菲戈小说网>耽美小说>山川月【完结】>第131章 连环

  洛清河出了一趟城, 她没让栖谣跟着,因着真正跑起来侯府没有马能追上踏雪的速度。人赶得急,出城时碰上禁军的人也只来得及打声招呼, 连给城门前的守军查看腰牌都显得匆忙。已过日昳,跑马带起来的风都失了正午的柔, 变得愈发冷冽。

  年节时的官道往来寥寥, 只有寒鸦啼鸣和远处人家的犬吠声常伴左右。官道两侧堆着扫过去的雪堆,白日里融了些, 把附近的路都带得湿滑难行。踏雪不管这些,它像是能觉察到背上主人复杂的心绪, 硬是跑出了原野上纵情狂奔的气势。

  海东青在头顶跟着飞, 抬头向上看过去只能依稀窥见一个小黑点。

  洛清河压着缰绳,她在冷风里辨别方向, 抄近路往药王谷的方向赶。

  药堂这个时候只留了守着铺子的那位大夫, 程秋白回了谷里, 得过了上元才会回来。洛清河前几日收了她的信,说是有些进展, 但详细的要回来细说。然今日兰芝这份木石来得巧, 她自然不可能揣在自己手里等程秋白回来再说。

  那就只能自己走一趟药王谷。

  这般行事影卫自然会把她的行踪全数告诉宫里的那位, 但温明裳昨夜能平安回来, 那么这之后她做得再出格在咸诚帝眼中也是有迹可循。

  反正洛家人为了心上人做些出格的事情也不是第一回, 不如说洛清河越是重视, 他反而还越放心。

  药王谷的人认得北境的鹰,他们与雁翎有渊源,甚至能说同出一脉。

  程秋白知道她过来的时候才从药庐里出来, 身上还混着股说不上来的草药味, 跟她那张淡漠的脸相去甚远。海东青嗅觉敏锐, 嗅到这味道连落下来都不愿意,拍打翅膀飞远了。

  洛清河跳下马,把袖中的卷筒拿出来给她,言简意赅道:“木石。”

  程秋白伸手接了过来,道:“没混旁的东西?”

  “嗯。”洛清河点头,“从未打开过。”

  “好。”程秋白将卷筒收好,远远地喊了一句,“小雪,备滁玉液。”

  洛清河眸光微动,往应声的那边看过去只来得及瞧见一个背影。

  “师尊近几日让她过来帮忙。”程秋白头也不抬,解释说,“空看医书不成,让过来带一带,怎么说也是我们小师妹,再过个一两年还要带出去走走。”

  粉末状的白色药物被小心倾倒出来一点,她取了助力的物什过来查看,边观察边道:“到了此处不看出身,有天赋就会教,她学得挺快。安阳府的人来找过,知道她愿意在这儿待着学医后便来得少了,也就你弟弟来寻过她几回,还是为着给我带信。”

  “有人想百代荣华,也有人想远离浪潮。”洛清河收回目光,“他们难得算是说得上话的朋友,世伯愿意把人送出来,自己也不愿真正接下相印,也跟那年的血战有些关系。”

  “你们的皇帝也是有意思,想着人人都能肝脑涂地卖命。”程秋白难得嗤了声,摇头道,“但那统归是你们自己的事情,庙堂既高,再大的风也得受着。”

  她说到这儿微微一顿,复而抬头看洛清河,“对了,有样东西要给你。”

  “什么?”

  手上的东西还要等一阵子才能瞧出些明堂,程秋白转头进了药庐,取了两个小瓶出来抛给她,“青色那瓶给温大人,可暂缓木石的发作。黑色那瓶……代为转交那位夫人,我所学有限,救不了人,但总归捣鼓出了个能多留她在人世几日的法子。两份都当得上半年的量,应是够的。”

  洛清河一愣,随即像是松了口气般道:“谢了。”

  “本职所在,倒是用不上谢,你也不是没给银钱。”程秋白摆手,也不忘提醒她,“但是她与温大人不同,木石入骨,这东西不能随意吃,否则不是保命,而成了催命符。”

  “我记下了。”洛清河将东西收好,又道,“对了,还要劳烦你另一事。”

  程秋白歪头,“你说。”

  “你上回说太始帝命令焚毁药方一事,可有确切的记载?”

  程秋白眸光微滞,反问:“有,但是要找找。残卷太多,重新抄录要时间。”

  “不急。”洛清河眸中沉静,迎着她的眼神低声道,“木石查验需要多久?”

