菲戈小说网>历史军事>明天子【完结】>第二百章 马

  因为瓦刺守将发现,城墙上反而缩手缩脚,反正来攻城的人并不多,不如干脆出战。

  所以,瓦刺人大开城门,已经其他各部骑兵冲了过来。

  按理说,在城墙之下,骑兵对步卒应该很容易打赢,但是现实情况却不一样,无他,城外的尸体影响了这些蒙古骑兵。

  这很多尸体,都是刚刚攻城时候留下来的。

  蒙古人向来有一个习俗,那就是一个人战死了,如果有人将他的尸体带回去,就能继承他的妻子财产。

  所以,对很多蒙古人来说,这些尸体,不是尸体,都是财产。

  更不要说,攻猫儿庄一战,各部伤亡惨重,要知道伯颜帖木儿在河套的时候,号称五万人马,纵然他留在河道五千作为疑兵。他本部人马有万人,那么也剩下三万多人,而今城中却只有两万多。

  剩下的人在什么地方?

  就是在城外的尸体。

  承受这么高的伤亡之后,这些蒙古人对伯颜帖木儿难免怨声载道,想要保留实力。比起城下的明军,他们更喜欢战马。

  就是武进侯留在城外的战马。

  这些战马对蒙古人来说,是一笔很大的财富。

  所以,他们先去夺战马,甚至为了战马还起了内讧。给了武进侯极其宝贵的时间。武进侯到了城墙之上,更是奋勇厮杀。清空了一片城墙。

  将明军大部接入城池。

  如此一来,就进入短兵相接的巷战之中。

  在这样的战事之中,并不是比谁更能打仗,而是比谁更不怕死。

  所以明军虽然不多,却压制蒙古人打。

  武进侯就站在城头之上,不再亲自下场。

  就在双方交战正酣的时候,又是一批人再次来了,却是一队瓦刺骑兵。紧跟着却是一支明军。

  一直纠缠在一起明军与瓦刺大军,一起到了。

  但是面对这样的局面,瓦刺大军也没有办法。

  派人进城增援,很抱歉,在这样狭小的地方交战,人多了败不开,人少了更不顶用,明军比瓦刺更善于步战。

  最后,一道火光冲天,瓦刺烧了城中粮仓。

  瓦刺大军就退了出来。

  明军这才进入猫儿城之中。

  成国公进入猫儿庄之后,第一件事情,就是去抢救粮食。拼命抢救之下,总算是有几千石粮食能够吃。

  成国公这才松了一口气。

  有粮食就好。

  虽然一人一天大概一升,一旦粮食大概一百升,几千石看似很多,但是对十几万大军来说,也不过几日口粮而已。

  甚至成国公唯一庆幸的是,他麾下将士损失惨重,而今各部虽然都还有建制,但完全不能与之前相比了。

  人数大概只剩下六万多一点了。

  从集宁海子到这里,一路上折损了一半左右。这就是也先钝刀子割肉的残酷。

  真正要是与明军正面作战,自然是杀敌一千,自损八百,而这样的办法,明军伤亡不少,但是瓦刺伤亡却并不多。

  同样庆幸人死的比较多的,还是城中的面积。

  前文说过猫儿庄并不是一个城堡,里面的空间有限,之前都将物资放在城外,也就是因为城中空间有限。

  只是有限的空间,也要看怎么安排了。

  成国公自然要让大家挤一挤,几乎所有人都席地而坐,根据编制的不同,坐的地方也不同,城中密密麻麻挤满了人。

  至于帐篷什么的,更是没有了。

  也就是这样,才勉强装下数万大军。

  成国公忙完之一切之后,才忽然想起来,问道:“武进侯在什么地方?”

  左右说道:“似乎在城墙之上。”

  成国公抬头一看,城墙之上有一个黑影,依稀是武进侯的样子,他从一侧登上城墙,走过去,行了一礼说道:“多些老弟了。”

  武进侯却一点反应都没有。

  成国公觉得不对劲,按照武进侯的为人,一定会歉然才是。于是他就走上去,说道:“老弟。”

  武进侯不动,连转身都不转身,已经看着城中。

  成国公上前细看,却见武进侯身上,插满了箭矢,一时间不知道中了多少箭,而地面上满都是血。

  而血已经干涸了。

  武进侯身体向前微微倾斜,靠在女墙之上,一支手撑在墙面之上,另外一只手扶着长枪,而头就斜靠在长枪的枪杆之上。

  成国公见状,好像忽然明白,想将长枪从武进侯手中取出来,却发现握的太紧,根本取不出来。

  武进侯大概在刚刚登城不久,就已经重伤在身了。不知道那一支箭穿透了甲胄命中了要害。武进侯不敢影响战死,才在城上旁观。

  随即就死在城头了。

  成国公对左右说道:“给老弟找一个好一点地方,不要让鞑子发现了,也要好找,等将来将老弟给迁回去。”

  “是。”成国公的身边的家将立即答应道。

  几个人将武进侯的身体放倒,却见武进侯的身子已经发僵了。武进侯将自己的亲兵也投入惨烈的猫儿庄争夺战之中,伤得伤死得死,武进侯本部人马,这个时候已经处于不存在的情况之下。

  而且即便有将士看见武进侯,他们也不上前打扰,只是行礼之后,远远的避开。

  这才让武进侯在这里站了一个多时辰。

  成国公见武进侯双眼瞪圆,用手抚,却是死不瞑目,成国公小声说道:“老弟,你安心的去,朝廷一定会我你报仇的,当今少年意气,吃了这么大的亏,说什么也会找回场子的,你又是战死,家里会给安排好的好,侄子侄女,说不定因祸得福,你又什么好担心的,安心的去吧,下去之后,给老哥我找一个地方,老哥我随后就到,你就当给我打前站。”

  武进侯忽然流下两道泪水,眼皮就软了下来,成国公轻轻的合上。

  这个时候,吴克勤来报,说道:“国公马不行了。”

  成国公心中咯噔一下,说道:“怎么回事?”

  吴克勤说道:“一句两句,说不清楚,还是请国公去看看吧。”

  此刻的吴克勤已经将一块白色的带子绑在头上了,却不知道从什么地方撕下来的。吴克勤虽然对成国公满肚子不满意,甚至将大哥之死,也算在成国公的头上。

  只是他更明白一件事情,那就是这个时候,不是闹内讧的时候,反而要更加的团结,大家才能从这里走回去。

  回家。

  但是即便如此,吴克勤也遮盖不住他口气之中硬邦邦的味道。

  成国公此刻却不注意这一点了。

  他立即跟随吴克勤走道马场,所谓马场其实并没有什么马场,与人也不过一线之隔,城中的环境,已经不允许单独建立马场了。

  很多骑兵都与自己的马在一起。

  成国公发现不少马已经躺在地面之上。

  要知道马是一种不会轻易躺下来的生物,连睡觉大多数时候也是站着。

  吴克勤蒙古人出身,他家里还在甘肃一带放牧,对牲口的情况,是行家里手,他给成国公说道:“这些都是脱力了,如果有时间养的话,是可能养好的,但是而今我们没有时间。”

  成国公说道:“也就是说,这些战马明天不能用了?”

  吴克勤说道:“何止是明天,一两旬之内都不能用了。”

  很多机械固然故障率高,但其实马匹并不比机械可靠,这要高强度的,残酷环境下的行军,明军的战马都先支撑不住。

  这个固然是因为瓦刺战马多于明军,也是因为明军战马在品质上就不如瓦刺。战马平均寿命十几年,所以这一批战马都不是出身草原的,而是人养出来的。

  第二百零一章 决战前夜

  成国公朱勇沉默了一会儿,说道:“统计一下,有多少马不堪用了,就杀了吧,今日就让将士们饱餐一顿,明日要拼命了。”

  可以距离最近的阳和口不过几十里。

  但是到了这个地步,损兵折将,军中骨干几乎折损殆尽。

  即便有多少马儿保留下来。恐怕也不如瓦刺的战马了。

  战马从来是战争之中消耗最大的物资。汉武帝与匈奴大战,没有打几仗,将文帝景帝的继续给打没了。

  很多将士骑马出关,很多时候都是步行入关的。

  此刻,瓦刺军中战马并非没有折损,只是瓦刺在别的地方,都比不上大明,唯独在战马之上,有独一无二的优势。

  所以消耗虽然多,但瓦刺从不在乎。

  吴克勤心一种一凛,知道有相当一部分士卒要步行了。

  这个时候步行,几乎就是死路。

  今天很残酷,明天只会更残酷。

  就在成国公为明日之战忧心的时候,也先也在召集诸将议事。

  也先怒气勃发,狠狠一鞭子打在伯颜帖木儿的脸上,将伯颜贴木儿的脸上狠狠打出一道血淋淋的伤疤,也先说道:“数年之计,就毁于你手。你还有脸来见我。”

  阿失帖木儿连忙上前劝道:“父王,二叔也没有想到是这样。”

  也先怒气不减反增,说道:“他不想想,我营造今日这个局面费了多大功夫,真以为南朝士卒都是鱼腩?如此大意轻敌,干脆从此就不会领部落了。安安心心当一个闲人吧。”

  所有人都看到,也先将成国公十五万骑诱入四面楚歌之地,却不想想,为了这个局面,也先付出了多少,最少填进去两三万条人命。

  虽然这些部落都不是也先的嫡系,但是这样的做法,还是会影响内部的稳定了,更不要说其中处心积虑,日夜谋划。

  张宗周更是完善所有细节,花费了不知道多少功夫,建立有效的情报网,才有今日之局面。

  战场之上的搏杀,故而是波澜壮阔,但是战场之后,悄无声息的算计,很可能在正统十年之前,就已经开始了。

  也先本想今夜,将明军骑兵残部给一口吞了,然后协大胜余威再次入关,到时候明军各部自然没有还手之力。

  不说攻入北京城下,但是横扫宣大乃至山西,却是毫无问题的。

  自从王保保撤离之后,元朝的军队,已经有近百年没有过如此辉煌的胜利。可是,因为伯颜帖木儿的举动,反而打出一锅夹生饭。

  如今数万明军挤在猫儿庄之中。

  一下子有了很多变数。

  比如说,明军在猫儿庄坚持下去,一旦时间长了,明军大军很可能来救援。到时候各种变数太多了。

  也先的主要目的就不可能完成了。

  虽然明军步阵也很厉害,最少杨洪的步阵,瓦刺骑兵是冲不动的,但是两条腿总就是两条腿。

  没有四条腿,对瓦刺就没有威胁,明军没有大规模骑兵,对瓦刺就没有威胁。

  所以,也先最最想要的做到,就是将明军骑兵给杀绝种,杀断层,明军骑兵固然分京营与边军两大体系。

  但是边军的骑兵,都擅长小规模战斗。这是他们的性子决定的,他们都是配合步卒作战,更多是防御鞑子的进攻,唯独京营,三千营,五军营,这些骑兵是真正的骑兵集团,是进攻力量。是能直接威胁到瓦刺腹心之地。

  所以,他这一战目的,就希望这十五万骑兵,匹马不得南还。

  如此明军想要重新建立起一直骑兵部队,就难了。

  毕竟,很多军队都是讲传承的,也不是什么神奇的东西,就是很多东西,那么很简单的东西,不尝试一下,是不会明白。

  战场经验更是这样的东西。

  每一点点经验,都是要用人命来换了。

  而今京营骑兵,比太宗年间大有不如,但是骨架还在。如果没有这副骨架,也先估计,再训练出这样的骑兵,南朝最少有五六年的功夫,甚至更多。

  这就是一段让瓦刺骑兵蹂躏北地的空档。

  对的,没错,朱祁镇一直担心的也先直入北京城下,是也先制定的最高目标,也就是那一种高高挂起,本身并不觉得能够完成的目标。

  所以,伯颜贴木儿这个时候出了纰漏,可以想象也先有多愤怒。

  如果不是伯颜帖木儿乃是也先的亲弟弟,也先直接,将伯颜帖木儿的人头给摘下来了。

  “王爷。”阿刺知院说道:“不过区区小挫而已,即便明军躲在猫儿庄之中,也不可能长期待下去,猫儿庄有多大?是决计不可能容纳下数万人马,而今又是酷夏,几万人挤在一起,时间长了,不用我们动手,他们自己都会得瘟疫。”

  “所以,今明两日,他们定然会突围。在猫儿庄与阳和口之间,聚而歼之就行。猎物也赶够了,可以下手了。”

  也先说道:“既然阿刺知院也为你求情,明日你就为前锋,一定要咬住明军。”

  也先目光扫过所有人,说道:“阿刺知院所言不错,今日一天,明军就是好像是被我们驱赶的羔羊一般,而今这羔羊也没有力气了,是我们该下手的时候,所以,明日决战,任何人未得号令而退者,皆斩之。”

  “下去准备吧。”

  “是。”瓦刺各部将领纷纷答应下来。

  也先一挥手让他下去了,唯独留下阿刺知院,说道:“有一件事情,我不敢告诉他们,而今我只能信任你了。”

  阿刺知院说道:“可是关内出了什么事情?”

  “不错。”也先说道:“刚刚得到消息,大同总兵官杨洪,后营主将武兴,宣府总兵郭登,已经在阳和口集结了。”

  “最少有三万骑,十万步卒。”

  “出关营救不过这几日了。”

  阿刺知院一听,说道:“王爷,何不将这一部人马也吃了。”

  也先说道:“你也如此,这就是我不敢说的原因。今日将明军逼到了绝境之中,但是看明军依旧能临时反扑,攻占一城,明军不可小窥。如果明军深入草原之上,不要说十万步卒,就是百万步卒,我都不放在眼里。但是区区几十里,你觉得我们真能将明军包围在草原上吗?”

  阿刺知院听了,也不由叹了一口气。

  瓦刺步卒不行,瓦刺的政治结构,也使得瓦刺各部缺乏坚韧性格。

  明军很多精锐,都可以战斗到最后一人,骑兵如此,步卒也如此。当然了,这样的精锐,在明军序列之中,并不是太多。

  但是瓦刺?

  瓦刺各部之中决计没有这样的军队。

  不是他们没有这样的能力,而是也先就决计不会让瓦刺各部打这样的仗,对瓦刺的将领来说,他麾下的将士,既是他的士卒,也是他的部众,也是他的本钱。

  为什么也先用自己的弟弟,儿子们,是他们多能打,不,因为他们是绰罗斯家族的成员的,他麾下的部众,乃是绰罗斯的家产。

  而阿刺知院的部众,虽然有一部分是,也先配给他的,让他管理的绰罗斯家族的士卒,而也有一部分乃是阿刺知院本部人马。

  别的不说,如果也先让阿刺知院打什么必死的仗,一定会死到最后一个人也不剩,阿刺知院也是不会做的。

  所以,这也是为什么也先在很多时候,避免与明军决战的原因。

  阿刺知院是也先的铁杆,尚且如此,想要一口将明军步卒给吞了,就必须有人堵死明军,不让他们退入关内。

  这种定然是尸山血海的的战事,派谁去?

  第二百零二章 咫尺天涯

  瓦刺不会,任何大部落首领都不愿意。

  而也先也不可能像逼小部落送死那样,直接派上督战队。

  所以,这样的战事总就是打不起来的。

  阿刺知院也明白这一点,恭维道:“王爷英明。”他心中忽然一动,暗道:“淮王跟我说这个做什么?”

  也先说道:“只是,如果仗打到这个样子了,还放明军骑兵走了,我也是真没有脸面了,我需要有一个去挡住杨洪等人,最少明天一天之内,不让他们出阳和口一步。这一件事情,我信不过别人,只信得过你。”

  阿刺知院听了,立即说道:“遵命,请王爷放心,我这就出发,明天一天之内,我让他们出不了阳和口二十里。”

  阿刺知院说二十里也是有原因的。

  如果他真堵住阳和口阵战,且不说能不能成功。这本身就是一个办法,骑兵乃是离合之兵,从来不是阵战,特别是这种堵门的任务。

  但是瓦刺那一支步军,敢与明军步阵阵战。

  所以阿刺知院只能将明军放出来,有了回旋余地之后,就有办法骚扰突袭等等办法,让明军寸步难行,却不是什么难事。

  也先说道:“这一战,就看你了。”

  夏天的夜里,本来就很短,对于紧锣密鼓的双方来说,时间就更加短了。双方很多将领,都感觉,似乎在恍惚之间,东方都鱼肚白了。

  一夜已经过去了。

  此刻猫儿庄之中,所有明军都列阵,只有两三千士卒却没有战马,只能跟在军中,徒步行军。说起来,猫儿庄距离阳和口,也不过七八十里,步卒应该有能力走到阳和口的。

  但只是有能力而已。

  战场之上,他们那一线希望近乎为零。

  但是他们不是最惨的。

  最惨的是千余受伤行动不变的士卒,大军无论如何是不可能将他们给带走了。等待他们,只有死路一条。

  甚至落在瓦刺人手中,很可能不得好死。

  因为明军是缺医少药,但是瓦刺比明军更缺少医药。所以瓦刺人即便要俘虏,也不会要伤兵的。

  因为,他们不想将宝贵的医药浪费在俘虏身上。同样,即便用了药,也未必就能救过来,不过是白白浪费他们的物资而已。

  所以,面对这样的情况,瓦刺人的处理办法,不过是一刀了事。

  其实同样的事情,也会出现明军之中,甚至明军比瓦刺还狠,因为对于瓦刺来说,健壮俘虏,还是一笔财产,可以做奴隶用。而对于明军来说,所谓瓦刺人最宝贵的财富,就是他们的项上人头,因为朝廷有赏格的。

  拿瓦刺人当奴隶,远远比不上,瓦刺人头领赏赚的多。

  很多蒙古俘虏都被明军给斩首了,这种屠杀其实也是双方习以为常的。除非你是带着人成建制投降的,比如吴家兄弟,他们老爹就是带着部落好几千人投靠朝廷的。所以,明军将士是决计不想落到瓦刺手中的。

  就在大军出发的同时,猫儿庄中,传出一声声野兽一般的嘶吼,最后寂寥无声了。

  一部分伤员自杀了,另外一部分伤员带着武器,准备进行最后一场厮杀。杀一个够本,杀两个就当赚了。

  而此刻,大军出猫儿庄,瓦刺各部就冲了过来。

  这一场厮杀,并不像昨天一样了。

  昨天,瓦刺各部自己是追击割肉,而今却是一副拼命的样子。

  成国公反而有些兴奋,因为此刻的他最不怕拼命了。

  现在对于成国公来说,活着反而是煎熬,死才是解脱。成国公这一次起带着亲兵作为开路先锋,成国公在亲兵的簇拥之下,义无反顾的冲进瓦刺军中。

  说实话,成国公这个年纪,他的武艺还能剩下几分,已经不可考了。但是成国公的亲兵,却是大明骑兵精锐之中的精锐。

  毕竟即便再小看成国公,进入正统之后,边防上的大小战事,即便不是成国公主持的,也是成国公的背后参与进去的。

  而且成国公好几次领兵作战在,都将表现最好的士卒纳入自己的家丁之中。人数虽然不多,但是真正比起战斗力,恐怕朱祁镇一心打造的乾清宫侍卫们,也不是对手。

  原因无他,朱祁镇想培养的更多是将才,再选人的时候有很多政治因素要考虑,但是成国公并没有想那么多。

  他只需选能打的人就行了。

  这些百战余生的老卒,深受成国公大恩,出兵以来,一直在中军,也没有什么发挥的余地,就好像是一柄深藏的宝剑,此刻猛地出鞘,瓦刺与明军都失色。

  却见成国公的帅旗,向东南方向挺进挺进再挺进,反复杀尽杀出,瓦刺骑兵根本挡不住。

  一时间明军士气大震,呐喊之声震耳欲聋,奋发余勇,不管后面的追杀,一路向东南杀了过去。

  生动的为瓦刺人展示了什么叫做归师勿遏,什么叫穷寇勿追。

  瓦刺人并非不拼命,只是,他们不能比明军更拼命。

  因为明军拼命,是不拼命必死,拼命还能有一线生机。

  所以,即便也先反复督促,一队队瓦刺骑兵被击退,然后再次杀人,战斗一开始就陷入白热话。

  成国公一口气杀了二十里,再次冲不动,只能转向向东。

  这里已经不是平原地带了。

  平缓的地平线到了这个时候,已经有起伏了。

  而且这个起伏越往南,就会越明显。

  这就是靠近边墙的特征,原因很简单,大明长城的选址,最好能依靠天然地势。所以兴和口,就是也个天然的山中缺口。

  就好像之前所说龙门所一样。

  也就是这样的原因,在边墙以北有很多河流,都向北流。

  这几战的胜利,却是成国公最精锐的亲兵折损殆尽,不管多么厉害的士卒,总就不可能万人敌的。

  再厉害的人,在千军万马之中不过是消耗品而已。

  成国公以他千余亲卫为代价,冲开二十里,但是此刻,已经冲不动了,同样冲不动的还有下面各部人马。

  瓦刺所部在也先的督促之下,拼命咬住明军,明军有好些掉队,最开始步行跟随的士卒,从一开始就淹没在无数瓦刺骑兵之中。

  他们昨天一夜的消耗,根本不足弥补昨天的消耗,此刻已经有很多人有体力不支的情况,而且有更多的战马支持不住了。

  有不少将士都是坠马而死的。

  成国公很清楚打不下去了,这才抢占一处高地,做最后的修整。

  这是一片缓坡,虽然跃马能飞奔上来的。但是从低处向高处冲,总是更加吃力。

  而成国公忽然转向,也让瓦刺吃了一惊,来不及合围,明军就冲了上去。瓦刺骑兵十几万列阵,将这里团团围住了。

  成国公上去之后,二话不说,让所有人都下马休息。也不安排什么警戒了。

  毕竟双方相距不过百余步,视力好的人,甚至能看见对面的眼睛。

  成国公回头一看,目光扫过,悲从中来,双眼通红。

  作为一员老将,他只用眼睛一瞄,就知道下面还有多少,虽然有误差,但大差不差,他估计而今片高台之上,只剩下不足四万人了。

  当初他带着十五万骑,浩浩荡荡的出关,而今只剩下这一点骨血。不知道多少跟随他多年的老将纷纷战死。

  大明精锐毁于今日。

  成国公或许有这样的那样的问题,但是他对大明军队,还是有感情的,毕竟这不仅仅是他安身立命所在,也是他父亲,乃至他未来子孙安身立命所在。

  此情此景,成国公又握紧了倚天剑。

  第二百零三章 杨洪挂帅

  就在也先进行最后的围剿的时候,杨洪也带大队人马出了阳和口。

  时间再往前拨一夜。

  这一次出兵,有很大先斩后奏的成分。

  郭登发现阿刺知院不在龙门的时候,立即派人通知了杨洪。杨洪顿时大惊,立即知道成国公危险,就与武兴商议即可出兵接应。

  武兴自然答应下来,他们出大同的同时,给北京发了奏报,不等北京回信就出发了。

  郭登知道之后,也挑选宣府精骑万骑与武兴,杨洪汇合。

  所以才有这一次出关。

  朱祁镇得到消息之后,立即批阅,并命令杨洪为总兵官,总领大军。

  至于剩下的事情,朱祁镇就没有多管了。

  他所有精力都放在重组京营上面,对边境战事,不去多关注。

  并非,朱祁镇不关注,而且他知道他关注了也没有用?无非是做最坏的打算而已。即便宣大边军,京营精锐全部覆灭,朱祁镇也要再拉起一支敢战之军才行。

  燕赵多感慨悲歌之士,自古以来,河北与关西,都是出精兵的地方。所以,北京这个地方,招兵从来不是问题。

  问题是如何调整兵制,适合招兵的情况。

  卫所制度之中是没有这些募兵的地位。

  这正是朱祁镇一直想做,一直慎重不敢做的军制改革吗?前线可能大败的消息,反而是朱祁镇兵制改革最大的推动力。

  在北京可能危险的情况之下,谁都不会阻拦皇帝的任务举动。

  一时间朱祁镇意志畅通无阻。

  所以,朱祁镇有另外一场战役要打,对战事,只能托付一个信任的人。

  武兴这员老将,或许太皇太后信任,当初朱祁镇登基之后,太皇太后放出镇守地方的将领之一,如果不是深得太皇太后的信任,这样的重任不会落在武兴头上。

  但是朱祁镇却更相信杨洪。

  虽然武兴是员老将,资历还在武兴之上。

  朱祁镇如此,并不是感情用事,毕竟杨洪驻守边疆,已经有二十多年了,对这方面最有经验。

  而武兴却转镇内地,还担任过漕运总兵官。在防御鞑子的业务上,朱祁镇还是相信一直在边境的杨洪。

  等杨洪接到命令的时候,三军已经到了阳和口。

  如此一来,三人松了一口气的同时,却有一点尴尬。

  因为武兴资格最老,手中兵马最多,虽然多为步卒,三人已经都尊武兴为尊。但是朱祁镇却任命杨洪为总兵官。这就有一点尴尬了。

  松了一口气却是,皇帝没有追究责任。

  很多大臣将领出外的时候,皇帝都会授予便宜行事之权,但是一般大臣都知道分寸,一些小事,便宜行事是没有问题的。

  这一次动用十几万大军,这一战如果败了,估计从边墙到北京,再也没有士卒了。事情如此重大,没有皇帝背书,胜了负了都不好说。

  如果不是,成国公所部情况太危机了,说不定晚了一步,大明的骑兵都会全军覆没,他们是万万不肯冒这个险的。

  而今有了皇帝背书,总是好事。

  杨洪接旨之后,立即向武兴解释道:“武将军,此战陛下信任我,让我担任总兵官。不过是我在宣大有一些虚名而已。武将军乃是军中前辈,如果有什么事情,还请直言不讳。咱们都是为了救成国公出来。”

  武兴脸色一丝也露不出来,说道:“都是为朝廷办事,谁当这个总兵,都无所谓。”

  至于武兴是真无所谓,还是假无所谓,此刻谁也看不出来。

  杨洪说道:“根据顾兴祖的消息,而今瓦刺已经占据了猫儿庄,我派出的夜不收还没有探明大军所在,但是想来瓦刺既然想占据猫儿庄,就一定有所企图。”

  “如此,大军就在猫儿庄不远处。”

  “所以,我军出关,直扑猫儿庄,夺下猫儿庄之后,步步为营退入关中,须在阳和关北三十里处留一部驻守,然后在晾马台,再建一营,如此前后呼应,就算是瓦刺有三十万人马,也撼动不了,我军的退路。”

  顾兴祖此刻已经成为阶下囚。如果不是顾兴祖的爵位,朱祁镇的圣旨之中,就捎带将顾兴祖给斩首了。

  只是胡濙劝朱祁镇,这个时候不管什么原因都要慎重一点,不是擅杀大将的时候,即便要杀,也要三法司会审,明正典刑,不可如此草率,否则人心不定。

  朱祁镇明白。大明处死一个杀人犯,也要再三审核。最后皇帝御笔勾绝,对于大明高官勋贵,想杀并不是不可以,但是也是有流程的。

  顾兴祖怎么说也是一个镇远侯,老侯爷顾成也是为大明稳定西南,为太宗皇帝靖难,立下过不少功劳的。

  听信一面之词杀了。恐怕军中不满,更可怕的是,如果下面人说法有误,顾兴祖罪名不够,朝廷擅自斩杀,很可能引起事端。

  朱祁镇只能按捺下来,将顾兴祖押送进京师,由锦衣卫押送。如果真是临阵脱逃,是免不了项上一刀。

  至于杨洪的建议,其实就是太宗皇帝当初做过的事情。

  太宗北伐的时候,动用了五十万大军,其实大部分都是民夫壮丁,他们就是以这样步步为营的办法,将粮食一点一点的运到草原之上的。

  而这一路上城堡为了防止蒙古人偷袭,都是要驻扎人手的保护的,真正与蒙古人打仗的,不过数万骑而已。

  而今杨洪手中的资源自然不如太宗皇帝当时了,但是杨洪要去的地方,也不是数千里之外的漠北,不过是距离边墙七八十里的猫儿庄。

  所以,杨洪有十足的把握,能进能退。

  武兴与郭登也挑不出什么问题,但是只有一个问题,就是太慢了。

  是的,慢。

  武兴提出了这个问题,说道:“三地安营扎寨,最少要一天的时间,所以到猫儿庄最少也是明天,或者是后天了。”

  “成国公那边能熬得住吗?”

  杨洪沉默了一会儿,说道:“朝廷不能再失去这一十三万大军了,就按这办法来,真出了问题,我担着了,我是总兵官。”

  杨洪固然担心成国公所部全军覆没,毕竟这个损失太大了,但是杨洪更明白,他手中的人马是什么?

  是大明在方圆数百里之内,唯一的机动军队了。

  这方圆数百里,也包括了北京城。

  成国公全军覆灭,他们还能来接应,营救,如果他们再陷入困境之中,可以说宣大是抽不出一支人马,同样北京也没有了。

  这根本就是在赌国运。

  杨洪不敢赌,所以他虽然在救援成国公,但是在他心中,救援只是第二,保存自己的才是第一。

  这个想法,如果在瓦刺没有南下之前,估计会被人笑掉大牙,但是此刻却是很多大明将领的想法。

  谁能想到,也先这么大的胃口,还有这么大的牙口。谁能想到大明十五万骑兵,居然能被瓦刺给包圆了。

  武兴心中暗道:“陛下的眼光不错,杨洪此人有担当。”

  武兴对于自己处于杨洪之下,心中其实有些不舒服的,他当一省都指挥的时候,杨洪还是小小的千户官。

  但是老将军对大明忠心耿耿,见杨洪有这个能力。反而愿意为杨洪当一次垫脚石了。

  一个独挡一面将领,最重要的就是决断与担当,就拿现在处境来说,成国公可以说是他的顶头上司,不管是从朝廷法度,还是道德规范来说,都必须救的。

  而杨洪的方案,却是一心为了国家利益,并愿意承担这个结果的反噬。

  第二百零四章 杨洪VS阿刺知院

  要知道成国公军中,不仅仅是成国公本人,他军中不知道有多少靖难功臣集团的二代三代。所以杨洪今天的表态传出去,或许皇帝能谅解杨洪,但是很多死了亲人的人,是决计不会谅解的。

  今后杨洪面对阻力就会非常大。

  纵然靖难勋贵集团在这一战之后,一厥不振,但是他们也不会从军中消失,因为这些勋贵与军中的联系太紧密了。

  就好像太祖开国勋贵。

  虽然开国勋贵权势大不如当前,但是他们还在军中有存在感的,比如战死的西宁侯宋瑛,比如黔国公一脉,等等。

  这些人今后就会成为杨洪的死敌。杨洪的麻烦还在后面。

  武兴躬身说道:“下官遵命。”

  杨洪这才松了一口气,说道:“老将军何须如此,今日一战还要多依赖您,此处出塞,我与闽西伯带来骑兵开道,你带领步卒跟随,这两座营地一定要修建好,足以容纳十万大军暂时歇脚。”

  武兴说道:“末将明白。”

  在他们想来,成国公所部乃是大明最精锐的骑兵,即便是打了败仗,折损不少,想来也应该有小十万人吧。

  所以这营地要先预备着。

  “报。”几个人正商议着,却听下面来报,说道:“夜不收来报,有大队瓦刺骑兵正向阳和口而来。”

  此言一出,三个人都变了脸色。

  因为瓦刺大队来阳和门口,有两个可能,一是明军骑兵主力已经被消灭了,瓦刺腾出手来了。另外一个可能,就是明军骑兵主力,已经很靠近边墙了。

  这个判断很重要。

  因为一旦错了,后果就不堪设想。

  比如如果明军骑兵主力已经被消灭了,出关面对的就是几十万得胜之师,出去容易,回来就难了。

  很容易将他手中这一支主力人马都葬送了。

  但是如果,明军骑兵主力就快到了边墙,他重兵在此,却纹丝不动,朝廷事后问责且不说,杨洪都觉得自己对不起人。

  根本不能向朝廷,以及天下百姓交代。

  杨洪缓缓的踱步,走了一圈,忽然停了下来,说道:“传令下去,明日出关的命令不变。现在已经快三更了,依旧是五更造饭,黎明出阳和口。”

  杨洪似乎是向郭登与武兴解释,也像是是自己解释。说道:“如果成国公就快到阳和口附近了,只需前出几十里,事情就能有一个结果,甚至不用去猫儿庄。但是如果不是,瓦刺铁骑虽利,但是也留不下我杨某人。”

  杨洪最后的判断,虽然有些自负,但也是实情。不说他了,如果成国公知道前面的不是十几万,而是数量近乎翻倍的蒙古骑兵。成国公也不是没有机会全身而退的。

  只是也先情报上做的太好了,就在成国公知道真相的那一刻,也是他深陷陷阱,无法自拔的时候。

  此刻杨洪事先知道这一点,做好足够的准备,想要全身而退,并不是容易,但也不是毫无希望的。

  在这一件事情上,杨洪对自己是有自信的。同样,他也不想面对成国公危机关头,什么也不做,那怕这是无用之功。

  第二天一早。就在成国公从猫儿庄突围的时候,大军也徐徐出了阳和口,出阳和口不过十里,就有大队骑兵挡住了去路。

  杨洪看了看地势。

  总体来说这一片地势,丘陵居多,甚至有些丘陵都能称之为小山了,但是除却个别山坡之外,其他的地方都能纵马跃过。

  杨洪见对面大旗,乃是阿刺知院,心中安定了几分,说道:“武老将军,我带骑兵去挡住他们,你大队人马车辆在外,人马在内,火铳,弓弩都准好,保持速度不变,继续向西北方向。”

  武兴大声说道:“是。”随即低声说道:“杨将军,敌人不少,要不背靠步阵作战吧。”

  杨洪说道:“如此就太慢了,而今我有一种预感,成国公就在附近,因为来的人不是绰罗斯家的人?”

