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日之期转瞬即逝。
日头依旧高悬天穹, 风起草野,吹得人的衣袂也跟着四下纷飞。
洛清河照旧提着食盒回来的时候,瞧见温明裳坐在农舍的那一方小院里瞧着村口的那棵老松。她把食盒放到了桌上, 两个人这么沉默着用了早饭。
“不着急?”洛清河睨她一眼。
“若是明知刀悬于颈,急也无用。”温明裳拨开碗筷, 从袖袋里摸出了那块北林的木牌, “况且若是不出意外,白日里咱们里见不到他们的人, 运气再好些,可以直接避过也说不准。”
“你做了什么?”洛清河把新亭挂在了腰间, 眸子微眯。
“一点小花样, 可以拖他们片刻时间。”温明裳拨弄着木牌,“但只是缓兵之计, 该来的还是会来, 大概半日吧。”
洛清河一挑眉, 道:“余出这半日,不是给你自己的吧?你在等什么?”
“和你在等的, 恐怕异曲同工。”温明裳深吸了口气, 侧头去看她的眼睛, “正面相迎下下策, 那就不妨剑走偏锋了。不过眼下……你今日不去周围转转了?”
洛清河看着她指尖在木牌上转了个圈, 耳边是那阵摩擦的咔嗒声, 她歪了下脑袋,道:“若是需要,倒是可以再去。”
“那便去吧, 正午也不必回来。”温明裳笑笑, 回头收回了木牌。
“权当做我请你旁观一出戏。”
过了时节, 即便是正午的日头也变得温吞,望津刚给乔知钰送了吃食,便听见外头的官道上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
那不是行人能弄出的动静。
他心下一沉,快步往村口跑,可还没到地方,就瞧见了列队而立的捕快。
“你们是什么人?”
“官府的人。”领头的人身上还穿着飞鱼服,腰间挂着牌,即便是经由长途奔走也能瞧出其人面上凌厉之色不改,“你是这村中人?”
望津紧皱着眉,不冷不热道:“是,穷乡僻壤,不知官府之人来此何事?”他的态度称得上放肆,但对方却没有追究这个的意思在。
“把村子里的所有人叫出来,就眼下。”那人手里拿着马鞭指了指村子,“稽查江湖逃犯,还望见谅。”
“稽查逃犯需要将整个村子的人汇聚在一处吗?”望津半步不动。
“这便不是你该问的。”领头人居高临下地睨他一眼,侧头对着手下人道,“若是你不去,来人,搜。”
“慢着!”望津跨步拦在那些捕快跟前,咬牙道,“我去。”
领头人不冷不热地应了声,这才没让手下人动作。
望津深深地看了他一眼,转身进了村子。
不多时,村中所有人便被叫到了村口。这村子本就是乔知钰当年安置那些案子中幸存的幼子的地方,把所有人都唤出来也不过二十余人。
温明裳站在前头,在捕快开口前把挤在前边的孩子往后退了些。乔知钰看着她动作,又看了看领头的人的那身飞鱼服,握着拐杖的手送了些。
“这位官爷。”温明裳道,“眼下所有人都在此处,不知可有寻到你们口中的朝廷要犯呢?”
捕快垂眸看她,反问道:“你不是村中人?此处荒僻,何故来此?”
“听凭师命,来此拜访故友。”温明裳仰着头,“大人若是不信,大可将我拿下仔细盘查一番。”
这话说得坦荡,纵然是官府的人也没有随意将人拿下的理由,可这一回却是出乎所有人的意料。
那人凝视她须臾,抬手一挥道:“拿下!”
“凭什么?!”那日温明裳进村子时喊望津的少女不平地往前迈了一步想要挡在温明裳跟前,“她又不是匪寇,你们不能无故拿人!”
