菲戈小说网>耽美小说>山川月【完结】>第95章 苦甘

  扣于床沿的手悄然收紧, 洛清河眼底盛着涌动的暗流,她依旧坐得直,这个时节还热着, 两个人中间搭着床薄被,可火仍旧顺着一呼一吸烧到了心尖。

  那些浮于表面的从容被灼烫得摇摇欲坠。

  她一时间没有动作, 温明裳也没退, 她没再说话,指尖依旧揪着袖口。洛清河余光瞥了眼, 窥见女子阖眼轻颤的眼睫。

  靠得这样近,呼吸与心跳近乎相贴, 一切伪装无处遁形。

  洛清河轻叹了口气, 认命一般抬起手掀起榻上的薄被,骤然掀起的凉风似乎让面上热度散去半分。薄被罩上女子单薄的身子, 落下时勾勒出分明的肩胛骨, 像是振翅欲飞的蝶, 让人止不住伸手一握,却又唯恐稍一用力掌中蝶翼便碎了个干净。

  滚烫的额轻轻触上微凉的衣料, 温明裳睁开眼, 胸口微微起伏。

  洛清河垂首, 手臂环住她肩背, 坦然地将怀中方寸尽数留给了她, 却又偏偏留出了三两分的余地, 纵容她可自由来去。

  只要温明裳想,她可以随时推开退去。

  这个怀抱不是束缚,不是占有, 她往昔所见的情爱种种痛楚似乎在此间被抹去了所有的阴翳, 只余下无边的柔软。

  温明裳于是放松了靠在她身上, 闷声笑道:“你们洛家的人……是不是都这样?”

  “什么样?”洛清河圈着她的身子,一手拢着不让被褥滑落,“如此……还冷吗?”

  温明裳抿了下唇,哑声道:“若我说是,你待如何?”

  洛清河垂下眼,道:“你若是唤我洛然,我大抵会抱得更紧些,可你不是唤的清河吗?”

  “你也没再唤过我温颜。”温明裳失笑,她不敢笑得太厉害,稍一动得剧烈些便头疼,“我想唤你洛然,可洛家人的名不是只有族中人才喊得吗?”

  洛清河把她脑袋按在自己肩上叫她别在乱动,道:“你也不是没喊过。”

  雨停了,驿馆栖的鸟儿也飞了回来,水珠顺着草木嘀嗒落下,鸟雀也啁啾。

  温明裳忽然剧烈咳嗽起来,她闭眼埋着脸,感受到一双手轻轻地顺着她的后心。

  “可我第一眼遇见的,不就是洛清河吗?”她在咳喘的间隙低声道,“我没见过你做洛然的样子,但我认出你时却因为同一双眼睛,说到底……除却境遇,洛清河与洛然又有何分别?更何况……”

  洛清河觉察到她的动作,忙抬手去扶她的腰。

  温明裳撑着她肩膀直起身,她的脸色依旧发白,但方才的咳嗽激出了几分病中的酡红。她这样居高临下地睨着洛清河,轻声道:“这世间谁人不会倾倒于一代名将之风姿呢?”

  “……就因为这个?”

  洛清河在摇头轻叹,涩声道:“名将……可我是女子,还是个只有名号,未有封爵的将军。”

  “我知道。”温明裳松了气力,一动不动地趴在她肩头,病中的声音沙哑,开口时喉中也干涩,她只能放慢了语速,一字一句道,“所思所虑……我尽皆知晓。”

  洛清河微微侧头,道:“那日我带你出京……明裳,是你自己说的情爱二字如洪水猛兽,如今……却又是为何?”

