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十五号, 中雨。
从昨天起,铜石市的天就一直阴沉沉的,但等到深夜, 这雨也没见落下。
昨夜临睡前, 何楚莹都在祈祷着明天早上不要下雨。
但早上一道惊雷吵醒了还在睡梦中的她, 使得原本应该是一天之中心情最好的时刻立即变得一团糟起来。
望着窗外连成一片的雨幕, 她呆呆看了好一会儿才叹气认命起床。
“米米期待了这么久, 你说那家早餐店会不会不开门啊!”
突然,身旁的丈夫向毅缓缓开口, 声音清醒得一听就知道醒来了好久。
“开车去看看吧,实在不行到时再跟米米解释。”
夫妻两唯一的儿子向觅,小名向米米,今年十九岁。
本该在大学肆意挥洒青春的年纪,却因两年前突然发生的一件事而不得不留在家中休养。
两年前,刚读高二的向觅因为成绩优秀,被选为了班级的班长。
某一天,班主任发现班级里有个一向没什么存在感的女同学四天都没有来上课了。
无法联系上家长后,老师决定先让向觅和副班长回家的途中先去同学家看看, 若是有人在家的话就问问情况。
两人上门一看才发现,那个女同学早已自杀身亡, 泡在浴缸里整整几天都没被人发现。
女同学的死状给向觅留下了强烈的视觉冲击。
头几天大家都并未发现异常,直到学校早餐菜单里出现了馒头,向觅当场情绪崩溃,被老师送回了家中。
至此,向觅患上了很严重的厌食症。
一米八几的大个, 瘦得只剩下四十多公斤,两条腿干瘪得好像只剩下两根大腿骨勉强支撑身体。
他们带着孩子看遍了所有的西医中医, 效果都微乎其微。
这种情况在半个月前终于出现了点让人欣喜的转机,向觅在一个分享生活的主播视频里看到了顺平早餐摊的介绍。
就是那一天,何楚莹听到了儿子说想吃馄饨的嘟囔。
可惜那时临近过年,早餐摊的老板也回家过年去了,一直关注微博的她前两天发现有粉丝说起今天会营业的消息。
何楚莹立即跟儿子分享了这个好消息,也如愿从孩子脸庞上看到了少有喜悦神情。
这使得他们夫妻心中变得更加期待起来。
但……天公不作美,这么大的雨,夫妻两都不确定今天到底还会不会jsg营业。
如果去了没开门,反倒让孩子心里失望。
叩叩叩——
夫妻俩正犹豫间,卧室的房门被叩响,向觅带着丝喜悦的声音传来。
“爸,妈,去晚该没位置了。”
“我们起了!”何楚莹忙回,伸手推推丈夫的腿,两人神色中的担心更甚了。
***
一路按照导航开到学校街。
由于雨势过大,街上没几家摆摊的,虽然使得他们顺利将车直接开到了养老院后门,同时也让夫妻两的心不断落下。
“开着门呢!”
向觅兴奋地指着敞开的大门。
果真开着,不仅正常营业,来吃早点的客人竟然络绎不绝。
花花绿绿的伞面像是一朵朵七彩蘑菇不停往里移动,向觅难得地脸上激动出了抹红晕,迫不及待地就要下车。
三人走进大门,雨幕都无法阻挡的香味瞬间飘了过来。
他们跟着人流往里走,踩着被玉打落的无数桑葚,肩膀扫过枝条上的雨水,沾湿了半边肩膀。
终于……一间透着温暖灯光的西图澜娅餐厅出现在了眼前。
随着玻璃门拉开,屋内的热气以及嘈杂声倾泻而出,向觅却显得很高兴,满脸兴奋地四处看着。
三人一走进来,峦星河就立即瞧见了走在最前头的年轻男孩。
两颊凹陷,眼底泛着不正常的青色,虽然个子很高,却瘦得像是一阵风都能吹倒似的。
早些天占摊的事一出,峦星河就将厨房右墙与西图澜娅餐厅墙体打通,变成了两边西图澜娅餐厅都能看到的透明厨房。
透过玻璃窗,他看见男孩身后的中年男女都在小心观察着孩子神色,小心翼翼的模样就像在看一件易碎的瓷器般。
擦干净手上的水,峦星河走到台子前:“几位吃点什么?”