  一时间,武兴搞不清楚,为什么来人不是绰罗斯家族的人,就确定成国公在附近?

  其实杨洪的逻辑也不完善,更多是一种直觉。

  如果成国公在附近,那么瓦刺定然正在死命围攻成国公所部,决计不能让成国公回到边墙,那么绰罗斯本部人马,定然是主力。

  其实杨洪的逻辑并不完善,甚至偏颇。

  阿刺知院虽然不姓绰罗斯,但是他是脱欢时期就跟随绰罗斯的老将,是也先的铁杆之一,甚至也先对信任,比很多弟弟都信任多了。

  毕竟,有时候弟弟也会成为哥哥的敌人。

  视之为左右手?这样的重将在,围攻成国公的时候,岂不是更有胜算,单单以逻辑来说,这也不能算错。

  很多直觉都是这样的,是很多人想到结果之后,倒退过程,为他强行解释,然后加强了自己对直觉的相信。

  在很多时候,很多领域就是这样的。

  杨洪也是这样,他就凭借这种这场直觉,下达了一个至关重要的命令。

  杨洪跃马横枪,对郭登说道:“郭将军,敢不敢与我在瓦刺军中走一遭。”

  郭登大笑道:“有何不敢?”

  两人各领本部人马冲出了出去,本来护送在步队之外三万骑兵,居然丢下步队,冲击瓦刺军队。

  这样一来,明军就处于前后脱节的情况之中。

  一旦三万骑兵还没有回来,瓦刺大队人马蜂拥而至,明军步队就处于一个十分危险的局面之中。

  武兴也顾不得其他,立即下令各部,将战车推出来,一道道战车,其实就是古老的偏箱车,上面插着一根根长矛,与旗帜,后面还有火铳手,弓箭兵,一旦遇见瓦刺骑兵,就能将他们挡在外面。

  明军用战车,已经有很久的历史了,特别是明初明代养马数量不够,在面对蒙古骑兵的时候,就开始启用战车这种古老的战术。

  京营之中的神机营,更是很多炮都在车上,当然了,他们摆炮形态与后世不一样。

  武兴对这种战术并不陌生。

  此刻他却没有将心思放在军中变阵,而是放在刚刚交上手的骑兵之中。

  杨洪号称天人,决计不是杨洪自吹自擂,而是每一个人看到了杨洪在战场之上的发挥,就会惊叹道:“天下下凡不过如此吧。”

  杨洪在数百亲兵的簇拥之下,浑如一体,而杨洪所在之地,就是锋矢所在。有亲兵的保护下,杨洪不用担心外人对他的进攻,近则用枪,远则用弓,特别弓箭,二百步之内,箭无虚发。

  而且杨洪射箭的时候,还会一边大喊,一边射箭,先喊射谁,随即亲兵一起大喊。比如前面穿黄衣者,然后喊举旗者,穿白甲者,等等。

  但是杨洪的箭太快,告诉你,你也躲不过。即便有人蹬里藏身,杨洪也会告诉他,什么叫做硬弓。

  硬弓就是能射穿一匹马之后,再射死一个人。

  说实话,杨洪一个人纵然拿冲锋枪,在战场之上,又能杀死多少人,杨洪毕竟不是神,一场战事能射出一百支箭,已经是不错了。

  但是杨洪的举措,却大大激发了全军的士气,也让瓦刺将领心惊胆战,决计不敢靠近杨洪二百步之内,生怕被一箭夺了性命。

  将一怯,下面的士卒哪里有士气。一边畏畏缩缩,另外一边士气鼎沸,热血冲头,双方一撞,还能有第二个结果吗?

  阿刺知院见状,不由大怒,说道:“一群废物。”随即他带着亲卫堵了上来。

  第二百零五章 希望的烟尘

  很多时候战场之上,并称为猛将勇将的将领,并非自己有超凡的实力,可以一骑当千,而是他能带动士气,打出一样的战绩。

  杨洪是这样的人,阿刺知院也是这样的上。

  但是从场面之上看起来,似乎是杨洪更胜一筹。虽然阿刺知院所部多过杨洪所部,但是被杨洪一步步的逼得向北退却,甚至有一种刹不住脚的感觉。

  也并不能说阿刺知院就不如杨洪了。而且骑兵与步兵不同,骑兵作战要有很大的回旋空间。你来我往,在数里之内,冲击,回转,再冲击,再回战。所需要的面积很大的,不如步卒进退一步之间,就是生与死之间的距离。

  只是他们这样的厮杀,却给三十多里外明军带来希望。

  在晾马台上,成国公只觉得今日兵败势穷,已经没有希望了,事已如此,他只想以身殉国,免得落在瓦刺军中,有辱父兄。

  也想希望北京那一位,能看在他自杀的分上,对他的几个儿子能网开一面。

  成国公握着倚天剑的手,松了又紧,紧了又松。再做最后的思想斗争。

  “看,快看。”却不知道谁先说了一句,所有人都向南边看过去,却见到天边,几乎在视线看不见的尽头,有一点颜色不一样。

  是大规模骑兵所掀起的烟尘。

  军中并不缺少经验丰富的人,即便是几十里外也能一眼瞄清楚。

  但是几十里的距离也太远了一些,很多人都不能肯定,哪里到底是一阵狂风卷起的沙尘,还真是大队骑兵奔驰所掀起的烟尘。

  “放狼烟。”成国公虽然不能说老烟昏花,但是也真看不清楚。他立即有了主意。

  只是放狼烟有些困难了,因为所有人一路狂奔,丢盔弃甲,甚至有些人连口粮都丢了,又有什么东西当燃料?

  不知道,有人将身上的衣服脱了下来,一件件以衣服堆在地面之上,不一会儿,就堆积了一片,随即将茂盛的草木将东西与衣服裹在一起,用火折子点燃。滚滚的黑烟冲天而起。

  这种狼烟虽然比不上,那种边塞专用的狼烟稳定,但是滚滚黑烟也是能传出几十里外的。就在这边点燃狼烟的同时,晾马台下面本来修整的瓦刺大军,一瞬间抖擞精神,居然开始了强攻。

  成国公大喜过望。

  他不用等回信了,瓦刺人的反应就证明了一切。

  一时间,大部分骑兵下马接阵而战,因为高度的原因,瓦刺战马冲得在快,面对晾马台边这个大上坡的时候,也不得不减缓马速。

  而骑兵失去了速度,威力就大减了。

  虽然大明骑兵下马接战而战,一时间也将这些瓦刺士卒挡在下面。也先督促的紧,后面的号角之声,一声高过一声。

  瓦刺骑兵败退下来,就再次冲了上来。

  如此反复,看上去毫无进展,但是成国公却知道,久守必失,必须反击,将瓦刺人的气焰给打下去,才能有缓息之机。

  否则这样下去,崩溃的可能性很大。

  毕竟而今这一部分军队,早就不是出关的时候,士气爆棚的明军,而是一次败军残军。

  只是派谁过去?

  剩下的将领,伤得伤死的死的,几乎换了一茬了。很多将领,成国公都不熟悉。他所习惯用的将领,大部分都死在军阵之中。

  他思量片刻,就看向吴克勤。说道:“吴将军,此刻有一个任务交给你,我给你五千骑,你将瓦刺人给打下去?”

  成国公也知道,这个任务很有可能一去不回,但是他此刻实在找不到别人了。只能对不起吴克忠了。

  吴可勤脸色不变,说道:“是。”

  成国公立即为吴克勤最后挑选了五千有战斗力的骑兵。

  吴可勤毫不犹豫带着骑兵找了一个机会,飞驰而下,瓦刺万万没有想到,明军到了这个时候,居然敢反攻。

  一时间被打了一个措手不及。

  吴克勤更是冲在最前面,一阵接着一阵将瓦刺骑兵给打崩了。

  不过,骑兵与步兵不同,步兵的崩溃是真崩溃了,而骑兵打散再次聚集起来,很容易。吴克勤如此威风,瓦刺自然不能放吴克勤回去。

  几乎一瞬间,从四面八方不知道有多少骑兵冲了过来。吴克勤传令道:“各部撤退,我带人断后。”

  各部骑兵掉头就撤,吴克勤带着数百亲兵吊在最后面,凡是那一路追的太紧了,吴克勤就反过去打一阵。掩护大队人马撤退。

  吴克勤在战阵之中醒目之极,一瞬间无数人弯弓搭箭,射向吴克勤。吴克勤长枪舞动,挡住了不知道多少箭矢,却感动脚下一软,却是坐骑撑不住了。

  吴克勤连人带马重重的摔在地面之上,他只觉得右腿一阵剧痛,被压在马下了。定然是骨折了。

  而他的坐骑侧面不知道中了多少箭。

  “将军。”吴克勤的护兵过来,想要与吴克勤换马。只是吴克勤摆摆手,说道:“你们速去。只需将箭壶留下来。”

  吴可勤深知一点,大军在险境之中,是没有可能带一个伤员走的,在他大腿骨折的时候,就说明他回不到关内了。

  无法是死在什么地方而已,比起逃不了被抓住,他更喜欢这个的地方,战士的归属就是战场。

  吴克勤麾下这数千人,是从各部抽掉的精锐,是军中少数能保持战斗力的军队,也就是说他们之前也很少合作。

  吴克勤带着断后的人,也不是吴克勤的亲兵,吴克勤的亲兵都丢给他哥哥了。如果吴克勤的亲兵在,即便全部战死在这里,也不会离开吴克勤一步的。

  有数名将士留下来陪吴克勤,其他数百骑,跟随大队人马撤退了。

  几乎是前后脚的功夫,瓦刺大队人马到了。

  吴克勤努力将腿从马身下面抽出来,但已经站不起来。只能全身力量压在一支好腿上,跪在地面之上,另外一只伤腿只能拖着,呈现骨折时候奇怪的样子,随即弯弓搭箭,就好像无数年前,小时候父亲亲手教他拉开的第一张弓,又好像教导自己的大侄子的时候,射出的第一支箭。

  平静的就好像是一潭水,波澜不惊,战场的所有嘈杂,都从身边褪去,厮杀声,马蹄声,风声,惨叫之声,都不见了。已经大腿上深入骨髓的痛楚,如此开弓的种种不舒服的感觉。也失去了感觉。

  唯有手中弓箭,已经眼前的目标。

  不,连手中弓箭都不见了。唯有的目标。越来越大。甚至能看见目标的鼻孔之中的鼻毛。

  “崩。”弓弦一动,吴克勤就不去看目标,又搭上另外一支箭。

  吴克勤几乎虔诚和本能的射箭,却在外人看来是如此可怖的一幕。

  就以吴克勤为中心,凡是冲进吴克勤百步范围之内的人,都应弦而倒,不过几个呼吸之间,就连续倒下七八骑了。

  立即有瓦刺骑兵远远的射箭,想要射死吴克勤。

  在箭雨之中,吴克勤根本不动,纵然身上连中数箭,也没有停下射箭,只是他一摸箭矢却摸空了,却是射空了一个箭壶。

  只是这一停顿,也让吴克勤在这种莫名的境界之中惊醒过来,无数声音,痛楚一瞬间回归,顿时痛得浑身痉挛,特别是伤腿。

  射箭不是单单用双臂之力,也要下肢发力。所以他伤腿早已不堪重负了。

  “有这一遭,我也能称得上是箭神了吧。”吴克勤苦笑着,随即被无数马蹄掀起的烟尘淹没了。

  第二百零六章 分散突围

  成国公朱勇眼睁睁的看着,吴克勤淹没在瓦刺大队骑兵之中。

  此刻他无能无力。

  这个时候,忽然一阵欢呼之声从成国公后面传来,成国公回头一看,终于清晰的看见,一道狼烟冲天而起。

  不远,目测就在三十里左右。

  成国公猛地起身,将所有将领召集在一起,说道:“你们都看见了,哪里就是生路所在。三十里路冲出去,就活,冲不出去就死。”

  “没有第二条路了,这一次各部不需要阵势,没有前锋,我来殿后,任何人不需要管任何人。我估计来的不是杨洪,就是武兴,你们去两位将军帐下听用就行了。”

  成国公不等他们说话,说道:“立即执行。”

  “是。”众将忽然看了一眼,说道。

  而此刻因为吴克勤突然出击,打乱了瓦刺军队的布置,此刻他们需要一点时间调整时间,明军忽然从晾马台上冲了下来。

  居高临下,一时间势如破竹。

  明军搏命之态,让瓦刺骑兵退却,一番厮杀之后,冲出一个缺口,径直向南方而去了。

  成国公遵守了他承诺,他带队在后压阵。

  而各部根本不用顾其他各部,只找自己有利的方向冲击。这样的局面,大出瓦刺的预料之外。

  其实包围十几万人是很困难的。

  纵然瓦刺有两倍的兵力,也不可能围的水泄不通,但是明军凝聚力还是不错的,他们一直团结在成国公周围。所以瓦刺大军只需困住大军便是了,甚至一路追过来,并非没有小队人马逃出生天,多则千余,少则数百,不能说多如牛毛,但也不少。

  明军不见的士卒,未必全是战死的。

  只是这样的情况对大军是不可取的,毕竟没有主力吸引瓦刺大军的目标,那些窥散开的士卒,哪里有那么容易逃出瓦刺的视线。

  真以为瓦刺对草原的控制力是白给的。

  就也先来说,他甚至希望这样的士卒多一点,因为大军溃散开来,没有建制了,就没有战斗力了,倒是一群游兵散勇,根本不是瓦刺的对手。

  而此刻,也先也没有想到,成国公会下达分散突围的命令。

  成国公的命令虽然没有说分散突围,但是各部都有自己选择最适合自己的突围路线,不需要相互配合,不就是分散突围?

  固然有些士卒抱团,但是也有很多人将领都冲开了。

  一时间不要说瓦刺不知道明军散成什么样子,连明军都不知道他们分散成什么样子,不过,他们都确定汇集的地方,就是远处的烽火下面,一抬头就能看见。

  不过,瓦刺军队还是抓住了重点,那就是成国公的大旗。

  成国公本部不过五千余,此刻成国公虽然也向南突围,但是他与其他人的选择不一样,别人是哪里兵力薄弱往哪里冲,而成国公是哪里瓦刺人多向什么地方冲。

  不错,他就是求死的。

  如果没有人吸引注意力,大部分人根本突围不出去。

  对成国公来说,战死此地,或许是最好的结果。

  成国公被瓦刺大军围困住。成国公也是奋力厮杀,他虽然有求死之意,但是他却不原因轻易将这一条命交出去,他好歹也是一个国公,自然要有一个国公身家,瓦刺不死了几千人,休想取了他朱某人项上人头。

  只是成国公并不知道,此刻两个战场已经汇合到一处了,他的命令给了杨洪与阿刺知院的战场带来很大变数。

  杨洪与阿刺知院的战事一直打的很激烈,双方不相上下,最重要的是明军步骑之间的配合。让阿刺知院有些不知道该怎么办?

  武兴挑选出数千火铳手,就在骑兵之后列阵,如果杨洪与阿刺知院交战,阿刺知院死战不退,杨洪就用骑兵掩护步卒靠近阿刺骑兵,就是用骑兵掀起的烟尘,或者干脆将马尾巴后面拖着一个扫把之类的东西,弄得狼烟四起,而今又是夏天,或者没有风,有风也多是南风,阿刺知院就在下风之处。

  他们对沙尘之中的东西看不真切。

  前面还是一匹匹奔马,后面就变成了火铳与火炮,猛地轰击一阵,阿刺知院自然不愿意如此挨炮。

  如此一来,弄得阿刺知院灰头土脸的。满嘴都是风沙,恼怒之极,打起来束手束脚。毕竟他也清楚,与大明步阵联系如此紧密,他不可能打败杨洪,因为将杨洪逼到明军步阵之前,要小心的反而是他了。

  而他的任务不是为了消灭杨洪,而是拖着他,他已经分出数千士卒去骚扰明军步阵,但是武兴这位老将,老辣的很,简直是滴水不漏。

  连拖延都做不到。

  就在阿刺知院暗暗抱怨道:“这打的什么仗?”

  却听后面一声惊呼,立即有人来报,有明军从后杀入。

  阿刺知院目光微微一凝,暗道:“如此一来,我这样在坚持下去,就没有意义了。”明军骑兵最少还有数万骑,如果与杨洪汇合,他一下子没有了数量的优势。

  既然已经阻挡不了两军合流,他还与杨洪这个难缠的对手纠缠什么。

  所以,阿刺知院思忖了片刻,就撤退了。

  此刻,战场已经乱成一片了,不仅仅是明军乱,瓦刺也乱。

  也先虽然一直跟着大队人马,但是他一直在稍稍落后一点的地方。

  毕竟,君子不立危墙之下,虽然吴克中的冒死突击,也没有伤了也先一根汗毛,但也给也先提了一个醒。

  明军临死反扑,说不定目标就是自己。

  所以,也先很重视自己的保护,倒不是也先怕死,而是如果在最后关头,被明军斩首,反败为胜,也先都死不瞑目。

  也先在晾马台稍北一点,当明军全军向南突击。忽然分散突围,也先立即上了晾马台,一看明军留下的痕迹判断明军的情况,二登高,让视线更远一点,好指挥战事。

  只是他上去之后,也发现各军太乱了。

  从晾马台向南,双方乱成一团,很多瓦刺将领都等不及也先的命令,都是临阵决断,如此一来就更加乱了。

  也先立即带着护卫向南前进,他心中也有预料,估计他想将明军骑兵全部留下的想法已经不可能达到了。

  不过,他到没有什么气愤之意,因为对他来说,这已经是难得大胜了,这一胜利之后,宣府,大同已经挡不住他前进的脚步了。

  虽然有一些美中不足,但是他还能接受。

  不过,他也不会如此容易放手的。

  虽然他不觉得自己能将明军十万步卒留下来,但是总要试一试。万一实现了。

  就在也先准备与杨洪等人大战的时候。

  杨洪也在收拢各部骑兵,每到一批人马,他都问一句话:“成国公在什么地方?”

  所有人都回答在后面。

  等杨洪收拢了小三万骑兵左右,他已经意思到了成国公一定被困住了,他令郭登统领这些骑兵,与武兴合兵一处,让这些骑兵先在步阵之中休息。

  他带着本部骑兵,再次向北突击。

  不过数里,就看见了瓦刺骑兵,同样瓦刺骑兵也看到他了。

  杨洪翻身站立在战马之上,远远的眺望。发现瓦刺骑兵的调动不大一样,瓦刺骑兵不少似乎是向里面冲过去。

  也就是说,成国公很有可能在这里。

  杨洪自然是先下手为强,带队冲进了瓦刺军中,瓦刺骑兵也不是好惹的,刚刚被明军耍了一把,此刻个个恼火之极,纷纷冲过来与杨洪对攻。

  这对杨洪来说,是一个好消息。

  第二百零七章 明军步骑VS瓦刺骑兵

  成国公身份贵重,虽然这一场大败,成国公的下场不会好过。但是成国公毕竟是靖难勋贵的首领。

  他的潜势力有多少,杨洪这种在军中厮混过的人太知道了。

  即便成国公坏事了,这一股势力也不会说被连根拔起的。所以如果杨洪知道成国公消息的时候,成国公已经死了,那也罢了。

  既然知道消息,即便是做样子,也要救一救。

  更何况,杨洪对瓦刺骑兵的实力,也想一探究竟,究竟是什么原因,能够让京营精锐折戟沉沙。

  杨洪总要探一下底。

  正所谓艺高人胆大。

  杨洪就是这样的人,不过他的胆大,并非胡来的,是建立在他一身戎马的经验之上。他看得出来,明军残兵败将士气低落,但是瓦刺本部人马也好不到哪里去。

  瓦刺附从部落有什么也就是摇旗呐喊的分,真正能打的也就是以绰罗斯为首的,四个卫特拉。

  瓦刺本身就是四个卫特拉部落联盟的联合,总共加起来不过十几万精锐而已。

  所以,真正能与明军打硬仗的,也就是这十几万精骑而已。

  这一场大战之中,不论各部落附从死亡多少,在也先心目之中,这些部落兵,就是炮灰,根本不用计入伤亡之中。

  瓦刺精锐已经伤亡一万余人了。

  看起来不多,但是对瓦刺来说,却已经不少了。

  这种反复征战,瓦刺骑兵也劳累不少,从集宁海子开始,几乎不停歇的转战,瓦刺士卒也是疲兵了,不修整几日,是恢复不来原来的战斗力的。

  而且瓦刺人似乎也忘记了,真要是骑兵对冲,明军骑兵怕瓦刺骑兵吗?

  所以,杨洪却敢带三万新锐之师,以寡击众。一开打,就好像是一个坠子,深深刺入瓦刺骑兵之中。

  瓦刺骑兵大吃一惊,一时间被打败的想后退,后面的骑兵想冲了过来。正是组织混乱还没有理清楚。

  而杨洪看准了自己的目标,径直杀到成国公所在之处。

  成国公已经没有马了,他带着数百士卒困守一个小山坡,他一只手扶着一杆大旗,这并不是他的帅旗,他的帅旗不知道折到什么地方了。成国公又从一边捡起一杆大旗。

  另外一只手,手持长剑,正是倚天剑。

  这一柄长剑,果然是神兵利器,锐利无比,此刻已经救过成国公好几次,瓦刺骑兵的兵刃,一剑两断,甚至刺人,也能破甲而入。

  当然了,这也是成国公虽然体力不行了,依然是一员大将,各种兵器用法,他也很娴熟。有这一柄长剑,能让他省了不少力气。

  之前有十成力气都未必能做到的事情,此刻用五成力道就能做到了。

  而且数次兵刃相接,一般兵刃都要卷刃或者崩开缺口,但倚天剑只是在相接之处,有一丝顿感,不细细品味是感觉不到的,只要细细打磨一下,就会恢复过来的。

  至于成国公下面的士卒,也就是马尸人尸堆积在地面之上,形成一片障碍,如果瓦刺骑兵攻过来只能,与之步战。

  这也是成国公能坚持到这个时候的原因。

  杨洪见状,立即翻身下马,来到成国公身前,说道:“末将杨洪来接国公,此地兵危战急,请国公跟属下来。”

  成国公朱勇看着杨洪的目光,有些复杂。

  成国公说道:“你何必来救我,我乃国家罪人。何必为了我而折损儿郎。”

  杨洪说道:“国公,末将救国公,不是为了别的,就是为了国家体面,战事到了这一步,我等已经不知道如何向天下交代了,难道国公还要让瓦刺多一个击杀大明国公的战绩。”

  “倒是我大明的颜面何存?”

  成国公朱勇沉默了一会儿,苦笑一声,心中暗道:“我想死都不能随便死。”说道:“走吧。”

  随即军中均出百余匹战马来,将成国公护在核心,杨洪带着人马一路向南冲了过去。

  之前因为瓦刺自己之间的混乱,才让杨洪打了一个措手不及。

  但是此刻,瓦刺如果再没有反应过来,就是太损瓦刺大国风范了。

  故而,杨洪进来容易出去难。

  瓦刺兵分两路逼了过来,杨洪丝毫不慌乱,且战且退。一路翻翻滚滚的向南边杀过去。

  之前所有,骑兵想要围困骑兵是很难的。

  如今也是如此,虽然看起来很凶险,但是杨洪沉着应对,一步步的向南边杀过去。不知道冲了几轮,忽然听见前面火炮齐鸣,一声接着一声,前面的瓦刺骑兵忽然散开了,却是严阵以待的明军方阵。

  见杨洪回来,军中士气大振,立即有数辆偏箱车拉开,放出一个通道,让杨洪带着本部骑兵,浩浩荡荡的进入军阵之中。

  杨洪目光扫过整个军阵。心中暗暗生出佩服之感。不得不承认,虽然他觉得自己的能力未必在武兴之下,但是在排兵布阵之上,杨洪觉得自己不如武兴如此老辣。

  而今明军是一个方阵。

  本来在步卒两侧押运辎重偏箱车,全部在外面,成为第一道障碍,这偏箱车与偏箱车之间,有些是用铁索连在一起的,就如同城墙一般,有的是彼此之间有空缺,凡是有空缺的偏箱车外面都有火铳方阵。

  火铳兵在外面列阵,一根根火铳夹杂着小炮都时刻准备好了激发。

  一旦瓦刺骑兵冲过来,他们负责第一波伤害,然后立即通过缺口退入方阵之中,然后就是奇兵队,也是手持冷兵器的军队,上前,长枪林立,刀盾如山,堵住缺口,而火铳火炮,还能在偏箱车上,继续向外面射击。

  虽然没有能轰击数里的大炮,但是这种步兵方阵,可以说没有什么空隙。

  让杨洪惊叹的,不是武兴布置出这个方阵。

  毕竟这样的布置,乃是军中惯例,即便在武学之中,也要讲的基本战术。让杨洪惊叹的是,在他出兵去救成国公的时候,那个时候,还是行军序列,也就是两侧是偏箱车,防止骑兵冲击,步卒在里面躲避。

  不过不到一个时辰左右,武兴就将这一切安排好了。

  这种变阵速度,杨洪自忖也非手忙脚乱不可。

  整个方阵,并不是正方向,而是因地制宜的长放形,南北长一点,东西窄一点,而在中间,却有数辆偏箱车拼凑在一起的望台,有两人高,上面有一个木头架子,可以容纳一个人上去眺望。

  而此刻武兴就在上面。

  在这个地方将四个方向都看在眼里了。他远远的看见成国公,立即下来,行礼说道:“末将拜见国公。”

  武兴该有的礼节,还是要有的。毕竟朝廷没有正式下令之前,成国公一直是成国公。只是语气之中的尊重却没有了。

  大明开国以来,唯有今日之败,不管是徐达岭北之败,还是丘福之败,都没有这样惨重过。徐达不过是进攻不利,大军还是全头全尾的回来了,而丘福不过是自己轻敌冒进,大军也没有全部死在草原之上。

  之前武兴也觉得成国公即便再败,也不可能丢太多兵马,那知道十五万人,居然只有三万多人回来。

  武兴一辈子老将,如何能接受,他一辈子的圈子也在军中,可以说,武兴不知道有多少子侄在军中,此刻能保证最基本的礼仪,已经是他脾气好了。

  成国公近乎低声下气地说道:“武老将军,可准备好了。瓦刺大军就在后面。”

  武兴说道:“早就准备好了。”

  第二百零八章 也先的尝试

  武兴说道:“出关之前,大军带了数万石粮食,火药更是不计其数,这里距离阳和口,不过数十里,即便瓦刺纠缠不放,一天向南走一里,我们也能坚持到入关,到了关内,瓦刺还敢如此嚣张吗?”

  “而且我如果是也先,进攻不进攻,还在两可。”

  武兴一边说一边指着西边说道:“太阳偏西了。”

  打仗是一个很费时间的事情,虽然有些战事短促之极,但是大部分战事打上一天,甚至打上几天,是很正常的事情。

  所以,也先很可能收兵,等明日再战。

  当然,这仅仅是武兴的想法,也先的想法却并不一样。

  也先此刻已经在大军的簇拥下来到了军前。

  他带着亲兵围绕着明军的阵势,绕了一圈,看得有些牙疼。

  这让他想起了当初打曹义的时候,曹义就是简陋之极的营地,挡住了也先的连续进攻。而今武兴几乎变魔术一般,在平地起了一座城池。

  这样的阵势,即便是在漠北,也先也会选择围而不攻,打击后勤。千里粮道,总有薄弱的地方。

  但是在这里,距离边关只有几十里,几十里的粮道,怎么也截断不断。

  面对这个硬骨头,也先想了想。他觉得有必要试着攻一下,毕竟随着也先将明军骑兵主力给打残了,他今后要面对很多攻城战。

  如果见城池,或者坚固的营盘都不打,怎么抢劫南边,或者说南下大都,兴复大元?

  也先说道:“阿刺知院,伯颜帖木儿。”

  “臣在。”两人出列说道。

  也先说道:“你们两个在这一战中,都有错处,而今是你们将将功补过的时候了,你们各带一部人马,拔了这营地,各部落任你们挑选,还有明军的俘虏也留给你们了。”

  阿刺知院与伯颜帖木儿本来还面有难色,但是听也先最后如此说,顿时明了了。

  也先名义上让他们去进攻,其实是让其他部落去攻,他们要做的仅仅是督战而已。

  也先从来没有将非瓦刺部落的人当做自己人。

  该用炮灰的时候,从来不手软。

  毕竟大部分蒙古部落,向上数几代,都与黄金家族有关,不是黄金家族旁支,就是当初铁木真的重臣之后,他们与黄金家族天然联系,让这些人都是脱脱不花的潜在的支持者。

  所以,也先打击起来从不手软。

  两人领命之后,立即召集了不少部落。又将明军俘虏给压了过来。

  而今营地之中,大概有三万多骑兵,其余十一多万骑兵,不可能是全部战死的,他们的处境大抵有三个可能,第一是战死,这样的人数并不少,从集宁海子,到猫儿庄,从猫儿庄到晾马台,从晾马台到这里,处处都有明军的尸体,还有一部分,就是窥视逃亡了。还有一部分自然是被俘虏了。

  这三部的人数,大抵是一个永远弄不清楚的数据。

  甚至瓦刺也弄不清楚,他们对俘虏看关很松懈,对很多部落来说,这些奴隶都是财产,是不会给瓦刺的。

  瓦刺也不能强硬的要。

  毕竟蒙古各部是没有军饷的,也先没有养兵的压力,但是却要准许各部劫掠的,对各部的战利品是要尊重的。

  否则谁跟也先出生入死啊。

  再有相当一部分,都在后面,没有带在军中,而今收拢过来的俘虏,不过万余左右,阿刺知院,很干脆,一人给一把刀,一人给一块干粮,大军在攻,让他们攻营,进者生,退者死了。

  这些俘虏见了这阵势,立即明白今日是他们的死期。

  毕竟,这些人都是明军精锐,太知道明军战术了,不要说,他们而今一身单衣,没有马匹,只有一柄单刀。

  而这单刀一看就是粗制滥造,上面也是锈迹斑斑的,甚至让人怀疑,用这刀去抹人脖子,能不能割开。

  这样的装备,如何能冲开朝廷的步阵。

  即便让他们装备当初最好的装备,硬冲如此方阵,估计也没有几分生路,更不要说现在了。

  当时就有几十个俘虏吃完干粮之后,抄起刀子,向瓦刺军杀过去,大骂道:“我曹尼玛。”

  只是瓦刺早就戒备着,见人转头,一时间不知道多少支长箭射了过去,连这几十个人,与他们身边的人,都一并射死了。

  随即瓦刺有人大喊道:“还不上前,这就是下场。”

  咯咯吱吱的声音传开,所有都知道,这声音不是别的,都是瓦刺士卒将弓弦拉紧了,只要有人留在原地,立即就无数箭矢覆盖过去。

  人软一次,就容易软无数次。

  这些人在投降的时候,软了一次,再让他们硬气,也硬气不起来了。他们只要拎着刀子,在瓦刺骑兵的督促之下,向明军方阵而来。

  他们在靠近步阵之后,一阵阵轰鸣之声传来,大部分死在火铳火炮之下了。

  因为他们与蒙古骑兵距离太近,蒙古骑兵就在火器射程之外严阵以待,如果想放他们进来,立即会引起瓦刺骑兵冲击。

  很可能就要丢掉这一条防线,到时候死的人更多。

  所以,两军之前,不能意气用事。

  几乎在轰鸣之声响起的时候,跟在俘虏后面的蒙古骑兵冲了过来,这个时候,正是火铳兵从缝隙之中退了进来。

  无他,这个时代的火铳填装速度很是喜人,明军对火铳的使用,一直是阵前列阵,打一铳,就退回阵中。

  随即蒙古骑兵与明军步阵开始对射。

  双方弓矢来往,蒙古人不是对手。

  其实明军的弓箭手已经有多被火铳手替代了,但是对很多将领来说,弓箭的作用,依旧不是火铳能够完全代替的。

  而且蒙古人骑射固然厉害,但是比起步射,汉人军队没有怕过谁来。虽然明军的弓箭水平受到火器大量运用的影响,似乎并没有那么出彩,但在这个时候,也不会跌落平均水平。

  所有,蒙古骑兵与明军步阵对射,立即将这些人打的人仰马翻。

  随即后面传来明显督促的号角之声,却是伯颜帖木儿受不了了,下令促战,他明显看出来,这些蒙古部落在放水。

  不放水行吗?

  明军阵势几乎是铜墙铁壁一般,冲上去能不能打破还在两可之间,冲阵的人定然没有性命了。

  这种没有好处,又要送命的事情,谁愿意做啊。

  只是在后面严厉的督战之下,他们只能将一根根绳索套出,似乎想要借助马力将偏箱车给拉翻。

  他们的办法未必不可行。毕竟所谓偏箱车,就是几十年农村常见的太平车,土话叫平车。上面装了一个高挡板而已,他本身并没有多重,想想就知道,木头做的能有多重,不过,武兴给他们加了负重,上面堆积了满了粮食,甚至就地取材的土石。

  蒙古人的套索一时间也拉不动。

  蒙古人或许忘记了,火器填装速度虽然慢,但是还是能填装好的。

  “轰”的一声,无数铅子迸射出去,火铳与各种小炮,一起轰鸣。

  无数蒙古骑兵都被打下马来,连人带马都打死了,如此一来各蒙古部落就好像是惊散的鸟儿,顿时慌忙逃窜。

  连瓦刺督战队都当不住他们。

  伯颜帖木儿大怒,召集本部人马,将这个部落全部拿下,准备执行军法。而张宗周见了这个情况,立即知道不能这样下去了,张宗周马上去见也先,说道:“王爷,有一件事情,关系到王爷大事,请王爷屏退左右。”

  “哦?”也先说道:“何事?”