  温明裳呼吸沉重,她抬起头想说些什么,张口却是怔然。洛清河拨开了她面上濡湿的发,黑沉的一双眼就这样凝视着她的面容。

  她们都不该谈情之一字的。洛清河的背后不仅是雁翎和靖安一门,还有无数的猜忌,揣测,数不清的明枪暗箭,温明裳站在旋涡的深处,向上是皇权野心,是那一代代权柄更迭,人心算谋。

  情字太轻,江山太重,踏错一步就是万丈深渊。

  可就如她所言,那是洛清河啊……

  大抵许多事情若真要寻个分明源头,那便从一开始就是注定的。幼时受尽冷眼,温明裳习惯了溺于煎熬困苦,在无数的苦涩里依凭自己抓住那一抹甘甜,清风霁月不过表象,只有她自己知道自己早已习惯立于深渊。

  阁老山长也好,温诗尔也罢,这些是她学会站在阴影处仰望日月之辉的伊始,但此前她从未想过有一日想要将头顶星芒握于掌中。北境的人惯于说洛清影是烈日,那样的肆意张扬,却唯有同样立于曜日之下的人才可与之相配,旁人总会被灼伤,可洛清河不一样。

  时至今日,温明裳仍能记得雨夜长街相望的那一眼。她们背后的星子被阴云遮蔽,连灯笼都被雨打得四下晃动,可温明裳却能感受到有些光晕从未散去。

  这是一种不必言明的诱惑,甚至一开始无关风月。她在梦中窥见铁马冰河,在醒时近乎执拗渴望明白雁翎的真相,待到拨云见日,待到恍然间参透面前那人的眉眼。

  海东青相隔千里送来的那封信仍旧被她妥善收于匣中,寥寥数语,好似藏起了什么不可细言的珍宝。

  “只因为你是洛清河。”温明裳抓着她的衣襟低眸,往日辩才似乎随着这场病痛散了干净,她只得笨拙地重复,声音涩然欲泣,“情爱二字,我不曾骗过你,没有的。我是本不想的,可你……”

  “阿颜。”洛清河忽然唤了句,这个称谓似乎让她也有些不习惯,顿了须臾后才问,“可以这样唤吗?”

  温明裳轻轻点头,她找不到什么拒绝的理由,只能道:“可以,你……”

  “先听我说完。”洛清河抬起手去碰她的面颊,“我明白的,但有些话却不能不说。我说我只做得洛清河,是此时局让人做不得洛然,却不是想要……若我不愿,你连同我说这些话的机会都不会有。”

  这话说得决然,却是实话。如玉君子不过表象,她骨子里是洛氏的将军,阵前铁血足够冷人心肠,何况经年尔虞我诈。

  温明裳点头,又听她道。

  “你知道历代雁翎守将得以善终的有多少吗?”洛清河看着她的眸子,表面的淡然终于无声地碎裂,露出眼底的隐忧和不忍,“我是雁翎的将军,我是洛氏的女儿,有些东西比我自己的命更重要。而你……你见过长公主如今的。”

  环抱的手臂悄然收紧,温明裳听出了她的弦外之音,洛清河在给她留余地。不单是存于怀抱的三两分默许与纵容,更是在某些悄然转变的情爱上的纵容。

  洛清河问她是何时有此心,可事关她自己,她并没有说半个字,就好像只要温明裳不主动戳破这层窗户纸,她就会把这些心绪深埋,一辈子都可能不再提及。

  但偏生这人抱着自己的时候甚至不敢用太大力气。

  她知温明裳幼时遭遇,便把情爱二字的选择权尽数交由她手,只要她心觉安宁。

  将门的痛与爱恨刻骨,可这些深入骨血的无奈与难舍在浑浊不堪的旋涡里,在举目惶惶的战火中,被涤荡出了最清澈的水泽。

  长空里最骄傲的鹰隼也有软肋,她们愿意在这样清澈的爱意里敛却锋芒俯首称臣,将心爱二字庇护在自己最柔软的翎羽之下。

  雁翎的守护神也会痛苦,洛清河眼见着烈日倾塌,看过坟前无数苦楚,她也会害怕把温明裳拖入洛家人一样的命运。

  眼前的这份犹豫就叫做舍不得。

  “你若想要,我可以给你。”洛清河摸摸她的鬓发,轻声道,“但我仍旧想让你再思量些时日。不单为你自己,也为你母亲。在此事上,我帮不了你,阁老也帮不了你。甚至于你今时所为,已足够让柳家对你起别的心思,归京后的风雨不比此时更宁。”

  “他们的心思,与我无关。以嫁女维系高门体面,算什么世家门第。”温明裳平顺了气息道,“我不愿,无人可迫我。”