“老板,我想吃馄饨。”
似乎是鲜味刺激了男孩口中的唾液,峦星河见他不停吞咽着口水,眼底却变得有些惊恐起来。
典型的情绪与身体在做激烈较量。
“我们家馄饨加辣椒油才是一绝。”峦星河突然伸出大拇指,自豪地夸奖起都被食客们忽略了的辣椒油:“又香又辣,一口下去哦……”
向觅吞咽口水的动作急速增加,眼珠子一瞬不瞬地盯着峦星河将辣椒油罐子取出来……而后打开。
那种冲击性的辣味好似一下子冲进了向觅脑海中,眼前和全部意识都只剩下那一片红亮。
刚升起的苍白恶心立即被香气冲得七零八散,他突然感觉肚子里传来阵强烈的饥饿感。
咕噜——
非常响亮的声音响起,向觅惊得捂住肚子,向毅夫妻却面露惊喜,不敢错眼地盯着儿子。
向觅惊慌失措,茫然环顾四周。
饥饿……
久违的饥饿感。
峦星河却像是没看见几人表情似的,笑盈盈地招了招手:“这样吧,既然你不知道吃什么,我给你推荐个套餐怎么样?”
“好!老板你看着推荐。”向毅疾步上前,说着话就连忙拿出手机作势要付款。
情绪激动下,颤抖的手指在屏幕上按了好几下都没能输对密码,峦星河也不管他,只笑着说了说价格:“三个人总共一百六十八。”
“林叔,你带三位去包间。”
“林叔,你带三位去包间!”
峦星河高声连说两遍才折回了厨房。
一百六十八,没说菜品没有明细,向毅夫妻俩也不敢问,付了钱后就等着服务员来带路。
服务员是没看见,等了几分钟,西图澜娅餐厅角落才走来个白发苍苍的老人,慢吞吞地挪到几人面前。
老人每走一步都像是要思考过才迈步似的,三人跟在他身后也不得不放慢了步子。
这一闲下来,三人才看到,这家早餐馆的职员全都是老头老太太。
十几个人凑到一起都凑不出一头黑发那种……
一进入这家餐馆,好似一切都跟着放慢了下来。
有不少食客吃完早饭没忙着起身离开,看看窗外的风景,亦或是跟慢动作的服务员们聊上几句。
“老向你看。”走着走着,何楚莹被窗边的一幕所惊呆。
初中生模样的女孩儿拿着作业本,旁边一个白发老太太正温声指导着,桌对面的女孩爸妈就笑眯眯地望着这一切。
“吃早餐还带辅导作业的!”向毅也颇为惊奇。
林辉缓缓回头,慢了半拍地露出个笑容:“廖阿姨可是数学家,别说是初中作业,就是数学系的大学生来了也得听她讲。”
三人震惊。
“看到那边那个收碗的老头子没有?归国华侨,那边……大学教授……那边……包间到了。”
显摆的声音终于停下,西图澜娅餐厅唯一一间包间也露出了真容。
说是包间,其实也就是在西图澜娅餐厅中隔了间小屋。
林辉把人带到,立即干脆利落地转身离开。
三人在震惊中走进包间。
“爸,你说推荐套餐里都有些什么啊?”向觅坐到窗边,拉开窗子,一支带着雨水的枝条噌一下弹了进来。
窗外,竟然是一片生机盎然的菜园子。
磅礴大雨中,翠绿枝头上挂满的各种果子随风摇摆,却依旧□□地不愿掉落。
好几种颜色汇集到一起,总给人一种身处花海之中的错觉。
三人都被美景所吸引,静静地望着窗外看了神,没人开口说话,心中却都不约而同被美好场景所治愈着。