  第二百零九章 双方退兵

  张宗周靠近也先低声说道:“王爷,各部已经有些不稳了。”

  也先眉头一挑,说道:“他们敢。”

  张宗周说道:“王爷,今日虽然大胜,但是各部伤亡不小,已经伤筋动骨了。如果王爷还督促他们如此拼命,到时候萧墙之祸,就在眼前了。”

  也先也有自己的傲气。

  对于这些对他们的面服心不服,明里歌功颂德,一副愿意为他赴死的样子,但是暗地里蝇营狗苟。不知道有多少不可对言的伎俩。

  也先对他们相当看不去了。

  觉得他们还不如脱脱不花,最少脱脱不花与他虽然在暗斗,但是彼此的态度,对付心知肚明。

  但是对着阴暗角落之中,心怀莫测,却不敢表露,反而装成忠心的样子,也先只觉得恶心。

  更不要说,这些人不少与黄金家族有关,都是也先的潜在的敌人。

  也先对他们下手狠了一些。

  别的不说,是什么引得成国公愿意一步步的出关,是胜利。

  在猫儿庄第一次接触,成国公获得了一场斩首过万的大胜,而瓦刺方面折损决计超过了两万。

  这两万伤亡是实打实的,没有一丝水分。

  毕竟,成国公虽然比也先差了一筹,但也不傻子。舍不得孩子套不住狼。

  这些人大部分,都是蒙古其他部落。

  细细算来,仗打到这里,瓦刺本部伤亡不多,但是其他各部总伤亡,也在三四万左右。

  对各部来说,已经有一些不堪重负了,甚至有些也先下手比较狠的部落,已经除名了。虽然还有几百人。但是这一点人,是保住他们草场。

  回去之后,他们部落的草场,估计会被别的什么部落给吞并了。

  也先将人给逼到这个地步,真以为下面的人不会反叛啊?

  张宗周正是看到这一点,才苦口婆心的劝说也先。

  也先虽然有些傲气,但也不是听不进去话的人,他看着眼前明军严整的阵势,其他他也知道,即便派人去攻营,未必有什么结果。

  只是他总是想多尝试一下。

  “传令收兵吧。”也先终于克制了自己的想法,说道。

  也先选择收兵另外一个原因,就是瓦刺本部人马也成为疲兵了。

  连续不断的作战,对明军是一个难以承受的负担,对于瓦刺来说,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张宗周说道:“王爷英明。”

  随即在夕阳之下,悠长且低沉的号角之声传来,正准备用刀兵迫使下面部落出战的伯颜帖木儿瞬息之间松了一口气。

  他抬头看了一眼,不远处的明军阵势,虽然有些不甘心,但也觉得轻松了许多,这个硬骨头不用啃了。

  “撤。”伯颜帖木儿下令道。

  随着伯颜贴木儿撤退,阿刺知院也撤退了。

  也先很是果决。两军一撤,大军就开始转向,前军转为后军,一点点的向北方退却。当然了,明军方阵之中,还藏在几万骑兵,故而,也先撤退的时候,也是非常小心翼翼的。

  唯恐被明军钻了空子。

  见状明军上下也松了一口气。

  对杨洪来说,他也不想打这一仗。无他而今真正能用得上的军队,也就是这些步卒,京营退下来的士卒,自然不用说了。

  他们之上憋着一口气而已。几乎人人带伤,很多伤势都是一两月之内未必能好的。这些人几乎全部失去了战斗力。

  更不要说他们的士气了。低落之极。

  而杨洪所部,也打了一个白天,数次与瓦刺大战,到了这个时候,也是相当疲惫了。

  毕竟人不是铁打的,连续不断持续作战,谁也承受不住。

  不过明军撤军,比瓦刺还要谨慎,他们安营扎寨,在原地驻守一夜,第二天大亮之后,才缓缓的南下,撤退的时候,也是严阵以待,随时准备面对瓦刺的反扑。

  毕竟,瓦刺多为骑兵。想杀一个回马枪是相当容易的事情。

  此处距离阳和口,有三十多里,但是这三十多里,大军足足走了一天。到了傍晚时分才算是进入阳和口。

  到了这里大家都松了一口气。

  此刻的阳和口,其实还是一条通路,并没有修建关卡,但是附近却有不少城堡,与烽火台,一切都在明军的掌控之中了。

  在这里,也先再想玩什么突然调兵,已经是不可能了。

  各部在阳和口南侧安营扎寨。

  杨洪与武兴请成国公写奏疏向陛下汇报。

  之前在危机的时候,大家一时间想不起来这一件事情。但是此刻安全了,自然要给北京一个回应。

  不管怎么说,在北京还没有撤销成国公职务之前,虽然每一个都知道,成国公这一次绝对没有好果子吃了。

  这样情况,战报还是要成国公领衔写才对。

  成国公沉默片刻说道:“不用连署了,各自上本吧。”

  武兴冷笑一声说道:“如此也好。”

  杨洪对成国公还有一些尊重,联名上奏,其中内容成国公还是能够控制一二的,但是如果各自上书,其他人说什么就不好说了。

  到时候很有可能对成国公不利。

  不过成国公已经说话了,其他人也就不说什么了。

  各自回到自己的大营之中,写好奏本,有资格给皇帝直接上本的,都是几个高级将领而已。

  杨洪思忖了片刻,他将事实一五一十的写出来,没有夸张,也没有掩饰。

  杨洪刚刚写完,就有人来请杨洪,却是成国公召见杨洪。

  杨洪心中暗生疑窦,想道:“这个时候,成国公找我做什么?”

  这个节骨眼上,杨洪固然对成国公保持了最基本的尊重,却也不愿意与成国公牵涉太深。只是成国公要求见他,他也不好不去。

  杨洪来到成国公大帐之中,立即就闻到一股漆味,正是一封刚刚写好的奏疏,已经用火漆封好了。

  成国公只穿着一件白色单衣,与头上全白的头发在一起,一股萧条之意,迎面而来。杨洪也不知道该不该同情成国公,他只需行礼道:“末将拜见国公。”

  成国公似乎恍然惊醒,说道:“你来的正好,我有一件事情,正要交代给你,我如今是戴罪之身,不好在带兵,陛下赐给我的剑印,就托付给你了。”

  杨洪说道:“末将岂敢,国公还是等朝廷的命令吧。”

  成国公微微一笑说道:“有什么好等的,事到如今,我还有其他的路可走吗?”成国公手轻轻抚摸过摆在架子上的倚天剑,背对杨洪说道:“你将的奏折转呈陛下,等你有机会见到陛下,就告诉陛下,老臣辜负了陛下,陛下知遇之恩,只能来世再报了。”

  杨洪一听,立即有一种不好的预感,说道:“国公?”

  成国公却好像没有听见一样,“伧啷”一声,将倚天剑拔剑出鞘了。此刻的倚天剑经过了战场的洗礼,光泽似乎有些暗淡了。但是那种凛然杀气比之前要强上许多。

  杀过人的兵刃,与没有杀人的兵刃,给人是完全不同的感觉。

  成国公说道:“果然好剑,能死在此剑之下,也不枉此生了。”

  成国公心意已决,如果不是牵挂部下能否入关,成国公早就自杀了。此刻成国公不愿意再回京了。

  如其回到京师,面对朝廷种种责难,还不如而今死了干净。

  所以他动手极快,几乎在杨洪发觉的同时,已经将倚天剑在脖子上一抹,一道鲜血冲天而起,洒在了帐篷之上,喷射出一道血线。

  倚天剑果然好剑,断骨入喉,不见一丝阻力。

  第二百一十章 噩耗传来

  猫儿庄之战消息来到。

  首先知道的是朱祁镇。

  因为锦衣卫直入大内。几乎在杨洪与成国公汇合之后,就已经将大概的消息传到了朱祁镇手中。

  朱祁镇已经没有愤怒的力气了。

  在朱祁镇知道有这个可能的时候,该愤怒早就愤怒过了。

  在收拾烂摊子的时候,生气毫无用处。

  朱祁镇直接召见孟瑛。

  此刻孟瑛已经担任了之前张辅的位置,在御前听过咨询。另外这一段时间,孟瑛已经在准备了,为居庸关与紫荆关两个重要的关卡加派人手。

  并从京营剩下的士卒之中挑选合格的兵源。

  似乎猫儿庄之战戳破了京营的窗户纸,在孟瑛摸底之下,京营之中所谓的二十万大军,只有五万可以出战。至于其他的军队,连守北京城都很是勉强。

  但是延边诸关加固,也是需要不少人手的。

  这个关卡,除却居庸关之外,其他都是如阳和口一般,是一条两山之间的通道,并没有修建关城。

  即便徐晞在加固九边边防的时候,也没有想这些地方改为关城,一来是觉得耗费太大,二来,却是觉得不值得。

  那个时候,在这些关卡之前,最少数卫护持,所以谁也想不到。天下转眼之间就崩坏到这个地步。

  朱祁镇召见孟瑛之后,先将锦衣卫的急报给孟瑛看,随即问道:“居庸关与紫荆关各关准备的怎么样了?”

  孟瑛说道:“臣已经视察过一遍了。唯独紫荆关没有防备,两三里宽的缺口,即便现在想要加固已经不成了,只是派精兵强将驻守了。”

  朱祁镇说道:“何人?”

  孟瑛说道:“臣以为威远伯方瑾可担重任。”

  朱祁镇说道:“福建兵可用吗?”

  说实话,朱祁镇可没有想用三万福建兵。他只是想看看福建练兵的成绩如何。毕竟福建卫所的改革乃是朱祁镇军事改革的一个试点。

  这里的好坏,直接影响到朱祁镇之后的举措。

  所以,朱祁镇想趁着大战的时候,将他们调入京师来看一看,毕竟除却这个机会,平日调外兵入京,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只是此刻这三万福建兵,就成为救命稻草了。

  只是三万福建兵到底能不能用,朱祁镇也是没有底。毕竟之前福建兵在平定叶留宗,邓茂七之乱的表现,实在令人辣眼睛。

  难道数年之内,就能脱胎换骨吗?

  孟瑛说道:“臣已经到福建军中视察过来,福建士卒训练刻苦,虽然身材矮小,但是纪律严明。以臣观之,瓦刺马队也冲之不动。”

  朱祁镇说道:“紫荆关可不比其他地方,卿觉得方瑾可以胜任吗?”

  孟瑛说道:“臣以为方瑾可以胜任。”

  朱祁镇说道:“如此,就令方瑾带领本部人马驻守紫荆关,守北京侧门。各部安排,朕信得过你,只是而今宣大局面如何收拾?”

  “朕准备令你代替成国公,为征虏大将军,总领宣大总兵官,主持战局如何?”

  孟瑛呼吸微微一紧,说道:“陛下有命,臣愿意赴汤蹈火在所不迟。”

  说实话,孟瑛年轻的时候,倒是有这个想法,当时他是靖难二代之中,比较出众的将领,只是孟家偏向汉王而已。

  如果汉王登基了,此刻张家的地位就是孟家的。

  只是,汉王事败了,孟家的地位一落千丈,从此他再也没有想过,有一日能再持帅印,掌近乎举国之兵。

  孟瑛自然有些激动。

  朱祁镇说道:“你准备如何对付瓦刺?”

  朱祁镇此刻也没有办法了,能主持这等规模大战的人,也就那几个人。成国公兵败,英国公张辅年事已高,至于其他将领或许有能力,但是没有资历。文官挂帅?很抱歉,朱祁镇不信任他们。

  孟瑛说道:“臣以为,而今的局面,朝廷不能败第二次了,所以,臣在宣大的战略,就是避免于瓦刺决战,坚壁清野,长久相持。”

  朱祁镇听了,虽然觉得有些刺耳,但是却也知道,这估计是最稳妥的办法了。

  在成国公大败之前,如果朝廷愿意谨守关卡,瓦刺也不会有这么大的战果,但是这种被动挨打的局面,却是任何一个人都不满意的,包括朱祁镇,也包括外朝的大臣。

  但是而今却又拿出这样的办法。

  是的,没有大决战,就没有大败仗,而以瓦刺的国力,他们即便从宣大抢了不少东西,他们也不可能将战事维持到冬天去。

  所以,只要相持到秋后,瓦刺一定会退兵的。

  而今六月,也就是只要熬到十月,瓦刺就会退兵。

  四个月的时间,以各城池囤积的粮草来说,应该是没有问题的。

  以瓦刺的攻坚能力,即便是攻城,四个月的时间,最大拔掉一个卫所而已,像宣府,与大同这样的雄城,是决计不会被攻破的。

  等瓦刺抢够了,然后撤退。

  毕竟一旦再来一次,猫儿庄之败,朱祁镇就觉得自己的小心脏都承受不住了。他彻底了解了,北京对蒙古战略空间狭小的概念。

  几乎一场大败,北京就能遭受敌骑了。

  但是朱祁镇还是忍不住说道:“难道只能这样吗?没有其他办法吗?”

  孟瑛说道:“实在是朝廷兵力不足,臣细细算过,各关卡加驻军,已经北京城的驻军,已经将京师之中的兵马调用万了。京师随时要有十万守军,是决计不能动摇的。”

  “臣即便去大同上任,也不过能带数千步卒而已。实在抽调不出人马了。”

  朱祁镇也知道,如果说居庸关乃是北京的正门,紫荆关乃是北京的侧门,北京还有很多其他门户,比如倒马关,古北口,喜峰口,等等。

  这都是要加固的。

  这一道防线,乃是北京外围重要防线。一些地方都是二线防线,全部需要加固,虽然京营军中有不少滥竽充数的,但是派去守关还是不错的,至于北京城,恐怕少了十万人马,北京城墙都站不满,更不要说守城了。

  朱祁镇说道:“真的没有兵马的,难道不能从其他边镇,抽调军队?”

  孟瑛说道:“能,只是即便能,各镇未必能抽调出来兵马,而今即便抽调了兵马,一时间也不能直接进入宣大地区,所以,而今是赶不上了。”

  “在者,延安宁夏兵马本就不多,至于辽东海西,此刻能面对脱脱不花,估计也难以抽调出来,至于甘肃,就太远了一点,等甘肃军队到了,什么事情都晚了。”

  “缓不应急。”

  “臣看的是锦衣卫密奏,臣估计,战报在明日或者后日就会到了京师,倒是举国震动,陛下为了安抚民心,也应该立即拿下成国公。臣没有时间去筹集更多的军队了。”

  朱祁镇沉吟片刻,说道:“你觉得逼退瓦刺,臣要说的是逼退,并不是等瓦刺抢够了,抢不到东西自己退兵,你需要多少人马?”

  孟瑛沉吟片刻,说道:“五万步卒?”

  朱祁镇有些奇怪,说道:“只需要五万?”

  孟瑛说道:“陛下,其实而今宣大人马并不少,臣估计宣大各部骑兵加起来有五六万骑,有京营步卒十万,还有各地守兵,加起来,并不比瓦刺少,只是瓦刺掌握主动权,一旦打起来,将我军分割在各个城池之中,这才难以对付。”

  “而今朝廷也没有骑兵了,陛下给我的只能是步卒,其实多五万步卒少五万步卒,相差也不是太大,只是有没有足够的本部兵马,却是臣能不能在前线有足够的威信。”

  第二百一十一章 孟瑛的计划

  朱祁镇了然。

  军队是讲究实力的。

  即便身为大帅,有没有嫡系人马,也是很关键的。

  如果孟瑛仅仅带着几千亲卫赴任,他就是一个空降兵。孟瑛虽然常年在京营之中,但是真把持京营的是成国公,孟瑛存在感极低,而且孟瑛在洪熙之后,就一直颠沛流离,十几年后才因为朱祁镇被提携上位。

  近二十几年的时间,几乎是一代人了。

  孟家当初在九边的人脉,也荡然无存了。虽然孟瑛年轻的时候跟随太宗出关,对这里很熟悉,但是物是人非?

  他对下面的人不熟悉,下面的人对他也不熟悉。

  这个时候,孟瑛是万万不敢带人与也先大战的,这种兵不知将,将不知兵的情况,真打起仗来,谁知道会出什么幺蛾子。

  更何况,是一场决计不能输的战事。

  有了嫡系军队之后,就不一样了,孟瑛自诩也是有些名声的,再加上有皇帝背后的背书,再加上完全服从命令的嫡系军队。

  这样的情况,就足够做一些事情了。

  朱祁镇点点头,说道:“继续。”

  孟瑛说道:“以臣之见,依旧要尽力避免与瓦刺决战,直打小仗不打大仗,以臣之见瓦刺大胜之后,定然要试探攻北京防务,想来不是紫荆关,就是居庸关。方瑾在紫荆关臣放心,臣想在宣府汇集各部主力,与瓦刺主力对峙。”

  “长壁坚磊,不与之阵战。”

  朱祁镇说道:“如果也先绕开大军,攻其他地方,该怎么办?”

  孟瑛说道:“宣大之地,从燕山到黄河边,说大也很大,说不大也不大,山西镇已经严阵以待,各部坚壁清野,瓦刺能攻要么是关卡,要么是坚城,十几日不下,也很正常,大军虽然步卒不少,但是十几日之内,还是来到瓦刺大军附近的。”

  朱祁镇问道:“如果瓦刺突击正在行军的大军?”

  孟瑛说道:“宣大之地,遍布城堡,烽火台,瓦刺骑兵大队人马是不可能瞒得过大军的,再加上臣还有数万骑,足够遮掩全军,大军甚至不用带太多粮食,在很多城池,都能就地获得补给。”

  朱祁镇说道:“如果瓦刺兵分两路?”

  孟瑛说道:“合数万骑兵,足够吞瓦刺一路人马?报成国公之仇。”

  朱祁镇忽然明白了,为什么英国公张辅一直强调在边墙附近决战。因为在地利上太利好了。

  甚至如果成国公在猫儿庄遇见了伏击,成国公从猫儿庄逃入边墙之内,损失也不会这么大。

  这就是一个老将毒辣的目光。

  也幸好,大明还留下数万骑兵。

  这数万骑兵虽然不足以与瓦刺决战,但是配合步卒,死死将瓦刺主力拖住,却是很容易的。

  其实孟瑛并没有给朱祁镇完全说实话。

  那就是,真找到了机会,孟瑛也不会放过,与瓦刺大军再来一场决战。

  固然,这一战在战略上已经不能输了。但是每一个有资格总领大军的将领,都会有一种强烈自信。

  自信自己能打赢。

  这种自信是深藏骨子里面的,可以说是傲气,也可以说是赌性。但是凡是自己都没有信心,如何带来数万,乃至数十万士卒打胜仗啊?

  至于避免决战,专打小仗不打大仗。

  这个办法,其实也就是明中后期的办法,也就是这样的情况,看明中后期的斩首,能有数百斩首,都是奇功了。

  这个战略倒是避免了崩盘一般的大败,但是也让明军打大战的能力大大降低,明军似乎战事规模越大,他们就打的越糟糕。

  只是这个想法,孟瑛是万万不会告诉朱祁镇的。

  不管孟瑛是不是终于朱祁镇,他站在出外统率大军的时候,他的心态与张辅的心态是差不多的,就是哄好皇帝。报喜不报忧。

  担心如果陛下担心太多,胡乱干涉。

  朱祁镇沉默了一会儿,说道:“北京城的守军,你将当初南征军旧部抽调出来,再加上御马监的各部,凑足五万人,朕给了你。”

  孟瑛听了心暗喜,但是口中却说道:“陛下,那北京城?”

  他是早想这样做了,否则他与朱祁镇说那么详细做什么?但是此刻还是要表现出对北京的担忧。

  朱祁镇说道:“你们在外围打的好,北京城自然是稳如泰山,北京百姓是朝廷赤子,宣大百姓就不是朝廷赤子了。”

  “能让他们少受得损失,就少受点损失吧。”

  坚壁清野,这四个字,说起来好生容易,但是每一次坚壁清野这四个字后面,都是老百姓的斑斑血泪。

  就好像是蓄洪一般,每一次蓄洪都是蓄洪区百姓一场浩劫。

  而且以明军政府的执行力,真能做到坚壁清野,丝毫不留吗?

  是做不到的。

  朱祁镇最近每每闭上眼睛,就能看见不知道多少百姓躺在血泊之中。他无能为力。

  孟瑛说道:“陛下爱民之心,必能感动皇天后土。”

  朱祁镇心中暗道:“什么皇天后土,只要老天爷能正常一点,能让大明风调雨顺几年,我就谢天谢地了。”

  但是这话他却不只能直接说,毕竟这个时代,皇天后土乃是国家正祀,是不能污蔑的,而且皇帝所说的每一句话,都会被人过度解读的,揣测背后的政治含义。

  所以,朱祁镇早就学会了万般心思藏在胸间,即便是骂人的话,也要转几个圈,觉得合适不合适再说。

  朱祁镇说道:“如果真能如此,就好了。”

  孟瑛说道:“臣还是担心北京空虚,有一个地方,还有数万军队,只是不知道陛下能不能调过来。”

  朱祁镇听了,立即问道:“何处?”

  孟瑛说道:“黄河大工。”

  朱祁镇听了,立即想起来,他将河北,山东,河南卫所军都派过去了,而这些地方的卫所,承担了班军的义务,兵额总共有七万。

  七万人,能解决很多事情。

  但是,朱祁镇却不能抽调黄河上的军队。

  因为,一年一度的汛期又来了。

  黄河大工的进度,在于谦的督促之下,可以说速度飞快,而今外堤已经建成了,虽然是简简单单的夯土结构,而今只要能将黄河水锁在新河道之中就成了。

  至于里面的内堤,月堤之类的大堤,还可以慢慢修。

  所以,今年的汛期乃是对黄河新河道的一场大考,如果过了,今明两年,黄河新河堤全面完工之后。黄河最少几十年之内,就不会有什么大事了。

  朝廷也能松一口气了。

  而如果今天黄河新河道再次决堤,朱祁镇就不仅仅是焦头烂额那么简单了。一面打仗,一面修河。一面赈灾,朝廷即便有多少钱,也当不住花。

  所以,虽然朝廷这里需要军队,但是朱祁镇也是咬着牙,不从黄河大工上面调人。

  朱祁镇心中暗道:“瓦刺还真挑选了一个好时候。”朱祁镇对孟瑛说道:“黄河大工关系社稷安危,不可轻动,至于缺额,朕自有办法。你且安心便是了。”

  孟瑛说道:“陛下,此刻不是意气用事的时候。黄河大工虽然重,但比不上北京安危。还请陛下三思。”

  朱祁镇说道:“保定侯放心,朕不会拿江山社稷开玩笑的。朕相信你能将瓦刺挡在居庸关之外的。”

  孟瑛听了,心中越发沉重了,他暗道:“不行,这一件事情要与王骥商议一下,总不能让北京的兵力如此单薄。”

  但是当面孟瑛却不敢直接说了。

  朱祁镇又与孟瑛商议一些细节,就让孟瑛下去准备了。

  第二百一十二章 财政压力

  朱祁镇送走了孟瑛。默默思考刚刚的问题。

  当大败的消息传来,朱祁镇就想了很多很多,最重要的是如何将危机转换成自己的计划。

  明朝军队京营体制之中,第一次大改革,就是于谦主持的,将三大营,概成了十团营。这也是影响最大的一次改革。

  毕竟之后,京营每况日下,再怎么改革都没有用处了。

  而于谦为什么能够轻易改革了,固然是土木堡之变后,靖难勋贵被一网打尽了。更有瓦刺兵临城下的危机。

  这种情况之下,让于谦的政治阻力几乎为零。

  这一次大败,虽然撼动了朱祁镇的权威。但是问题是皇帝不是别的政治家,皇帝就是皇帝,从来没有那一个皇帝因为手下大臣打败仗而下台,除非是被攻克京师了。

  朱祁镇有的是办法,扭转这种冲击,甚至文官体系反而会帮助朱祁镇。

  因为皇帝与文官集团虽然彼此之间有斗争,但是在面对很多事情上,他们的合作性更强一点。

  如此不是这样,文官政治也不会维持这么多年。

  所以,对京营下刀子的时机已经成熟了。

  但是,怎么改革的问题?

  朱祁镇首先要将京营与卫所脱钩。

  之前也说过,京营与京军七十二卫所之间的关系,而卫所崩溃,世兵世将,侵占田亩,乃至种种问题。

  朱祁镇根本不知道该如何下手,毕竟他们是维持大明皇室统治一根重要的支柱。

  如果用文官下手整治,整治过后的京营还听皇帝的吗?

  大明后期皇帝之所以那么弱势,就是兵权已经不在手中了。

  至于让勋贵自己查,朱祁镇也试过效果不明显。

  当问题盘根错节,一团乱麻,不知道该如何处置的时候。朱祁镇就开始想另起炉灶的事情。

  那就是募兵。

  其实唐朝的军事力量也遇见过一次这样的危机,就是唐玄宗前期,府兵不堪用,唐代就有募兵代替了府兵,延续唐代的战斗力。

  虽然后来弄出安史之乱的岔子,但是并不能说,这个办法就没有用了。

  所以,朱祁镇想要的就是,由一支招募过来的军队。不再从卫所之中选人,而今直接发饷银,不再授田。完全职业军人。

  朱祁镇已经计算过了,不算装备什么的,每一个士卒一年十二两饷银就足够养活了。如果养五十万京营的话,一年大概六百万两。这只是饷银,再加上装备,马匹,抚恤,等等,一年一千万两银子,未必打得住。

  所以,朱祁镇不会一古脑就将京营改成募兵的,但是朝廷仓促之间有五万人的缺额,能不能行权益之计,先招募五万士卒?

  这个危机关头,那一个大臣敢说不能?

  募兵的过程,再让文官参与进去。如此文官就有动力扩大募兵范围,压缩卫所兵的范围了。

  至于招募军队之中,自然是武学的学生为主了。

  以募兵代替卫所兵的过程,自然是与勋贵的新旧换代结合在一起了。

  等什么时候,朝廷以募兵为基础的兵制彻底成型,想来从兵制上梳理清楚之后,朱祁镇的权威就足以毫无阻拦的贯彻到军中。

  那时候,区区瓦刺有什么大不了的。

  当然了,这个计划也是有一个问题的。

  那就是一旦孟瑛玩脱了,瓦刺真兵临城下了?怎么办?

  首先,朱祁镇还是比较信任孟瑛的,已经各路守臣,杨洪,郭登,都是朱祁镇从下面提拔上来的,都是敢战之士。

  可以说大明军中壮年将领最高水平了。

  如果这样的阵营,还挡不住瓦刺。只能说瓦刺开挂了。

  即便有极其微小的可能。瓦刺突破了北京外围防线,兵临北京城下,朱祁镇也有信心守住北京城。

  首先,就是瓦刺不善攻城。

  这一点从很多方面都得到了体现了。而北京城,可是下了血本的天下雄城,立即有数百万石粮食,已经无数兵器火炮,更是有超过百万的军民。

  再说了,北京保卫战的时候,整个京师不过有幼军几千,收拢逃兵有十万人,即便大败了,京营各部不可能全歼的。

  再加上军中尚有五万虽然是鱼腩军队,但也是军队。

  这样守城,守上几年都不成问题,但是瓦刺真可能在北京城下待上一年吗?

  大明战争潜力是瓦刺不敢想象的。

  朱祁镇觉得这样做,虽然冒险,但是这个低的兜着住。

  唯一让他感觉有些棘手的事情,不是别的,就是财政压力。

  而今出关的将士,有超过十万人阵亡,这是一笔极大的开支。更不要说,上一仗大败,接下来又要打一仗。

  耗费更是飞了一般的向上涨。

  朱祁镇一想起这一点,就有一点不敢见周忱。

  周忱是理财能臣,但是他并不是提款机。

  周忱已经很努力的在现在的财政基础之上,努力榨出油水出来。但是明军开支的增长速度,是一个让周忱绝望的数字。

  朱祁镇与周忱有一个共同的原则,就是不管怎么样,都不能加税。

  朱祁镇是因为明朝因为加税而亡,所以他印象深刻,所以,竭力避免。宁可从其他办法,捞钱也不能加税。

  至于周忱对底层百姓更加了解,他更清楚,有些税负不写在朝廷税书之中,但是他却是存在的,这就是所谓的苛捐杂税。

  总体来说,大明这几年朱祁镇继承太皇太后休养生息的政策之下,有所作为,但是本质上很多事情都是在扰民。

  所以,底层百姓的负担已经很重了,一遇灾年,又是流民遍地,而福建,江西,动则匪患,其实不就是这两个地方,在元末受到的打击不大,所以人口密度最大。人口多了土地兼并也是最维持激烈。

  这样的情况下,任何加税,有些地方是能够承受的,有些地方是不能够承受的。会打破地方的平衡。

  而且官吏层层伸手,朝廷收上一两,下面官员能贪三百文。这还是比较清廉的,在清代官府收一两,加耗最少在五钱以上,甚至有的地方,加耗比正税还多。加耗自然是被各地官员给平分了。

  所以周忱推行的很多财政改革,都没有在田税上下刀,是田税没有提升的潜力吗?不,田税乃是汉人王朝几千年的正税,如果清理一遍,收入决计不仅仅是二千三百万石粮食,翻一倍都未必不能。

  只是这里面的水太深了。连整顿盐税,都要先杀个人头滚滚,如果要整顿田税,又是一个怎么样的模样?

  所以,周忱数次劝谏过朱祁镇,在田税之上,不要轻易改动祖宗成法。

  只是,而今如此大的财政缺口,朱祁镇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他只能召见周忱商议这一件事情。

  周忱本来花白的头发,此刻已经全白了,眼窝深陷进去,这一段时间主持内阁事务,又要兼顾大军后勤,与黄河大工,已经各地汛期的问题,周忱已经相当劳累了。

  朱祁镇与周忱寒暄了几句,说了说黄河大工的用度,周忱即便上将这个窟窿都堵上了。至于军费军粮等等更不在话下。

  只是这一切等朱祁镇拿出锦衣卫密报的时候,周忱顿时愤怒了,他不顾军情失态,厉声怒喝道:“朱勇该死。”

  朱祁镇说道:“先生息怒,先生息怒?”

  周忱说道:“成国公身受数代君王赏识,却将大军精锐铁骑,全部葬送了,如此罪人如何不该死,臣请按照丘福之例,处置成国公。”

  第二百一十三章 成国公的死讯

  朱祁镇沉吟了一会儿。

  他有一点担心。

  倒不是朱祁镇对成国公有什么感情,作为一个合格的政治人物,就不要谈感情这东西,但只是担心一点。

  那就是成国公不管怎么说,都是靖难勋贵集团的首领。

  虽然说奖罚分明,但问题是任何问题上升到政治层次,都不可能完全奖罚分明。

  如果按照法度来说,成国公就是覆军之罪。杀头没有问题。

  但是成国公虽然葬送了十万大军,但是也要看见清楚,靖难勋贵集团虽然遭受重大的损失,很多大将都死在其中了。

  但是,如果以为靖难勋贵集团不负存在了,那就是错了。

  各处军镇,乃至于京营步卒之中,还充满了成国公留下的门生故吏。今天严厉处置了成国公。会不会给即将带来的大战,带来不确定因素?

  被认为是政治清洗?

  毕竟成国公的处置,决计不能简单认为,是成国公一个人的事情。毕竟皇帝做出的每一个决定,都会看做政治风向标的。

  即便朱祁镇没有这个意思,层层传导下去,到了下面会发生什么事情。

  朱祁镇也不清楚。

  这里面的分寸要拿捏好。

  毕竟,成国公或许是丘福,但是朱祁镇却不是太宗皇帝,没有太宗皇帝的威望。

  “陛下,猫儿庄之败,朝廷最少要增加数百万军费,军中抚恤,重建,兵器重新置办,等等。都需要钱,但是朝廷而今还有多少钱?但是有一个地方有钱,那就是成国公府。”周忱说道:“成国公府两代积累,田产极多,都在北京附近,如何折合白银的话,最少有二百万两家私,可解朝廷燃眉之极。”

  朱祁镇听了,怦然心动之余,又有一些暗暗惭愧。

  作为一个皇帝去贪恋臣子的家产,实在太陋了。只是而今一分钱难道英雄汉,朱祁镇即便将内承运库腾空,也拿出这么多钱来。

  而且二百万两的家私,还是往少里算的,成国公单单是俸禄每年不下万石,爵位上,官职上的,还有各种赏赐。以及朝廷赐田,还有成国公家族自己的私田,具体数字朱祁镇都不的清楚,但是想来数万亩还是有的。这还是正项上的,至于灰色收入,下面侵占田亩,走私军械,难道不给顶头老大孝敬钱,乃至各种专营生意,盐商的后台之中,估计也有成国公在内。

  只是成国公府开销也大,大概存银没有二百万两。如果这些物资慢慢变现,千万两白银也是有的。

  只是仓促之间,却是要折价的。

  但是即便如此,周忱的判断也是一个保守的判断。

  只是这有些吃相太难看了一点。该怎么做啊?

