高忱月眉梢微扬, 凑近道,“这附近皆是你们的人, 谁敢来?我夜半睡不着, 出来走走不成吗?”

  栖谣抬起手,剑柄抵在她肩头把人往后推了两步, “那千户自便。”她实在是没有兴致跟这位高千户多话, 毕竟这人六扇门的做派, 向来是行踪成谜。栖谣有的时候在两头巡视,也未必能次次都撞见她。

  这人守的是温诗尔, 在与不在皆凭心意, 但她不会真有动作, 更不会堂而皇之在温明裳面前出现, 栖谣也就懒得时时留意这人究竟藏在何处。

  撞见了也不过在回去禀告洛清河的时候多说一句。

  高忱月不置可否地笑笑, 退开倚在墙边给她让了路。

  暗处有过冬的小鼠穿行而过, 溅起了满地的雪。

  高忱月看了一会儿,翻手看了看被自己捏在手心里的东西。她把玩着那把形制奇异的飞刃,良久才啧了声转头跃上了房梁。

  宅邸的一盏小灯还没熄。

  温诗尔听见脚步声抬起头, 她今夜本就因旧疾的嗟磨未曾睡下, 夜半的不速之客既来, 那便更是睡不着了。

  高忱月在她床边蹲下,目光落在了她掌心的那张大红囍笺上。

  两个人在悄无声息里四目相对。

  “温大人她……”高忱月低下头,“她会恨您的。天子诏书已下,只待宣诏,您……可以不用回去。”

  温诗尔沉默少顷,轻声反问她:“小月儿,你今日去追的人……不是柳家人。”

  “我知道。”高忱月不无意外,“这个人此前从未出现过。”

  “所以……我才要回去。”温诗尔抬起手置于她的发顶,那双本该是抚琴弄弦的手如今变得枯瘦,连这么个细微的动作都好似带着颤,白日里的种种不过是借助药石强自装出的平和。

  程秋白看不见这些,所以她不会知道配出的那瓶续命的药或许已经再无作用,这世上只有温诗尔自己清楚她究竟还有多少时日。

  她陪不了温明裳再久了。

  “若不是黔驴技穷之时,这封喜帖送不到我的手中,那个人……他背后的主人,他们带给了柳家新的希望。”温诗尔垂下眼,凝视着自己的指尖,“颜儿很聪明,她会觉察到这一切。我知道,不论是她还是洛将军,都会寻到法子,可是……这不划算啊。”

  高忱月抿紧了唇收紧拳头。

  柳家人唯一的联系仍旧是温诗尔,心怀他念者做文章也只有从此入手。

  这个局不是不能破,但是有什么办法是比温诗尔死在柳家更划算的解法呢?她本就是将死之人,偷得几日苟活而已。

  “我怕她恨我,可我又希望那孩子会恨我。”温诗尔轻轻叹息,最后却是释然地笑出声,“她若是恨……那便不会因我的死而感伤了。可是小月儿……”

  “她不会的。”

  那夜过后天气转暖,连上游冰封的河水都有了融水的迹象。

  宗平带着禁军巡视京畿的时候瞧见,嘀咕了句今年回暖太快了。这十余日禁军分了万余人出来,每日在京畿周围巡察,可连点蛛丝马迹都没有,那天洛清河发现的那具俄苏里的尸首仿佛当真只是个巧合。

  可宫中下了道死命令,不让禁军回撤,他们也只好照常巡视。

  这可眼见着休沐期都要结束了。

  宗平回来如常将情况报给了洛清河,他今日在帐中多待了会儿,见着自家主子在看信,不由道:“主子,既无异常,您回去也是无妨的吧?”

  洛清河看他一眼,把手里的东西丢到桌上,问他:“过了休沐是什么时候?”

  “开春啊!”宗平不假思索道,“哦说起这个,今年暖的早,融水便又到了让禁军去办官沟的差的时候,工部今年自身难保,可去年修了一半的官沟,今年自然还是要照旧的,这……”他的话音在这个时候戛然而止。

  洛清河笑了声,道:“反应过来了?”

  工部自顾不暇,还要应对慕奚的查办,乌灵河官沟这个差事往下调,不论是户部还是内阁都会想将事情丢给禁军处置。朝中明眼人看出来了咸诚帝要拔擢禁军的念头,自然会顺势而为,这不恰好还有不少人正在外头吗?俄苏里的事悬而不决,待到各衙门开印就可移交处置,禁军可以无缝接上官沟的差。

  这是明摆着支开人不让洛清河回去呢。

  “陛下没必要多此一举吧?”宗平不解道,“小公子已经离京,铁骑无令不出,主子在京也是闲差。”

  “防着我呢。”洛清河转着扳指,思忖道,“他开朝还有一道给明裳的旨意,侯府便在旁,估摸着是怕我坏事。柳家……现在还不是让他们倒的时候,殿下开春一定要定下去丹州的人,陛下还指望着依这一遭把齐王抓回来。”

  “啊?”宗平面容一肃,“抓一个闲散王爷回来有何用?总不能指望他站在朝上……还是说,陛下还在怀疑夫人当初救的……这么多年了,若当真血脉有疑,当日先帝又怎会认这个……”

  洛清河摇摇头,示意他不要再往下说,陈年旧事,却也是皇家密辛,谁又知此时不会隔墙有耳。

  “说归正事。”她正色道,“既然有人存心不想让我回去,那不若看看他想做些什么。俄苏里的事情明面上还等着一个交代,让人把此事跟京中刺杀牵连至一处,一同办结了,然后等着朝中的调令。”

  宗平垂首应了句是,又问:“那暗处主子可要调?温大人那边,栖谣尚在,需要增派人手吗?”