恐惧和疲倦都仿佛被雨水冲刷干净,一如那些果子般随风摇摆后会生长得更加美味。
“你们的米线来了。”
不知道过了多久,峦星河的声音猛然凭空炸开,一下子将三人拉回了现实。
一辆三层小推车上,摆得满满当当。
“尝尝我们早餐店新推出的过桥米线。”峦星河笑着介绍。
过桥米线是云省特产,向家三人去旅游时曾在当地吃过,一听竟然是这个,心里都有些失望起来。
但随着峦星河将东西一一摆好后,他们却发现了些许不同。
配菜很少,而且每个人的配菜竟然还不相同。
峦星河走到向觅旁边,揭开汤碗上的盖子,而后端起最靠近的盘子一股脑全倒了下去,快得几人都没看清盘子里都有些什么东西。
“你的是海鲜版过桥米线,先喝汤再放辣椒。”
随后倒进去的豆皮,榨菜和各种作料大家倒都认识。
帮向觅倒完配菜后峦星河就没再亲自动手,示意夫妻两随便放之后,又出了包间。
夫妻两面面相觑。
就这……
转头一看向觅,消瘦脸颊上显得更大的眼睛正盯着汤碗,鼻尖耸动,不停地舔着嘴唇。
“好香!”
向毅掀开自己的汤碗,再看向向觅的碗,立即就发现了不同。
他们夫妻两是金黄色鸡汤,而儿子那碗竟然是乳白色,就像是一锅烧开的牛奶。
汤面上有点点绿色点缀,他视线内只看见两只红色的虾尾。
向觅拿起勺子,轻轻一吹,热气瞬间升腾而起,藏在油脂之下的汤香飘散开来。
“是鱼汤。”
很清香的鱼汤,带着丝淡淡陈皮香,鲜味浓郁得让人根本不会怀疑这碗汤究竟是不是科技产品。
海鲜中的清甜是无法复刻的。
“快尝尝味道?”
何楚莹胡乱将配料倒入自己碗内,挪到向觅身边关切地望着。
根据她这两年来的观察,闻到味道没有反感只是成功了第一步,接下来品尝味道不产生生理性的恶心就成功了大半。
至于最后一步……吃饱。
两年时间内,她一次都没见到过。
轻轻吹凉滚烫的汤,小小抿了一口,清甜从口腔直冲鼻腔和脑门,而后才是喉咙。
夫妻两紧张地望着儿子的一举一动。
直至喉结上下移动,汤滑下喉咙,向觅又夹了筷子米线送入口中,两人的心又跟着提到了嗓子眼。
一口接一口,向觅的脸逐渐被热气熏得有些发红。
夫妻两人都沉浸在这种原本很小却足以人让他们感动流泪的场景中,直至向觅惊喜地夹起根吸管粗细的蟹腿:“爸妈你们看,汤里还有螃蟹。”
向毅回神,目光看向那只红彤彤的蟹腿。
咔嚓——
蟹腿轻轻一咬就裂了开来,向觅剥开蟹壳,里面雪白饱满的蟹肉更是让他惊喜。
“螃蟹又鲜又甜,是我吃过最好吃的螃蟹。”
只这一句,向毅虽然没分辨出到底是什么螃蟹,但从心底却觉得今天这顿饭就是花一万块也值得了。
“这么大锅海鲜汤,才几十块吗?”何楚莹不敢置信。
铜石是个内陆城市,光那几只虾和螃蟹恐怕都能卖到上百块,更何况还有鱼汤所熬制的汤底。
折返的峦星河刚好听到何楚莹嘀咕,笑着把手中的果汁往向觅面前一放后笑道:“一百六十八是你们两位的餐费,小帅哥的海鲜过桥米线独家一份,菜单上是没有的哦!”
“独家!”jsg听到只此一份,向觅高兴抬头,眼睛亮晶晶地看向峦星河:“难道是老板还没推出的新品?”
