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日之期并不长, 眨眼便可能到头。但温明裳却好似并不着急,她依旧在白日里在村中闲逛,会教那些孩子识字念书, 也会讲些他们不曾听闻的故事。
她模样生得好,脾性瞧着也好, 自然招人喜欢。
除了望津依旧时不时守在远处, 从不曾放下防备。
洛清河偶尔会同她一起,但更多的时候, 温明裳也不知道她去了何处,系在村口的马还在, 似乎也在昭示着她不曾走远。
每日夜里洛清河回来的时候温明裳偶尔会瞧见对方身上挂着的草叶, 她思忖了许久,想起来这是附近山上的草植。
这人往山上跑做什么?
但她没去问, 权当做没发觉。
这么过了两日, 第三日的午后, 望津突然找上了门。
彼时温明裳还在给那群孩子念千字文。
“先生寻你。”望津丢下了这么一句话。
温明裳捏着树枝的手一顿,应了声表示知道了。
其实这两日她偶有回头, 也曾看见过山坡上乔知钰的身影, 尽管只是一闪而逝, 无人知晓老人在那上边看了多久。
“为何不问我考量如何了?”老人沉默须臾, 忽然道。
温明裳笑笑, 不紧不慢道:“先生若是要给, 自然不必我来讨要。今日先生唤我来此……不论是不是为了账册,晚辈皆恭聆垂训。”
乔知钰凝视着她久久不语,窗外孩童的玩闹声依旧, 似乎这样的时光会亘古不变, 这座村子也会成为永久的桃源。
可谁都知道不可能。
温明裳知道, 乔知钰自己也心知肚明。
那是她曾共事过的同僚,她比任何人都清楚这些人内里的秉性如何,同样,也更清楚他们的手段。
“垂训委实称不上。”她咳嗽了三两声,“你并非我门下,萧承之该教你的已经教了,既如此,我也没有什么可以教予你的。”
温明裳垂眸不语。
“你的时间并不多。”乔知钰道,“如今转身离去,还来得及。”她拄着拐站起身,从杂乱摆放的杂物里抽出了一本册子递到了她跟前。
“你要的东西,眼下可以拿走了。”
温明裳却没有接,她摇头道:“先生,我要账册不假,可我若此时离去,您,乃至整个村子的人,都可能亡于屠刀之下。”
“不。”老人眼中厉色一闪而过,“只有我。”
“先生是觉得……孔肃桓会放过村中幼子吗?”温明裳话音一顿,“即便他能放过……那么,元嵩呢?”
“老身若此时还有这般想法,只怕白活了这许多年岁。”她叹了口气,“这便是我将此物予你的条件。”
“我要你和那位将军,送这些孩子去北林。”
温明裳闻言一怔,随即明白过来她这话外的意思。
是了……这本账册能够证明州府贪墨,但证人已有,李家村任何一个人都可以上诉堂前,她乔知钰远离庙堂数年,早已不是什么必不可少的人。
更遑论那四年的上奏被一一驳回,三法司早就不再信任她的说辞。
她独自留下,能以死暂时蒙蔽州府的眼线,让孔肃桓误以为,中枢的人再无可能找到实打实的铁证。
“老身活得够久了。”乔知钰又道,“但稚子无辜,你的先生……即便避居一方,可在书院,总归比让他们跟着我有出路。虽已不在朝中,但我信得过他的为人。”
温明裳叹了口气,反问道:“先生,我可以答应你送他们区北林,但……您不能留下。”
老人微微皱眉,正要反驳,又听她道。
“若您因此而死,您可有想过他们该如何想。”温明裳深深一拜,“我知先生高义,但也请先生惜身,您不应当死在卑劣之人的刀下。”
“若老身不死……”她低声道,“你可有办法避过屠刀?”
温明裳却是笑了,她听着屋外的吵嚷,神色笃定道:“有。”
“所以,还请先生将账本收好,不论是自己留着还是交由望津,待到风波定,再予我不迟。”
“先生在太宰年间被驳回的奏本,也应当由先生自己去见证它们如何被重审。”
乔知钰良久不言,她捏着账册的手似乎微微颤抖着。
“容我多问两句吧,你在朝中,供职何处?”
温明裳指节轻轻摩挲过手腕,尔后轻声开口。
“大理寺。”
“……此案主责除你之外,又是何人?”
“少卿,赵婧疏。”温明裳叹了口气,“我知道她曾受教于您门下,您要听听我初入大理寺时她教过我什么吗?”
面前的人闻言抬眸。
“说来纷杂,却也不过两字。”
“公理。”
望津在日头西垂时进来点了灯,他跨过门栏,却不小心踩到了地上的册子。
“先生?”他弯腰捡起,翻了两下却是迷惑,“为何将这些空册拿了出来?”
被翻开的书册上不见分毫墨痕。
乔知钰后知后觉地回神。
“放桌上吧。”她低声道,“望津。”
被唤的人闻言回头。
“小人或君子……其实只在一念之间。”
望津困惑地皱眉,犹豫了片刻老实道:“弟子不知何意。”
“没什么。”老人却不愿多说,“多看护那些孩子吧,不必再盯着外来人了。这天啊,起风了……咱们也该出去走走了。”
“我给你收着的那本册子……若是风雨摧不倒草木,你转交给那姑娘吧。”
钦州边境。
骏马奔袭而过,却蓦然间拦在了车马前。
前侧的侍卫倏然抽刀,冷喝道。
“何方宵小竟敢阻拦齐王府车驾?!”