  朱祁镇还在思量之中,就听外面脚步之声仓促之极,范弘在门外声音都有一点变调,说道:“皇爷,老奴求见,军前急报。”

  朱祁镇心中暗道:“大抵是大败的消息传来了。”说道:“进来说话。”

  范弘进来,行止之间虽然努力平静,但依旧有一丝仓皇之意,朱祁镇猛地暗暗皱眉,心中暗道:“这范弘还是承不了事啊。”

  不过,朱祁镇的司礼监太监,其实就是一个大秘的角色,在大明政治生活之中固然重要,但是决计不会发展到内相的局面。

  所以,范弘能不能坐到处乱不惊,也就无所谓了。只是朱祁镇接过密奏。他打开一看,心中顿时一凛。暗道:“他怎么敢,他怎么敢?”

  其实对大败的消息,虽然封锁严密,但是总体来说,对一部分高层人员来说,该知道都知道了。

  毕竟,杨洪调兵接应这样的事情,也必须通过兵部的。

  内阁乃至兵部这一条线都有一个预计,只是没有想到败的这么惨而已。

  此刻,让朱祁镇吃惊的并不是兵败的消息,而是成国公自杀了。

  朱祁镇看见这个消息的时候,他只觉得大脑嗡的一下。说实话,朱祁镇在这里衡量杀不杀成国公。虽然感到为难,但是朱祁镇内心之中还是倾向保全成国公的小命。

  不仅仅是靖难勋贵集团的力量,还有成国公的能力,虽然成国公败了,而且败的很惨,但是能带领十几万大军,统领一方的将才,在大明可不是那么好找的。

  成国公纵然不敌瓦刺,但是镇守一方的能力,还是值得信任的。

  但是成国公一死,很多事情的处理一下子就确定了框架。

  所谓人死为大。成国公已经死了。朱祁镇不可能将拉出来鞭尸,而且也毫无意义,成国公自杀,也刷够了同情分。

  朱祁镇能做的选择只有一个安抚,靖难勋贵,以国仇家恨,近可能将靖难勋贵的势力拉到皇帝这边。

  之前也说过。

  所谓靖难勋贵集团,其实就是太宗皇帝留下的旧部,他们并非对大明不忠心,只是他们有自己的利益取向,与大明,或者说朱祁镇的利益取向不一致而已。

  而今猫儿庄一败,靖难勋贵骨干战将,几乎伤亡殆尽,成国公一死,可以说靖难勋贵实权将领几乎清空了。

  虽然有一个张辅,但是张辅已经老了,而今又传出来生病的消息。

  朱祁镇从这些人之中提拔出来几个将领,就能将这些将领成为朱祁镇的人。对于这样的好处,放到嘴边了,朱祁镇怎么能不要。

  但是,成国公虽然用自己的死,为自己家族,乃是跟随自己旧部铺出一条大道。但是朱祁镇却有一种明显的挫败感。

  就是成国公棋高一筹的挫败感。

  虽然成国公最后一颗棋子是用自己的性命下的。

  朱祁镇忽然有一种感觉,暗道:“没有皇帝这个位置,我真能战胜这么多聪明人?”

  朱祁镇并非没有金手指,他最大的金手指就是皇帝的身份,在这个社会,有人奋斗一辈子,估计只是求一个能进乾清宫给他磕头的机会而已。

  朱祁镇将一瞬间的挫败感隐藏起来,将这一封奏疏递给周忱。

  周忱一看,也是愕然,心中暗道:“成国公倒也果断。”

  朱祁镇说道:“这事情已经瞒不过了,要马上准备起来,我准备派保定侯孟瑛接任征虏大将军,统领宣大之军。京营再派五万出居庸关。如此一来,北京士卒就有些不足。”

  “朕准备招募五万士卒,你且准备着。”

  周忱大吃一惊说道:“陛下,这个事情太突然了?”

  周忱言下之意,并不是这个事情突然,而是这一件事情与现行很多制度冲突,周忱担心下面人反对。

  朱祁镇说道:“这你不用担心,户部能不能支撑下来。”

  周忱沉吟了一下,咬着牙,说道:“毕竟,今后百官俸禄,还有招募士卒的军饷,一律用粮代银元,即便不能全部代替,多用粮食,少用银元,暂时支撑过去。”

  今年北方大兵,黄河大水,漕运断绝,等等因素都反应在粮价之下,今年的粮价是一两银子二石五斗上下。

  大明京仓之中有千万石级别的粮食,今年河北除却大名府,河间府因为黄河水灾收成不好之外,其他各地收成都不错。所以河北一地可以供应不少粮草。

  所以朝廷手中的粮食是比较充足的。

  这就是周忱改变财政政策的原因,多发粮少发银。

  只是这其实也很危险的,京仓的粮食可以说是北京的定海神针,一旦京仓的空了,北京粮价暴涨的话,朝廷连干预的的措施都不会有了。

  朱祁镇说道:“周卿辛苦了。”

  第二百一十四章 周忱的坚持

  周忱沉声说道:“老臣不过驽马之才,受陛下恩重,提携到今日,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知遇之恩,山高海深,臣自然当为陛下竭尽忠诚,即便是鞠躬尽瘁,又有何妨。陛下有命,臣敢不呕心沥血为之。只是臣有些话,不敢不言,不能不言,请陛下恕罪。”

  朱祁镇说道:“先生请讲。”

  周忱说道:“黄河大工,宣大被兵,而今又有一场大败,所耗银钱,已经耗尽府库了。而今陛下之意,是有与瓦刺再战之意,但是大军在外,日耗千金,陛下请给臣交一个底,这仗到底要打到什么时候。臣好有些准备,或者请陛下拿老臣这一条小命去吧。”

  朱祁镇听了,也知道,这一段时间实在是为难周忱了。

  周忱这个人并不是那种非常坚持原则的人,甚至是那种功利心胜过道德心的人,只是他的功利并非为自己谋私利,而是想留名青史,做好大事业。

  所以在很多事情上,周忱是愿意妥协的。想要做事就要保住禄位,想要保全禄位,就要得圣眷。所以周忱一般情况之下,是不愿意与皇帝硬顶的,所谓直谏什么的,不是周忱要做的事情。

  只是而今周忱真受不了了。

  在去年,虽然有黄河大工,但是大明财政还是很健康的,库存的银两有一千万上下,虽然不多,但也是差不多的。

  但是皇帝要打仗。

  好,收刮收刮,周忱虽然忙一点,但是大抵是够的。

  但是成国公损兵折将,一下子将朝廷开支打进一个补不上的窟窿。如果不是周忱觉得这个窟窿太大,周忱也不会觊觎成国公的家产。

  周忱虽然有一些只能能办成事情,浑素不忌。但是作为理财之臣,劝皇帝做这么不光彩的事情,他心中并非没有羞愧感。

  这也罢了,周忱觉得勉勉强强能将这个窟窿给抹平了。

  皇帝还要再战,还要募兵,等等。那一样不要钱。

  但是钱啊?钱啊?

  是真没有了。

  否则周忱也不会要动用京仓粮食的地步,并非京仓粮食不能动用。甚至每年京仓都会放出一批陈粮,收入新粮。

  因为粮食储存是有时间限制的,一般也就一两年就出仓了,保持粮食之中都是新粮。

  这就是户部的工作之一。

  即便京仓加上天津,沧州的仓库加起来,而今也不过一千多万石,即便按满仓的来算,也不过五百万两而已。

  这虽然是一大笔大钱,大抵能将这个窟窿填平,但是问题是,真能将粮仓的粮食给腾空吗?

  这是一个比大明财政上有一个大窟窿更可怕的事情。

  周忱固然不是那种会强谏的大臣,但是此刻,他面对这种几乎补上了的窟窿,他也必须说话了。

  朱祁镇又几分王顾左右而言他的意味,说道:“何至于此?”

  周忱却带着几分咄咄逼人之意,说道:“陛下,今日陛下一定要给臣交一底,这一战陛下要打到什么时候?”

  朱祁镇说道:“这不是朕能决定的。”

  周忱说道:“怎么不是陛下能决定的,臣虽然没有打过仗,但是也知道,钱多有钱多的打法,钱少有钱少的打法,不是臣拖后腿,实在是今年的财政不富裕。”

  朱祁镇也知道,其他他将大军撤回来,谨守居庸关,紫荆关等关卡。等入冬前后,瓦刺也会退回去的。

  只是如此没有大军的牵制,宣大的百姓就惨了。

  朱祁镇既不忍心,也不甘心,不甘心他做了这么多事情,到了而今还要当缩头乌龟吗?

  朱祁镇说道:“年底,年底瓦刺就会退兵?”

  “不行,九月。”周忱说道:“朝廷财政只能支撑到九月。而且即便不打仗了,也有这么多事情要办。耗钱也不少,陛下总要留下一点钱做预备的,否则一旦哪里受灾,朝廷的钱连赈灾都不够。”

  “十月。”朱祁镇一咬牙说道:“十月底,即便瓦刺不退,我也下令退兵。明年再战。”

  周忱忽然缓了一口气,说道:“君无戏言。”

  朱祁镇见状,哪里不知道周忱其实是逼朱祁镇说一个底线,其实谁都知道十月底,其实已经入冬了。

  这里所说的几月都是大统历,与后世的阳历不一样,大体上可以算是农历,农历十月底,其实就是初冬时节了。

  那个时候也先一定会退兵的。

  周忱这么做,就是怕了朱祁镇,怕了到时候再出什么幺蛾子。想一口咬定,这个日期再说。

  朱祁镇一时间也没有怪周忱的意思了,说道:“十月,今年这个仗,就打到十月为止。君无戏言。”

  周忱长出一口气,说道:“如此,臣就安心了。这个消息大概在明天就传遍京师了,还请陛下早做准备,有什么要老臣的做,尽管吩咐。”

  朱祁镇说道:“先生能将财政这一摊子撑起来,已经是帮了朕的大忙了,先生也要保重身体,每日不要熬夜,朕是少不了先生的。”

  这一句话,乃是朱祁镇的肺腑之言。

  之前他还没有感觉,此刻才有一个深刻的感觉,就是凡是想做事的君王,都要一个能搞钱的大臣,就好像是汉武帝与桑弘羊。

  朱祁镇对周忱的态度也是这样的,而今内阁缺了谁都行,是万万不能缺了周忱。

  周忱说道:“老臣明白。请陛下放心老臣的身子骨还撑得住。”

  周忱行礼过后,就匆匆回内阁了,朱祁镇交代了这么多事情,他都要一一处理,而且他虽然不知道朱祁镇要做什么,但是他也明显的感觉到了,朱祁镇要搞事。

  只是具体怎么搞事,他还不清楚,但是他很清楚,在明天早朝或许不平静。虽然早朝礼仪化很严重,但是依旧是一个重大庄重且严肃的场合。朱祁镇有什么重要决定,还是在早朝之上公布的。

  周忱自然要事先对下面的人交代,明日早朝注意好站队。

  周忱猜的不错,朱祁镇明日自然是有大动作。但是之前他要先做一件事情,那就是成国公的事情。

  朱祁镇将成国公的遗折打开,却见成国公将所有的罪过都揽在自己身上,可以说是一封情真意切的认罪书。

  言语之间有深深的悔恨与自责,或许是真的。但是朱祁镇却没有一点感动的意思,在他看来,这其实成国公想要的一次交易。

  朱祁镇沉思了片刻,说道:“去叫朱仪进来。”

  立即有人去将乾清宫侍卫统领朱仪叫了进来。

  “末将见过陛下。”朱仪行礼说道。单膝跪在地面之上,没有朱祁镇说话,自然不敢起身。

  朱祁镇对一边人示意一下,立即有人将成国公的遗折给了朱仪。

  朱仪似乎想到了什么,接过的时候,双手都是颤抖的。毕竟朱仪是在乾清宫站班,这里是大明的权力中心,也是消息最为灵通的地方。

  朱仪对父亲出征在外,岂能不留心。

  自然知道大军陷入困境之中,但是怎么样的困境,却不是他所能知道了。

  此刻只是看了第一眼,朱仪就浑身一颤,整个人跌坐在地面之上,因为他看到了乃是朱勇第一句就说明,乃是绝笔。

  父亲成国公朱勇此刻已经不在了。

  他顾不得君前失仪,拼命睁开眼睛一点点的看过去,眼泪也在一点点流了下来,在他不知不觉的情况之下,已经泪流满面了。

  或许朱祁镇不会为里面的文字所动,因为朱祁镇早就将自己锻炼出一副铁石心肠,但是对于朱仪来说,他如果能不哭啊。

  第二百一十五章 孝子朱仪

  朱祁镇对朱仪的样子,心中也有些感慨。

  什么时候,男孩子才能成为大人,当他们发现所有人都要依靠自己,而他却没有人可以依靠的时候。

  而朱仪就是这样。

  就在这一瞬间,他不仅仅是御前侍卫统领,还有成国公朱家的家主了,成国公朱勇留下的烂摊子,就要让他来收拾了。

  朱仪看完之后,双手呈上,然后低头伏地说道:“臣——,臣——,臣——”朱仪想要说些什么,但是实在不知道说些什么?只能以头抢地,任眼泪打湿了地面。

  朱祁镇说道:“起来吧。范弘给他一个座位。”

  朱祁镇已经决定好如何处置成国公的后事了。此刻他自然不吝啬自己的善意,这位成国公世子将是他用来拉拢成国公余部的有力棋子,自然要将他揣进手心之中才是。

  如果,朱祁镇选择了另外的处置办法,或许这位乾清宫统领连再见皇帝一面的机会都没有了。

  即便不是身首异处,也是永恒从权力中心退去了,连乾清宫侍卫统领的官职都保不住了。

  只是此刻的朱仪,未必懂他朱勇自杀的深意。

  朱仪勉强收拾仪态,但是依旧满眼通红,不能自制。

  朱祁镇说道:“从东平郡王到而今,你我两家也算是通家之好,朕将举国重兵托付给成国公,只是没有想到,会是这个局面。”

  朱仪再次跪倒,说道:“先父有负陛下隆恩,臣愿意代先父赎罪。”

  朱祁镇对身边的太监,说道:“拉他起来。”

  随即又有太监将朱仪搀扶起来。

  朱祁镇说道:“今日我和你说这一番话,不是以皇帝身份说的,而是以我燕王一脉的家主,与东平王之后说的。说实话,败仗朕不在乎,天下名将也有走背运的时候,只是我没有想到,成国公会寻短见。秦穆公尚且能重用败将,朕之胸怀不如秦穆公吗?”

  朱祁镇也就是而今说说而已。

  毕竟时势不同,谁照搬古人的做法就是傻子。

  朱仪听了心中又是一阵伤痛,他一直在朱勇的保护之下活着,对最上层的政治争斗感受不深,或者皇帝与成国公之间的暗潮涌动,他其实是没有感觉的。

  故而,他心中暗道:“父亲也是的,纵然大败,也不至于如此,以我家的家底,无非罢官免爵,将来的日子,纵然是苦一点,有陛下在,也不是没有翻身的日子,何必如此啊。”

  朱祁镇说道:“事已如此,有些事也就不必说了。我主要说说是成国公的后事。”

  朱仪一听,顿时抬起头来,说道:“陛下,臣知道先父有负国恩,还请看在先祖东平王病死军中,先父自杀之分上,给他一个体面吧。”

  朱祁镇苦笑说道:“不是我不想,你我两家多家交情,如果太宗皇帝尚在,决计不会不给成国公一个体面,但是而今的局面,却不是当初,丧师十万,总要有一个交代。说实话,我想了想,到底是活人重要,我觉得将事情都推到成国公身上,这样一来就能保住成国公的爵位,等过了几年,风声过去了,你再袭爵不迟。”

  “成国公的爵位,乃是太宗封的,朕不忍绝之。”

  朱仪一下抓住重点说道:“那家父?”

  朱祁镇说道:“就葬在阳和口吧。”

  朱仪一听,眼眶顿时红了。

  言下之意,朝廷将剥夺成国公一切功名,甚至也不能进成国公家的祖坟了。只能以一个平民的身份葬在自杀的地方。

  朱仪作为儿子,于心何忍。

  如果成国公尚在,对朱祁镇这个处置,自然是不会反对的。

  正如朱祁镇来说,活人比死人重要,甚至有比活人更重要的事情,就是家族的爵位。

  对成国公家族来说,爵位传承,要比一两代成国公的生死更重要。

  因为爵位传承乃是一个家族兴旺的根本,不信,请看开国六王之中,剩下还有几个?他们的后人都过得什么日子?

  汤和的后人一直在京城混,就是为了复爵,甚至几代人都为复爵而奔走。

  一个能够世袭枉顾的爵位太重要了,比好几条人命都重要,不信请看武定侯家族,为了爵位继承都打出猪脑。

  人死了就死了,葬在什么地方,还有什么要紧的。

  但是朱仪到底年轻,他无法忍受他父亲为了家族承受骂名,而他却坐享其成。他再次跪倒在地说道:“陛下,臣请陛下给父亲死后哀荣,臣愿意承担一切追责,愿意削爵罢官。”

  其实,朱仪并没有感受到,朱祁镇玩了一个花招,就是将成国公家族的爵位与成国公朱勇的身后事身后名对立起来了。

  朱祁镇皱眉,说道:“这怎么能行?如果成国公一脉在朕这里绝了,朕在九泉之下,如何见太宗皇帝?”

  朱仪说道:“陛下厚恩,臣明白,但是朝廷取士,定在忠臣孝子之家,先父有负朝廷,但不失为忠臣,臣岂能不为孝子,否则即便保住了成国公的爵位,有何面目立于朝廷之上,请陛下恩准。”

  朱祁镇心中暗道:“朱仪其实不错。”

  朱仪这一番话,让朱祁镇有一点点小感动。而且朱祁镇对朱仪也另眼相看了。

  朱仪虽然一直是乾清宫侍卫,但是朱祁镇对朱仪却并不是很了解,毕竟朱祁镇用朱仪是为了安成国公之心。

  并没有对朱仪本身有太大的希望。

  单单从今日这一番话中,朱祁镇感觉朱仪可以用,毕竟朱仪坚持原则。并不是为了功名利禄而出卖亲情的人。

  这样的人,他也很难为了一些利益出卖朝廷。

  而且朱仪本身出身很高。即便没有成国公的爵位,一时半会儿成国公与英国公的余荫尚在。用起来或许有特别作用。

  朱祁镇说道:“罢罢罢,你既然这样想,就罢了成国公的爵位,夺回朝廷一切封赠,已经成国公家财。成国公朱勇,以国公礼仪葬在长陵之侧。至于追赠什么的。让礼部议吧,我拨银万两,在京城置一个院子给你,你依然是乾清宫侍卫统领。朕会给你机会的。”

  “今后与瓦刺大战的时候多的是,只要你立功够了,朕等着将成国公的爵位还给你家。”

  如果今日是一场大考。

  朱仪的分数很难计算。

  他被朱祁镇三言两语将成国公的爵位已经家产充公了。而即便今日的话传出去,勋贵也不会说皇帝刻薄。而是朱仪不懂事。对成国公旧部来说,也是一个很好的安抚,毕竟朝廷对成国公本身身后名敲定尚且如此,对他们这些部下,自然是更宽容了,至于成国公爵位被夺,那是成国公一家的事情,出了这么大的事情,朝廷不能一点都不处罚吧。

  不过朱仪却得到了朱祁镇的看重,开始了艰难的军事生涯。

  说实话朱仪的军事才能并不像东平王朱能那么好。毕竟含着金钥匙出身,小时候哪里会刻骨学习。所以,很长一段时间,他对夺回成国公爵位都已经失去希望了,就对子弟加紧训练。

  以至于在后来朱祁镇的军事改革之中,靖难勋贵们就好像太祖时期开国勋贵一般,被正统勋贵代替的时候,成国公朱家并没有从军事中心退却。到了朱仪晚年终于积功再次封为成国公。从失去到得到,朱仪用了一辈子。

  而从朱仪之后,成国公家风一直是军事化管理,成国公一脉出了不少将领,成为天下有名的将门世家。

  当然这是后话。

  第二百一十六章 震动天下

  朱祁镇将成国公的事情安排妥当,剩下的事情就好办了。

  顾兴祖自然是一刀枭首,连镇远侯的爵位也夺了,至于家人流放海西,填充当地人口,如果顾家的人真有出息,未必不能从当地频繁的军事活动之中,脱颖而出。

  至于,阵亡各级勋贵,一一追赠,死后哀荣。

  这些事情,朱祁镇都安排下去了。

  倒是在杨俊的事情上,朱祁镇却顿笔了。

  杨俊身为杨洪的儿子,已经不是虎父犬子可以说明了,杨洪是虎的话,杨俊连狗都不如,狗还会看家护院的。

  但是此刻正用着杨洪,就杀了儿子,岂不是有些太过了。

  用其父杀其子,总就有一点不大合适。

  朱祁镇心中暗道:“我终究不如太祖皇帝。”

  太祖皇帝就遇见一件同样的事情,那就是胡大海在外统兵,胡大海的儿子在后方犯了法,太祖皇帝决定处死,当时大臣都劝,但是太祖皇帝说:“宁可大海叛我,也不可坏我法度。”

  杀了胡大海之子,虽然胡大海没有背叛,但是后来胡大海战死沙场,却绝嗣了。

  杨洪自然不会绝嗣,杨洪不只有一个儿子。但是朱祁镇还是觉得这一件事情压后吧。

  这些事情都处理过后,朱祁镇又召见王骥,安排了一下孟瑛出兵的事情。王骥是老兵部了,对这些事情都门清的很。

  只要有钱,就能安排的妥妥当当。

  自然不用多说。

  其实在下午时分,兵败的消息已经传开了,城中大小臣子都开始各种串联。东厂的暗桩就开始活跃起来,将各方的动向都传到皇宫之中。

  朱祁镇只是草草看过。

  果然,他之前大换人效果不错。

  内阁六部,五军都督府大臣都是比较安静的,他们不会轻易表露自己的政治意见,除非到了要站队的时候。

  这些人都是经过朱祁镇的手提拔上来,要么上任时间都不是太长了,威望有些欠缺,必须依靠皇帝命令才能让下面人听话,要么就是他们的靠山在内阁之中,他们要听内阁的招呼。

  真正躁动起来的,却是下面的小官。或许他们背后有人,他们这些小官不过是投石问路的石头。

  朱祁镇心中有数,却也不在乎。

  水至清则无鱼。为了朝廷正常运作,朱祁镇就要放权,但是放权之后,自然会出现这样那样的问题。

  有些事情不能容忍,有些事情也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就像现在这样,往大说,这是在搞串联,往小说,不过是管不住嘴而已。要是管的好,很容造成冤狱。

  朱祁镇登基以来,总体来说政治气氛还是毕竟宽松的,即便对几个因为各种原因失败的大佬。朱祁镇轻在出外安置,重则罢官回家,从来没有因为政治原因要任何一个大臣的小命。

  这种宽松的政治氛围,朱祁镇有意维持下去。

  所以,对于这些小官的躁动,就当做没有看见。

  不过,朱祁镇看见一条,上面写了朱仪去见英国公张辅。他心中轻轻一笑,他虽然好奇张辅对朱仪说了些什么。

  但是却也不好往重臣家中安插人手。

  毕竟监控行踪还是容易的,很多小臣聚集的地方,都是酒楼,或者说会馆,毕竟京官穷,他们有些在北京租房子,他们的小院委实有些上不了档次,空间也不大,所以他们集会的地方很少在家中。

  但是成国公与英国公家中就不一样了,主人谈事情的地方,可不是里三层外三层的,锦衣卫与东厂的人也飞不进去。

  英国公府,张辅在卧室见了朱仪。

  朱仪已经披麻戴孝了,他是来向张辅报丧的。

  本来朱仪不准备进来,但是张辅快死的人,又有什么忌讳,他将朱仪叫过来,细细询问,至于为什么在卧室。

  无他,张辅真病了。

  他这病一半是天年到了,毕竟七十多岁的人,在这个时代已经算是高寿了,另外却是心病,是担心成国公的战事。

  而今他虽然听到消息了,但是总就比不上朱仪亲眼看过奏折详细。

  英国公张辅听了,眼前一阵黯然,心中无数埋怨之意,却不知道该给谁说,毕竟人都死了。

  他心中暗道:“朱勇啊朱勇,你死了倒也轻松,却让我这个当哥哥的给你收拾烂摊子。哎——”

  很多话,张辅却不好对眼前这个侄子说。

  朱祁镇的用意,张辅能看不出来?他看得出来,但是他却不好给这个侄子说,而且说了有什么用?

  让他去恨皇帝,这是万万要不得的。

  即便退一万步说,皇帝有意如此,又有什么错啊?爵位这东西,是因功而得,为什么不能因败仗而削掉。

  所以,让朱仪明白这一切,说不得还坏了朱仪的前程。

  他说道:“家里的事情就不要管了,府中的财物全部不要动,让锦衣卫查封,我英国公府有一分,就不会少了你家一分,钱财乃是身外之物,男子汉大丈夫要建功立业才是。你家的爵位终究要想办法弄回来,否则你父亲地下也不安的很。”

  朱仪说道:“小侄明白。”

  张辅咳嗽几声,说道:“乾清宫统领这个位置,你就不要了,如果是之前,你在这个位置坐上几年,再外放几个太平地方,等你爹去了,安安分分继承爵位未尝不可。但是而今,却不行了。”

  “而今京营之中,有一个叫孙镗的,乃是你爹的旧部,虽然有些贪财,却是一个能打仗的人,我在陛下那里卖我这一张老脸,让你去孙镗麾下,孙镗一定会照顾你,按之前乾清宫侍卫统领的待遇,你定然是一个千户。”

  “有孙镗照顾你,再从成国公家丁之中,选一些能打的护卫你,这一战下来,让你连升数级不难,今年一战,不要回京,宣大会有很多将领缺口,你捡着紧要的地方,去当守将,今后一两年之间,朝廷不会大举攻瓦刺的,估计在数年之后,倒是以陛下的意思,定然在草原上筑城,你倒是去当守将,孤悬草原之上,只要守住了,封一个爵位不难,将来的事情,我就看不到了。”

  “不过,你要注意两点,我给你指的路,一个不好是会死人的。另外,你这一辈子,不要想什么巧仗,你就给我打死仗就行了,就死守,死攻,记住不要玩花俏,你没有这一份资质,以陛下步步为营的性子,将来草原之上城池数量不少,你哪里艰苦就去哪里。只要你将功夫做足了,将来会有功劳的。”

  张辅硬生生将一句话给咽了下去,那就是你老爹如果听话,也不至于现在这个样子。

  朱仪还不明白张辅这一段话的价值,只是点头称是而已。

  所谓朝中有人好做官就是这样。

  却不知道,张辅已经做出了好几个判断,第一个判断,孟瑛这一战能胜,第二个判断,就是大明与瓦刺今后几年都打不去大仗,第三个判断,就是开平,大宁,全宁卫的重置。

  似乎今后瓦刺与大明两国战略上的攻守,都在张辅的目中。

  只是张辅为什么要说这么多,这么细,却是张辅感觉,自己活不到几年之后,总要趁着最后一点时间,将这个大侄子给安排好了。

  张辅高屋建瓴的指明方向,还动用人脉铺路,为朱仪打造出符合自己能力的道路。固然做不到升官如走马,但是却也比很多在底层浑浑噩噩一辈子,连升官往哪个方向使劲的人好太多太多了。

  这还是成国公家族衰弱的情况下。如果不衰弱根本不用费这个事。

  第二百一十七章 素衣临朝

  夏季的清晨是最舒服的。

  上朝的时候,也比寻常时候舒服多了。

  总比暑气上来的时候强得多。

  只是此刻大家都没有别的心思了,大官们心思沉重,小官们也眼观鼻,鼻观口,一副要当石头的样子。

  对于早朝来说,他们本来就是石头人。

  但是也有很多大臣,不甘心当石头人。

  面子上不动神色,手却在衣袖之中轻轻掂量手中折子。这样官员并不少,他们都是准备在今日发难的。

  其中最大的官员,自然是刘球。刘球倒是没有参与任何串联,但是他作为左都御史,是督察院的执掌者,是朱祁镇换人过的朝廷格局之中,唯一遗留下来的老臣。

  刘球认为他作为朝中仅存的正人君子,他有必要匡扶社稷。不过,作为大明高层清流,对于与瓦刺大战,是决计没有二话的。

  特别是一场大败之后,更是没有二话,他是代表了相当一部分大明士子,他们是坚决的主战派,决计不会对外的妥协的。

  如果开战之前,他们这些人之中还有杂音,有些人虽然未必同意和亲,但是却也同意息事宁人,不愿意打仗的。

  但是而今打起来,自然是一副打到底的态度,这是大明士子骨子的基因,从太祖皇帝时期传下来的。

  但是不支持队外妥协,并不是他们就没有意见。

  当然了,不是对皇帝,而是对五军都督府。

  前文早就说过,兵部与五军都督府之间的恩怨了。

  但自从朱祁镇亲政之后,在处理这一件事情上,有些偏袒五军都督府。这一场败仗,正好打一个翻身仗。

  将五军都督府的权力剥夺过来。让兵部的发展进入正轨。

  这个问题,朱祁镇其实也知道。

  但是王骥在内阁之中。而从杨荣到王骥,一脉相承,就是想将兵权从五军都督府划拉到兵部之中。

  这里面朱祁镇其实也疑心过王骥在后面推动。

  但是有些事情,知道归知道。但是不好明说,毕竟将大军后勤理会的清清楚楚,也能镇得住那些丘八,让他们不要过分的,也只有王骥了。

  另外,猫儿庄之战是朱祁镇一力支持与放权的,既然败了,朱祁镇自然要付出一些代价。这就是该有的政治规则。

  但是,朱祁镇却不想陷入他们的套路之中。

  所以,他要先发制人。

  当静鞭声响起之后,有大象作为先导,一时间大臣都肃静起来,都察院的御史们,也放眼四处看去,就好像是操场之上的班主任一般,看谁敢越次,乱行,乃至窃窃私语。

  忽然有尖锐的公鸭嗓子扯着道:“陛下驾到。”

  一时间群臣行礼。随即又有公鸭嗓子道:“平身。”

  一番繁琐的礼仪之后,群臣抬头一看,顿时炸开锅了,因为龙椅上的那个人,居然在龙袍外面套了一身白衣。

  皇帝在什么时候穿着衣服,都有规矩。天下人有几个人当得起皇帝戴孝。

  朱祁镇这样做,就是将这一场大败的严重性抬高,抬高到大明的生死存亡的高度,抬高到有辱祖宗的地步。

  这样做,就是打乱一些人的步骤。

  朱祁镇一向表现出爱惜名声,爱惜羽毛,他们也万万没有想到,朱祁镇会这样做,这样做就是朱祁镇自己打自己的脸。

  却不知道朱祁镇在乎名声,只是觉得名声作为一项政治资本而已,既然是资本,该用的时候就要用。

  只要有政治上的好处,朱祁镇完全可以不要脸。

  这样做,朱祁镇要达成几个目的。

  第一,在战后处理上占据主导权。压制下面文官的话语权。朱祁镇将自己弄得越可怜,文官反而越要维护皇权。

  毕竟,文官的权力很大部分都是来自于皇帝的,维护皇帝的统治,不仅仅是政治正确,也是他们保持权力的必然。

  毕竟以主辱臣死的原则,让皇帝如此的臣子,更是该死一万倍。

  第二,确定与瓦刺大战长期化,不杀也先绝不罢兵的国策。

  说实话,整个大明的主流舆论界,除却朱祁镇本人之外,没有人对将漠北收入版图有兴趣。特别是太宗皇帝数次北伐的后果,让所有人都有一个思维定式,那就是对漠北动兵,是一件好大喜功,毫无利益的事情,只会给朝廷造一个不断流血的伤口而已。

  漠北之地,就是太祖皇帝所说的,“得其地不足以供给,得其民不足以使令。”的地方。

  所以而今瓦刺犯边了,朝廷之上自然喊打喊杀,但是一旦大明大胜,甚至攻入草原,摧毁了瓦刺的主力,那个时候瓦刺向朝廷请和,朝廷之上恐怕就不会这样坚持了。

  朱祁镇从决定打瓦刺的时候,就面对种种的反对者,看见的,看不见的。甚至翻开史书,太宗皇帝决议北伐,也不缺少反对者,最大的反对者就是当时还是太子的仁宗皇帝。

  太宗皇帝处置这些反对者的时候,可是干脆之极,直接投入诏狱之中。

  但是朱祁镇自忖,他是不可能做到这一点的。毕竟太宗皇帝名为继承,实同开创。他的威信是不可动摇的,朱祁镇一辈子未必能有太宗皇帝威信。

  所以,他不敢用太宗皇帝的办法,而今这个办法还是治标不治本,想要治本,就要想办法,让漠北草原为朝廷创作财富。

  这就是朱祁镇今后很长时间要思考的问题了。

  毕竟不谋万世者,不足以谋一时。事到临头再去想,就是一个大问题了。

  朱祁镇不等群臣从震惊之中回过神来,立即令范弘颁布了诏书,不是别的,而是罪己诏。

  诏书自然是三元及第商辂的手笔。花团锦簇,一派汪洋,内核却是朱祁镇拟定的,朱祁镇秉承万方有过,罪在朕躬之精神,将猫儿庄大败的责任都拦在自己头上,说自己进退无据,求胜太急。又说自己不听众言,一意孤行。并在准备不足的情况之下,轻启战端。如是等等。

  又说,此事本朝第一大败,上愧祖宗,下惭黎民。奇耻大辱,不堪于位。一副想要退位让贤的口吻。

  将满朝文武镇的外焦里嫩。

  连刘球都想不到。一时间刘球对朱祁镇的风格,有了新的了解,心中暗道:“我怎么没有看出来,当今怎么这么流氓。”

  皇帝是不可废除的。朱祁镇自然不可能退位。

  朱祁镇打出一套七伤拳,看似打得是自己,实际上打得是满朝文武的脸。打得是大明朝廷的脸了。

  说实话,虽然成国公败的很惨,但是对与大多数官员来说,危机感是有,但是并不是太重的。

  毕竟北京还是安全的,而且朱祁镇治理之下,虽然有种种波折,但是国力总体上是上升的。

  所以,大家都觉得瓦刺充其量是手足之疾,虽然麻烦却伤不了大明的根基,所以大家才会愉快的想借此机会将五军都督府给打倒。

  真要危急时刻了,反而不会这样做了。在历史上土木堡之败后,虽然王振的余党马顺被当堂给打死,但是于谦还是上书,停止对王振余党的追责。

  因为北京保卫战在即,不是大加株连的时候。

  如此朱祁镇这一番表演,几乎在所有大臣脸上左右开弓。

  “臣等该死。”不知道谁说了一句,群臣不约而同跪在地面之上,已经有人嚎啕大哭了。

  好像是一个规则,那就是越距离皇帝近的大臣,就越失去对皇帝崇敬,皇帝对他们来说根本没有什么神圣性,但是越距离皇帝远的臣子却不一样了。

  第二百一十八章 罪己诏

  而对于那些小官来说,他们见到皇帝机会很少,最多的时候,也不过是在早朝之上,远远的看上一眼,或者是述职的时候,与好几个官员一起,见皇帝一面。

  在他们的心中皇帝具有非常神圣性。

  日本天皇号称现世神,但是在古代,皇帝身为天子,其神圣性并不比日本天皇差。甚至更高。

  所以,朱祁镇罪己诏一出,高层官员直接接触决策的官员,已经猜到朱祁镇一些用意,所以觉得皇帝在耍流氓。

  但是中层底层官员却想不到,或者根本就没有往这一点上面想过。

  这些官员固然有一些人是为合群,但是真有一些官员是真哭了。

  毕竟总体来说,朱祁镇这个皇帝做得不错,勤政爱民,赈灾什么的都从来是很及时的。在官员群体,与百姓之中名声还不错。

  刘球膝行出列说道:“臣请陛下收回成命,瓦刺乃区区一跳梁小丑,一时侥幸而已,何足劳动陛下如此,臣请出镇宣大,为陛下讨贼。”

  “臣请为陛下讨贼。”

  “臣请陛下收回成命。”周忱也没有想到朱祁镇会这么玩,一时间觉得浑身上下每一个毛孔都插了一根针。

  无他,周忱作为首辅,在这个罪己诏事件之中,是最应该负责的。

  毕竟,而今大家都默认了内阁首辅就是大明的丞相,虽然在权限之上,与丞相还有所差别。但已经是实质上的百官之首。

  既然是群臣之首,那么主辱臣死,那个臣最应该是谁?