“所以吃完记得给我反馈哦。”峦星河把杯子往前推了推:“再送你份独家饮料。”
“很好吃,我从没吃过这么好吃的食物。”
青年眼神真诚,瞳孔中映出峦星河笑盈盈的脸,嘴边还残留着抹油脂。
峦星河笑,很不谦虚地点了点头:“小伙子挺会说话!看在嘴这么甜的份上,一会走的时候我再送你份礼物。”
其实向觅说得也没错,毕竟这碗过桥米线里除了米线是本世界产物,其他都是各个世界里的顶级食材,随便拿样出来都足以吊打本世界同品种的任何一种。
话说到这里,向毅夫妻哪还没看出这是峦星河专门给儿子准备的食物,心中齐齐溢无比的感激之情。
透过包间门能看到西图澜娅餐厅内依旧人来人往,峦星河拍拍向觅的肩,示意他不要吃多后,又转身忙碌去了。
“我想……西图澜娅餐厅生意之所以这么好,味道是其一……还因为有个很温暖的老板吧!”何楚莹幽幽感叹道。
窗外天色阴暗,耳中雨声哗哗,他们一家三口坐在屋里吃着热腾腾的食物。
很简单的场景却温暖得叫何楚莹不禁生出许多感触。
抬头看了看向觅,整个脑袋好像埋在了汤碗里,根本没空搭理妈妈的感性,再转头去看丈夫,父子俩完全是同样的动作。
感性也抵不过此起彼伏喝汤时发出的呼噜声。
何楚莹:“……”
***
包间里感动升级又被打断,西图澜娅餐厅里却因人越来越多,逐渐又开始上演排队的戏码。
刚收伞踏进西图澜娅餐厅的一群年轻男女就被这阵势吓了一跳。
“原以为今天下这么大雨会没人的。”
开口的是个高马尾的漂亮女孩,目光在西图澜娅餐厅里环顾一圈后,惊喜地看向正坐在窗边吃早点的小女孩。
“政宇。”
女孩儿嘴边一圈紫色的果酱,听见人叫自己,边嚼着食物边转头去看,嘴里鼓鼓囊囊就跟只小仓鼠似的。
“田老师。”看清来人,政宇也很是高兴。
经过她不懈的宣传,学校老师们终于出现在了西图澜娅餐厅中。
田蓉快步走到窗前,这才看清这张明显不一样的桌子边坐了三个人。
“夏彤,田峰,你们上学快迟到了。”
人未出现,峦星河的声音却从厨房里传了出来,然后一个人影匆匆走出,往台子上摆了几个饭盒后,又匆匆折返。
田峰小跑着去拿回饭盒,递给政宇一盒后,冲田蓉抱歉笑笑,忙拽着妹妹疾步往外走。
两个穿高中校服的孩子急匆匆离去,政宇笑嘻嘻地让老师快坐下:“一会儿没位置了。”
不用等一会儿,这会儿已有人将端着碗站到窗前吃了。
“擦擦嘴。”田蓉示意政宇嘴边沾到的一圈果酱。
来人都是明度小学的老师,其中好几个都教过政宇,小姑娘一点也没有怵老师的感觉,热情地招呼大家快来坐。
“老师,你们先坐,我去拿小菜。”
政宇迅速收拾好桌上还没吃完的土司片,在老师们注目中端着盘子欢快地跑进了厨房。
“张校长还担心政宇特殊的成长环境会影响孩子成长,我看啊……这孩子比大多数正常家庭的孩子都要乐观。”
品德老师摇头失笑,那孩子又机灵又开朗,一点都没有自卑内向的趋势。
“学校里很关注政宇的学习情况。”田蓉冷不丁地说了句不相关的话。
见几个老师看过来,小声地将从年级主任那听来的消息讲了讲:“政宇上个月拿下了全国中小学生的双语演讲金奖,过两天电视台还要亲自来采访。”
“金奖!”