马上的人勒马而立,远远地抛过去一块铁牌。
“雁翎飞星,云玦。奉镇北将军之命,求见齐王殿下!”
这便是那日祁风给洛清河提过的出身雁翎飞星营的云玦。
洛清河让她横跨偌大一州,星夜兼程去寻了眼前车内的人。
车内传出一声轻笑,而后便有人掀了帘子。
咸诚帝子息不丰,年过而立才有了这第一个皇子,赐名长卿。传闻这位齐王殿下的生母在他出生后不久便薨了,也不知当时的咸诚帝存了什么心思,没让他养在中宫膝下,反而是指去了贵妃那头。
那位贵妃便是晋王的生母,算起来,他们二人或许要比起同慕长临更为亲近些。可惜慕长卿这个皇长子实在是有些文不成武不就,只喜欢到处闲逛,对比之下大概咸诚帝也觉得心烦,早早封了王爵把人打发出了京城,颇有些眼不见为净的味道。
云玦从前没见过齐王,这第一眼只觉得……果然京城传闻不是虚的。
马车上的锦衣人半支着下巴,唇角勾起点笑意的模样很是随意。他生得不像咸诚帝,约莫是像了已逝的母亲,俊是俊的,可惜瞧着太阴柔,乍一眼看过去差点会以为是个女子。
云玦清了清嗓子,说明了来意后把洛清河写的书信转交给了王府的管事。
“边郡动霆鼓,银枪寄飞星。”马车上的人把玩着手里的镯子,一手接了书信却没拆,面上反倒是露出个意味深长的笑容来,“稀客啊……阁下这是无事不登三宝殿,不过竟然有一日你家主子会让人来请我帮忙。”说到此还啧啧摇头,“少见,当真少见。欸傅安,今儿个太阳没打西边出来吧?”
马车前的人勒紧了缰绳,闻言道:“今日日出东方,王爷,没人在同你开玩笑。”
“啊……”慕长卿摸了摸下巴,露出个很是遗憾的表情,“好吧,既然如此……阁下随车马来吧。那句话怎么说来着?诶对了,此处人多耳杂,不方便。”
这副不着调的样子让云玦没忍住眼皮一跳,但身负重责,又是有求于人,她当然也就只能应下来。
慕长卿见状轻轻哼起了小曲儿,抬手示意车夫放了车帘。
回了落脚的宅子,这位闲散王爷更是没什么规矩,屋里点着炭火,他就这么倚坐在软榻上,若是放在京城给礼部的人瞧见了,能参好几本。
云玦站在下边,道:“敢问王爷,现下可以谈了吗?”
“嗯,谈,自然可以谈。”慕长卿眯起眼,支着下巴看她,“你家主子的信我看过了,不就是要我去一趟钦州?我这种闲人,走一趟本也没有什么,不过么……”
“不过什么?”
“即便我去了,能有用?”慕长卿连连摇头,似是慨叹,“唉,堂堂雁翎主将竟然落到同我这个闲人借人的地步,真是时也命也。但这钦州的守备军少说也有好几万呢,我这带出来的王府护卫也不过百余人,啧,我是真想不到你家主子能拿这些人做什么文章。”
“这些,恐怕无需王爷来操心。”云玦抬眸,很轻地笑了一声,“王爷只需看过信后,予一个答复便是。”
“也是。”他笑得坦荡,仿佛真就一幅混吃等死的纨绔做派,“一代名将,哪里用得着我这种人来操闲心呢?不过……恕我直言,云护卫,即便现在动身,真的赶得及吗?”
“只要殿下愿意。”云玦扶着刀,微微倾身,“何时都来得及。”
慕长卿笑意更深,他拖长音应了声,手里还攥着那枚珠玉翡翠的镯子,堂前沉默须臾,他干脆利落地把镯子一抛,也不心疼会不会直接砸坏了。
“行,这事儿本王应了,你可以给你家主子递消息了。”
云玦得了他一句准话,也不拖沓,直接拱手弯身道:“多谢王爷,为保王爷安全,卑职会等您同往,告退。”
“不送。”慕长卿摆了摆手,向后靠在了榻上。
脚步声渐远,又在不久后复起,只不过这回走进来的是齐王府那位叫傅安的管事。
“王爷,已经吩咐了下人准备。只是……”他欲言又止,“您当真……当真要去钦州管这种闲事?若是宫里晓得了……”
“哈?知道便知道呗,大梁立贤不立长,你看本王这做派像是能威胁到她宝贝儿子的样子?”慕长卿撇了撇嘴,“与其把心思放到我身上,不如盯着希璋呢。去掉我,他跟慕长珺一个嫡一个长,爱怎么折腾怎么折腾!至于这钦州嘛,也算不上闲事,我猜啊,真打起来也没我们什么事。再者说了……”
“权当做还洛氏一个人情,顺带着加一个满足我好奇心的机会,其实也不亏。”
战鹰飞掠过穹苍,在黑夜里盘旋在村落的上空。
洛清河站在树下,朝着头顶打了个呼哨,黑点俯冲而下,落在她手上。
纸条看过即毁,碎屑散落在夜风中。
作者有话说:
韩荆是五十四章提过的兵部尚书x不记得名字可以试试全文搜索(?
然后慕长卿提的希璋是慕长临的字。
讲一个姬友吐槽。
她:你让齐王一个咸鱼强行上班简直丧心病狂。
我:他那叫上班吗,明明是公费旅游。
姬友:那小温算什么?
我:……上班之余支教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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