  好在,这不是汉朝。

  如果是汉朝,朱祁镇这样做,周忱估计只能抹脖子了。

  一时间群臣也纷纷劝说。

  朱祁镇一示意,范弘扯着嗓子喊道:“肃静。”

  范弘一喊,自然有无数大汉将军齐声大喊,顿时将群臣进言之声压了下去。

  朱祁镇起身走到台阶之前,说道:“大明立国以来,从来没有丧师十万的事情,而这一件事情,却在朕当政的时候出现了,如此奇耻大辱,朕岂能视而不见,又怎么能自欺欺人,儿孙不肖,让父祖之威散尽,朕每一想到这一点,就不知道九泉之下,如何见太宗皇帝。”

  朱祁镇这一番话,本来是三分真情,七分表演,但是说着说着却动了真情,眼睛都红了。

  不过,他所想的不是如何向太宗皇帝交代,而是他如何向自己交代。

  十五年了。

  他穿越过来十五年了。

  自己觉得已经够努力,但是依旧被狠狠打了一巴掌。难道自己真是无能如此?还是大明天数如此。

  那么自己一直以来,不好玩物,不务美人,几乎全年无休的工作,一旦有了重要消息,那么是刚刚合眼,也要起来处理。

  不敢有一丝一毫的懈怠。

  这一切都没有一点用处吗?

  “即便粉饰太平又如何?朕逃得了今日之辱,难道能逃后世的口诛笔伐吗?朕决计不会如此。”

  朱祁镇说道:“不灭瓦刺,朕无言见列祖列宗,即便死了,也要在脸上蒙上一块白布。免得覆面而葬。”

  此言一出,连大臣们都大惊失色,刘球说道:“陛下,这——。”

  在古人眼中,生死大事从来不可轻言的。却不知道朱祁镇虽然对穿越之事,心中疑虑,但是除此之外,他是一个完完全全的无神论者,相信人死如灯灭,他死之后,即便是将他的身体玩成十八个模样,他也不在乎,区区一面白布算得了什么。

  朱祁镇伸出手,范弘立即将手中的罪己诏拿出来。朱祁镇细细抚摸之后,说道:“范弘,令郕王将这诏书供奉在太庙之中,令列祖列宗知朕之罪,不灭瓦刺,不杀也先,就不要从太庙之中取出来,即便朕完不成,朕之子孙,也当秉朕之念,瓦刺之恨,必诛之。”

  随即朱祁镇起身走了。

  这一场早朝,就如此散场了。

  但是朱祁镇是走了,但是下面的百官却不肯走了。

  一时间周忱身边围了不知道多少大臣,说什么的都有,有说周忱,身为首辅大臣,怎么能让陛下如此。有人说周忱,陛下如此,周忱你又怎么能甘于禄位。无耻之极。

  总之,周忱一时间被无数人炮轰。

  如果不是有不少大汉将军护卫,甚至有人向周忱饱以老拳。

  周忱高声说道:“诸位稍安勿躁,我这就去见陛下,令陛下收回成命。”随即周忱在侍卫的护卫之下,立即向乾清宫而去。

  而内阁大臣几乎是同样的待遇。

  几个内阁大臣,六部尚书,乃至五军都督府大将,还有刘球,纷纷求见。甚至张辅也求见之列。虽然此刻保定侯孟瑛已经代替了张辅的位置,但是张辅的内阁大臣职务并没有免掉。

  朱祁镇在乾清宫整理了一下思绪。心中也知道,这样的事情,可一不可二,但是到了这个地步,估计没有任何一个人敢阻止大明与瓦刺的大战了。

  甚至朝野上下,连反对战事都变成杂音了。

  虽然朱祁镇牺牲了自己的所有名声,即便是史书之中,也逃不过一笔。但是只要能完成自己政治企图,这都算不了什么。

  “陛下,”范弘说道:“诸位大臣求见。”

  朱祁镇用湿毛巾摸了一把脸,刚刚他真有一点眼泪涌动,此刻清醒了一下,说道:“请他进来吧。”

  不管他的手段的拙劣也好,上不了台面也好,伤己伤敌也好,他总算是完成了自己的政治目的,因为猫儿庄之战的被动局面,变成了主动。

  但是即便如此,有些事情还是不可避免的。

  不多时,大臣们都到了。

  朱祁镇不等他们进言,就说道:“朕知道你们想说什么,但是君无戏言,朕既然已经说了,就绝对不会收回,想要朕从太庙收回罪己诏,就灭了瓦刺。”

  “既然你们来了,朕正要问你们,朝廷划分数百万顷土地养军,朕登基以来,从来没有对军队亏待分毫,可谓亲之信之,却有而今的局面。问题到底是出在什么地方?我太祖太宗的铁军,到了而今就怎么变成了豆腐渣。”

  张辅心中凄然。此刻他已经收到了很多方面消息,比如败退回来将领,他对整个猫儿庄战事过程,也都了解了。

  他承认,而今大明骑兵的战斗力,不如太祖太宗的时候,但是也不是豆腐渣啊。大半问题在成国公身上。

  但是此刻朱祁镇金口玉言,将这一件事情定性,那么说是豆腐渣,今后就只能是豆腐渣了。

  “陛下,”王骥立即说道:“卫所腐朽,不是一日两日,一年两年了,正统初年,东里公派出清军御史清查天下卫所,缺额百万之上,大明三百多万军队,也就是缺额近乎三分之一,这还是十年之前的数字。”

  “而今缺额只在这之上,不在这之下,各地卫所士卒为军官奴仆,动辄打骂,甚至行军法,日子过的生不如死,甚至百姓都不会与军户通婚,臣在云南看到的卫所士卒,近乎乞丐,所以前黔国公因麓川之乱,惊惧而死,非惊惧麓川,而是惊惧如此之兵,何以平麓川?”

  “至于叶留宗区区数千之士卒,转战三省,持续经年,非是卫所腐朽,何至于此,假如太祖之时,一卫所足以制之,而且却兴师十万,连派重将主持。福建卫所军,已经伤亡惨重,而今陛下重饷养京营与边军,但是有几分真能到了士卒手中,臣可是听说过,去年陛下多次校阅军中,以至于京城附近长工都找不到了,都在军中了。”

  第二百一十九章 卫所腐朽的背后

  朱祁镇沉默不语。

  这种情况,朱祁镇知道不知道,知道的。

  锦衣卫与东厂在京城这个范围之内,消息还是相当灵通的。

  但是知道,能怎么办?

  大刀阔斧收拾这些人?狗逼急了还咬人,更不要说手握兵权的勋贵?朱祁镇可是记得一件事情,夺门之变中,几家勋贵可是凑出了数千家丁,让北京城换了皇帝。

  如果靖难集团在这一场大战之中胜利了,朱祁镇还有等下去。但是既然输了,他们的利用价值就大大减少了。

  所以,该算账的时候到了。

  面对王骥的话,朱祁镇沉默了。

  沉默本来就是一种态度,甚至是一种鼓励的态度,王骥自然心领神会。

  如果说,谁对卫所的黑历史掌握最全面,自然是王骥。

  王骥的很多消息并不是王骥收集的,而是杨荣当初的观点,杨荣作为当时最知兵的大臣,他为什么对各地将领充满了不信任感,甚至还要剥削武将的权力,将他们纳入文官的统治之下,杨荣一心想让兵部夺了五军都督府的大权,让五军都督府彻底成为一个养老结构,这固然有文官对武将的天然不信任,更有杨荣知道卫所兵的烂底子,他不相信这样的军队能保护大明,要解决这个问题,就必须让大明最忠诚最进步的力量,也就是文官插手其中。才有他的种种政见。

  他本质就是想解决这个问题。

  只是人的屁股不一样,对同样一个问题,想出的解决方法也不一样。

  从杨荣死后,王骥的政治理念一直被打压,此刻有了机会,自然畅所欲言,将卫所种种的弊端一五一十的说了出来。

  王骥直接将矛头指向最最核心的一点,说道:“陛下刚刚也说了,朝廷虽然是号称一花一钱,养兵百万,但是真不花一钱吗?那是太祖皇帝将四百多万顷土地都划过卫所了,近乎天下之半,这才有了养军百万不花一钱的结果,不仅不花钱,还上交粮饷,工部数字永乐元年天下军户屯田子粒粮,两千三百四十五万石,与天下赋税几乎持平,也是太宗皇帝北伐的主要财政来源之一。”

  “但是这个数字在今后每况日下,到了宣德年间,已经到了二百三十万石,不过之前的十分之一。”

  “这也是宣德年间财政危机的重要原因,为什么朝廷一直派清军御史的原因,为什么江南粮税收不上来朝廷就夜不能寐的原因。”

  “甚至到了正统初年,朝廷居然要给九边拨款,而今已经成为成例,每年要拨款多则百万,少则几十万两。”

  “但是朝廷即便是再花钱,不过空桶打水而已,这个桶是一个无底洞。”

  “朝廷当初设立卫所的四百万顷土地到什么地方去了,固然有一些已经划给地方管辖了,但是朝廷从来没有停止过屯田,督促军士屯田的诏书,从来没有少过,即便陛下也对海西,辽东屯田倍加关注,但是天下屯田之数,已经没有了。”

  朱祁镇吃惊说道:“没有了?”

  王骥说道:“这一件是工部屯田司管的,陛下可以去问问,而今太祖年间屯田田册还在不在?”

  朱祁镇立即看向周忱。

  周忱听了,长叹一声,跪倒地面之上,将头上的官帽拿了下来,说道:“老臣有负圣恩,请乞骸骨。”

  朱祁镇立即知道,王骥所言的是真的。

  周忱是一个很务实的官僚。

  他不会去碰阻力太大改革的,他的办事能力虽然强,但是本质上还是很保守的,这一件事情别人或许不知道,但是周忱很早就深入参与了大明的财政体系之中。不会不知道。

  但是他不说,就是觉得这一件事情,太过骇人听闻,面对这个问题,即便是号称能臣的他,也只能采取回避的状态。不知道从那下手,也不知道怎么下手。

  朱祁镇是知道卫所是有问题的,他更关注的是卫所战斗力衰弱的问题,并没有关注这背后的问题。

  从来没有想过,这背后有这么大的黑幕。

  此刻听来,只觉得脑袋都嗡嗡的,比他颁布罪己诏的时候,还震撼。

  他愣愣地说道:“果然,如此情形,不打败仗才是没天理。”说到最后三个字,他已经按捺不住情绪了,几乎是咆哮出声。

  “陛下。”张辅出列跪道:“请陛下暂息雷霆之怒,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此事不可轻动,而今瓦刺在侧,更不可问。”

  朱祁镇心中发冷。

  每年数千万石粮食的利益,大抵足够杀一个皇帝了吧?

  只是他此刻看张辅眼神,却是张辅从来没有见过的。此刻的朱祁镇好像第一次看见张辅一样。

  在朱祁镇的心中张辅从来是忠心耿耿的,但是为什么宣宗皇帝将如日中天的张辅调离实权位置,进入内阁,只是一个以备顾问的位置。

  那个时候的内阁还不如而今这么有实权。

  当时朱祁镇仅仅觉得,是张辅功劳太大,有功高震主之嫌,此刻看来,未必是这样的。其中难道没有这里面的原因。

  朱祁镇冷冷地说道:“朕知道了。”

  他一时间心头有很多问题,锦衣卫与东厂虽然情报机构,但是里面却没有多少高智商人才,这要高屋建瓴的分析,不是他们能够做到的。

  所以,朱祁镇知道仅仅是卫所存在大面积侵吞田产的事情,但是这大面积到底是多大面积,朱祁镇不知道,仅仅是觉得,不可轻举妄动的地步。

  但是万万没有想到这么大?简直是骇人听闻的地步。

  原来为什么大明财政举步维艰,朱祁镇进行了财政改革之后,才算是缓了一口气,而为什么太宗皇帝就能做那么多事情?

  好像大家面对的不是一个财政体系一样,事实证明就不是一个。

  这里面水深到了,太皇太后都不将这一件事情告诉朱祁镇,估计是怕他沉不住气,杨荣当今临别也没有说这样的事情,王骥即便是远窜都不说。

  估计没有这一场败仗,这一件事情也不会翻出来。

  只会沉在档案的最底层,被一层层文件压制,甚至连原始档案都不在了,成为一个分散在字里行间,等将来历史学家勾沉的秘密。

  所有人都知道,所有人也都不知道。

  朱祁镇第一次感觉,猫儿庄败得好,成国公死得值。

  朱祁镇说道:“别的先不要说了,先说出征的事情吧,朕有意令保定侯孟瑛带领京营支援宣大,执掌征虏大将军印。”

  “诸位以为如何?”

  所有人都暗暗松了一口气。

  甚至很多人对王骥的目光也带着一丝嫌弃。这样的事情太大了,大到很多人都不敢知道,也不敢提的地步。

  即便是而今很多勋贵的家主都战死在猫儿庄之战中了,但是依旧还有很多人在,比如张辅,与孟瑛一个作为内阁大臣,一个作为五军都督府的代表都还在的。

  这问题真不能深挖。

  但是王骥却痛快之极了。

  王骥八十多岁的人了,之前一直在云贵,都以为自己要老死在云贵了,回顾一生,很多遗憾,最大的遗憾,就是没有跟随杨荣将他们想做的军事改革做成。

  他不知道什么时候就蹬腿,自然不在乎别的,趁着这个千载良机,将这一件事情砸在桌面之上。

  至于将来的是事情,王骥反正是看不到了,让后人烦心去吧。他也没有想过当场都解决掉。

  面对朱祁镇生硬的转换话题,大家都一致说道:“圣明不过陛下。”

  第二百二十章 军事改革的开始

  群臣一副,“您老说什么都好,就是别说这一件事情了,太吓人了。”样子,朱祁镇忽然心中生出自嘲之感。

  果然这都是他挑选的臣子。

  他忽然怀念起杨士奇与杨溥了。

  他们这些老臣,虽然脾气臭,不会老实听话,但是总体来说,还是有能力,有操守,但是却能担事。

  这一件事情,估计大半是杨荣的成果。而杨士奇一直以来一直派遣清军御史,从宣德十年到杨士奇去位,从来没有断过。

  一批又一批,对卫所的调查虽然浮于表面,但是朱祁镇不相信,杨士奇不知道内情如何,只是碍于这个问题太大,他只能徐徐为之而已。

  但是他并没有放弃想解决这个问题。

  杨溥办得比杨士奇差一点,但是等曹鼐上位之后,就流于形式了,至于周忱,他都不敢问。

  果然,杨士奇对周忱的评语不错,周忱没有大臣体。

  朱祁镇依旧语气不紧不慢地说道:“保定侯。你可愿意。”

  保定侯孟瑛立即出列说道:“臣愿为陛下朝廷效力。”

  对这一件事翻出来,保定侯孟瑛虽然有些紧张,但是心中却暗暗高兴。

  如果没有因为汉王之事,保定侯一家也会牵扯到其中去。但是从洪熙之后,到出征麓川之前,保定侯一家都靠俸禄过日子的。

  在这一件事情之中牵涉很浅,在征麓川之后,又作为皇帝的心腹大将与成国公代表的勋贵势力,明争暗斗,一直被成国公压着。

  而今成国公一系倒台,已经是一场大洗牌了,而今又将这一件旧事掀出来了。

  很多人都与朱祁镇一样,都知道卫所土地侵吞的事情,但是从来没有从朝廷角度汇总的来看。

  所以孟瑛预感有一场更大的风暴正在酝酿之中。而他代表的孟家在这场风暴之中看到了机会。

  朱祁镇说道:“既然如此,你明日出征吧,兵部与户部都准备好了没有?”

  周忱立即说道:“都准备好了。”

  朱祁镇说道:“孟瑛出征,将京师中的精兵都带走了,所以朕有意在河北招募五万士卒,这一件事情兵部来办,王骥你负责,写一个章程上来,内阁议一下。”

  王骥一听敏感的感受到其中意味。

  京营今后从卫所兵改成募兵了吗?其中意味可玩味的太多了。而且由兵部招募,王骥立即说道:“臣明白。”

  朱祁镇有些意兴阑珊地说道:“朕今天累了,诸位下去办事吧,想来今日你们会很忙的。”

  群臣看了一眼,说道:“是。”

  朱祁镇好像想起什么说道:“对了,泄禁中语者,死。宫中的规矩,不用朕提醒。”

  群臣立即说道:“臣等明白。”

  其实虽然朝廷对泄禁中语之事处罚很严苛,但是却挡不住很多人外传。只是这一件事情,可大可小。

  不追究就不大,一追究的话,罪名不小,而且这些大臣也都知道轻重,他们都是大明决策层的人,自然不敢轻易泄露。而且朱祁镇特别强调了。更是不敢了。

  朱祁镇自然知道,这一件事情即便封锁消息,也封锁不了多长时间的。但是能封锁一段时间也是好的。

  “臣请留对。”英国公张辅说道。

  朱祁镇看了一眼英国公严肃的脸庞,淡淡的吐出一个字,说道:“准。”

  也幸好,乾清宫的规矩严,当时议事的时候留下的太监也只有范弘一个人,否则朱祁镇不得不处死一批太监以封口了。

  当然还有一个小官自然是写起居注的商辂。朱祁镇给范弘使了一个眼色,范弘立即会意,将商辂请出去了。

  当然了,商辂乃是三元及第,自然不会被杀了灭口,但是他笔下的起居注自然要有一番修改,毕竟虽然说这东西保密,但是保存在翰林院,能有多保密,就难说了。

  商辂也要有一番叮嘱的。

  当范弘出去关住门之后,乾清宫之中,只剩下朱祁镇与张辅了。

  张辅说道:“陛下,臣对天发誓,臣家中田产,皆为宫中所赐,余者不增一毫,此事臣一定没有涉足其中。”

  朱祁镇说道:“那么你家中的家丁怎么还挂着百户的衔,吃着朝廷的俸禄?朕不记得朝中对国公有如此恩遇。”

  张辅一时间语塞。

  朝廷对封爵的人是有亲兵名额的,毕竟连文官都有安排的随从,虽然文官们因为穷,都喜欢让服役的百姓交钱。作为一种进项。

  对武将虽然宽松多了,但是对亲兵数目也是严格限制的。

  但是真正出兵打仗的大将们都要想办法突破这个限制,毕竟真正上过战场的人都知道,亲兵是多么重要。

  精锐的亲兵自然是越多越好,而能打的亲兵是怎么来,自然从下面挑选出上来,但是卫所之中能打的士卒,自然是渴望升官了。

  所有就有这样的操作,虽然领着朝廷俸禄,但是干得私人的活。这是一个相当普遍的事情。

  朱祁镇说道:“朕记得,英国公深惜安南之失?”

  英国公张辅说道:“这是老臣终身遗恨。”

  朱祁镇语气之中略带冷笑说道:“朝廷弃安南,乃是国力不足,却不知道这一分国力到了谁家的口袋之中。”

  张辅听了浑身一震,他跪下行礼说道:“陛下疑臣如此,臣无话可说,但是老臣效忠太宗,仁宗,宣宗三代,又身负托孤重任,敢不自量力,向陛下进言。”

  “陛下以为比太宗与先帝如何?”

  朱祁镇心中或许觉得自己不如太宗皇帝,但是未必比上宣宗皇帝,但是作为儿子却不能这样说,说道:“不如。”

  张辅说道:“陛下过谦,老臣以为陛下将来定然远胜先帝,此事先帝终其一生都没有办下来,而且即便太宗皇帝就拿此事有办法吗?”

  “老臣知道比王骥好多,王骥好大言,他根本没有告诉陛下,在永乐末,粒子粮就已经只有五百万石了。这个问题,真正发生太宗年间。”

  “圣明如太宗也无可奈何。”

  “如果陛下以为诸般罪过,皆在臣身,臣立即以死谢罪,臣这把年纪还有什么可怕的,只是陛下啊,这件事情最大的问题,不是臣,也不是成国公的罪过。而是人心世道。”

  “陛下,可以杀人,但是杀人是不可能解决问题的。”

  “请陛下明鉴。”

  朱祁镇听了,也冷静下来了。

  很多人问题,有时候很难说是谁的错,很难说是谁的问题,甚至极端一点,朱祁镇所想那个把持所有卫所的贪污集团,就根本不存在。

  就好像国企大面积破产,真有一个统一的侵吞国家财产的政治集团吗?

  但是这样一来,让朱祁镇更加沮丧。

  因为真有一个这样的集团,朱祁镇还能发起一场大案,将这些人给铲除了,但是没有,即便朱祁镇大杀一遍,大面积更换卫所官员。

  就能够阻止甚至改变这个局面吗?

  不能的。

  一个制度的衰败,并不是多杀几个人就能挽回的。

  甚至有一件事情朱祁镇不得不承认,那就是虽然卫所集体衰败了,但是卫所军依旧是大明的武力支撑了。

  朱祁镇真要这样做了,只能是自断根基。

  朱祁镇虽然张辅解释的人心世道,这四个人字有些不感冒。此刻情绪也缓和了一些,说道:“英国公,朕心乱了。朕从小就以完成太宗皇帝未竟之志为目标,而今局面,天下卫所有多少能打仗?”

  “朕该怎么办?”

  第二百二十一章 往者不可谏

  张辅有办法吗?

  或许有,也或许没有。

  但是此刻并不是这样的问题。

  张辅要面对的是如何打消朱祁镇对卫所体制的顶层勋贵集团深深的恶意。

  张辅说道:“卫所积弊,积重难返,老臣愚钝,怎么能有什么办法。陛下有意另起炉灶,臣也只能叹陛下天纵圣明,只是,天下卫所固然有不肖之徒,但也有对朝廷忠心耿耿,猫儿庄之战,固然大败,陛下也要看见,为大明奋斗到死,至死不渝的,也是卫所子弟。”

  张辅其实也明白。

  京营精锐与边军精锐,已经是卫所最后的精华所在,再过几十年,连这些精锐都没有了。慢慢变成靠将领家丁打天下。

  将来的发展,张辅或许不知道,但是这样的趋势,却是能够看得出来的。

  甚至卫所衰落的速度,会在某一个限度后,急剧衰落,甚至最后一点战斗力都挤压不出来了。

  所以,即便成国公这一仗打胜了。即便是朱祁镇今日砸钱打赢了,将来也会出现,砸钱也打不赢的时候。

  只是就在现在,张辅所言的不错。

  大明军队的残渣在卫所之中,但是大明军队精华也在卫所之中,因为卫所体制就是大明军队本身。

  最少现在大明还没有在卫所体制之外的经制之师。即便是守护皇宫的士卒,也是皇帝十七亲兵卫所的。

  朱祁镇忽然不知道从哪里想起一句话,就是对于历史问题,宜粗不宜细。

  并非是历史不能细究,而是细究历史问题,无意于解决现实问题,是的,在永乐年间几乎等同大明田赋正税的,屯田收入到了正统年间,彻底没有了不说,还要让朝廷补贴的地步。

  但是朱祁镇面对这个问题,是要拨乱反正,将这些侵吞国家财产的人都绳之以法,让卫所制度恢复到太祖时期?

  不,且不说能不能做到。即便能够做到,恐怕天下也要混乱一段时间。

  所以,他要做的是重塑兵制,恢复大明军队的战斗力。

  所以对于很多历史问题,只能宜粗不宜细,只有大明各级卫所军官秉承忠于皇帝,忠于朝廷的态度,之前问题,朱祁镇就忽略过去。

  这个态度怎么传达出去,自然要通过张辅来做了。

  毕竟,张辅的威望在军方依旧是独树一格的。

  朱祁镇说道:“夫子有云,往者不可谏,来者犹可追。当年太宗年间出了什么事情,宣宗年间出了什么事情,朕通通不知道。也不会深究,只是今日猫儿庄之败,却是朕难以容忍的。”

  “国公知道朕的意思吗?”

  张辅这才松了一口气。

  他就怕皇帝沉不住气一意孤行。

  不但是皇帝做不得快意事,即便是英国公张辅有些事情也不是他想做就做的,就英国公张辅本身,他不想让卫所振作吗?

  他不了解卫所内情吗?

  如果他真不了解卫所是什么样子,就不会多次否决朱祁镇出塞的意见,一力主张依靠长城与瓦刺决战。

  在这方面,英国公张辅比成国公朱勇清醒的多。

  对于这个结果,张辅已经很满意了。

  虽然他听出来,朱祁镇的言下之意,如果将来没有振作的话,他之前的所言,就作废了。说不得朱祁镇就会有更强烈的手段来推行了。

  张辅说道:“老臣谢过陛下宽宏大量。”

  朱祁镇说道:“国公,你是大明四朝元老,大明肱骨之臣,太宗皇帝视为子侄,朕也依为柱石,如今的局面,朕也能请你来参详一二,卫所已不可为,但是大明军力决计不能如此,朕初步设想一个原则,既然卫所不可用了,那么就废位设县,将内地卫所改为县,归各省管辖,从此朝廷以募兵为主。”

  “国公以为如何?”

  张辅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这里面涉及的问题太复杂了,复杂到了这简直是重新打造一套兵制,现在说的容易,但是真正做起来,却不知道有多少问题。

  就是类似于嘈点太多,反而不知道从何说起了。

  张辅沉默片刻说道:“陛下英明。”

  朱祁镇说道:“王骥负责负责募兵之事,朕担心他不谙兵事,坏了大事,国公可愿意与王骥一起操办此事?”

  朱祁镇冷静下来之后,知道他即便是另起炉灶,也不可将现在的大明军事体系完全撇开。而且募兵之事,他也不放心完全交给王骥。

  倒不是担心王骥无能,而是担心王骥在里面参私货。虽然因为猫儿庄之败,军方遭到重创,在很多权力与利益上比如让给兵部。

  因为政治游戏是要靠后面的实力来支撑的,猫儿庄一战,执掌五军都督府的靖难勋贵几乎一空,好几个将门都要更换掌门人的,仓促上台的纨绔子弟,怎么可能与文官大佬们斗。

  所以,朱祁镇只能按照游戏规则,将募兵之权,也就是将来新军制的雏形让王骥来办的。

  但是朱祁镇决计不想让文官把持了所有权力。

  所以,他本意就要安排一个放心的人加入其中的,本来这个人是刘永诚。只是刘永诚是一个太监,虽然他自己也算能能征善战,不下于勋臣。如果不是太监,封爵也是没有问题的。

  但是很多时候没有如果,刘永诚在这件事情上,恐怕争不过王骥。

  此刻看来张辅是更合适的人选。

  “陛下厚爱,老臣心领,臣老朽多病,不堪重任了。”张辅说道。

  张辅很清楚,这是一个得罪人,而且里外不是人的事情。

  对王骥,张辅必定要据理力争,保证勋贵在新军制之中有一定的话语权。这一点是不能让的。所以这得罪了文官。但是在大部分勋贵哪里能得了好吗?

  不能,因为很简单,皇帝要拿卫所制度开刀,利益损失最大的就是勋贵集团。

  如果不是猫儿庄之败,死了一大批人。让张辅说话都没有底气,真以为这一件事情,张辅仅仅会说一个皇帝英明吗?

  甚至说,张辅的权力欲还不算大。如果在猫儿庄之战前,成国公估计都能硬邦邦的顶回去。

  张辅老病也不是假话。

  他这次来上朝,就是拖着病体来的。他现在颇有几分心灰意冷,成国公之死对他的打击很大。

  如果不是刚刚的事情关系重大,张辅也不会留下来独对。

  他真不想做这样的事情了。

  毕竟他活着一天,即便文武两边对英国公府不满,他也不惧,他张辅这两个字,足以震慑所有宵小。

  但是他还能活几年,他儿子还没有十岁。

  他不为自己想想,却也要为儿子想想,别人报复不了他,还报复不了他儿子吗?

  张辅这种心里,也被朱祁镇看得透透的,朱祁镇说道:“英国公世子似乎与朕长子同庚?”