明度小学三年级起才开设英语课程,政宇今年刚升三年级,就那几个单词量怎么足以支撑起一场演讲。
而且据在场的校领导们说,她的口语流利程度完全能把在场的大多数英语老师都比下去。
如果没有丰富的语言环境,怎么可能练就出来如此流利的口语。
再加上政宇学习成绩本来就稳定在全年级前三,校领导们都非常看好过几年她能帮学校拿下市一中的一个名额。
市一中对接市一中高中部,只要在这六年中不掉链子,国内前几的大学都是没问题的。
所以……在老师们看来,能考入市一中,就是敲响了国内顶尖大学的校门。
“我觉得应该是和养老院里的这几位老人有关系。”一直听老师们说话的英语老师黄文秀肯定,说着目光往厨房的方向一看,顿时一震。
“你们看!”
她指着与政宇正对话的峦星河叫道。
两人的对话有来有往,峦星河说完笑呵呵地揉了揉政宇的头,而后将托盘放到了桌上。
看他们的口型,分明说得就是英语。
政宇兴冲冲地端着托盘走到老师们面前,将盘子里的果汁分发给老师们:“老师,星河叔说这是送的果汁。”
“政宇,你刚才和峦老板说得是英语?”黄文秀忍不住问起。
政宇点头:“我的英语全是厉爷爷和星河叔教的,我还能唱英语歌呢!”
小姑娘很骄傲,如果老师们再问,她就打算现场展示一首刚学的英文歌。
邻桌收拾着碗筷的舒明华见老师呆若木鸡似是不知该怎么接话,拿了抽纸放到老师们桌前,顺道笑着解释:“厉院长是归国华侨,星河才厉害呢,英语全是自学……”
从很小起,厉院长就开始教政宇英语,不过由于缺乏自信心,小姑娘的英语都只能勉强蹦单词。
峦星河知道后主动用英语搭话,后来报名演讲的事一决定,整个养老院的长辈都开始用蹩脚英语跟她交流。
这日积月累的下来,不仅政宇的口语流利无比,就是张翠霞几人,竟也能说上两句基本用语。
田蓉心中惊骇,试问这样的学习环境又有几家人能有!
“老师,你们先吃,我去学校了。”
见老师们不打算考她的英语,政宇拿起桌上的饭盒就先去学校了。
临出门前,田蓉又看到峦星河追出来递了个粉红色的水壶过去,小姑娘笑得跟朵花似的,这才摇头晃脑地快乐出门。
“政宇比班里好些男生都要高。”体育老师则是注意到了这点。
“你小时候如果每天都能吃得这么好,个子肯定能长到一米九。”田蓉打趣。
要她说,学校领导的担心完全多余,光是政宇每天带去学校的零嘴儿,就能看出养老院众人对孩子有多上心。
家长固然重要,但充满爱的家庭氛围比家长的存在更加重要。
再说……峦星河的厨艺是真无敌。
如果她爸妈有这么好的厨艺,考大学时她肯定义无反顾留在当地,也不至于如今跟家人离得十万八千里。
……思乡之情冉冉升起。
“这是什么果汁?好喝。”
“我试试!”
迫不及待端起杯子猛吸了口,心口酸涩立即被满腔酸甜所冲淡,田蓉满足地砸了砸唇。
其实在这当老师也不错……
“如果学校教师食堂厨师有栾老师一半厨艺,我保准在这个学校当一辈子老师。”品德老师黄文秀感叹不已。
“食堂不是要重新招商吗……你们说……”
去年的全市整顿行动轰轰轰烈烈,学校教师食堂也难逃检查,被查出问题后承包方被通知退场,全校老师都要暂时在外吃饭。
要不他们还没机会知道学校对面就藏着家美食店呢!
众人眼神齐齐看向黄文秀,体育老师更是一副奸诈小人的模样搓着手:“要不你在校长面前进几句谗言,让顺平早餐店承包咱们午餐怎么样?”
