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又睡回枕头上,盖上被子,留了半张脸在外面。
后半夜,他基本上没有睡了,闭着眼,脑子却是无比的清醒,甚至能感受到背后秦斯郁如有实质落在他身上的视线。
江苑装睡装了一晚上,秦斯郁睁着眼看了他一晚上。
到了第二天,秦斯郁先出了门。
江苑过了一会儿,听见外头传来汽车鸣笛声才下楼吃早餐。
又过了几日,江苑的脸色越来越差,整天都气息奄奄的,没什么精神,脸色也白的不似正常人。
秦斯郁给他换了个心理医生,也来了几日,可惜没什么成效。
他还是做噩梦,还是睡不着。
秦斯郁看着江苑日渐消瘦,恨不得做噩梦睡不着的是他,实际上,他也确实没睡着,每天晚上时不时就去江苑房间里看他,一看就是一晚上,经常都看到江苑从噩梦中惊醒。
听公司的人闲聊,说有个寺庙很灵验,所求皆所愿。
秦斯郁是不信佛的,可若是有用的话,那他也可以信一信。
那座寺庙在山顶,从山下上去,坐缆车花个二十分钟就到了。
可要亲自走上去,在佛前虔诚祈祷才有用。
于是,秦斯郁从早上出发,爬了整整六个小时才到达山顶的寺庙。
他站在门口,深吸了两口气,满怀着虔诚之心走进去,买了一根最大的香,点燃正对着佛前的院里香坛里。
然后,走到佛前,跪下拜了三拜,挨着把每个都拜了一遍。
他走出门,看到门口有摆摊买珠串的,上面大字写着:佛前开光,保准灵验。
小摊前围了不少人,他等人少了点才走过去,“哪个比较灵验。”
青年看他的样子,身上一身简约大衣,却隐隐透着奢华的气息。
当即拿出一串佛珠,压低的嗓音跟他说,“哥们,实不相瞒,这串佛珠是经过大师在佛前开过光的,比其他的都要灵验。”
青年清了清嗓子,“一般人我是不会卖给他的,但我看你尤其的虔诚,我就勉为其难的卖给你了,只要八千八百八十八。”
秦斯郁接过,对着光看了一下,“这个戴着有什么禁忌吗?”
青年看着无所谓的摆了摆手,“就是记得别沾水,开过光的是认主的,别随便给他人戴就行了。”
秦斯郁把佛珠小心放置在布袋里,拿出手机扫码付款。
看着到账的8888,青年登时瞪大了眼,没想到这人这么有钱,早知道多说点了。
他生怕慢了影响佛珠的功效,连公司都没去,径直回了别墅。
江苑坐在后花园里给玫瑰花浇水,午后的阳光洒落在他苍白的脸上,有种病态的美感。
秦斯郁看着,却满是心疼。
他攥着布袋,轻手轻脚的走到他的背后,江苑转过头,像是没想到他会出现在这里,愣了一下。
“你没去公司?”
“嗯。”
秦斯郁想去拉他到旁边的亭子里坐着,可手刚伸出去,又怯怯的缩了回来。
“我给你个东西。”
江苑疑惑的跟着他坐到对面,看着他摊开手,是个麻布袋子。
随后,他把抽绳扯开,拿出来串佛珠。
“手。”
江苑看了他一眼,慢慢的抬起手,可没等落在石桌子上,秦斯郁就轻轻握住了他的手腕。
石桌子上冷。
秦斯郁握着他的手腕,将那串佛珠戴上去,缠绕了三圈,刚好是不松不紧的程度。
“你睡觉戴着,不要沾水,上厕所的时候取下来。”
他回来的路上,还用手机百度了下戴佛珠的注意事项,大概也就这三条。
还有一条,“只能你戴。”
江苑手指摩挲着手腕上的紫檀珠,抬眼看到秦斯郁额头上未干的汗水,复而又低下头去,轻轻应了一声,“好。”
天色暗了下来,残阳挂在天际,在地上洒落下一片金色的余晖。
江苑把浇水的小喷壶放在花架上,没放稳有水洒出来,他下意识,没伸出戴着佛珠的那只手,另一只手提着水壶把手,把它放到了旁边的平台上。
秦斯郁走在前面,就站在那片花丛等他。
他走过去,低头避开路上的小石子,转身进了客厅大门。
佣人在餐桌旁布菜,做饭前,厨师都会先问江苑想吃什么,他这几日都没什么食欲。
天气的温度渐渐上升,他又吃不下肉类,厨师就熬了点绿豆粥,下着几道可口解腻的小菜。
佣人阿姨见到秦斯郁一起走进来,潜意识给两人都盛了两碗绿豆粥。
江苑坐在椅子上,用勺子小口的舀起来往嘴里送。
佣人阿姨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略有些歉意的走过去,“忘了先生不爱喝绿豆粥了。”
她指的是秦斯郁,后者摆了摆手,“可以喝。”
白瓷勺落在碗壁,碰出清脆的声响。
桌子上放的小菜,都是江苑爱吃的菜肴,他喜好的口味,久而久之的,佣人们都只记得江苑爱吃什么,不爱吃什么,都忘了秦斯郁的喜好了。