  “最少一个月,若有变数,还要更久。”

  “若是能对上,将这份木石所含的药物与残卷记载的那些一并归纳可否?”洛清河想了想道,“麻烦的话便算了。”

  “说不上麻烦。”程秋白呼出口气,疑惑道,“你要这个做什么?若是想查残卷,去找你们太医院的记载更快。”

  “找一个由头,不麻烦便有劳你。”天色不早,洛清河还要赶回城中,她翻身上马,扬声道,“谷中鹰还在吗?在的话下回直接叫它送信便可。”

  程秋白挥了挥手表示听到了,没留她。

  幽谷远离城中喧扰,向里是桃源盛景,可到了外头便是一样的寒风刺骨。现下入夜早,此刻抬眸可见星子点点高挂天穹。

  官道两侧废弃的破屋屋檐往下滴着水,水珠还未触碰到地,便被突如其来的一阵风撕扯得分崩离析。

  海东青忽然飞旋直下,一声长鸣。

  洛清河目光一凛,新亭已经被她握在了掌中。

  草丛里躺着个影子。

  月光将那个影子映出了白惨惨的颜色。

  那是一具死尸。

  温明裳难得在窗前呆坐了小半日。

  大理寺还封着印,她手里没有旁的差事,该给内阁的折子也写完了,而今像是好容易偷得半日闲暇,倒是有些无事可做。

  兰芝仍旧留在侯府,她伤势未愈,这边宅邸没人照拂,不如留在那边。

  前段时日李驰全问过她想想换间大些的宅子的事情,再不济也在府中添些打理的下人,好过自己还要费心家宅。温明裳没直接答他,说是过阵子闲下来再看,她知道李驰全是好意,但家宅的下人不能不慎重,不少人府上打理管事的都是熟识,为的就是不会将主子的事情拿出去乱说,也能将小事打理妥帖。

  她如今有卫,但少的就是这些宅子里的人。

  兰芝是个不错的选择,但具体如何还得等她自己伤好之后的打算。

  屋里暖和,灯也亮着。温诗尔坐在桌前绣帕子,时不时地咳嗽两声,她过了年节身子每况愈下,虽然尽力瞒着,但温明裳还是能看出来。她没有直接问,只说过几日带她再去药堂瞧瞧。

  温诗尔嘴上说着不妨事,但也没直接拒绝她。

  她来小住的这几月一直如此,从未有径直推拒的话。

  温明裳看了一阵,刚想开口问些别的,便听见院外传来一阵敲门声。她起身走出去开门,却发现是赵君若和栖谣。

  栖谣来找她一般不会走正门,她是侯府暗处的近侍,多数时候不走明处,更不要说是此刻和赵君若一同出现。

  “怎么了?”温明裳问说。

  “大人,两件事。”栖谣长话短说,先将揣好的两个瓶子给她,“程姑娘的药,主子带回来的,如何用上边附了条子,一看便知。其二,禁军有急诏,主子今夜回来会很晚,明日一早就要走,近几日大人若有事,老法子寻我。”她话音微顿,又看向身侧的赵君若,“赵姑娘是中途遇上的,赵大人有何事我不知,得她细说。”

  温明裳皱眉道:“怎么回事?”

  “主子信上没多说,东西还是鹰送回来的。”栖谣打了个呼哨,海东青飞下来落到了她手臂上,还高昂着脑袋,“但和俄苏里有关系。”

  又是俄苏里?温明裳拧着眉,这一回……还是咸诚帝吗?若是他,这般又是为了什么?她思索了片刻道,“急诏从何处发的知道吗?”

  这回栖谣答得很快:“公主府。”

  温明裳点了点头,道:“我知道了,有劳你。”

  栖谣朝她微微垂首,这才转身消失在了街巷里。

  “小若,进来。”温明裳侧身让出了位子,她顺手带上了门,这才有空问,“不是让你回去陪赵大人吗?怎么回来了?”

  “就是师父让我回来的。”赵君若挠挠头,将一封信笺给她,“师父要我把这个给你,还说日后大理寺那边的差可以停了。”

  温明裳手一顿,不确定般道:“她是这么说的?”

  “是。”赵君若点头,笃定道,“她要我跟着你,算私卫,但没说具体因由……哦对,明日一早她便离京回州府了。”

  温明裳多看了她一眼,手上动作不停地拆了信。其实在赵君若说赵婧疏提前要走的时候她心里就有了个猜测,查工部避不过东南三州,查清这三州的工事便算了结了大半。她猜到慕奚迟早要从这三州入手,但没成想到这样快。

  点的人也准,若是查钦州,没人比赵婧疏更合适。

  这封信虽说是赵婧疏写的,但转述的是慕奚的话。三州之地,她拜请赵婧疏彻查钦州的记档,将济州原封不动交给了潘彦卓。这人虽然难测,但到底办起差来本事真的有,慕奚敢用他,也不怕他在其中再生波澜。

  可唯一不知点何人的是丹州。那地方按理来讲一是皇子封地,二是姚家本家泉通所在,齐王和姚家主事人挑一个去都行,但后者本就是皇商,商不干政是缄口不谈的规矩,慕奚也不能把姚言成从内阁摘出来指去丹州。至于那位齐王……温明裳想了想,大概是因着实在潇洒自在惯了,慕奚也不想把他牵扯进来。