  张辅说道:“有劳陛下挂念,的确如此。”

  朱祁镇说道:“屈指算来,也八岁了。朕之长子准备出阁读书了,朕有意挑选勋贵亲族子弟作为伴读,英国公世子正好年纪合格。不如将让他与皇长子一起读书吧。”

  英国公张辅一听,心中顿时明白,这是一个交易。

  虽然朱祁镇还没有册封太子,但是皇长子最得陛下宠爱,而且就是嫡长子,按祖制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情了。

  而朱祁镇岁没有封太子,但是对皇长子的态度也很是不一样,大家都能看得出来,皇帝无疑在太子的问题上特立独行,皇长子封太子,不过是时间问题而已。

  无非早几年晚几年而已。

  第二百二十二章 来者犹可追

  如果英国公世子能同皇长子一起长大,将来皇长子登基,就是铁板钉钉的潜邸之臣,有这个身份在,英国公一脉的富贵权势,也可以保全了。

  朱祁镇正中英国公的要害,英国公大半辈子什么没有经历过,唯独膝下艰难,唯有一子,对儿子的将来不很是担心。

  英国公年事已高,不可能将儿子培养长大了。

  有此安排,英国公也算是放心了。

  英国公说道:“陛下,臣谢陛下隆恩,我这一把老骨头,就压在这一件事情上了,即便是拼了性命,也要将这一件事情办得妥妥当当的。”

  朱祁镇说道:“朕自然信得过国公。”

  其实这一个双赢的合作。

  朱祁镇对长子其实也是按太子的标准来办的,自然要给他安排班底,虽然儿子还小,但是很多事情该安排的,就要安排起来。

  但是又一点朱祁镇也是心有疑虑,他与儿子相距只有十几岁而已。

  如果将来他还在位,儿子就羽翼丰满,对他们父子,都不是一件好事。但是如果什么也不安排,一旦他有什么三长两短的,儿子没有足够的班底提前接管朝政,到时候大权就不在皇室手中了。

  而英国公张辅的儿子,张懋就是一个很好的安排。

  首先年纪小,英国公年事已高,自然是活不到太子登上政治舞台了。但是张懋毕竟是下一任英国公,天然就要继承英国公的势力。

  虽然不敢说英国公一脉在英国公死后,还有多少力量,但是最少太子在军中就了支持者。有这一条线,在关键的时候,就可以拉出一批想得从龙之功的将领。

  就不会如当初朱祁镇登基的时候,简直是彷徨无顾之极。

  而且张懋年纪尚小,权威不足,他与太子同龄,最大不过是牵线的,不可能有功高盖主。朱祁镇在一日,想来即便是有张懋作为太子死忠,也做不成什么事情来,朱祁镇根本不用担心他们威胁自己。

  至于将来太子与他君臣如何,却不是朱祁镇可以看见的事情了。

  英国公答应下来,自然立即去办事,去了内阁与王骥商议诸般事务,两个人拗起来,谁也不怕谁。

  最后,花了两天终于得出一套方案。

  虽然很简陋。很粗糙,但是最即便的雏形算是出来了。

  王骥与张辅的意见结合,是征兵与募兵想结合的,首先凡是被选择的士卒,家中免役。这对百姓是极大的好处。

  相比起赋税来说,徭役才是普通百姓最害怕的事情。

  招募士卒这一件事情,被王骥分解开来,河北八府中大名与河间去年水灾,这一次征兵免了,剩下的天津府,永平府,保定府,真定府,顺德府,广平府,再加上顺天府本地,按人口数量比,每一个府县分摊几千兵额。

  到了府里再由各县分摊,大抵是每一个县中征兵不到一千人。由各地衙门送到京师。

  从这里都是文官系统,确切的是兵部负责的。

  而张辅将通州一处大营腾空,让各处新兵在这里入伍,并派遣老将定西伯蒋贵主持训练,再加上京中一些能拿得出手的将领。还有武学学生一并训练。

  到了这里,就归五军都督府负责了。

  但是兵部会派一个侍郎常驻军中,负责供应粮饷。

  双方权力相互制衡,整个框架是相当精密的。朱祁镇看了还有一些不放心,就刘永诚派过去作为监军。

  虽然很多地方,朱祁镇还不大满意,比如如何退役。

  历史上的征兵,都是一征就是一辈子,他并不想如此。更想让军队大部分士卒的年龄保持年轻。

  所以退役制度,也必须要用。

  “五军都督府职能不大适合了。”朱祁镇心中暗道:“牵一发而动全身,一处改动,很多制度都要修改了。”

  朱祁镇心中虽然有后世军队的模本,但是他也知道,他终其一生,也未必能将大明军队建立成那个样子。

  只能一步步的来。

  此刻保定侯孟瑛已经带领军队出了居庸关了,与留在宣大的军队汇合。而瓦刺也先已经理清内部秩序,又开始进行新一轮的南侵。

  但是真正爆发大战的地方,并非宣大,而是辽东。

  准确的说,乃是辽河套熊山站。

  之前说过,辽河以西大片土地都在辽东的边墙之外,是因为辽河套北边有一个巨大的缺口,与东北平原相连,无险可守。

  鞑子骑兵可以长驱直入。

  明军不好抵挡,即便驱除了兀良哈,或者瓦刺。也不好站稳脚跟,算得上是战略缓冲,或者说是两属之地。

  但是在朱祁镇的支持之下,在木兰河卫之战前,曹义就将手伸进辽河以西,并在辽河以西建立城堡。

  相比要人工建立起一道防线,将辽河河套一体纳入大明统治之中,这一片刻是可耕可牧,即便一时间没有足够的人手开垦耕地,也足以当一片马场。

  而今日脱脱不花带兵攻打辽东,却选着了这里作为战场。

  总体来说,脱脱不花进攻的时间比也先迟了大半个月。

  倒不是脱脱不花有意如此,而是脱脱不花麾下都是兀良哈女真部落的人马,脱脱不花的本部人马少的可怜。

  草原之上是最现实的。

  脱脱不花没有实力,就是他是大汗也不会被人尊重。所以脱脱不花要理清上下,安抚各方,组织进攻,就要比也先慢上一拍却是正常的。

  甚至之前,脱脱不花有意不与辽东大军作战,采用了牵制的方式。大军分成数支,在辽东,海西一带有神出鬼没之态,让明军不堪其扰,却又抓不住瓦刺主力。

  这样情况让曹义有些抓狂,但毫无办法,毕竟马匹不如人,能有什么办法,只能被动防御。

  但是在也先猫儿庄大胜,震动天下的时候,脱脱不花忽然改变了主意,不再用这种飘忽不定的打法,而是决议要攻下明军一座城池。

  这一座城池,就是熊山站,或者说是熊山堡。

  这熊山堡在几年之前,还是一个驿站,大明在边墙之外有不少驿站,即便是瓦刺人帮忙维护,原因和简单,瓦刺进贡的时候,也是要用到驿道的。

  而因为熊山站在辽河套中间地带,东据辽河,西据广宁都有些距离。处于一个四边不靠的地理位置上。

  虽然得到了加固,但也只有守军千余人而已。

  进攻这里,各处明军的援兵,会持一些。

  当然了,让脱脱不花突然改变想法的不仅仅是熊山堡的地理环境,还有麾下军心的变化。

  面对瓦刺也先在猫儿庄的大胜,特别是也先分赏各部落的东西传来,更是让很多人眼红。

  大明大败,丢下了不之多兵器盔甲,这些在草原之上,都是一等一的硬通货,真正好的铁甲,都被也先占据了。但是剩下的边边角角就足够很多部落兴奋不已了。

  这也是为什么大明骑兵在对很多部落的时候,可以以一打三的原因。

  这也让也先的权威得到了进一步的巩固。同样也让一直以来与明军来回做迷藏的各部,心中满腹牢骚。

  他们觉得他们打了这么长时间,苦劳倒是不少,但是却没有什么成果,毕竟整个瓦刺联军,几乎就是一个强盗联盟而已。

  对他们来说,抢到东西才是最重要的。

  有什么时候多死一些人也算不得了什么?在草原之上,人命从来不值钱。所以他们都眼红了,似乎觉得也先能大胜明军,他们也可以是的。

  第二百二十三章 半渡而击之

  当然了,这样的暗潮固然是让脱脱不花有些被动,不至于让脱脱不花一定要与明军打上一仗。

  只是猫儿庄之战,对脱脱不花本人来说,也是重要非常。

  因为也先的每一次胜利,对脱脱不花来说都锋芒在背。脱脱不花对也先在南方大胜之后想要做的事情一清二楚。

  就是篡位。

  他也是没有想到,明军会败的如此之惨。

  他觉得他要有所回应,否则草原各部都不会听他的了。

  毕竟虽然黄金家族在草原上的威信很重,但是所有游牧民族都是最现实的。只承认最强者。也先如果真能攻入北京,坐在龙椅上,脱脱不花估计他身边的人都会斩下他的头颅送给也先。

  所以,他必要有如举动。

  但是怎么举动?

  要么,打一场胜仗,要么让也先打一场败仗。

  下面的人想要打仗,他自然要顺势而为,选择着一个有利于蒙古的作战地点。

  如果能有一场胜利,凝聚自己的威望自然是最好不过了。当然如果打不过的话,也要早早结束与辽东的战事。

  好让南朝更从容的调动兵力。

  脱脱不花也明白,而今明军可调集的援兵有两处,一是辽东,一是西北。西北太过遥远了一点,唯独辽东距离北京比较近,乃是京师左臂。

  他这里战事结束了,辽东在十几日之内,就能赴援京师。

  这也是他唯一给也先下的板子了。

  有时候也很是无奈,他只能将希望寄托在别人身上。

  将脱脱不花将熊山堡团团包围。

  但是虽然熊山堡只有千余人士卒与他们的家眷。但是依旧靠着火铳,火器,守得有条不紊。曹义也知道这里孤悬于外,所以挑选了精兵强将。

  面对大军团团包围,他们依旧咬着牙坚持下来。

  当然了,这样情况也是蒙古人不擅长攻城,还有脱脱不花,还要用他们引曹义来攻。

  辽阳城中。

  曹义击鼓聚将。

  施聚,施带儿,石亨,石璟,刘大川,等十几员大大小小战将都在这里了。

  曹义麾下的不仅仅是辽东镇的机动人马,还有海西镇的机动人马。

  说起来,海西镇的机动人马也不多,也就是石亨本部万余骑,全部是女真部落出身,用得是明军的盔甲武器,十分敢战。

  曹义见人都到齐了,为众人介绍战情,说道:“蒙古大汗脱脱不花,带领兀良哈三卫,与女真诸部就在辽河河套,围困熊山堡,却不知道,我已经等了他很长时间了。”

  “女真诸部与兀良哈三卫,不过是手下败将而已,不足一提,我唯一忌惮的不过是,脱脱不花骑兵众多,来去如风。”

  “抓不住他的尾巴而已,而今他自投罗网,如此机会,我岂能放过?”

  “猫儿庄大败,陛下下罪己诏之事,诸位也听说了吧。”曹义脸色铁青,重重一巴掌拍在桌子上,说道:“令陛下蒙羞宗庙,是我等武人之耻。”

  “今日过辽河,不胜不还。军令一下回顾者,皆斩之,勿谓言之不预。”

  众将凛然说道:“末将遵命。”

  曹义说道:“我带本部人马作为前锋,各部在后跟随。过辽河之后,我下令辽河东岸,我无手令而退过辽河,皆以逃兵论处。”

  “诸位不要丢了大明的颜面。”

  “要么大胜,要么一死报君恩。”

  曹义的动作根本没有一丝遮掩。

  所以脱脱不花很快就知道,曹义大举渡河的消息。

  兀良哈三卫与女真各部首领得到消息之后,大喜过望,向脱脱不花进言道:“明军轻我,视我为无物,居然敢如此渡河。正当半渡而击之。”

  脱脱不花本身权威就不行,面对众议也是难以对抗,自然是从众如流,不过,他不管怎么说也是身为大汗,是北元的皇帝,该有的体面,还是要有的。

  故而,脱脱不花带队在后压阵,不用带领本部人马上阵。

  大军留一部继续进攻熊山堡,大军却已经转东,就在辽河西岸扎营。

  此刻的辽河正在汛期之中,水涨河宽一片汪洋。宽达数里,再加上两岸泥泽,明军与脱脱不花大军隔河相望。仅仅能看见对方的旗帜而已。曹义早已整装待发。

  曹义说道:“曹雄。”

  一名二十多岁的将领出列,说道:“末将在。”

  这正是曹义的儿子,曹义而今也六十多岁,成国公自杀之后,他也颇有兔死狐悲之感,因为他们是一代人。

  曹义也到了为自己儿子铺路的时候。不过曹义对曹雄很不满意,觉得曹雄不过是一个榆木疙瘩,做一个低级军官还是够格的,但是作为方面之才,却是远远不够的。

  这似乎是一个诅咒,凡是一个杰出的父亲都看不上自己的儿子。

  但是曹义该安排的时候,还是要安排的,他说道:“你带本部人马,过河扎营,屏蔽全军过河,不得有误。”

  曹雄说道:“是。”

  随即下去了,立即有几十艘大大小小的船只,载着曹雄所部千余人过了河。

  曹雄上岸列阵,蒙古人并没有理会他们。

  半渡而击的精髓在于半渡,并非守住河流将对方压制在对岸,半渡的时候,敌军被河流天然的分割成两段,形成一个以多打少的局面。

  即便是后方有多少人,过了河的人依旧孤立无援。

  所以,蒙古人不会区区千余人动手。

  在他看来,既然曹义够胆魄,自然要将一条大鱼斩杀在辽河西岸,而不是区区一个千户而已。

  曹义准备很充足,就在曹雄在对岸站稳脚跟的同时,大军一部部登陆,不过一会儿功夫,就有数千人了。

  忽然他们看见一道旗帜在辽河西岸高高扬起,却是一个“曹”。居然是曹义的帅旗。

  蒙古各部大惊,连脱脱不花也大吃一惊,心中暗道:“曹义是什么意思?”他一时间猜不到曹义为什么这么做,但是有一点,他却是肯定的。

  那就是曹义不狂妄自大之辈,他这么做的必定是有原因的。只是这个原因现在在什么地方,一时间还找不出来而已。

  脱脱不花还在思量曹义的用意何在,但是脱脱不花麾下各部,已经按捺不住了,说道:“大汗,下令出战吧。我等定然将曹义的人头带过来。”

  脱脱不花见下面几乎异口同声,就知道不答应也不行了。毕竟他也知道,他自己真实的实力,他说道:“好,既然如此,朕就看诸位将军的风采了。”

  “是。”几人锤胸一礼,立即下去安排,不过一会儿功夫,号角之声响起。大队蒙古骑兵冲向了河岸上,万人左右的明军方阵。

  脱脱不花将自己的弟弟多尔济叫过来,说道:“传令下去,安排好,随时都准备撤退。”

  多尔济说道:“大哥,这分明是曹义自陷死地,是杀曹义的大好机会,岂能放弃?”

  “我让你准备就准备,哪里那么多废话。”脱脱不花说道:“曹义是那么容易寻死的人吗?他即便是寻死,会来这里寻死吗?”

  “这其中必然有诈。”

  多尔济还没有问这诈在什么地方,就听见身边的人一片惊呼之声。却见冲在最前面骑兵倒下几十匹,这几十匹马倒下,一下子打乱的骑兵的队形,将速度给降了下来了。对于乱了队形又失去速度的骑兵,还有什么威力?

  明军岂能放过这大好机会,立即弓弩弹丸齐下,一阵轰鸣之下,将蒙古骑兵给轰走了,除却留下一些人马的尸体之外,其余的什么都没有留下来。

  第二百二十四章 辽河大捷

  很快消息就反馈过来了。

  辽河两岸,看似被河水冲刷的很干净,但其实是非常泥泞的,人步行还可以,如果骑马的话,根本进行艰难,跑不快。

  这也就罢了,更重要的是容易滑倒。

  须知高速奔跑之中战马,一个滑倒,就不仅仅是战马的事情,连骑手的性命都无法保障。

  第一波进攻,就失败在这上面了。死了近百骑兵与马匹,除却少数几个中箭的倒霉蛋,总体来说明军毫发无损。

  一时间士气大震,高声应和。

  这高声应和甚至从对岸遥遥传过来,连辽河上也有这声音,却是大军是在快马加鞭的运人过河。

  见此情况,脱脱不花反而安心了不少。

  不怕曹义有算计,就怕曹义没有算计。

  有算计正是说明脱脱不花的猜对了,曹义果然暗藏玄机的。脱脱不花立即下令,要挑选女真勇士,攻曹义阵势,并许诺金银若干。

  总体来说,当年马上能骑射,下马能步战的蒙古骑兵已经不在了。让蒙古人在地面上与人肉搏,是白白送人头,但是女真却不一样了,女真是渔猎部落,骑射步弓都可以的。

  所以从女真各部之中,抽调一些士卒。手持刀盾长枪。步弓腰刀,冲了上去。

  一时间双方厮杀在一起。

  不得不说,每一个女真人战士,都是一个步战的好手,但是吃亏就吃亏在纪律之上了,女真人战士每一个都好像是一个独立的个体,作战的时候,也是以我为主的,固然成为一盘散沙。但是明军这里阵势严密,配合流畅,双方厮杀就好像是一块磐石与一捧沙子相撞。

  女真人不过片刻就退下来。

  随即又在脱脱不花的鼓舞之中,再次冲了上来。

  为了给曹义更大压力,女真各部都一一的上阵了,辽河岸边绵长的河道上,无数脚印将战场踩成一片稀泥地,每一个走在上去,就会踩出一个小小的水坑,有黄色的泥水将整个人的下半身都给燃黄了。

  只是这个时候,脱脱不花感觉有些不妙。

  因为明军并没有中断从东岸调兵,所以曹义所部的人手就越来越多,不管给予多大的压力,明军总是不动如山。

  脱脱不花也知道等曹义反攻的时候,他们有很多人估计都吃不消。

  他一时间心思百转,不知道做什么好?就此放弃,估计不行,如果不放弃的话?真要与明军死磕到底吗?而且他想死磕下面的部落首领就能答应吗?

  就在脱脱不花在想这一系列事情的时候。另外一处辽河西岸,已经有不知道多少条轻舟连成一片了。

  一道浮桥隐藏在芦苇荡之中,就在辽河南段十里之外,这里岸边有一望无几的芦苇荡,很有效的遮掩了视线。

  石亨第一个从浮桥上下来,他并不是到了尽头才下来而,是看见水不大深了,就一纵马从浮桥上跳了下来,飞溅出不知道多少水花。

  马半是浮水,半是前行的,将石亨带上了岸。

  石亨是第一个,只有后就是凡察,各部女真骑兵都在这里,只是人数有些太少了。只有区区一万骑。

  比蒙古骑兵少太多太多了。

  但是石亨并不在乎,石亨毛病不少,但是他的优点与缺点同样明显。在运用骑兵上,他有天才的造诣与胆魄。那种天然的大心脏,就是百万军中走上一趟,也是脸不红,心不跳的。

  此刻他微微整顿一下,就带着大队骑兵杀出,绕过一个弧形的路线,从背后冲向蒙古的军阵,首当其冲的就是脱脱不花。

  如此同时,也是脱脱不花先发现了。

  脱脱不花发现之后,第一个想法就是逃,他真躲开,明军骑兵是追不上来的,但是脱脱不花不是一般人,他是蒙古大汗,大元皇帝。他如果临阵脱逃,他将黄金家族的脸面都给丢光了。

  所以脱脱不花非但不逃,反而整顿兵马与石亨对冲一下。

  脱脱不花就在无数骑兵的簇拥之下,与海西女真骑兵撞在一起,虽然说是撞在一起,但是真正的撞在一起的士卒并不多。

  虽然说是撞在一起,但实际上,没有多少人是真正撞在一起的。而是大部分骑兵都是擦肩而过的,同样擦肩而过的,也有彼此的刀光,骑兵冲击的时候,长刀都不用挥舞,只需放平就行了。

  人借马力,一刀下去,身首异处,甚至将人斩成两截也未必不可。

  而且双方相对速度极高,真正看见对方的长刀的时候,也很难有机会调整方向了。所以就好像是一个赌命的牌局。

  无数人在交错的时候,血染长空,人仰马翻。石亨双刀犀利,硬生生杀出一条血路冲向蒙古人本阵。

  蒙古人被脱脱不花拼命一挡,有了宝贵的缓冲时间。

  虽然被石亨从背后捅了一刀,但是伤亡并不大,真正伤亡大的反而是正在进攻的女真各部。他们正在下马步战。被马军这么一冲,顿时慌乱起来,也是女真各部平日纪律就不好。此刻更是乱做一团。

  在石亨助攻之下,女真各部丢下各种各样的尸体,跑到一边了。

  此刻脱脱不花远远看着明军这边,问身边的首领说道:“你们觉得怎么改怎么办?”

  也先的岳父拙赤把咳嗽了两下,说道:“今日明军大军已经过河了,而今再攻,恐怕也没有什么效果了。不放放他们去熊山堡?我们断他粮道?”

  “哼,”立即有人冷笑说道:“如此还不如,撤了利索。”脱脱不花看过去,却是多尔济。

  整个辽河河套地区,回旋余地就不大,熊山堡虽然有孤悬之态,但是总体来说,距离辽河与广宁都不是太远的。

  最多不过两百里,这样段的路程之上,讲究什么攻其粮道,岂不是很扯淡。

  脱脱不花咳嗽一声,狠狠的瞪了多尔济一眼,说道:“老王爷,我知道你的心思,不就是心疼儿郎们,不想再与南朝军队硬碰硬了,看来南朝的兵马,并不是不堪一击,只是你也知道,太师的意思,是让我们牵着住辽东军,我们这样撤退不大好吧。”

  脱脱不花太明各部首领的想法了,他们其实不在乎是姓孛儿只斤,还是绰罗斯。但是各部首领为了保全自己的地位,自然不想有一个比较强势的中央政府。

  也先想将蒙古整合成一个国家,是一件任重道远的事情。

  各部首领不管是谁的人,与谁站在一边,当真正出事了,他们只会先考虑自己,考虑自己的部众,然后再想别的。所以打起仗来很多时候都是强盗习性。见便宜就上,见了硬骨头就跑。

  此刻拙赤把说道:“军中之事,诸位不说,谁会知道?”

  其实他们也知道瞒不过也先,但是所有一起做的决定,法不责众。即便是也先也要掂量一下,兀良哈三卫与女真各部的实力。不能轻举妄动。

  “这——”脱脱不花明明是千肯万肯,但是却不好立即答应下来。

  拙赤把以为他没有见过世面,说道:“放心,真要有事情,我担着便是了。”

  就这样,脱脱不花看似毫无主见,被下面的人裹挟的离开了辽河套,却不知道暗中有人送了一封书信给曹义,详细说明了这一路瓦刺大军最近不会再次扣关了。也就是在暗示曹义可以从辽东抽出兵力驰援宣大。

  曹义看了这封信,随意的烧掉了,之后一切如常,就好像是什么也没有发生一般,唯独不一样的是辽东镇上报辽河大捷,报首级功近万。

  第二百二十五章 宣大战局

  大战之时,各种情报漫天飞,真的,假的,真中有假的,假中有真的,直接的,间接的,总之,每一个将领对自己所得到的每一分情报,都要相信的话,他根本不可能做出任何判断,因为,他会发现,按照他得到的情报,做什么都是错的。

  这些情报本身就是非常矛盾的。

  成国公如果不是信了宣府与河套的情报,也不会败这么惨。

  所以,曹义不是说对这个情报不相信。而是即便相信,却也要防止兀良哈杀一个回马枪,毕竟所谓辽河大捷的胜利,与猫儿庄的失败根本不可能比。

  兀良哈女真各部,随时都可以杀一个回马枪。

  所以,真正能够抽调兵力支援宣大,却要在曹义确定,双方默契的达成。

  这是需要时间的。

  不过,这并不着急。

  此刻的宣大,似乎并不是太需要时间。

  因为孟瑛完成了他的使命,让也先如陷泥泽之中。

  瓦刺再安抚各部,分了大明军队遗留下来的兵器甲仗之后,重申军令,再次南下。

  这一次,瓦刺直扑天成卫。大抵觉得大同城坚,杨洪又是一个难搞的。所以避开大同,至于天成卫,就在宣府与大同之间。

  而孟瑛已经下令杨洪守大同,郭登守宣府,方瑾守紫荆关,朱谦守居庸关,各部分守不提。至于各部卫城,府县都有人把守,多则万余,少则数千,但都是本地人,而且宣大之地本就是民风彪悍。瓦刺人的屠戮,更是激起反抗,每一个城池之中,都是全面管控,妇孺在后,青壮登城。

  有时候,也不论是不是士兵,反正男人都有义务操刀子上。

  其中这也证明了一个问题。

  那就是九边战力比其他卫所要强,未必是九边卫所情况比其他卫所好,不如说大明百姓坚持抵抗外辱而已。

  这样的情况之下,瓦刺各部想要轻取某地,简直是痴人说梦。

  而且朱祁镇花在宣大的钱,相当一部分都化为粮食,藏在各城的府库之中,不敢说每一个城池都可以支撑三年以上,但是支持全城百姓吃上几个月却是没有问题的。

  只是即便说的再多,明军依然损失很大。

  因为这里说的,都是大城,乃是府城,县城,已经卫城,至于下面的小城池,比如只能容纳几十个人小城堡,烽火台,还有百户所,千户所,是损失最大一批。

  原因无他,这些小城人太少了。

  即便明军适应守城,但是面对这样的小城,死几个人后连城头都站不满了,又有什么办法啊?

  更不要说,另外一个重要的原因,那就是缺额。

  缺额问题,在明军之中,从来是一个大问题。

  之前明军处于攻势的时候,都是从各地抽调精锐进攻,故而看不出什么问题。

  但是而今却不行了。瓦刺可以自由选择进攻的方向,明军一下子将兵力崩得很紧,大地方如大同,宣府,乃至小县城,和卫城。

  虽然有缺额,但是可以用民户青壮来填补,毕竟破城之后,谁也活不了,大家都明白这一点,百姓也不得不愿意,担着壮丁的名义,干着战兵的活。

  其实这样的事情,朱祁镇在朝廷的奏报之中也看过,比如陕西地方就想雇佣猎户为边军所用。

  只是在大同,这样已经成为成规,已经成为潜规则。所以都习惯了,不觉得有什么问题了。

  即便如此很多小地方,即便是想找足够的壮丁,也征召不齐。所以,他们面对连城池都站不满的老弱病残。

  更有不少世袭百户千户,见情况不妙,自己丢下自己的驻地,逃亡大城之中了。

  剩下的情况,自然是可想而知了。

  这还是有城池保护的地方。那些没有城池保护的地方,就更不要说了。

  在古代,大部分百姓都是生活在城外的,甚至虽然因为军事的原因,宣大地区,城池密集,大小城堡林立。

  但是即便如此,也有一个最基本的事实,那就是没有那一个城池能容纳当地全部乡村的人口。

  所以有大量百姓滞留在外。

  即便猫儿庄大败之后,瓦刺主力停滞了半个月左右,用来解决内部问题,但是这半个月时间,也不足以让百姓全部逃走。

  特别是大同以南的地方。

  虽然,孟瑛已经下令让山西都司,严守雁门关等关卡,不能让瓦刺突入山西,并接纳宣大百姓入山西避难。

  但是在这个时代的行政能力,与行政效率,又能做些什么事情?

  历史上土木堡之变后,瓦刺从宣大地区的劫掠,一直持续到第二年。不知道多少百姓被杀,也不知道多少百姓从此变成鞑子的奴隶。

  不过,面对这样的局面,孟瑛并不是什么也不做的。

  而孟瑛带着主力,也就是十三万步骑。

  其中有五万骑兵,七万步卒,还有不少辎重。并没有躲在城池之中,而今卡在宣府与大同之间,并追逐瓦刺的主力。

  这五万骑兵,一部分是从宣大两地抽调的,其余大部分都是从猫儿庄败回来的将士。

  这里要提一下,虽然杨洪只接应了三万余骑兵入关,但在这一段时间,陆陆续续有骑兵归队,却是在成国公从集宁海子撤回来的时候,与大队人马走散的人,少则几十人,几个人,多则千余人。

  零零星星算在一起,也有一万多骑。至于有没有畏罪不敢回来的士卒就不知道了。

  总体来说,猫儿庄之战丧师十万是有的,剩下的骑兵大抵有五万上下,只是这些人建制混乱,都缺兵少将,虽然有些人士卒矢志报仇,打起仗一心想要与瓦刺同归于尽,但是也有不少士气消沉,畏敌如虎。

  一时间不能再打仗了。

  所以,孟瑛将抽调了一半边军骑兵,一半京营骑兵,毕竟宣府与大同时候以守城为主,所以这些骑兵有时间休养。

  按理说,一场败仗之后,这些残兵败将,最好不要立即投入战场之中。

  但是在骑兵紧缺的情况之下,也没有办法,只能挑选一些能用的,不能用的,就让他们先在城池之中休养。

  骑兵如此,步卒也如此,孟瑛可以说是优中选优,留在孟瑛军中的都是一等一的精锐,与他在云南带得兵,根本不可同日而语。

  孟瑛自己麾下主力的任务很清楚,就是牵制瓦刺主力,压缩瓦刺主力自由活动的空间,最大的减少瓦刺对宣大的侵害。

  所以,在瓦刺猛攻天成卫的时候。

  孟瑛就提大军来援救天成卫。

  虽然天成卫告急,一封封求救文书,说瓦刺先驱民登城,又用火炮轰击,有很多攻城器械,蚁附攻城。

  天成卫被一次次抽调精锐士卒出战,而今天成卫留下的大多是屯兵,根本不堪战,不仅仅有士卒缺额,还有武器缺额。

  之前大规模走私武器,是从什么地方走货的?想想就明白。兵部也不是那么好糊弄的,即便在大战之前,朱祁镇有过增补的。

  但是如果仅仅看天成卫的武器数量清单,不是满编,而是超编,估计最少超编三成以上。这是朱祁镇定下的标准。

  朱祁镇这才放心。

  只是朱祁镇太小看下面的人的胆子,当初的走私大案,王振都折进去了,连同宣府,大同已经各卫的镇守太监,几乎全部被清理了一遍。

  唯独军中没有清洗,是被成国公给抗下来了,成国公自己也处置了不少人。

  但是成国公处置人,与朱祁镇处置人是完全不一样的。

  第二百二十六章 屠城之后

  朱祁镇在这一件事情上是少有带了情绪,是宁杀错不放过,严厉之极,但是成国公所做的,却是为了保全手下,将参与进去的将领都狠狠的教训了一遍,然后整顿了一下局面,好在朱祁镇面前过得去。又杀了几个做的最过分的人,当做替罪羊。

  这样的处置,哪里能真正根治边军走私的问题。

  就具体在天成卫上面。

  天成卫的武器缺额一部分是之前遗留下来的。也就是当年走私案中被按下一部分,另外就是这几年陆陆续续,固态萌发。

  而天成卫的状况,是一个特例吗?

  估计不是。

  所以面对瓦刺大大进步的攻城能力,因为瓦刺掳掠不少汉人工匠,甚至很多火器都是汉人操控的。天成卫有些吃不住劲,也是很正常的。

  只是不管天成卫如督促,如何告急。

  孟瑛都岿然不动,按照自己的节奏来。

  原因很简单,瓦刺掌控了战场的主动权。

  孟瑛所部一出居庸关,就在瓦刺远探拦子马的视线之中。明军骑兵也派了不少骑兵去驱除,这样压制在几十骑,甚至更少的骑兵作战,在孟瑛所部附近从来没有断绝过。

  孟瑛很清楚。以瓦刺的机动能力,他可以在任何时候,突兀的出现在大军之前。他不管在行军之中,还是安营扎寨的时候,都要做好万无一失的准备。

  大军随时都处于危险之中。

  天成卫比起大军的安危,不值一提,他要做的事情,不是一定要将天成卫给救下来,而是牵制住瓦刺主力,最少不能让瓦刺主力无视自己。

  如果他麾下主力有什么事情,这是比失陷十座天成卫更加可怕的事情。

  这样的局面,并没有在也先的预料之外。

  也先选择进攻天成卫,未必不是诱孟瑛倍道而行,然后半路伏击之。

  至于攻明军堂堂正正之阵,也先很有自知之明。即便能攻下来,也定然是一场惨胜。

  只是看而今这个样子,孟瑛老奸巨猾,心思沉稳,心肠也硬得狠,这天成卫并没有什么保留下来的必要了。

  虽然明军步阵难啃的很,但总要试一试。

  也先说道:“传令下去,总攻。”

  三日后。

  孟瑛带着大军来道了天成卫。

  天成卫乃是与镇虏卫同城,也就是这一座城池有两个卫所。按编制最少有一万多卫所兵,至于家眷,余丁,还在这里讨生活的人,最少有数万之多。

  而此刻的天成卫城,四门洞开,血腥味,尸臭味,迎面而来。

  正值夏季,无数苍蝇集结成群,嗡嗡的就好像是乌云一般。听不见人声之后,他们全部飞走,一时间似乎无数尸群动了起来。

  不是这些尸体动了,而是尸体上面的苍蝇动了。

  孟瑛带着大小将领从大开的天成卫东门进入天成卫之中。

  所有尸体都没有被收敛,还保留着他们临死的样子。

  城墙上下,十字长街之上,全部是壮丁,或有甲胄,或没有甲胄,或被刀砍死的,或被弓箭射死的。

  死状万端,凄惨让人不忍直视。

  而通过长街两侧洞开的门户,看见大大小小的院子里面,有不知道多少妇孺的尸体。而女人的尸体,大多是光着身子的。

  她们的尸体还在无言的说着她们临死之前,遭受的暴行。

  而在十字长街最中间,也就是整个卫城最中间的地方,有一座钟鼓楼,似乎因为这钟鼓太大了,并没有被抢走。

  而钟鼓楼上,并排挂着一串人头,都是卫城之中将领。

  孟瑛见惯生死,甚至他少时跟随太宗皇帝北伐的时候,也不是没有杀过人,连整个部落不论妇孺一并杀过的事情,他也是见过的。

  战争的本质是超出一切下限的纯粹暴力行为。

  孟瑛对此并不惊讶,但是此刻心中依旧无名火起,因为当初是他杀别人,什么时候轮到跳梁小丑,来冒犯大明了。

  不过,孟瑛的愤怒一丝也没有外漏,他的目光之中依旧是毫无感觉,淡漠的就好像是今日的日光。

  无悲无喜的照射在被屠城后的天成卫城之中。

  孟瑛淡淡说道:“传令下去,让各部打扫城池,将尸体安置了,今日我们在天成卫驻扎。”他抬起头,看着挂在钟鼓楼上人头,说道:“将这些都厚葬吧。”

  “是。”下面的将领立即齐声答应。

  “大将军,末将请战。”吴瑾出列大声说道。

  此刻的吴瑾已经是几万骑兵之中一个重要将领了。升迁速度堪称火箭。

  但是吴瑾宁可不要。

  因为他升官的原因,一部分是因为他的功劳,当初大同城下一战,的确漂亮。另外一部分就是他父亲与叔叔的死。

  吴家兄弟死的如此惨烈,连朱祁镇听说了,也动容不已。朱祁镇虽然没有直接说要升吴瑾的官,但是已经批准吴瑾袭爵一事,只要这一场打完,回礼部走一个流程,他就是大明恭顺伯了。

  甚至有风声说,连这伯号也会改。

  无他,恭顺,忠宁,等名号,听起了不错,但是都是给蒙古人的,其中看似拉拢,恩赏,但是骨子里,却还有区别对待的感觉。

  所以,这一战之后,很可能吴瑾的恭顺伯就会换成了正常封号,就好像是孟瑛的保定侯之类的封号。

  吴瑾的升官,是对吴家兄弟的奖赏。

  但是对吴瑾来说,他宁可还去当他的千户去。

  父亲尚且有一个人头送回来,只能用香木雕刻一个身子下葬,至于二叔,更是尸骨无存,只能用身前的衣服做一个衣冠冢。

  吴家在京城这两脉,忽然他就变成最年长的一个了,上要照顾母亲,婶婶,下要安抚弟弟妹妹。

  此恨如血海滔天,所以吴瑾伤势还没有好,就匆匆到军中,更是对瓦刺态度最为决然一派。

  “我说过,凡是敢请战者,军法处置,你不知道吗?”孟瑛微微皱眉。

  孟瑛出兵救援天成卫,进度缓慢,军中很多人都心中不满。很多人都进言请战,明军大部分下层将领,不会理解孟瑛的战战兢兢,宁可不胜,不可有败的心里。

  他只是看见孟瑛胆小如鼠,畏敌如虎。只是孟瑛有皇帝背书,麾下还有嫡系兵马,压得住阵脚。

  这才让全军,心服不服不论,最少要口服。

  因为军中请战之辈,络绎不绝,孟瑛特别下令,军中再有请战者,军法处置。

  吴瑾大声说道:“将军身为保定侯,承父祖之荫,受陛下之恩,效命沙场之上,不死战以报君恩,解宣大百姓倒悬之苦,反而坐观徘徊,一日不过行军三十里,纵然瓦刺攻我城池,杀我百姓,不知道故滕国公泉下有知?不知道作何感想,将军但凡有廉耻之心,就该尽进大军,直扑瓦刺大营,与之决战。”

  “如此,末将即便是死于军法,也毫无怨言。”

  “大胆。”不等孟瑛说话。立即有人训斥吴瑾。

  吴瑾几乎在指着孟瑛的鼻子骂,你老子生下你来做什么用的?训斥吴瑾很多人其实也是为了保全吴瑾,毕竟等孟瑛发怒,恐怕事情就不好办了。

  吴家兄弟两人战死塞外,壮烈之极,军中很多人虽然与吴家兄弟没有什么交情,也愿意照顾吴瑾一二。

  “将军,吴瑾胡言乱语,将军还请见谅。”

  “将军吴瑾失心疯,末将请将他逐出军中。”

  一时间说什么都有。

  孟瑛目光淡漠的扫过众人,众人只觉得呼吸一滞,都不敢多说话了。一时间周围变得静悄悄了。

  第二百二十七章 孟瑛训子

  孟瑛淡淡地说道:“念在两位将军英灵未远,有些事情我不与你计较,只是犯我军法,却不可轻饶,大战之前,斩将不详,权且寄头颅于项上,来人,拉下去,重责十军棍。”

  “小惩大戒,如有再犯,就不会这么轻松了。”

  孟瑛说完就走了。

  跟随孟瑛的将领也都离开了,但是立即有两个人孟瑛的亲兵,手持长长的军棍,来到吴瑾身侧,低声说道:“吴将军,得罪了。”说着就要将吴瑾按倒。

  吴瑾双肩一震,抖开两个人的手,说道:“用不着你们动手,我自己来了。”

  吴瑾将身上的甲胄解开,却见吴瑾盔甲离开穿着一身麻衣,看样式是孝衣。

  吴瑾又将孝衣解开,露出上半身,却见吴瑾后背光滑无比,但是身前,却有一道道伤疤,还泛红色,是刚刚好没有多久。

  吴瑾自己趴在地面之上,说道:“来吧。”

  两个亲兵说道:“得罪了。”随即轮起军棍,举过头顶,重重的打了下来。

  一棍抽上去,就又一道通红的血印。

  吴瑾闷哼一声,忽然双眼泛红,却不是因为疼。

  吴瑾从小被当做将军来培养,从几岁开始,就不敢哭,因为小时候哭了,父亲只会打得更狠,因为男儿汉大丈夫,流血不流泪。

  而长大了,更是没有哭这种习惯了。

  甚至连见到父亲的人头时候,也没有哭,因为他当时想的就是报仇,一定要斩下也先的头颅。

  只是此刻,遇见如此一个上司,不管怎么求战,都不是一句不心,心中伤疼,委屈,悲愤之情,让他恨不能冲进大仗之中,杀了孟瑛。

  但是一想到他身上也承担恭顺伯吴家几十口的人生死荣辱,他只能生生的忍下来,什么也不能做,眼看仇人在前,连杀敌都做不到。

  他再也忍不住了,将拳头放在嘴边,一口咬上去,腥腥的,咸咸的,眼泪也顺着眼角流下来,与嘴角流下来的血混合之一起,落在地面之上。

  十军棍打得吴瑾伤口崩裂,身上好几处出血,自然被军医拉下去医治,今后数日之内,吴瑾恐怕是骑不得马了。

  倒是在让吴瑾在军中声明远播。

  很多将士都知道老恭顺伯的儿子,也是一条汉子。

  天成卫指挥使衙门之中,两个亲兵将事情一五一十的说了出来。

  孟瑛听了听摆手让他们两个下去了。

  “父亲。”孟俊说道:“您今日是不是太难为吴瑾了?”