秦斯郁觉得这样挺好的,他也说不出哪里好,就是觉得,这里有了他的气息,他的存在,这个所谓住的地方,才有了家的意义。
江苑吃完饭,拉开椅子站起来,低眸瞥了他一眼,淡淡道:“我吃好了。”
随后,他就绕过秦斯郁往楼上走去。
气氛说不出的微妙。
秦斯郁望着他的背影,心里总有些不是滋味。
江苑大抵是不会再逃了,他会永远待在他的身边,只有他能给他庇护。
永远——
秦斯郁在心里默念着这个他梦寐以求的词语,可好像并不开心,半点喜悦都没有。
他不想要江苑这样,冷冷淡淡的,好像他们就是两个合租在一栋房子里的陌生人。
他宁可他讨厌他,烦他,让他滚。
秦斯郁在心里暗骂他真是有病,可是他又很清楚,这样的江苑,脆弱到他连碰一下都怕碎了,连捧在手心里的勇气都没有。
甚至于,他在心里怪自己,为什么就不盯紧一点,盯牢一点。
江苑上楼,回到卧室关上门。
白日里,天空难得放晴,此刻他那开窗,探出头去,仰头能看见漆黑夜空里缀着零星点点。
飞机行过在天空拉下一道白色的长线,横跨了银河之际。
晚间的风吹进来有些冷,他看了一会儿就把窗户关上了。
开着床头温和的光,靠在床头上,拿了本瓦尔登湖看。
这本书他看了有三遍了,可每次没什么想看的时候,还是会拿出来看。
每次看一看,总会有新的感受。
看了半个小时,他就有点困了。
可能是屋里残留的熏香起了助眠的效果,又或许是他看着书本上的文字越发的昏昏欲睡。
他把书合上,随手放在了床头柜上,扉页卡在他看过的地方。
然后把被子拉了上来,盖住背过身去。
他的手放在被子外面,左右的拇指摩挲着手腕上的佛珠,低眸看下去。
佛珠,辟邪么?
江苑摇摇头,想来秦斯郁并不是会信佛神的人。
他自然也就不知道,那人花了六个小时爬上山,为他点了祈福的香,还在功德箱里捐了二十万的钱。
秦斯郁原是想捐个几百万的,可那上面只支持扫码转账,支付宝单日限额二十万。
江苑很快就睡了过去,这一夜,难得的好眠。
他第二天早上醒来,外面的天已然大亮了,窗帘没有被风吹动,他记得昨晚没有把窗户完全关上的,他习惯留个巴掌大的缝隙,让空气流动进来,不过也因此吹得他头疼。
他放在床头柜上的书被放置进书架上,江苑盯着那本书出神。
看来他这一觉是睡得极沉的,竟然连有人进来了都不知道。
他洗漱好下楼,墙上的挂钟指向十点的方向。
管家见他下来,低头在智能手机上面操作,手指在偌大的手机屏幕上面写划——
江先生起来了。
“您是否要发送:江先生起来了?”
语音助手不合时宜的响起,管家刚好站在楼梯的档口,江苑走下来,听了个正着。
管家尴尬的弯着腰往旁边走,点了个确定,把消息发给了秦斯郁。
佣人把热好的早餐端上桌,是江苑爱吃的银耳莲子羹,加了足够多的莲子,吃着软软糯糯的,再配上刚出笼的泸州小笼包,光是闻着味道就让人食欲大增。
江苑坐在椅子上吃早饭,总觉得背后有道视线在盯着他。
可不,尽责的管家正站在他的背后,隔了不到三米的地方,勾着脖子往前看,然后低头在手机上操作。
他手指磕磕巴巴的打字,打了近两分钟都没把一句话打出来。
嘴里念念有词:“吃……吃了……五个……小……笼包。”
江苑咬着手里的小笼包,感觉被噎了一下。
他以为管家发完就走了,没成想身后的声音还在继续:“chi,ci……”
他放下碗,终于忍不住转过头去:“冯叔,你不用发了。”
“我给秦斯郁说。”
管家尴尬的笑了笑,“那行,你记得跟先生说。”江苑转过头,拿起了手边的手机,没有看到背后的管家抚了抚老花眼镜,一双眼睛闪过精明光芒。
他可是剑桥毕业的,怎么可能连个拼音都不会。
装模作样的打半天字,等的就是江苑这句话。
瞧见江苑拿起了手机,手指划到了通讯录界面,他悄悄退下去,顺便招手让其他在客厅打扫的人都走开了。
偌大的客厅沉寂下来,江苑听着那头的铃响了大概三秒。
“江先生。”
他没想到是唐殷接的,原想的是响个十秒没人接就挂了。
唐殷走得很快,边走边说,“秦总在开会,我马上去把手机给他,你别挂。”
江苑砸吧砸吧嘴,唐殷不亏是秦斯郁的心腹,还真是了解他。
没过两分钟,就听到一阵开门声,紧接着,是一道关门声。
秦斯郁从会议室里走出来,那场会还没完,不过没有什么事情比电话那头的人要重要。
他走到了走廊上的通风口,窗户外面是一排青绿色的香樟木,并排在红砖小道的两旁,“江苑?”