温明裳却把她一把摁在了身后,轻轻摇了摇头,“无妨。”她走到了近前,任凭捕快给捆了自己的手。
然而下一刻,那领头的人又道:“其余人,一并带走。”
人群闻言登时愤愤,但下一瞬,乔知钰忽然咳嗽了两声。
“先生……”望津回过头,眸光愤然。
“既如此……”老人抬手示意他住手,“我们便走这一趟吧。”
这话便是妥协了。众人闻言偃旗息鼓,个个垂头丧气的。
捕快把人一个个带上了囚车,尔后一张黑布扑面而下,把囚车遮了个严严实实。
“老实点。”外头的人冷然道。
马蹄声复起,囚车随着行进而颠簸。
望津在不久后从腰间摸出了小刀,割断了温明裳手上的绳索。
“多谢你。”他闷闷地道。
温明裳应了声,但却没接话,黑布隔绝了日头的光晕,也遮蔽了她眼底划过的一抹并不明显的愧色。
远处山坡上,骏马垂首刨蹄。
洛清河端坐在马上,看着这队人走上官道,在岔路口分路而行。
“六扇门啊……”她拍了拍马儿,低声道,“稽查江湖人,州府对其知之甚少,分而出城后又重新聚拢,伪造成官府查案,有点意思。”
寻常人不认得那身飞鱼服,乔知钰定然是认得的,看众人的反应便知道是她开口服了软。州府叫不动六扇门,那这些人就只可能是温明裳叫过来的,六扇门速记查案是专长,若是认出自己也不奇怪,但多一个相熟的人就多一分破绽。
州府若是要名正言顺地对村子动手,要么寻人暗中下手,要么就是找些冠冕堂皇的借口先把人押入大牢。温明裳说耍了些小花样拖延了半日,等的是六扇门,黑布一遮,纵然半路上撞见州府来的人,也有充分的理由搪塞过去。
毕竟直属三法司,州府还没有胆子大到贸然得罪这些立在黑白道之间的人。
分道而行,则是另一种保障,即便州府觉察到有异,也要思量一下该先从哪一条路追过去,眼下着急的可不是温明裳这个中枢外派的司丞。
能算计得这样准确,也不知道是从何时就想好的。不过能调动六扇门,恐怕三法司庭前会审的结果还不止于此。
只是明枪易挡暗箭难防啊……洛清河摇了摇头,调转马头抄了小路。
囚车上待了小半日,一众人都有些精神不济。温明裳算着时辰,在日暮时分觉察到马蹄声停了下来。
紧接着便是前头的声响。
“六扇门的千户?啊,在下府台大人亲卫,奉命前来查办要务,不知这阵仗是?”
来了!温明裳指尖揪住了衣摆。
“奉命稽查要犯,怎么,府台大人要插手吗?”
来人连忙否认,转而道:“虽说稽查要犯……但千户大人这拿的人会否太多了些?”
“嫌犯精通易容之术,自然不能大意,逐一排查也是常理。江湖奇门诡道繁多,要在下教一教诸位吗?还是……诸位要来教一教我六扇门该如何办案?”
字自藏锋,半点面子不给。
来人深吸了口气,压着火气不发,只能道:“不敢,既如此,千户大人请便,可不要放跑了要犯!”
“不劳费心。”
看来这一关算是混过去了……温明裳暗自松了口气。但……恐怕之后还没那么简单。
车马远去,但州府来的那队人却还未走。
“大人,车辙很深。”随行的人提醒道。
“我知道。”适才说话的人烦躁地一甩马鞭,指了几个人,“你们暗地里跟着人,若是有什么蹊跷,直接杀了,我们照旧去看看,若是有异即刻往回赶!”
被指到的人垂首领命,调转马头便绕路追了过去。
眨眼暮色四合,只是这一夜注定漫长。
车马在林间停下,而后一阵窸窣声,黑布也被一把扯下。
火光映亮了整片林子。
温明裳换了一会儿才睁眼,囚车的门被拉开,她跟着指引下了车走动,环绕四周发觉四辆囚车而今只剩下了这一辆。
“今夜就在此处落脚。”那个千户冷不丁来了句。
望津哼了声,扶着乔知钰在树边坐下。
河水潺潺,近在咫尺。
捕快们没刻意拘着人,有几个胆大的孩子被关了大半日,趁着这个时候跑到了河边。温明裳揉了揉发酸的腿,正想走到河边去净手,忽然就听见一声破风声。
紧接着便是锋刃相接的声响。
“什么人?!”