  这也是将门的习惯,将自己家的子弟都带在身边培养。孟俊而今也在军中,作为孟瑛的中军将领,掌控孟瑛的本部人马。

  而孟俊身边就是孟元。两个人都是孟家子弟的佼佼者。

  其实算起来,孟元的能力在孟俊之上,只是孟瑛作为父亲还是有些偏心的,孟俊是下一任保定侯,乃是孟家将来的核心,自然要好好培养,而孟元即便再厉害,将来也未必有多大的前程。原因很简单,每一个掌控实权公侯,都是军中大佬,除非孟俊出了什么事情,皇帝一般不会考虑在勋贵之间有亲密的关系。

  当然了,如果你的功劳特别大,如中山王徐达一般。

  只是而今又不是开国时期,谁又能做到中山王徐达一般,再如果,就是一个已经不掌实权了。

  就好像是武定侯家族与闽西伯郭登一般。

  武定侯家族而今内斗,在军中几乎毫无影响力了。

  孟瑛淡淡一笑,说道:“我难为他做什么?一个孩子,老恭顺伯在的时候,还有他父亲,也是打过交代的,就冲这分老交情,我也不会难为这个可怜孩子。否则我也不会特别吩咐,他今日不过是皮肉伤而已,虽然看上去皮开肉绽,但是十日之内,就能恢复,到时候上阵也不耽搁,我真要想为难他,十军棍不说打死他,但是要让修养三个月,是搓搓有余。”

  这样的伤势,自然不能在军中,就与这一场大战无缘了。

  孟俊说道:“但是父亲如此压制军中士气,即便是中军里面,也有人不满了。这——”

  孟瑛说道:“我之前不是给你说过这一战,宁可不胜,但是决计不能败吗?”

  “可是——”孟俊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说。

  孟瑛看了一眼孟俊,心中暗道:“我这个儿子,果然不成器。”

  孟瑛对孟元说道:“元儿,你来说说,为什么要这么做?”

  孟元沉吟片刻,说道:“叔父可是要用吴瑾?”

  孟瑛说道:“为什么这么说?”

  孟元说道:“叔父,你说过,不同的人有不同的用法。将欲歙之,必故张之;将欲弱之,必故强之;将欲废之,必故兴之;将欲取之,必故与之。叔父是要用吴瑾,反而要蓄养他心中这一股锐气。”

  孟瑛微微一笑说道:“不错。”他长叹一声,说道:“猫儿庄一战,军中精锐尽丧,看似回来数万人马,但是都是一些什么人马?逃兵?弱旅?真正的精锐反而折损殆尽?特别是骑将,堪用的,少之又少。”

  “而吴瑾家学渊源,有一腔锐气,或可一用,但是越是如此,就越不能让他得逞。要将他这个拼命的劲头,压在决战的时候。用他这一把快刀,冲破瓦刺大队人马。”

  孟元一听,说道:“叔父如此?恐怕真有决战之日,吴瑾或许活不过那一日了。”

  孟瑛淡淡说道:“求仁得仁,夫复何求?”

  所谓慈不掌兵,就是如此。孟瑛不在乎吴瑾恨不恨他,但是想来吴瑾求战之意,深入骨髓,被孟瑛一直压着不用,就越是积怨深重。当真能上阵那一天,恐怕一心报仇,根本不估计自己的性命。

  谁也别想拦着他。

  而瓦刺不是弱旅,吴瑾打得越狠,冲得越厉害,就越冒金,恐怕被瓦刺重点对付。到时候很难囫囵从战场之上下来了。

  孟俊脸色闪过一丝不忍之色。

  孟瑛就好像没有看见一般,为两个子弟讲解道:“用兵之道,固然要爱兵如子,解衣推食,但是一味爱护,那是溺之,爱护将士,总就要落在用上面。切不可忘记根本目的。”

  他随即训斥孟俊说道:“向来让你读书,你从来读不进去,却不知道你胸中有兵法,天下所有道理都是兵法,你胸中没有兵法,即便是背下古今兵书,也不过是一个赵括。”

  “就刚刚老子的道理,还能用在什么地方?”

  孟俊结结巴巴说不出来。

  孟瑛叹息一声,摇摇头说道:“就如同这种军中士气,就是如此,打仗如果要士气高昂,但是你什么时候,见全军之中,都觉得必胜,就是警惕了。说不定就会被人钻了空子,在猫儿庄之战前,成国公军中,就是如此,而什么时候,军中都觉得必败无疑,你就要明白,或许就是机会所在。连你部下就是这样想,那么敌人定然也是这样想的,阴阳轮转,福祸相依。”孟瑛见孟俊也听不懂,忽然转换话题,问道:“我问你,你现在应该去做什么?”

  孟俊说道:“啊——”

  孟瑛摇摇头,看像孟元。

  孟元想了想,说道:“应该去看看吴瑾。”

  孟瑛也不说对,也不说错,说道:“骑兵之中有一个缺,你从今天起就不要在我身边的亲兵了,去上任吧。”

  孟元说道:“谢叔父。”

  孟瑛看了看孟俊,心中暗暗摇头,暗道:“我要不要,将爵位传给元儿?”他只是想想就作罢了。

  且不说家中不会同意,即便是朝廷也不会同意的。

  第二百二十八章 列车为城

  大军休息了一日,继续跟随瓦刺的踪迹向西而去。

  在阳和卫东,与瓦刺主力相遇。

  此刻的瓦刺大军正在围攻阳和卫。

  阳和卫与天成卫,都是大同东北方向的卫所。将这两个卫所拔了,其他一些小堡,就不足为惧了。

  除却大同西南方向的云川卫之外,大同附近的藩篱尽丧。

  瓦刺未必一定会强攻大同,但摆出强攻的姿态,一点都不难。

  而且比起天成卫城,阳和卫城这些城池之外,大同城却是朝廷必须保全的。也是孟瑛心中的底线。

  无他,以瓦刺能力,不攻破大同,他们是在宣大站不住脚的,但是一旦攻破大同城,说不得,瓦刺大军今年冬天就不走了。

  所以瓦刺大军对大同的进攻,是可虚可实的,如果真没有人来管大同,说不得也先真要碰一碰大同的城防。

  但是而今孟瑛来了,也先自然有别的心思。

  而孟瑛开始一路逼近也先大军,但是却是以攻为守,名为进攻,实际上却是防守。

  当然了,双方的布置都会根据对方的变化而变化。

  就好像此刻,也先派人送了一封书信,与一身女人衣服,给孟瑛。

  书信之中写了什么,孟瑛根本就没有看,径直撕了,至于女人衣服,直接扔进火盆之中,瓦刺的使者,见都没有见一面,依旧按着自己的节奏来。

  大军将外围瓦刺大军,看做无物,一步步的向阳和城而去。

  但是双方外围交锋却一日比一日密集。

  大量瓦刺骑兵毫不犹豫压上,而明军骑兵也猬集在一群,夹杂在大队步队之中,不敢再单独出战了。

  保定侯孟瑛这一出征,一古脑将整个驰道系统给征召了。

  因为虽然明军步卒之中多有战车,但是总体来说,明军有骑兵的掩护,战车作用不大,只能作为运输工具居多。

  但是而今明军骑兵优势不能发挥出来,故而保定侯孟瑛为了防护需要,对战场的需求很多,但是一时间哪里有那么多战车。

  唯独驰道系统这几年发展不错,奔驰在北京到宣府,从宣府到大同,从北京到大同这三条线上的马车从来不少,而且为了增加容量,驰道的马车都是双马。载重量很大,所以大军可以吃三个月的粮食,就装载马车之上,供应大军粮食。

  如果没有大量马车的存在,孟瑛也不敢这样大大咧咧的行军。

  远远的看去,明军士卒除却一下精锐甲士,部属在关键地方之外,都没有步行的,大多都在马车之上。

  而一两两马车上,固定着长矛,火铳,弓箭,一辆马车上有五六个士卒,似乎马车成为明军最基础的作战单位。甚至有一系马车上还有炮,虽然不大,但是几十步之内散弹,还是能一打一大片的。

  一队队马车之间,并非严丝合缝,有一道道缺口,有的缺口有甲士封堵。这些甲士都身披重甲,长枪大刀,而甲士之前,自然是火铳兵。

  这些缺口之间,也是错开的。也就是想要进去,马队必须转好几个弯才行。

  这就是太宗皇帝定下的规矩,临阵神机营在前。

  所谓神机营,固然是指三大营之中的神机营,也是指每一支部队之中的火器兵。

  而这样的阵势,固然有孟瑛的功劳,更是有大明鼎鼎的神机营为班底,也打造不出来。

  毕竟,马车上各式各样的火器火铳火炮,也只有神机营有这样的存活,也只有神机营有如此多的数量操作人员了。

  孟瑛不过是将神机营搬打了车上。

  一队队马车就好像是移动的城墙,如果瓦刺想冲到中间,虽少要冲破三道马车车队。而瓦刺骑兵只要敢进入马车车队的缺口之处,且不说伤亡如何,明军骑兵就敢反身做战。在两侧的火力夹击之下,又被马车夹逼的狭长通道之中,数量优势发挥出来,又被数面围攻,根本没有胜算。

  但是孟瑛如此布置,并非没有问题的。

  最大的问题,就是马。

  虽然孟瑛一口气将驰道系统,哪至于其他方面的驮马,都带过来了。孟瑛全军的马匹加上数万骑兵的战马,超过了十万匹已上。

  这些驮马,却不是战马。

  虽然孟瑛做了很多准备,比如将马耳朵给刺聋,给马带上眼罩,但是依然不能完全保证,在战斗的时候,不会因为这些驮马的问题,弄出什么乱子来。

  所以,一旦遇见瓦刺大队骑兵出现,明军第一个命令,就是停车,将驮马安置好,不允许乱动,如果非要乱动的话,就地处决了,吃一顿马肉。

  不过,瓦刺军队面对这个局面,也早就有所准备了。

  他们的准备不是别的,是火。

  大队瓦刺骑兵在距离战车几十步外的距离呼啸而过,一根根火箭射向马车,还有就是瓦刺士卒用长索吊着一块沾了火油,或者是包裹着易燃物的石头,点燃之后,抡远甩开,然后松手,这个火球就越过几十步的空间砸在马车之上,或者是砸在马车之下。

  不管是落在马车之上,还是落在马车之下,都足够给明军造成威胁。

  不管是为了运输也好,还是为压仓,不让马车被轻易的推倒,外围的马车都是重载,上面多是粮食。

  只是明军多用火器,军中火药的数量也是相当之多的。

  不管粮食还是火药都是易燃物,即便没有砸在马车之上,如果落在马身上了,局面也没有好到什么地方去。

  这些驮马不是战马,没有多复杂情况的忍受能力,一旦被火烧到了,即便是战马也很保持理智听命令。

  毕竟马儿即便再聪明,也是畜生。很难抗拒本能反应的。

  更不要说,瓦刺骑兵很聪明的选择在上风口进攻,只要点燃一辆马车,马车火焰就会向里面烧去。

  虽然马车之间有间距,但是如果一阵狂风,说不得就能造成火烧连营的效果。

  不过,想做到这一点,并不容易。

  最对射之中,反而是瓦刺骑兵吃亏比较多。

  比较明军火器之犀利,远一点或许感受不到,但是阵前几十步,正在射程范围之内,更不要说,明军之中,火铳并不盛行。

  即便是朱祁镇打造了不少火铳,神机营上下也都不喜欢。

  并不是质量不好,比较少府出品,不仅仅朱祁镇盯着,刘定之一手负责,质量上从来不是问题。问题是神机营觉得火铳威力太小了。

  明军想来喜欢用炮,那种能扛着走的小炮。还有能一打一片的火箭,如一窝蜂,白虎齐奔一般。

  这种作战思路,就是从这样与游牧民族对射的时候,得出的经验。在西方火铳追求射得更远,明军更喜欢打得更广的小炮。就是在这种场合之中,火炮能发挥出必火铳更强大的威力了。

  当然了,明军后来有这样的趋势,也是因为明军武器装备质量越来越差劲。

  火铳质量要比如虎蹲炮要差更多,毕竟火铳需要更精细一点,但是虎蹲炮这样的小炮,铸造要求比火铳低多了。

  在质量上火铳更容易炸膛,但是火炮却不用了,毕竟火铳做太重,人都举不起来了,而这种小炮是放在地面上的,重量并不是那么敏感。

  所以,朱祁镇命少府打出来的精良火铳,根本没有用。

  双方对射了两个时辰,更有伤亡。明军看上去凄惨多了,好几辆马车起火,有好几匹驮马受惊,不过被立即杀了,没有造成更大的问题。

  第二百二十九章 如鲠在喉

  只是双方打得虽然看上去很激烈,但是彼此都没有动真格的。

  孟瑛站在一处高台之上,这个高台的底座乃是好几辆马车拼凑在一起的。高出地面一一两丈左右,四处看去,能将大部分战场收入眼底。

  他车阵最中间,就是数万骑兵,解鞍下马,蓄势待发。

  只等孟瑛一声,就能大军突兀而出,杀到瓦刺的弱点之处。

  而也先也在数万骑兵的簇拥之下,料敌观战,瓦刺铁骑也都解甲以待。毕竟重甲骑兵负重很高,即便瓦刺铁骑战马质量,要比明军高出一大截。越是临战就越是要放松一些。

  只是也先终究没有砸出自己的杀手锏。

  因为彼此都没有看见自己的破绽所在。

  也先心中暗道:“当日没有除恶务尽,方有今日的麻烦。”

  虽然车阵,有些麻烦。

  但是只能守备,所谓久守必失,也先就有太多的办法,即便一时间打不下来,也可以团团围住,长时间围困。

  但是明军却有数万骑兵,这数万骑兵,隐藏在阵中,看似毫无作为,但是也先考虑任何问题,都不可能忽略了这一支战斗力。

  而且明军骑兵的战斗力,并不比瓦刺铁骑差。如果长期围困之下,明军突兀反击,瓦刺铁骑也未必能支撑的住。

  而且与明军比物资消耗,长久对峙,困顿于一处,这对瓦刺来说是相当不利的。

  “是什么时候了。”也先叹息一声,拔马向西而去,说道:“撤吧。”

  随着也先带着本部人马向西而去,瓦刺各部如同流水一般,呈百川归流,一点点的汇入滚滚骑兵洪流之中。

  大队瓦刺骑兵,分成两股洪流,虽然在撤退之中,但是最后瓦刺骑兵还在警戒之中。

  孟瑛远远的看见,这滚滚烟尘之中,若隐若现的锋芒。就知道此刻放出骑兵追击,不是一个稳妥的选择。

  看似明军最大的依仗,不是看似铜墙铁壁的车阵,而是随时可以突出的骑兵。

  孟瑛传令下去,就地扎营,今天不移动大营了。

  如此休息一夜,第二日孟瑛继续向西,阳和卫城就在眼前了。

  阳和卫城的士卒,远远的看见了大军的到来,呼喊之声,惊天动地,派人来迎接自然不提。

  孟瑛也知道了,昨天,瓦刺大队骑兵根本没有在阳和卫城下停留,而是匆匆的向西侧而去了。

  孟瑛心中有一丝犹疑,暗道:“瓦刺大部去了什么地方?是去大同?南下山西?还是其他地方?”

  不过,随即孟瑛心中松了一口气,暗道:“无妨,瓦刺是十几万骑,并非几十骑,如此大队人马总是能找到踪迹的。”

  “而大同,雁门关,紫荆关,乃至偏头关,还有各卫城,都安排了人手,只要没有内应,坚持十日之上,却是没有问题的。”

  对孟瑛来说,而今这个局面虽然很坏,但是只要不更坏下去,就是一个利好消息。

  对孟瑛来说,这样的局面,尚可维持,但是对也先来说,这却完全不可接受的。

  为了覆灭成国公所部,也先费了不知道多少心思,很多安排,整个战事规划,在三年前,也先与成国公对峙时候,灰溜溜的撤军,就在也先心中谋算了。

  数年辛苦,才有猫儿庄畅快淋漓的大胜。

  但是打胜仗,是为了什么?

  是为了更大的利益,而不是为打胜仗而打胜仗,如果不弄清楚这一点,那么国虽大,好战必危的道理。

  也先很清楚,打仗是获取利益的手段。

  但是,猫儿庄之战后,他获得了什么?

  哦,近十万明军的盔甲武器,当然了还有不少战吗,但是对瓦刺来说,这并不稀罕,因为明军骑兵之中,有一部分战马,还是瓦刺卖到南边的。

  也就说,瓦刺本部挑剩下的战马,到了明军这里就是上好的战马了。

  除却这些东西,由于明军的坚壁清野,大城都防守严密之极。难以攻克。

  至于,荒野乡村的财富,在一些穷困的蒙古部落,大概觉得很好。

  能得一点粮食,得一点铁锅,或者抢一些奴隶,抢一些女人,对于这些部落,就是再好不好的事情了。

  但是对于也先来说。

  这都是蝇头小利。

  虽然很多人口,都在乡下,但是真正富有的人群都在城中,宣大之地的财富,都聚集在几座大城市之中。

  别的不说,单单是攻破天成卫,就让瓦刺好好吃了一顿。要比在野外与边军到处做迷藏要赚的多。

  如果没有孟瑛所部。

  也先定然会先易后难,一座座城池的硬壳给敲开。只是孟瑛的出现,让也先难受之极。

  简直是如鲠在喉。吐不出来,咽不下去。

  有意不去管孟瑛,但是虽然也先已经将大明边防给打成筛子了,但是大明的边防依旧还在,阳和卫,距离阳和口根本不远,而沿着山势,一连串好像珍珠一样的城堡,卡住很多通道。

  而今瓦刺势大,这些城堡仅仅能够自守而已,自然不能干预瓦刺的自由出入,但是一旦得到了孟瑛的支持,这一连城散成一片的城堡,就会被孟瑛这一根线给串起来。

  虽然未必能将瓦刺大军锁到边墙之内,毕竟这一条防线有些太长了一点,但是瓦刺的后勤线也会受到影响。

  瓦刺虽然游牧民族,南下之后更是因粮于敌,谈不上什么后勤,但这不是抢到东西了,很多部落,包括瓦刺本部,都要将抢劫过来的东西,运输回去。

  就聚集成一道道从大同地区向北方的运输线。

  因为这一条运输线的存在,瓦刺不可能甩开孟瑛南下突进。

  因为如此一来,即便抢劫了太多东西,也没有什么用处了。因为运不回去。

  也先当然想将孟瑛给消灭掉,再重复一场,类似猫儿庄之战大胜,那时候就不是仅仅为威震宣大地区了。

  北京兵力一空,恐怕宣大地区很多城池都会坚持下去了。

  宣大之地在之前,是什么地方?乃是燕云十六州中山后之地,这个地方在之前的几百年都属于汉戎杂居的地方。

  在汉人的统治之下,才不足百年,虽然在太祖太宗多次迁移百姓,比如太祖因为北元尚强,就将这里的百姓给迁移到南边了,在太宗时期又要加强这些地方,就百姓迁移回来,再加上很多卫所军民迁移过来。

  但是总体的文化氛围,虽然改变了很多,但是骨子里很多东西还没有改变。

  如果明军与瓦刺第二次会战再次大败,当地很可能出现,大规模投降瓦刺的局面出现。

  几百年来这里的百姓,早已学会什么叫做务实,恨归恨,但是活着的人,还是要寻找活下去的办法。

  大明不能保护他们,他们自然要找其他能保护他们的人。

  那么是仇人。

  既然再次大胜明军的好处如此之大,也先在心中一直在筹划这一件事情。

  他思来想去,想了好一阵子,心中才打定注意,暗道:“我宁斗智,不斗力,我就不信,你能一直如此沉稳下去。”

  也先发现一个孟瑛最大的缺点,就是北京。

  一旦北京受到了威胁,保定侯孟瑛还能坐得住吗?

  即便他能够坐的住,那么北京那位皇帝能坐得住吗?一旦北京下令孟瑛回援,孟瑛还敢有这样慢吞吞的速度吗?

  孟瑛大军行军速度一旦加快,他们的阵型还能如此无懈可击吗?一点破绽也不漏吗?

  孟瑛心中定计,立即找来自己最信任的将领阿刺知院。

  第二百三十章 北京震动

  孟瑛还没有在阳和卫休息一日,就接到了大同的急报,瓦刺骑兵在大同城下分为两部,一部分包围大同城,并分兵扫荡大同城附近。

  另外一部分,越过大同城南下,直扑浑源州方向。预计目的地是紫荆关。

  孟瑛得到这个消息之后,心中一震。

  这是他预料之中,却没有想到来得这么快?

  瓦刺对北京外围防线的进攻,此早会发生的。而他最担心的就紫荆关,将自己南征时候得力部下安排在了紫荆关。

  他对方瑾是信任的。

  但是信任归信任,在这个时候,心中也忍不住胡思乱想,比如万一方瑾出了意外怎么办?万一瓦刺大军突破了紫荆关怎么办?

  要知道紫荆关距离北京不过二百里上下,而且是一马平川,无险可守。惊动京师,那是真正的天下震动了。

  只是他此刻万万不能轻动。

  也先这一手棋,意图固然在北京,但未必不在他这里。

  他只要着急了,自然有无数的破绽,为也先所用。

  所以孟瑛心中激荡非常,但是面如平湖,淡淡地说道:“知道了,这个消息不准军中任何人知道,大军启动去大同城下。”

  孟瑛安排妥当之后,心中暗道:“方瑾啊方瑾,我的身家性命,朝廷荣辱都托付在你手上了。”

  就在孟瑛担心的时候,阿刺知院带着数万骑兵,已经从浑源州城下面路过,转向向东,直扑紫荆关。

  只是这个时候,道路有一些艰难了。

  到了广昌之后,更是顿兵不进,大破广昌城,俘虏不少百姓,派兵驻守广昌城,这才准备攻紫荆关。

  原因很简单,紫荆关虽然是一道关卡,但并不是说紫荆关的险峻,仅仅之紫荆关一处,却不知道紫荆关在太行八径之蒲阴径之中,从广昌,也就是后世的涞源向东,就进入蒲阴径之中。

  所谓太行八径,顾名思义,就是能穿过太行山的几条道路,这几条道路都是能通行大军的。

  是上游河道对太行山不知道多少年间的冲击,硬生生从太行山之中削切出一道河谷地带。

  这样的道路即便能够通过大军,其中也有种种不便,别的不说,一旦明军夺了广昌,将瓦刺骑兵堵在狭长的谷道之中,其后果也是可以想象的。

  这样的地带,也是不适合骑兵,没有骑兵回旋的空间。

  在进入蒲阴径之前,阿刺知院自然要做好些准备了。

  而且阿刺知院也知道自己的使命,攻紫荆关固然是真的,但是震慑京师,让北京召孟瑛南下也是真的。

  故而,他也不求什么突然性,反而在攻破广昌之后,将消息散布开来。这种有意的散布之下,情报就好像是飞一般的到了北京城之中。

  一时间京师震动。

  这种震动,要比猫儿庄之败的震动还要大。

  因为很多百姓,他们不知道猫儿庄在什么地方,也不清楚猫儿庄之败对大明的意义如何?他们心中固然觉得朝廷吃了一次败仗而已。

  这也没有什么大不了的。

  但问题是,紫荆关很多百姓都知道在什么地方?

  瓦刺打到了紫荆关,要威胁京师,这是大明开国以来,重来没有过的事情,一时间整个京师之中人心惶惶。

  很多言官都纷纷上奏,要求陛下召回大军,以京师为重,甚至有人弹劾孟瑛纵敌玩寇。

  即便在早朝之上,向来只有朱祁镇打破规则,却不想这些言官,根本不顾朝堂纪律,纷纷当庭请奏。

  朱祁镇只能强行下朝,将这一件事情给暂时按下去了。

  但是北京只有数万老弱病残的消息,自然也传了出去,更是让朱祁镇被动之极,甚至连孙太后都来见朱祁镇说这一件事情了。

  朱祁镇也是一一安抚。

  好生焦头烂额。

  他才休息一会儿,内阁那边又联袂求见了。

  朱祁镇自然是不会不见的。

  周忱也有一些顶不住下面的压力,一来就说道:“瓦刺兵临紫荆关,而紫荆关只有三万福建兵,而福建兵素不堪战,臣以为陛下当早做打算。”

  朱祁镇说道:“想要召回保定侯,就不要说了,朕决计不会同意的。”

  瓦刺兵临紫荆关,朱祁镇心中未必没有忐忑,但是他最后还是坚定了自己的想法。

  首先,这样的情况孟瑛走的时候,其实也有预料了。有过安排,方瑾所部,就是安排过去的。

  其次,朱祁镇在猫儿庄之败后,他也是反应过自己的。

  在猫儿庄之战有什么错误?

  他承认最大的错误,表面上最大错误,是信错了人,一将无能累死三军,细细想来,却是大明军队到了而今的地步,没有一片雪花是无辜的。

  从皇帝到勋贵,乃是文官。

  皇帝不将卫所士卒当回事情,随意差遣,修建各种工程,延边堡垒,北京城,大运河,等等,不知道多少军户的血泪。勋贵将底层士卒当做奴隶,农奴,佃户,也不是一日两日,一天两天了。

  而文官与勋贵之间的斗争,兵部对五军都督府的权力的侵夺,真的是一心一意为大明好,在对大明军队战斗力上,没有起到过什么反作用吗?

  没有整顿好兵制之前,擅自言战,只以为钱粮足够,就能打胜仗了。

  但是有一点,他依旧坚持,那就是专将权,也就是对前线大将的信任,不能因为成国公一人之无能,就让朱祁镇觉得自己直接指挥战事,就有莫大的好处。

  所以,在保定侯并没有证明自己失败之前,他不会改变保定侯的任何决策。

  当然了,他这样做的也有一点底气,就是自始至终,英国公张辅就此事,并没有发表任何言论,一心练兵。

  外面多少人多嘴多舌,在朱祁镇看来都是外行人的话,即便加在一起,在这一件事情上,也比不过英国公张辅对朱祁镇的影响力。

  周忱也不知道是真不这样想,还是假不这样想,他立即说道:“陛下,臣并非此意,只是北京守军不足,臣有两个建议。”

  “其一,从山东调回班军,这一件事情,臣已经行文问过于大人了,于大人已经答应了,只请陛下下旨了。”

  “第二,就是通州大营,训练也有一段时间了,是否可以先调入京师,再继续训练不迟。”

  朱祁镇听了,第一个念头就是将于谦调入京师。

  一旦瓦刺真的突破了紫荆关的话,朱祁镇还是放心让于谦来担任这个北京保卫战的总指挥。

  当然了,朱祁镇并不希望这一幕出现。

  只是现在他也调不动于谦了。

  一来进入夏季,本来改道的黄河在新修的河道之中,也不是太安静的。二来就是每年如约而来的天灾,也没有放过正统十四年。

  而今于谦虽然名义上是河道总督,但是面对河南,山东,淮北的一些情况,于谦实际上,已经是山东,河南,凤阳,淮安总督了。

  这些地方灾情都由于谦一手负责。

  原因也很简单,朝廷没钱。面对战事,周忱已经恨不得一分钱掰成两半用。只能将赈灾的事情推给地方。

  但是地方就有钱了吗?

  之前是有的。

  但是在周忱挖肉补疮的财政政策之下,地方府库已经空空如也了,每一个府县都没有超过千两白银的结余,超过千两,直接被户部调走了。

  地方没有钱,中央也没有钱,但是灾情还是要赈济的?

  那该怎么办?

  只能给权力了。别人朱祁镇不放心,就给于谦便宜行事之权,也就是只要将当地灾情给镇压下去,于谦做什么事情,朱祁镇都事后认账。

  第二百三十一章 河北征兵

  总体来说,今年的灾情比没有往年严重,最严重的也就是河南山东一带,其实河北也有旱情,只是河北完善的水利,让灾情显得不明显而已,或许粮食有减产,但是根本没有到需要政府赈济的地步。

  而掌控近乎三省的权力,手中又有不被限制的权力,再加上而今北京这边战事紧急,没有管这边。

  这样一位大员,一旦有了别的心思,北京就危险之极了。

  纵然,朱祁镇也明白了,历史上明前期还是忠臣居多,即便是到了明后期也没有文臣公然造反的事情,于谦的权力是有一点失控。

  但是也不至于到了这个地步。

  只是作为皇帝,心中如果没有这一根弦,什么时候被人杀了都不知道怎么回事?朱祁镇信得过于谦。

  于谦坐在这个位置上,朱祁镇还是能够接受的,但是如果放别的朱祁镇不清楚的大臣,朱祁镇是决计不会放心的。

  所以,于谦是万万不能动的。

  于谦面对的局面也是很困难,他的一些所作所为也被锦衣卫传到京师了。

  反正地方士绅们一个个都变得忠君爱国起来,似乎带着几分破家为国的风范,将家中藏着的粮食都送了出来,按之前,朱祁镇颁布的旧令,也就是捐粮食可以给先人换一个赠官的政策。

  河南,山东,凤阳,淮安等地,居然献出了一两百万石粮食,连铁公鸡孔家都大出血了。

  不知道的还以为北地士绅,一个个对国家忠心耿耿的。但是朱祁镇通过锦衣卫消息网却知道,在孔家不鸟官府那一套的时候,于谦去了一趟孔家,随即孔家一下子想起了老祖宗仁者爱人的古训了。

  至于于谦在孔家说了一些什么?朱祁镇不知道,也不想知道。

  这就够了。

  于谦这样才是能臣。

  真要是大砍大杀,将事情搞得沸沸扬扬的,说不得都要闹得朝廷之上,徒增朱祁镇的烦恼。而于谦该做的都做了,但都是私下碰撞,知道的都知道,不知道的都不知道,还真以为河清海宴的。

  而在这个时候,人力永远是最核心的资源。

  特别是军队,更是于谦敢这样做的依仗之一,他却将这数万班军送回北京,朱祁镇对于谦的忠诚,进一步了解的同时,心中也暗暗心疼于谦。

  却不知道于谦接下来该怎么办?