还是秦斯郁先开的口。
江苑只听见他的声音,混合着风声,透过听筒传入耳廓,有点好听。
“嗯。”他垂下眼睫,手指搅着碗里的银耳,“我在吃早饭。”
“吃了什么?”
江苑看了眼空了一半的盘子,淡淡道:“五个小笼包,两个烧麦……”
他说着说着,停了下来,总结道:“吃的挺多。”
那头又静了下来,秦斯郁手紧张的攥着窗沿,希望这通电话能长一点,可他脑海里找不出话来,就这样静静的,听着彼此的呼吸声也不错,可他又怕他不说话,江苑就要挂电话了。
“你中午想吃什么?”
江苑没回答他,反而问道:“秦斯郁,你挺忙的吧?”
秦斯郁顿了下,随后“嗯”了声。
那头传来一声勺子落在碗底的声响,江苑于是顺势开口:“那你去忙吧,我不打扰你了。”
秦斯郁想说,不打扰的,可这话,明显是那头的人不想再聊了。
他应了声“好”,然后等着江苑挂了电话,电话里传来嘟嘟嘟的声音,他却仍旧举着手机放在耳边,直到嘟嘟嘟的声音都消失了,他的耳侧就只剩下孤寂的风声了。
唐殷站在他身后,大概能察觉到他现在不想别人打扰,于是转身走远了。
中午,厨师做了江苑爱吃的莲藕炖排骨,热气腾腾的青花瓷碗端上来,他把小碗拿近了些,夹了块肋排,放进蘸酱里滚了一圈,再夹起来放到碗里。
排骨有些烫,他就放在嘴边轻轻吹着。
就在这时,大脑不受控制的出现秦斯郁的声音——
“你中午想吃什么?”
江苑把排骨放进嘴里,不自觉的在想,秦斯郁中午吃的什么。
他又摇了摇头,他为什么要关心秦斯郁吃的什么,这跟他有什么关系。
吃过午饭,江苑到二楼的阳台上,搬出了放置在隔间的摇摇椅,有些重,他费了些力气,那个摇摇椅是秦斯郁专门请人给他打造的,据说用的是紫檀木,请的是老木匠,从作图到现在的成品,花了得有八十万。
他有很久没用过了,还以为上面会有很多灰,用手一抹,却是干干净净的。
他也就懒得擦了,躺了上去,仰头可以看到湛蓝色的天空,他把书盖在脸上,遮住了并不算刺眼的阳光,不过一会儿就睡着了。
阳光和煦,清风微拂,很是惬意。
他这一觉睡到下午四点过,太阳被云层遮盖住,他下楼去给玫瑰花浇了水。
吃过晚饭,他照常坐着看了会儿书,不到八点就睡了。
睡到半夜,他被风吹得冷醒了。
他这才想起忘了关阳台的门,风刮着树叶发出沙沙的声响,他赤脚踩在地板上去关上门。
视线不经意往下一瞥,看到缓缓开进来的迈巴赫。
车子停在大门口,唐殷拉开车门,秦斯郁步履摇晃的走出来。
过了会儿,唐殷开车离开,楼下的灯亮起。
江苑不知道这会儿管家睡没睡,他走到床边坐下,望着地板上投射的暖黄色灯影发呆。
隔着厚重的门板,特意做过隔音装置的墙面,只要他不开门,他听不见外面的动静,这对他这样的浅眠者来说是很友好的。
可他忽然觉得有点口渴。
他只是下楼去喝杯水,尽管他的书桌上有个杯子,里头还装着他中午没喝完的半杯水。
他打开房门走出去,下面的灯并没有全开,客厅里只看见沙发上隐约的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