校长也姓黄,与黄文秀可是正儿八经的亲父女关系。
黄文秀笑了笑也不搭腔,反而是一副卖关子的模样,田蓉等不及上手直接挠起好友的痒痒。
一阵笑声后,她才小声地跟大家透底。
其实校领导班子里已经有人提出了这个意见,最近大家正在商量可行性,如果能早餐店这边能谈拢的话,可能性极大。
几人一阵欢呼……引来众食客侧目。
***
半个月后。
明度小学还没找上峦星河,已有人抢先一步进行了商谈。
来人正是向毅父子。
半个月间,向觅就像是换了个人,虽比同龄人还是要瘦些,但面色红润双眼明亮,俨然已是一个正常的青年。
峦星河是亲眼见他如何一点点被喂长胖,所以神色如常并没有半点惊讶。
反倒是半个月没见儿子的向毅看到人时,讶异地差点以为是自己走入了平行世界。
一jsg顿过桥米线打开了孩子胃口且整天都没吐后,向毅夫妻带人去了医院复查,医生建议可以经常在此处进食,以帮助其摆脱精神厌恶。
不过后来公司正好有工作要出差,他去了外地,就由妻子天天送孩子来吃早饭。
只听妻子说在峦星河提议下,向觅干脆留在这兼职做起了服务员,下午再坐公交回家。
今天一看到人,向毅心口瞬间就涌上来股激动,头昏脑胀地不知该怎么开口。
“向爸爸?”
等了好半天,向毅都没好像没有开口的打算,眼看一会还要准备明天的菜谱,栾星河终于是先开了口。
“是我跑神了。”向毅抬手揉了揉眼角,收敛心神再度开口:“我想跟你谈个合作。”
栾星河点头。
向毅继续开口道:“我们公司总共有一千二百五十个员工,我想把早上中午的员工餐交给你做。”
栾星河:“……”
虽然是桩很大的生意,但栾星河倒吸口凉气后还是摇头拒绝了。
就养老院这加起来的十几个老弱员工,再接收更多用餐人数的话,恐怕得给大家累出好歹来!
这个钱不能拿命来赚。
“我觉得你可以多考虑下,不行就招聘些新员工来帮忙。”向毅还是不死,他是真心想感谢这位他们家的大恩人。
向毅经营着一家私营中型建筑公司,专门为盖房子前打好基坑,作为老板的他完全有权利决定员工们中午用餐方式。
以前是在附近一家西图澜娅餐厅订购员工自助餐,每个人二十元餐补。
公司离这就一公里不到,中午完全可以让员工们来此用餐,既照顾了峦星河生意,算下来他倒还节省了费用。
“但……那我先和大家商量商量。”
双唇刚张,峦星河就扫见不远处的厉院长在使劲摆手,分明是不想他拒绝。
“希望过两天能听到峦老板的好消息。”向毅还是没放弃。
两人握了握手,向毅带着要返回学校的向觅离去,峦星河则走到了厉院长面前。
短短几分钟,养老院的老爷子老太太们都全部到齐,放眼看去峦星河就跟老年旅行团的导游一样,被大家围在中间。
“我觉得咱们该接下这单生意。”厉院长先开口,然后眼神看向卞老师。
每回谈事都是这样的行进方式,卞老师详细阐述大家的意见,然后说明原因。
“咱们经常下棋的公园有很多老头老太太……”
开头是以一群公园锻炼身体下象棋的大爷大妈为开始,那些人大多是居住在附近老小区的公交公司退休职工。
前两年,铜石市成为华国首个宣布破产的国家扶持企业,其中大部分人只得了小部分赔偿款后遣散。
在职员工都如此,更何况是他们这些退休职工。
原本每个月还能领两千来块的退休金,从去年开始,卞老师听不少人都说每个月只有三百来块,大家连基本生活都保障不了。
有存款和孩子的勉强存活,但大多辛苦一辈子的普通职工又能有多少存款经得起用。
“我前次去就听到好几个伙计说要去找份清洁工的活儿,不如咱们雇佣他们来工作多好。”