  “加,但不动禁军,让黎叔看着调府卫。”洛清河琢磨了一阵子,“盯着柳家,有异动直接去报内阁阁老。”

  宗平一愣,道:“先报阁老?”

  “是。”洛清河抬眸,“报了阁老,御史台就有人去敲鸣冤鼓。”

  “柳文钊不是觉着诏狱难捱吗?那就让一府的人一起陪着他进去呗。”

  和风暖日,满城一派草木抽条的春景。

  温明裳喝了茶,侧头看出去的时候依稀能见到护龙河边人潮熙攘。她今日没穿官服,雪青色的长衣大袖,瞧着人不仅愈发清瘦,肤色也透着冷白。

  对座的潘彦卓言笑晏晏。

  这地方偏僻,既不临闹市也不靠近城东的权贵居所,平日里本就少人问津,这个时候开着也是掌柜的想趁着时候多挣些银钱。

  茶馆的小二不认得那些显贵,便也只当这二人是路过歇脚的有钱人家的公子小姐。

  “此处僻静,茶水却不输繁华居所。”潘彦卓捏着杯子,闻声说,“温大人以为如何?”

  “茶是好茶。”温明裳抬眸睨他一眼,“但潘大人俗务缠身,竟还有闲暇请我喝茶?”

  “俗务缠身也得吃饭呢。”潘彦卓笑说,“大人也未闲着不是?今日既然应了在下的约,那还是不必谈公务,省得扫兴。”

  温明裳挑了下眉,饶有兴致地反问:“那大人想谈什么?风月?还是……旧事?”

  “那要看温大人想谈什么。”潘彦卓眉间和煦,“风月倒是不必,大人不是已有意中人了吗?在下一介书生,可受不得天下首将的雷霆之怒。”

  “大人消息倒是灵通。”温明裳哂笑了声,“不是风月便是旧事,大人有什么旧事要与我谈的?我少时求学济州,大人拜于燕州大儒门下,你我旧事可谓风马牛不相及,有谈的必要吗?”

  “那自然还是有的。”潘彦卓抚掌而笑,“昔日你我南北同名,多少人想求一高下。春闱一笔文章我胜大人半分,但论时势策论,我自认不能及。如此……想跟大人交个朋友,不成吗?”

  “朋友?”温明裳兀自添了一杯茶,甘与涩交替漫上唇齿,“潘大人,几番相邀就为了一句朋友,未免太没诚意。”

  潘彦卓并不意外她的推拒,只是道:“若是大人要诚意……倒也不是没有。”

  “嗯?”

  “如今挡在大人眼前的第一座山,这不是快要倒了吗?”潘彦卓柔声说,“我帮大人一把如何?”

  他手里拿捏着济州的册子,捅破出去第一个遭殃的就是柳家,这话不是没有筹码。

  “潘大人。”温明裳看着他笑,眼里却见不到涟漪,“这是你的本职,何来的帮我一把?你手里的东西,都该送入公主府的。”

  更何况她此刻若是沾了半点工部的事情,有些人想扣的徇私之名便有了由头。

  潘彦卓也没想着用这个就能打动她,若是可以,那么他今日也没有坐在这里的必要。他沉吟片刻,道:“那若是……俄苏里呢?”

  温明裳动作一顿。

  “欸,别急嘛,后边那位姑娘,剑不要拔得那么快。”潘彦卓弯起眼睛,依旧气定神闲,“你就算现下砍下了我的脑袋,你也在我身上找不到四脚蛇的刺青。我不是草原的杂种,我可实实在在是大梁人呢。”

  温明裳往后看了眼,轻而缓地摇头。

  潘彦卓顶着她的目光,从怀里摸出来了个木哨放在桌上,“大人对这个……不陌生吧?”

  大梁皇室的金翎鸽哨。

  咸诚帝多疑,这东西不会给自己不信任的人。除了自己以外,温明裳只在一个人身上见到过这东西,那就是那日的影卫统领。

  “我是燕州人,所以我讨厌趋炎附势的杂种。”潘彦卓唇边仍挂着笑意,但披在其外的伪装似乎在这一刻碎裂,露出的是目光深处的冷厉和癫狂,“我不觉得他们会喜欢做摇尾乞怜的狗,杂种是养不熟的。”

  温明裳跟他对视了一阵,无情戳破道:“无病呻吟毫无意义,你不是想跟我做朋友,而是做交易。能为陛下所用的俄苏里,那做手中刀也无妨,没必要在我面前叫嚣。该死的是两头讨好的四脚蛇,要做交易,我仍是那句话,潘修文,你辩才出众,但少做空手套白狼的事。你的诚意在哪里?”