一击不中,暗地里的人已经有了奔逃的架势。
“追!”六扇的千户下了令。
自然有人随着这样的变故护在了老人和孩子的身边,但有些跑远了的,在短短的时间里自然拉不回来。
夜色里寒光一点,又是一箭。
“当心!”捕快只来得及把那孩子一推。
但河岸湿滑,这么一推又没个轻重,女孩踉跄了两下,骤然间跌进了河里。
暗中的□□手射出这一箭后便想逃之夭夭,可谁料一转身,径直撞上了迎面而来的一脚。他还没来得及反应,便被狠狠地踹中了胸口。
这一脚力道够狠,他喉头省甜翻涌,撞上树干时一口血就吐了出来。
他还想挣扎着起身,刚一抬头映入眼中的便是森然的刀锋,寒光一闪而过,几乎就在眨眼睛,殷红的血喷涌而出,人头落地。
□□手眼中最后看见的是女子冷厉的一双眼。
洛清河收了刀,只来得及看着一眼就跃下斜坡往河边赶。她的动作已经够快了,可是还是让人射出了那一箭,落水的声音即便是在这边都清晰可闻。
河水湍急而冰冷,莫说这种半大的孩子,就算是个身体康健的这么扎下去也是凶险的,但温明裳却没犹豫,直接跟着跳了下去。
她在济州长大,水性算得上不错,这么一下子还真的给她牢牢抓住了那孩子的手。
层层浪涌,被她抓着的孩子已经呛了好几口水,温明裳把人紧抓着往自己这边拽,尽力往岸边游。
“温姑娘!这边!”岸上有人扯着嗓子喊道,跟着伸过来的还有一根树枝。
温明裳来不及多想,伸手拽住了末梢。岸上的人见状赶忙把人往回拉,虽说多水势湍急,但好在人够多,不多时便近了河岸。
那孩子还清醒着,温明裳推了她一把,把人先推上了岸,小姑娘抽噎着,被风一吹浑身打着哆嗦,却还像是一副尽力想忍着哭腔的模样。
温明裳缓了口气,水太冷,她现在也觉得四肢发僵,岸边的人忙着去瞧孩子的情状,只有望津回头看了眼还在水里的人,眸色一时有些复杂。
适才捕快护人的样子他都看见了,他心里怎么想的温明裳能猜到一些,但人一旦钻了牛角尖,就算有人给他把壁垒打破,里头的人恐怕一时也是彷徨的,而今种种,皆是意料之中。
且等等看吧。
然而人的心思一松,身子原本绷着的那根弦也就断了,河岸湿滑,温明裳手上一滑,扑通一下坠下去呛了口水,不过下一刻,有人抓着了她的手腕,一把把她拽了出来。
温明裳没来得及反应,就这么撞进了那人怀里。
背上忽而一暖,带着温暖的氅衣披到了她身上,把人罩了个严严实实。
洛清河单膝跪在河岸边,呼吸微沉。她低着头,垂下的一双眼睛里倒映出温明裳浑身湿透的狼狈模样,水汽把她的发尾濡湿,两个人在这样呼吸交错里四目相对。
温明裳没来由地一愣。风吹得她有些头疼,但就是这样隐约的痛意里,有什么在她脑海中一闪而过。
“姑娘!抓紧别松手!”似乎有个声音在耳边骤然间回响,声音的主人似乎同样年少。
眼前恍然间看见华灯初上,那个伸手把自己从荷塘里拽上来的人的面容也随着灯火烛光模糊开,叫人看不真切。
但在某一瞬,她似乎看清了眼前近在咫尺的那双眼睛。
夜风呼啸,温明裳打了个哆嗦,从那样的回忆里缓过神,这才发觉自己被洛清河扶了起来。
“可有受伤?”洛清河上下打量了她一番。
温明裳摇了摇头,道:“无事。”
洛清河沉默须臾,抬手把氅衣帮她往上提了点。她半扶着人没松手,转过身,恰好对上了那位千户的目光。
尔后那束目光下移,落在了她腰间。
他看的是新亭。
作者有话说:
她俩不算青梅,有缘见过而已(?
这个案子结束解释一下屠城的事情上卷就结束了,我也想写她俩贴贴qwq但是要一步步来,不知道底细怎么谈恋爱呢(。
感谢在2022-01-21 23:35:19~2022-01-23 23:45:4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