结尾提出了他们商议后的决定,但这回峦星河并没有痛快的答应下来。
“……”
“这些叔叔阿姨年纪都和卞老师你们差不多吧?”峦星河突然问。
几人点头。
“我是很愿意帮一把,但大家有没有想过?如果要招人,我们是要正式签订合同的,如果叔叔阿姨们工作期间有个好歹……恐怕掏空大家的资产都赔不起。”
长辈们心地很善良,但其中会发生的一些麻烦峦星河得先去预设。
由不得他将极少数会出现的情况先跟大家说,只要碰上一例西图澜娅餐厅都将彻底完蛋。
“星河说得对,别说是咱们西图澜娅餐厅,就是医院里都出现过不少次故意讹诈赔偿的案例。”舒明华用自己的亲身经历作例子。
众人一想,都立即被那种麻烦吓得产生退意。
想帮助人家是好心,可一旦牵扯到自家人后,普通人都要深思熟虑一番。
“但……”峦星河话锋一转,又突然眨了眨眼:“也不是不行。”
“……”
“厉叔可以把情况跟社区反应,他们肯定很乐意帮你出解决法子,到时再决定要不要招聘叔叔阿姨们来上班。”
“我还以为你要我出面去和向老板谈生意呢!社区的人我行。”
和陌生人交流厉院长不拿手,但和社区工作人员打了十几年交道,听到是老熟人,面上立即松了口气。
几人神情一丝一毫都没逃过舒明华的眼睛,看正事说完,不由好奇地推了把厉院长:“好歹以前是生意人,怎么跟个没见过世面的小年轻一样,畏手畏脚的!”
舒明华的话也正是峦星河好奇的点。
一个做了十几年生意的人,怎么会是个社恐,这点从他进养老院起就开始好奇了。
厉院长努努嘴,有些不好意思地挠了挠脸:“其实我以前不这样的。”
大家更是好奇。
厉院长原名厉琥,国家战火纷飞前他跟随父亲母亲远赴重洋出国做生意,后来战争爆发,他们都被留在了异国他乡。
厉父生意做得顺风顺水,在当地成了小有名气的商人。
厉琥本身在这种氛围中长大,性格继承了厉父做生意的精明和手段,成年后顺利接过了父亲的生意。
后来,国家战事吃紧,号召海外华人华侨捐款,厉家也捐了大部分身家用以支持国家。
但此慷慨义举却得罪了同城中的帮派老大。
厉家一旦资产缩水,意味着他们能收到的保护费也跟着减少,加上厉家把最赚钱的几家铺子卖给了洋人,以后他们就更加不敢去收保护费了。
“那些小混混隔三差五就找麻烦打我一顿,我都被打怕了。”厉院长撸起袖口,露出胳膊大块被烫伤的痕迹:“这是有次被按到锅里烫伤的。”
好些年的欺辱导致他一看到陌生人靠近就立即害怕起来。
父母早逝后,因为担心连累家人,他连婚都不敢结,所以才孤身一人多年。
“等国家一开放我就立即回国了,走之前还被敲诈了大半财产。”厉院长耸耸肩:“要不他们才不会放我离开。”
虽然伤害已经过去过年,但留下的伤痛却无法磨灭。
厉院长带回来为数不多的钱财全都买了这块地,总算才让他过上了点安生日子。
至于峦星河第一次所见到的那块古董表,其实是厉父留给儿子的唯一念想,如今算是厉院长身上最值钱的东西。
“你们一家为国家牺牲了不少。”
虽然厉院长说得很简略,但舒明华还是能从其中联想到许多不堪回首的痛苦往事。
厉父厉母如何会早逝,挨打那些年厉院长又是如何忍过来的,最后又付出了多少代价才能回国。
一桩桩一件件都让人心疼不已。
“……”
峦星河静静看着,院中的几位叔叔阿姨其实年轻时都受了很多苦,包括小时候从没吃饱过饭的胡永军。
廖阿姨的耳朵,卞老师的腿,金旭的孑然一身。
但好在……如今他们都很好……还会越来越好。