  潘彦卓目光微滞,瞬息变了脸,重新恢复到原先那般和颜悦色的模样道:“陛下能用的俄苏里在我手中,不止如此,他不能用的也在我手中。”

  “何意。”

  “我不是四脚蛇,但我能用四脚蛇。”潘彦卓眯起眼睛,“大人的意中人没有讲,当年为何有樊城屠城的惨剧吗?不巧,当年我双亲正在樊城之中。比起贪图眼前之利的杂种,一个对大梁心怀恨意的大梁人不是更为好用吗?”

  温明裳垂眸审视他,半晌开口讥讽道:“空口无凭,大人忘了我是什么官职了?”

  大理寺的少卿,三法司的人最讲真凭实据。

  “重要的不是此言真与假,而是我能给大人什么。”潘彦卓这才起身,他将随身的一物拍到了温明裳跟前,“北境军报可安好?这世上无人比镇北将军更知如何辨别四脚蛇,真与假一查便知,而无需我在此多费口舌,大人说是不是?”

  温明裳扫了眼那份册子,同样起身道:“你想要什么?”

  “想要什么……倒是无需大人来给。”潘彦卓平静离席,只说。

  “是一家人的命。”

  他没说是谁,出门顺手将银子抛给了店家,头也不回。

  栖谣在几息后才从房梁上翻下来,近侍眯起眼睛,道:“温大人,你信他的话?”

  “你指哪一部分?”温明裳没动,也没去翻那份册子。

  对方有一句话说的没错,洛清河比她更知道这东西的真假,所以不论打的什么主意,这东西都得送过去。

  “出身,经历,这些都能查。”温明裳看了她一眼,认真道,“栖谣,但是有一样东西你我查不了。”

  栖谣闻言抬眸。

  “我得天子之信,承蒙先生之恩。”温明裳侧目,“那他又是因为什么?”

  这世上没有无端的信任,尤其是一位多疑的君主。

  “既是如此,这东西……”

  “送。”温明裳道,“劳烦你安排人走一趟。人未必可信,但这桩交易可以做。栖谣,他说无需我来给,但这世上所有东西都明码标价,而这份东西标的价码不是我给,是清河给。”

  栖谣愣了一瞬,愕然道:“主子?”

  “嗯。”温明裳啧了声,“先是俄苏里,后是乌灵河的官沟,禁军当然回不来,但未必能让禁军总督也止步不前。”

  但是这份事关北境军报安危的俄苏里密文可以。

  所以不单是天子不想让洛清河回来,潘彦卓这个中间人也不想。

  “敌暗我明,容易失了先机,先一步走入一早预设好的险境。”温明裳在桌上放了点碎银子,不论人家给没给,放着权当做茶钱,“但这局不是无法可破,每一步都有先机可言。譬如……兰芝怎么样了?”

  “已能下地走动。”栖谣如实答道,“大人是想……”

  “他知道在我面前提柳家无益,不过是抛砖引玉。”两个人并肩出门,栖谣掀起车帘时听见温明裳淡声说,“但是既然提了,也不会是毫无因由的砖。”

  温明裳垂下眸,漫不经心道:“未免他们总被提到我跟前,还是不等为好。比起高门贵府……也该让他们自食其果了。”

  民巷的道路曲折,小童捏着纸鸢追逐而过,险些迎面撞上巷口久候的少年。

  孩童们扮着鬼脸,熙熙攘攘作鸟兽散。

  潘彦卓揉着脖子踏入其中,对他道:“走吧,事情办完了。”

  “公子。”少年皱眉,“鹰要杀你。”

  “哈……”他不在意地摆手,自嘲道,“要杀我的多了去了。上一个拿刀抵着我脖子的,现在可都被送到阴曹地府见阎王去了。”

  少年歪头,像是不解为何明知如此还不让他跟在其后。他自问未必是栖谣的对手,但真打起来对方也不可能全身而退。

  “不必如此,虽非同道,殊途同归。”潘彦卓眯起眼,“好一个温明裳啊,若是换个人,还真未必能从我手里讨这一份名册。旨意、婚贴,还有些零零总总的布置,看样子几日后的戏该是十分精彩。可惜……”

  他话音微顿,意味深长道:“这婚贴接或是不接的戏码……”

  “洛清河若是赶得及,怕是也只来得及瞧个末尾了。”

  作者有话说:

  侯府和齐王关系那里第六十章 有写,清河母亲救过慕长卿生母,姐姐救过慕长卿本人。

  上一个拿刀抵着潘彦卓的是韩荆,军粮案那个人,叫潘彦卓公子这个称呼的最早一章在第五十九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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