  洛清河轻轻碰她的脸,拿着帕子帮她擦拭去冷汗。

  “若你想让我再思量清楚,也可以。”温明裳眯起眼,在她手放下后低声道,“但……我想现下先讨个利。”

  洛清河怔了一下,道:“什……”

  倏然天地失色,蝶翼轻舞,轻落唇角,似还携着小心翼翼的试探与触摸。雨雾的水汽消散殆尽,只余下满室馨香。

  雁翎南下的骑兵歇在驿馆边的宅子,回去也只有几步远。洛清河等到温明裳重新睡下才踏出了门,栖谣在中庭等她,见她出来撩袍而跪。

  洛清河见状诧异道:“这是做什么?”

  “请主子责罚。”

  洛清河看她一眼,道:“罚你什么?”

  栖谣面色冷肃,道:“主子吩咐要看顾好温大人,但此番遇险,加之大人身体有恙,是我之过。”

  “起来。”洛清河抬手把她拉起身,“非你之过,不必自揽罪责,这一路你所行已足够多。栖谣,虽担了近侍之名,但你从来不用跪我。”

  栖谣紧抿着唇,一时不言。

  “连日辛苦,去休息片刻吧。”洛清河拍了拍她的肩膀,“当真不怪你,毕竟有些人自己瞎折腾自己,你还真是管不来……这话跟大理寺那位小赵大人也说一句吧,省得人家跟你一起自责不说,保不齐还要千里迢迢跑回钦州跟她师父请罪。”

  这么想起来,适才还忘记同某些人算这笔账了。也罢,归京后自然有人收拾她。洛清河想起程秋白冷凝的一张脸,没忍住轻咳了两声。

  栖谣应了声,跟着她一道往外走,“主子,医师在外头。”

  “嗯。”洛清河看了眼天色,“我去见一见她,你回去跟宗平说让他安排一道回来的人,晚些时候我去看看那些暗间。”

  舒宴的确在外头候着,但驿馆出去两条街便是安置流民之所,若是再没人来,她估摸着便去那边瞧瞧有没有些因水患而生病痛的百姓了。

  “舒道长。”洛清河对她一抱拳,道,“来得迟了些,还望勿怪。”

  “多的不必。”舒宴看她一眼,“我认得将军,元兴十年,你我在苍郡有一面之缘。”

  “道长记性很好。”洛清河淡淡一笑,“而今重逢,有劳道长妙手。只是不知这特意相候,所为何事?”

  舒宴自袖中摸出一个小瓷瓶,道:“此物,乃温大人所服之药,将军可认得?”

  “认得,出自药王门下弟子之手。”洛清河面色微滞,“恕在下直言,寻常人底子再差,也不至高热几日不见退。寒症之事相比栖谣已同道长尽数讲过,药王门下暂不知其因,道长既在此,在下斗胆相询一回,究竟为何?”

  舒宴摇头,只抬手指向她掌中瓷瓶。

  洛清河转了下瓷瓶,试探道:“毒?”

  “不是。”舒宴拂袖而立,“若是毒,药王谷早该看出来端倪。但这世间药石,是救命还是害人,全看如何用。”

  “何意?”

  “比之毒,更像是经年所服某一味药石所致,但究竟是哪一种,却是说不好。”舒宴道,“人若惯于某一种药物,再用效用便大减,温大人的身体,或是如此。寒症不过表象。”

  “道长的意思是,若想暂保无虞,便要找出所服之物?”洛清河皱眉,“世间药石无数,一味味去寻,恐怕难。”

  “不过猜测,是否如此不得而知。”舒宴抬手一拜,道,“将军回京,见药王门下,也可将此告知,世间名医出药谷,想来她们应比我更有法子。”

  洛清河点头,她收好瓷瓶,对着舒宴回了一礼,道:“谢过道长提点,在下记下了,来日再见,必有谢。”

  “谢却是不必。”舒宴抬头望向潋滟晴空,“我本云游客,数年羁旅,见过无数庙堂中人,有蝇营狗苟之辈,亦有两袖清风者。而温大人……”

  “她大抵会是个好官吧。”

  作者有话说:

  

  说开了之后在一起等回去就差不多了,把这边的事情收个尾x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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