啪啪啪——
峦星河笑着轻拍手掌,打断看似越来越浓重的悲伤情绪。
“该准备明天的菜了,晚上咱们吃完火锅放电影。”
“……”
大家相视一笑,起身朝各自岗位走去。
***
第二天。
早晨五点半一到,平养老院照常亮起灯光,大门缓缓被拉开。
峦星河将门全开,照例在门上挂上由夜光条制作的营业标志。
三个孩子的全手工作品,夜里闪闪发光导致看不清字体,到了白天碳素笔写的字被阳光一照更是连字都看到不。
但峦星河还是风雨无阻地挂到门上,这才抬头看了眼天色。
目光划过门口时微一顿。
门口摆满了塑料桌椅,直接将进出养老院的大门都挡了严实。
不用想就知道,这些桌椅是顺平早餐摊的一家四口干的,想通过这种可笑的法子阻挡食客,也不知该说他们文盲还是幼稚。
从缝隙中挤出,立即看到早已摆好摊的王大姐频频张望着这边。
“我来的时候桌椅已经在这摆着了。”王大姐忙高声解释。
峦星河点头,不仅桌椅摆好了,早餐车也停在门口正中,车头上巨大的红色招牌直接挡住了路人的大半视线。
看这家人没在,峦星河没说话,转身就回到了院中。
“你打算怎么办?”牛大姐好奇。
“现在时间还太早,一jsg会儿天亮我打电话给城市管理局。”峦星河远远的声音传来。
好市民当然首选……报警。
“人家可是有亲戚在城管里当领导的,不知道会不会管。”牛阿姨的低声嘟囔小得只有她自己能听到。
但……情况的迅速解决却让牛阿姨瞠目结舌许久。
六点一刻,上早班的食客们陆续来到门口,发现大门竟然被挡得严严实实,有几个力气大的小伙子立刻将桌椅全推到了早餐车面前。
六点半,包子摊一家四口出摊,看到桌椅堆在自己车前,怒气冲冲地就进养老院找峦星河理论。
峦星河让他们报警,随后就不再理几人。
六点四十五,峦星河先出门看了眼又被挪回门前的桌椅,折回院里五分钟后,他领着两个学生来到大门前,挂上了投影布。
硕大的投影布挂在门上,循环播放着【养老院早餐店】的食物宣传。
其中着重声明了海鲜馄饨的原创者和小食堂的菜色,最后是最近刚推出的几款过桥米线。
别说是经过,就是站在街道对面都能看到视频里的介绍。
七点半,天光大亮。
由于视频的宣传,顺平早餐摊从开卖到现在,竟没有一个客人。
而随着进养老院的客人越来越多,脾气不好的食客们直接踢翻了挡路的塑料凳子,从中间开辟出了条路。
几人哪有食客多,他们还原没几秒钟,下一秒就有人进去。
如此反复几次,那蓝色凳子上的裂痕越来越大,以至于眼看着下一回就要碎裂了。
九点准时一到,几个身着警服手拿登记簿的警察从街道尽头步行而来,不远处还跟着群城管。
两拨人都接到了峦星河的报警电话。
顺平早餐摊老板涉嫌阻碍养老院早餐店的正常经营,被警告立即整改。
而且学校街的街道本就属于市政道路,此举完全妨碍了路人来往,被处以八百元的罚款。
事情以极快的速度解决。
包子摊老板很是麻利地收回了桌椅,还不得不按照城管规定,将以往摆摊的位置往前挪了一米。
如此一来,他只能在人行道上摆一张桌子。
处理完事情,来的几个警察竟跟峦星河熟稔交谈起来,最后全都笑眯眯地进早餐店去了。
闹这一出后,街上众人总算看了个明白。
峦星河性子好,却绝不好欺负。
投影在大门挂上个把月瞧瞧,恐怕顺平早餐摊的生意全都得被抢。
……不跟你浪费口舌,直接从源头上“打击报复”
这叫打蛇打七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