  她跟端王一样,念着手足情谊。

  所以慕奚的意思是,想让温明裳去。

  温明裳粗略将信看完,放到桌上久久不语。她知道这么考虑的因由,可不论是她还是长公主自己都明白,眼下不能直接指她去,毕竟查的是工部,又和柳氏有剪不断的关系,直接点她的名就有徇私之嫌。

  这事情不好办,除非能找到名正言顺的由头。

  “小若。”温明裳想了想,摊开笔墨写了一张短笺封好,“劳烦你走一样崔府,把这东西给阁老,走侧门。”

  赵君若接了信,眨巴这眼睛看了她一眼,利索地从窗子翻了出去。

  夜深又开始下起了细雪,跟草木的絮一样,一吹就散了,落到人身上不多时便濡湿了一小片衣料。

  路上行人步履匆匆,都是赶着归家的。

  赵君若绕过民巷,跟一个少年擦身而过。

  两个人都没看清彼此的脸。

  少年绕了几个弯子,寻了个僻静处翻入高门院墙。他的脚步很轻,绕过某一处还能听见家丁不加掩饰的闲谈。

  说的还是自家主子的不是,府上如今愁云惨淡,连带着下人也惴惴不安。越是有心压着,反而越叫人觉得煞有其事。

  少年没多给半个眼神,他轻车熟路地拐入了一处院子,推开窗子时冷风倒灌进去,把屋里的热气都给吹散了。

  柳文昌从书案里抬起头,目光里却没有半分意外。

  这本就是约好的一次碰面。

  “柳大人。”少年声音冷淡,“我家公子让我如约来问,府上可有抉择。”

  柳文昌微抿着唇。老太爷上下打点,一把年纪了还因那日百官宴的变故劳心劳力,他虽非长子,但更得老太爷信赖,可如今这个所谓抉择……

  他竟然有一丝不齿。

  可也不过是微末。他姓柳,注定为家世裹挟。

  “东西在此。”柳文昌缓缓起身,递出了那一张封好的帖子,昏黄的烛火影影绰绰映出一个大红的囍字,“转交即可,切记避过暗卫。另……还望你家公子如约。”

  “自然,饵已落,不会有人碍事。”少年看也不看地将东西收好,转身消失在了夜色中。

  徒留下雪夜的一声叹息。

  赵君若回来的时候肩上都快湿透了,温明裳让她换件衣裳去隔壁屋子睡,自己拿着那封信绕去了侯府。

  宗平估摸着也被调了出去,府里只有老管家尚在。

  府上的人都习惯了她过来,跟侍候自己主子没两样,也不会去多打扰。这会儿已是深夜,温明裳等了一阵子才过去熄了灯,她心里装着事,阖眼躺了许久意识才慢慢模糊开。

  院子里不知道哪来的鸟鸣,海东青没回来,也没人赶这些停留歇脚的鸟儿,有些吵人。

  温明裳在睡梦中翻了个身,模糊地听到一点响动。

  她几乎瞬时便睁开了眼睛。

  洛清河肩上还带着水迹,外头的风不知道什么时候大了起来,飞鸟都在风声里匿踪藏迹。她坐在床榻边上,手上还捏着帕子。

  温明裳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出了一身冷汗。

  “梦见什么了?”洛清河为了不惊扰她便没点蜡烛,温明裳如今只能借着从窗缝里透出的微光看清她的面容。

  她定了定神,问:“何时回来的?”

  “半个时辰以前。”洛清河笑了笑,她干脆坐在了地上,刚好能跟温明裳平视,“过会儿便要走,就没吵你。”

  她昨夜就没睡几个时辰,今日又这般……温明裳侧躺着看了她一会儿,道:“出了什么事?栖谣说和俄苏里有关系?”

  “嗯。”洛清河微微颔首,她伸手过去探了一下温明裳的面颊,继而道,“一具尸首,不知哪来的,保险起见让人报过去了。殿下点了我,禁军碰到相似的死人也要查,这事不能轮给羽林。”

  所以栖谣才说有急,这事情说不准要禁军调大半人手去外边,洛清河短时间内不能留在京城里。

  这事来的不寻常,谁心里都有个数。

  暗处放了一张隐秘的棋盘。

  温明裳贴着她的手心,轻轻应了声。她很浅地笑了一下,想起什么一般又问:“那为何今夜还要回来?你不累踏雪还累呢。”

  “它从前习惯了在燕州跑,这点脚程哪儿会觉得累。”洛清河也跟着笑,她把手放下来,就搭在温明裳枕边。

  两个人在黑夜里拽住了彼此的那束目光。

  温明裳拽了一下枕边的袖口。

  像是无声的讨要和依恋。

  洛清河俯身亲了一下她眼尾的小痣,在昏暗中凑到她耳边终于开口。

  “回来瞧瞧你。睡吧,等你睡着我再走。”

  作者有话说:

  一些客串(。

  感谢在2022-07-18 22:40:59~2022-07-20 22:29:5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