  毕竟一两百万石粮食虽然不少,但是在中央没有拨款的情况下,赈济灾民,未必够了。

  朱祁镇也只是想想而已。

  毕竟,于谦有于谦的难题,朱祁镇也有朱祁镇的难题。

  纵然这数万班军乘船通过北运河北上,来到京师也是需要一段时间的。而今朱祁镇唯一能够指望的是通州大营。

  朱祁镇说道:“辛苦于先生了。通州大营的情况怎么样?”

  王骥说道:“陛下,通州大营已经超额数千了,却是陛下传出招兵勤王的消息,河北百姓踊跃参与,各县名额都有多余,乃至于有距离通州近的百姓,径直去通州投军,是以通州大营,才招收超过定额士卒。”

  “不过,蒋老将军已经说了,等训练的时候,会将多余的给淘汰掉,留下的都是精锐。”

  朱祁镇有些吃惊,说道:“真的如此吗?”

  见识过战争的残酷,朱祁镇对这一次招兵,其实是持悲观态度的。在他印象之中,似乎百姓自古都不喜欢当兵,即便到了民国时期抓壮丁,死在路上的,也比上了战场的人多,甚至朱祁镇担心,这一次招兵之中,会出现很多强迫的情况。

  朱祁镇虽然有些不忍,但也无可奈何,一个国家总要有人上战场不是。

  而明代政府行政效率,也不可能如后世一样,其中有些强迫征召,也是在所难免的。即便是他已经做过很多准备了,也不觉得能够避免。

  只是他万万没有想到,会出现这样的情况。

  王骥也感慨道:“臣去过一次通州大营,这一次兵源极好,都是良家子,身体素质不错,而且大多是同乡同里而来,彼此熟悉,不需要怎么训练,稍稍整顿,就可成军,或许野战还不堪用,但是用来守城,却绝对没有问题。”

  “这都是因为陛下圣德宽广,普照天下,数年之前,陛下竭全国之力,为河北修水利,五河三湖修建之后,河北虽然春旱,秋涝并没有变化,但是却很少影响收成,于公遗爱河北,自从修成之后,即便是再旱的灾情,都也没有绝产过。”

  “百姓深感皇恩,听闻而今边塞大败,陛下下罪己诏,百姓都愿意报效朝廷,痛击胡虏,所以父子兄弟争先投军。”

  “是臣多年以来从来没有见过的。”

  “吾皇圣德,万世莫及。”

  王骥说的激动无比,白发飘摇。但是他说的话,固然有很多是真的,但也少不了不少艺术加工了。

  固然这一次征兵如此顺利,朱祁镇在河北修建的水利工程起了很大作用。百姓是最朴实的,谁为他们办了好事,他们能记很久很久的。

  朱祁镇数年治理水利,极大的改变了河北地区的面貌,把汛期的时候,从天津到保定一路数百里汪洋一片的局面,变成了而今的样子。

  汛期的时候,百姓都要上堤固守,但是大堤多是铁石混合建筑,坚固之极,大多数安然无恙,即便是春旱再厉害,在三个大湖附近的也能引湖水灌溉。

  滹沱河附近的百姓,也在几年之内,改变了逐河而居的习俗,因为地界混乱的缘故,反而因为争夺湖边,渠边的土地,而争的一塌糊涂。滹沱河一带的地方官,处理最多的就是这种争产案了。

  毕竟之前田界不清,是历史遗留问题的,估计今后好几任地方官都要在这事情上犯难了。

  不过,如果说单单是这个原因,就让百姓踊跃报名了,那就太高看百姓的觉悟了。

  百姓虽然是最朴实,最感恩的,但也是最狡猾,最爱占小聪明的了。

  如果这征兵有办法避开,很多百姓都要想办法了,有一些人想办法,钻漏洞,很多百姓都会受到影响。

  这就不得不提于谦河北做的事情,那就是重新丈量土地,编排鱼鳞图册,还有安置流民,乃至为佃户分田。

  这样做就有两个效果。

  第一个效果,就是河北黄册准确,在整个大明是头一分的,这才过去几年,几乎上河北地区所有的男丁都在册的。

  征召之中,谁也逃不掉的。

  第二个效果,那就是河北的人口与土地的结构比其他地方要健康一点,毕竟大明承平几十年,很多地方土地兼并已经开始了,如江西,福建等地,虽然不至于富者有连陇之田,贫者无立锥之地。

  但是自耕农数量已经大大低于开国之时了。

  否则朱祁镇也不会想办法让福建在台湾建立府县,就是为了缓解福建人口压力的一种办法。

  而河北却不同。河北因为治理水利,新增了不少可开垦的土地,还是水浇田,增加了大量的自耕农体系。

  当然了,这还有另外一个原因,那就是本来北方粮食单位产量就不如南方,很多旱地山地,即便种了田地,也足够田主自己生活而已,根本没有什么盈余,这样的情况,也打击了北方地主兼并的积极性。

  毕竟如果兼并越多,越赔钱的话,谁也傻子。

  有足够的自耕农,才有王骥所言的良家子。

  当然了,也只有良家子才对朱祁镇开出的价码感兴趣。

  第二百三十二章 无悔

  朱祁镇开出的价码是什么?首先是免役。对于士绅来说,对这并不在乎,因为读书人本来就是免役的,而且即便不免役,他们有钱,是可以找人代役的。

  而佃户们纵然有想法,他们也不可出一个不干活劳动力。在古代农村,一个女人都无法生活,男人被称作顶梁柱,如果不是有一些家底的人,是不可承受一个壮劳力一直在外的。纵然会有饷银。

  但是即便到了几十年前的农村,也不是单单有钱就行的,更不要说古代了。

  唯独自耕农,他们对朱祁镇开出的价码有兴趣。

  首先,免役对他们来说非常重要。毕竟劳役太耽搁农活了。而自耕农在经济上有独立性,如果儿子多的话,是能抽出一个孩子去当兵了。

  更不要说每年十几两银子的饷银,对农家来说,也是一笔大钱。

  而且在水利工程修建之后,河北年年风调雨顺,就会导致了大规模生育潮,或者说大量孩子活了下来。

  毕竟并非在之前,就没有这么多孩子,这个时代又没有什么避孕措施。只是更多的时候是生下来养不活而已。

  这样的情况下,对父母老说,让大儿子出去赚军饷,他们紧紧熬上几年,等下面孩子十一二岁了,就能当半大劳力用了。

  所以,朱祁镇征兵政策,因为种种原因,被很多人响应。只是有些事情,这些地方官或许明白,或许不明白,更或许是不愿意明白。

  他们宁愿将这一切的事情,都推向陛下圣德之上。

  朱祁镇其实已经免疫很多马屁了。

  毕竟在他这个位置上,每天都有来拍。

  如果朱祁镇真有马屁这个器官的话,他每天的马屁定然是红通通的,非被人拍肿不可。

  但是此刻,朱祁镇明知道王骥所言,有夸大之处,或者是说有意拍马的地方,但是他依旧有一种醉熏熏,飘飘然的感觉。

  因为他此刻终于明白且相信一件事情。

  在历史的河流之中,他所有的挣扎,都好像是在河流之中扑水,不管他怎么动,水只会荡漾开来,然后恢复到原来的地方。

  看上去他什么也没有做。或者他做了什么事情,都没有什么用处。

  特别是猫儿庄之败,时时刻刻的攻击他的自尊心。

  似乎他奋斗十几年,不过是用土木堡变成了猫儿庄而已。

  但是此刻,他才知道。

  并不是他的所作所为都被这个时代给同化了,他是有回应的,只是历史的惯性太强大了,他的反应回路太慢了。

  并不是做了之后,立即就能得到回应。

  而是根据事情的不同,要在几年之后,几十年之后,甚至他死了之后,才能得到回应。

  但是人生就是这样的。

  朱祁镇虽然来到这个世界十五年了,但是他真正掌管大权,却是在太皇太后去世之后了。

  这几年间,他做了很多事情。

  有好事也有错事,但是每一件好事,不过是买下一个好的原因,等到结出好的果实,不知道什么时候了。

  但是明朝在朱祁镇来之前,却已经种下了不知道多少恶果,此刻不过是朱祁镇来承受而已。

  此刻朱祁镇忽然觉得心中大石去掉了。

  他来到这个时代之后,一直有一种要改变世界的急迫感。

  虽然杨士奇,杨溥,乃至太皇太后都看得出来,点出来,但是朱祁镇都没有改,似乎改不了。

  但是此刻他明白了。

  人生不是游戏,游戏的反馈机制非常快,几乎是即时反馈,每做一件事情,杀一个怪,充一笔钱,你就立即能变强。

  但是人生道路上的每一次努力,却不知道在什么时候才能反馈在你身上,每一个考上清华北大的,都不是因为高考之前一个月的努力,甚至一年的努力,而是他最少数年努力才能得到的反馈。

  甚至有些人一辈子努力,也得不到自己想要的。

  胜利之前,不知道有多少失败者的尸骨。

  但是如此,就不努力不奋斗不前进了吗?

  不,当行好事,莫问前程。

  做自己认为正确的事情,就足够了。

  朱祁镇扪心自问,或许因为自己的能力不足,有这样那样的挫折与失败,但是从第一天开始,他的信念从来没有变过。

  让更多百姓能活下去,让更多百姓能吃饱饭,让更多百姓能免于战乱,让大明以更快的速度进入工业化。种种种种。

  出发点没有错误,努力没有松懈,即便是没有成功,看到最好的结果,那有如何?

  “读圣贤书,所谓何事?而今而后,可以无悔。”

  “亦余心之所善兮虽九死其犹未悔。”

  “吾求古仁人志士之心,不过如此。”朱祁镇只觉得心中浑然开悟,心中暗道:“如此,吾何恨之有?”

  朱祁镇不顾内阁在场,忽然大笑,说道:“好,命令通州大营进京,裁掉长安街两边的墙,朕在在宫门之前阅兵。”

  后世的长安街,乃是北京,甚至是中国第一街。但是而今的长安街空有其名,因为在紫禁城前这一段,被两道城墙隔断了,后世的所谓天安门广场,此刻根本就是皇家禁地。

  之前朱祁镇做事还有一点束手束脚,唯独担心这个不行,那个不好,但是此刻朱祁镇想开了,做事情也就不在乎那么多了。

  比如这长安街,朱祁镇早就想要打通了。

  一直心中犹豫。

  担心招来非议,但是此刻他一声令下,很少有人敢硬顶,立即有士卒将两道长街上打出两个大洞来。

  这就是工部改良的方案,不是将墙给拆了,而是掏出两个城门来,毕竟即便朱祁镇将这里打通,有几个百姓敢在皇帝家门口经过啊?

  所以还不如打开两道门,方便百官进出,再或者做一些礼仪用途,就好像而今。

  这一次所谓的阅兵,其实是非常简陋的,不过是蒋贵的带领之下,五万亲兵,分成几十个方阵,一列列从长安街经过,文武百官与朱祁镇一起城楼之上观看。京城百姓虽然不敢来宫城之中,但是在宫城外面大街之上,也站满了人。

  对于这五万人的质量,朱祁镇也是一言难尽,正如王骥所言加上城中几万老弱病残,守城足够了。这一点还要感谢刘定之。

  刘定之管理之下,少府表现良好,就在猫儿庄之战后短短一个多月的时间之内,将大明军队的武器缺额给补满了。

  当然了,少府之前也是有一定库存的,但即便如此,也不得不承认,少府在军事体系之中超高效率。

  十万骑兵覆灭,不知道丢弃了多少武器盔甲,但是明军从来没有担心过这方面的事情,就是刘定之的功劳。

  连新兵也是一样,衣甲鲜明,武器精良,单单看样子,还真以为百战雄师一般。而北京各城墙之上,各种火器的堆积也是越来越多,什么大炮小炮,万人敌一窝蜂,卢定河边的水利作坊以一个明朝人难以理解的效率,往外面喷成品。

  朱祁镇心中暗道:“刘定之可以高升了。”

  这不仅仅是朱祁镇的想法,难的是内阁的意见,内阁有意让刘定之到兵部去,王骥知道自己支撑不了多久了,有意培养出一个符合自己理念的接班人。王骥选中了刘定之。

  朱祁镇还没有定下来。只等大战之后了。

  只是朱祁镇刚刚阅兵安定京师人心之后,他就得到一个不大好的消息,瓦刺阿刺知院部,已经开始东进,算算时间,已经到了紫荆关下了。

  第二百三十三章 紫荆关下

  “你说紫荆关镇守的是南军?”阿刺知院有些怀疑地说道。

  “属下可以对天发誓,决计不会有错的。”回来报告的探马说道。

  阿刺知院心中冷笑,先是看矮了三分。

  也先为了南下,不知道花了多少功夫,太详细的情报不去说,但是最基本的情报还是知道的,比如大明精锐都在九边,南方卫所军烂的一塌糊涂。

  阿刺知院发现紫荆关居然是大明南边的军队,立即感觉是机会。

  不管是因为明军兵力缺乏,不得不从南边调兵,还是明军排兵布阵有误,漏了紫荆关这个关键的地方。

  这对阿刺知院都是机会。

  阿刺知院一声令下,大队人马进入蒲阴径,一路上,却见到两侧山峦之上,一道道烟柱冲天而起,就知道被明军发现了踪迹。

  索性也不隐藏了,派出麾下一部骑兵,以兵贵神速之态,直扑紫荆关。

  几乎在紫荆关这边刚刚看见,一道道传递过来的狼烟,不过半日而已,瓦刺大队人马就出现在拒马河南岸了。

  前文说道,这太行八径,都是不知道多少年,河流冲刷下结果,是古河道,但是这些古河道,大部分都因为地质变化的沧海桑田干涸了,但是也就有些地方,在古河道之中,出现新的河流。

  而拒马河就是这样一条河。

  紫荆关所在之处,就是谷地,山谷之中有一条河流,就河谷分开段。在河北比较窄,而河南是比较宽的。

  拒马河从这里流出进入大清河之中,成为大清河北系一道重要河流。

  这个时代的紫荆关虽然有些军事建筑,但是决计没有将这两三里的截面,连同拒马河一并封堵住。

  紫荆关虽然一处军事要地的,但是说一句不好听的话,如果不是定都北京,紫荆关的重要性,也没有那么大。

  之前,与紫荆关有关的战例,不过是成吉思汗攻居庸关不克,然后转攻此地,内外夹击攻破居庸关。

  在此之后,即便是明初的战争之中,这里更多是作为通道,而不是关卡。

  历史上,也是北京包围战之后,居庸关,紫荆关,倒马关,作为京城的内三关,才被重视非常的。

  但是方瑾在这里驻扎了小一个月了。

  他也不是什么也没有做的。

  恰切相反,他做了很多事情。

  首先,他将整个河谷都掘断了。

  虽然一时间,修建一座封锁一两里山道的城池,有些不可能,但是三万士卒,在这里挖掘壕沟,高垒深沟却是能够做到的。

  甚至方瑾一直有一个想法,那就是要不要将拒马河给截断,将深沟变成护城河?

  只是工程有些太大了,也就放弃了。

  但是即便如此,明军整个防御体系,也是相当之完善了。

  丈余宽,一人深的壕沟都不用了。当然了,也不是所有壕沟都是这个标准的,这里毕竟是山区,很多地方都挖到石头了,那也没有办法。

  所以,方瑾在壕沟后面垫高近半丈,也就是一人高,上面有鹿角,拒马。这个高台也不是直上直下,也是有些坡度的,不会给敌人可以利用的死角。

  而大部分士卒都在高台上列阵。

  少府打造大批火铳,在神机营不被待见,在福建军中却是上好的东西,原因无他,福建军几乎从上到下都是新的。

  经过方瑾的整理之后,福建军中几乎被全部换血了。在军纪上,与明军精锐也差不了多少。

  但是方瑾对福建军的肉搏能力,其实还是有所担心的。

  南人不堪战的说法,不仅仅瓦刺人知道,即便是在明军军中也是传得沸沸扬扬,恍如真理。

  或许有人觉得太祖皇帝不就是北伐功成吗?怎么敢说南人不堪战?

  很抱歉,请你看开国将领的籍贯,人家都是淮西人士,淮西人士他们不觉得自己是南人。

  所以,方瑾下意思觉得应该避免福建兵与瓦刺肉搏战。

  而少府送过来的火铳,正合方瑾的心意。

  少府的火铳,虽然不被神机营待见,但是质量却是顶好的,而明军军事物资分配,从来是京营第一,边军第二,南边卫所,如果打仗,还能想起你,如果不打仗,干脆就忘记了。

  方瑾深深明白,他带的福建军,可不是傲气满满的神机营,有好东西就不错了,哪里有挑挑拣拣的余地。

  有了这些火铳,方瑾的布置就一力发挥明军的火力。

  就成为这个样子。

  瓦刺前锋紫荆关以西稍稍整顿,就开始了第一波进攻。

  无数骑兵俯在马上,向东方飞驰而来。临近壕沟之前,也不翻身下马,却是猛地一纵马,向向明军的阵势扑了过来。

  方瑾在一处高台之上稳稳的战立者,他所在之处,就是拒马河南线阵地最核心之处,在这里可以总览全局。

  一时间,只有瓦刺士卒大声的呼喊之声,明军从上到下都没有一点声音。却在高台之上,整整三排火铳兵,将一根根火铳,透过栅栏的缝隙,瞄准了就要飞跃壕沟的蒙古骑士。

  咻咻的弓箭穿过空气的声音,不绝于耳。

  “轰轰轰。”数门小炮顿时整齐的喷发了,就好像是命令一般,顿时无数铁沙带着硝烟,覆盖了整个战场。

  无数火铳也开始清脆的轰鸣之声。

  一时间不知道多少蒙古士卒纷纷栽倒。

  只是也不能太高估这个时代火铳质量,不管这个时代火力频率,还是射程,都会不到主宰战场的地步。

  否则战争经验丰富的太宗皇帝,只是将火铳作为最外围第一线的火力,真正决出胜负,还是要大军的厮杀。

  连日俄战争时期,还有人叫嚣,刺刀是好汉,子弹是笨蛋。

  瓦刺人盛气而来,正是气势汹汹的时候,自然不会因为区区一点伤亡,而后退的。

  明军第一波火力,自然是密集无比,就好像是一柄重锤一般,猛地将这些冲在最前面的瓦刺士卒给砸在地面之上。

  但是之后的火力,就没有那么密集了。

  居然有人真的纵马一跃两三丈,扑到了高台之前,只是面对一道道看似简单的栅栏。却攻不动了。

  这一道栅栏,之前有鹿角拒马,栅栏也是实木打造出来,根基深埋在地下不知道多少米,总之牢固之极。

  当然了,即便在牢固,这都是死家伙,只要给瓦刺士卒一点时间,清理这一点点障碍,并不是什么问题。

  但是就在一两米之后,就是大量火铳手,这样的距离,几乎对准了脑门打了。

  任何人只要在这里稍稍停顿一下,就会被不知道多少士卒集火打死。

  虽然火铳准头很成问题,但是这种面前两三米处的人形目标还不至于打失。

  甚至有人直接连人带马撞在栅栏之上,似乎想要撞出一个缺口,但是还有长枪手,他们就在火铳手之后列阵,跟着栅栏,就能敌人连人带马给刺成血窟窿。

  一番短暂而惨烈的进攻之后,瓦刺所部丢下了几百具尸体,退了下去。

  方瑾看似神色不动,心中却暗出一口气。

  当他知道,瓦刺大军进攻的时候,心中一根弦就绷紧了,因为他太知道,他所在位置的重要性了。

  胜了自然有功,一旦有败,他是决计不能活,也不敢活的。

  就如果成国公一般,如此重大的责任,让瓦刺骚扰京师,他方瑾有几个脑袋也担待不起。所以,他只有两个选择,要么胜,要么死。

  而今这一场小胜,虽然无足大局,但是总算证明他的战术是没有问题的。

  第二百三十四章 阿刺知院的等待

  等阿刺知院来了之后,立即将先锋打了几十鞭子,这才细细问明情况。

  阿刺知院对明军的情况,并不陌生。

  无他,虽然战争是千变万化,但是在基本战术的时候,其实也就那几种,其他的不过是变种而已。

  如果说阿刺知院对明军的办法,一点没有准备,那就有愧他百战老将的威名了。

  第二日,瓦刺大军列阵,却不急着进攻,却不知道多少百姓从大军之后驱赶过来。

  无数瓦刺士卒将一些破烂兵器,还有一框框杂面馒头,丢在阵前。

  “你们听好了,吃了东西,就拿起家伙去攻对面营地,凡是攻破的,免为奴,放还回家,如果不听话。”一个瓦刺将领冷冷地说道,忽然纵马而前,长刀一挥,将当前一名百姓的人头枭下。

  却见一道血柱冲天而起,在天空之中散做血雨,打在周围百姓的脸上。一时间无数人惊叫,惶恐万分。

  “这就是下场。”瓦刺将领缓缓还刀入鞘。

  所有百姓都知道,这其实是死路一条。

  且不说,能不能攻破,即便是能攻破了,放他们回家,朝廷能放过他们吗?

  但是他们能怎么办?

  只能求不做一个饿死鬼。

  所有人都开始抢夺杂面馒头,瓦刺士卒冷冷的看着,根本不维持秩序,无他,在他们看来,这些不过是行走的泥土而已。弱者对瓦刺来说根本没有什么用处,连抢馒头都抢不过的人,指望他们能在战阵之上,发挥出什么作用。

  阿刺知院根本不指望,他们能攻破明军的阵地,如果他们这些人真能做到这一点,就不会轻易被攻破广昌。

  没错,这些百姓大部分都是广昌百姓。

  阿刺知院,仅仅让他们用他们的身体,将那一道壕沟给填满了。

  剩下就要看瓦刺铁骑了。

  感觉时间差不错了,督阵的瓦刺骑兵纷纷开弓射箭,一连射翻了好几十个百姓,百姓就好像是羊群一般,下意思向前冲了过去。

  大队骑兵在后面不近不慢的驱赶着,看谁跑得慢,就是一箭。

  不过一会儿功夫,就有好几十个人死在马下了。

  方瑾看着这样的情形,眼角微微抽搐一下。

  这在他预料之中,但是真正发生的时候,却依旧让方瑾不能忍受。

  方瑾的父亲方政,也是镇守大同好多年的老将,如果真正算起来,方瑾也是大同边将出身,他跟随父亲在大同住了好些年。

  大同对他来说,几乎是第二个故乡了。

  眼前这些人虽然没有见过,但是于地域来说,都是他的老乡了。

  而且他对鞑子的手段,也并非陌生,就好像是阿刺知院对明军的一些基本战术,也是了如指掌,方瑾对鞑子的三板斧,也是明白的很。

  他本以为,紫荆关在深山之中,紫荆关之西,就是太行山,少有村落行人,但是万万没有想瓦刺还是有这样一招。

  只是方瑾心中有多狠,在这个时候,他也不会下第二个命令,他也知道他麾下反对福建士卒,虽然有不少与叶留宗,邓茂七军做战的经验。

  但问题是,南边那一点乱军,与眼前的瓦刺军,是根本不一样的存在。

  他沉声下令,说道:“我来之前,已经向陛下说过了,如果紫荆关破,就是我福建军三万众,全部死在此地,朝廷会好好抚恤你们家人的。但是紫荆关如果破了,却有人活着离开这里,就以逃兵论处,举家男丁处死,女子发卖。”

  “包括我方瑾。”

  “只要我们能守住这里,朝廷早已备下银子,犒劳三军,何去何从,各自思量。”

  方瑾这些话,并没有大声呼喊,而是派遣传令兵,一个个传下去,不用多长时间,全军上下的气氛顿时沉郁下来。

  如果是别的卫所军,这个威胁还有些虚。

  无他,各地黄册都不齐全,指望已经早就不堪用的卫所军,有严密无比的花名册么?

  但是福建与别的地方不同,还真有,而且是方瑾一手编出来的,虽然不敢说没有一点水分,但大部分士卒都逃不过的。

  朝廷动则株连,虽然有些残暴了一些,但是这也是朝廷最大震慑力,而这个震慑力,也是有背后的组织支持的。连某人一家几口都没有记录,如果诛九族?

  此刻每一个福建士卒想起自己的家人,他们眼睛同情怜悯之态,慢慢的淡去了。他们固然同情眼前的百姓,但是如果他们败了,谁来同情他们,同情他们的家小。

  等百姓们进入几十步的时候,瓦刺骑兵在后面纷纷放箭,还大声驱除道:“快跑,快跑。”

  落在后面的百姓,纷纷被杀,百姓们只能奔跑起来,有些一时失足的百姓,随即被无数脚踩了下去,等无数人过去,依旧变成一具不成人样的尸体。

  “砰。”清脆的齐射之声传来,与此一起传来还有,无数呼喊之声,痛苦的呻吟之声,无数百姓在两军阵前变成了一具具新鲜的尸体。

  阿刺知院远远的看过去,却见百姓的尸体虽然有相当一部分落在壕沟之中,但是还是有相当一部分落在壕沟外面。

  达不到他想要的效果,随即他一挥手,第二批百姓就再次被驱赶上去了。

  整个上午,这里就不像是战场,反而是刑场。

  只是广昌本来就不是什么大地方,被压过来的百姓,也不是太多,不到中午一两万百姓都死的差不多了。

  阿刺知院看去虽然还不是太满意,但也知道只能如此了。

  他猛地从地面的马扎上起来,翻身上马,说道:“开始吧。”

  已经等候多时的,骑兵顿时欢呼起来,无数骑兵开始冲锋。

  整个山谷截面不过两三里,再加一条河,已经河北还有一块地方,方瑾布置的主阵地,不过一里多一些。

  如果换算成古代的步,也就是五百多步到六百步的距离,骑兵也不可放开冲锋。

  只能一波波的冲了上来。

  此刻壕沟虽然没有被填平,但也填平大半了,他们就能骑着马,直接越过壕沟,想要冲上高台。

  双方距离一道浅浅栅栏,开始了残酷的短兵相接。

  每一个火铳兵都要顶着头上箭矢,还有被瓦刺士卒近距离甩过来的石索,短矛,等等投掷物,保持有条不紊的射击频率。

  当然也有不知道多知道火铳手,射着射着就忽然中箭倒地了,立即有后面的士卒给补上了。

  明军伤亡开始了。

  但是总体来说瓦刺伤亡更大。

  瓦刺骑兵不管多精锐,一旦冲到栅栏之前,瓦刺骑兵的生命,就可以读秒来计算了。

  但是阿刺知院,却似乎不在意,等一波瓦刺骑兵退下来,另外一波再次冲上去,似乎每次死的那些骑兵,根本不是他麾下的一样。

  其实这样说也未必错。

  对瓦刺本部将领来说,瓦刺骑兵真正出战的时候其实并不多,更多是督战队,特别这种要死人的情况。更是让那些小部落先上。

  毕竟瓦刺精骑按刀看着,谁敢说一个“不”字。

  阿刺知院并非不在乎下面各部的成果,他一直在听火铳的声音。

  此刻他心中暗道:“这不应该啊。”

  明军的火铳是经不过长枪发射的,火炮也是。

  阿刺知院他也知道,下面的人大概出工不出力,他也没有在意,他就在等明军火铳火炮的射击上限。

  任何东西都有缺点的。

  今天战斗到这个时候,明军已经打了不知道多少轮了。暗他的估计,火铳早就该不行了。为什么好像没有什么问题?

  第二百三十五章 突如其来的血战

  这正是说明了少府造的火铳,要比这个时代其他地方火铳要质量好上很多。

  不过,阿刺知院看着头上的日头,心中暗道:“不能再等了。”

  阿刺知院吩咐下去,正准备下次进攻的马队,忽然换了一下。

  这一点动静,明军自然不会发现,他们或许觉得这大概是瓦刺正常的调动。

  这一次阿刺知院终于搬出了自己的老本来。

  有大概两三千骑,都是瓦刺精锐。

  很快明军发现第一个问题,那就是这一次来的瓦刺骑兵的速度太快了。最少比之前快了一大截。

  所以放铳的时机慢了一拍。

  慢了这一拍,看上去不影响什么。却让更多骑兵冲到了栅栏之前。

  冲在最前面的一批人,手中都是钝器,要么大刀,要么长斧。他们一个个将之后的无数火铳兵当做无物,借着马力重重一斧砸在木栅栏之上。

  “崩”的一声,无数木花飞溅出来。

  虽然这个人仅仅来得及一斧,但是有第一个就有第二个。咯咯吱吱,坚持了好长时间的木栅栏,终于崩开了一个小小的缺口。

  这一道木栅栏,有两米半左右,这个缺口仅仅是将最上面的半截截断了,但是这对瓦刺骑兵来说就足够了。

  栅栏外面不知道死了多少人了,早已将斜坡给填平了,也就是栅栏内外高度差已经不存在了。

  在助跑之下,纵马越过两米高的栅栏,固然有些困难,但是瓦刺之中并非没有这样马速的存在。

  就有这样一个士卒,简直是好像是飞一般,精准的从这个缺口落了下来,顿时砸在明军队列之中,砸死好几个士卒。

  随即他也没有活下去。

  毕竟无数明军士卒都在,岂能容他活下去。

  于是乎无数刀枪刺进这个人身上。

  只是这一点点的时间差,却给瓦刺骑兵破坏栅栏的时间,几乎在转眼之间,栅栏的上半部有数米硬生生被拉扯下来。

  栅栏一下变成了等人高。

  瓦刺骑兵一个个好像是表演花式马术一般,越过栅栏。

  一时间战斗就陷入另外一个模式之中了。

  方瑾心头一瑾,立即传令道:“令后队做好准备。”

  随着方瑾一声令下,一直在后队的人马立即向前,准备投入战场之中。

  而阿刺知院见状,也一声令下,大批瓦刺骑兵冲了过去。

  不过片刻之间,这栅栏砍翻的砍翻,推倒的推倒,只剩下一道齐腰高遗迹。瓦刺骑兵大举深入。

  而此刻明军阵型有些混乱了,所有火铳手都丢下了手中火铳,而是拿出长刀,与长枪手配合与瓦刺骑兵作战。

  瓦刺骑兵本以为冲破这一道栅栏,后面就是一马平川了。

  但是他万万没有想到,后面更像是一道泥泽。

  因为他看见不远的后面有第二道栅栏,与之前的布置根本没有什么区别,两道栅栏之间,不过一百多步而已。

  毕竟紫荆关地方就这么多,不足千步的战场之上,也安排不了多少人马。

  方瑾是傻子,才会只安排一道防线。

  此刻双方厮杀才算是刚刚开始了。

  两道栅栏之间,乃是一道狭长的,大抵是方圆一里见方空地,这一片空地之中,双方都投入了过万兵力争夺,已经密集到了什么层度。

  人挤人,马挨马,瓦刺骑兵也纷纷下马作战。

  毕竟这样的空间之内,马是跑不开的,骑兵一旦失去了速度,战斗力比步卒还低一些。

  方瑾对第二道栅栏下达的命令是死的,那就是凡是瓦刺没有退却,敢后退过第二道壕沟者,杀无赦。

  与此同时方瑾将一个个营头填进这个血肉磨坊之中。

  而阿刺知院也在这里压上自己的筹码。

  阿刺知院准备在这一场大战之中,将明军的精气神给打断。毕竟他面对不是大有名气的边军,也不是一直作为潜在对手的京营。

  而是不知道从南方那个地方调过来的兵马。

  如果是边军与京营,阿刺知院并不会这样做的,但是对南军的,阿刺知院就有信心,教教这些人什么是大战,什么是血战?

  关卡再好,阵势再严,总就是要用人来打的,一旦南军崩溃,即便是紫荆关再险要,也不过反掌之间而已。

  应该说阿刺知院的决断,并非没有道理的。

  最少此刻的福建士卒就有些吃不住劲了。

  倒不是福建士卒就比九边士卒差了,而是福建士卒大多是新兵,他们之前打得叶留宗,邓茂七,在眼前这一战,就是过家家一般。

  甚至猫儿庄一战,未必有眼前这一战惨烈。

  原因很简单,猫儿庄本质上是一场追逐战,除却少数情况之下,也先在用兵的时候,却是悠着劲的。

  真正压着下面拼命的时候并不多。

  但是而今这一战关系重大,阿刺知院很明白,一旦攻破此地,纵马北京城下,即便不说也先对孟瑛的算计,能不能再来一场猫儿庄之胜,单单说,他可能是大明开国之下,第一个攻到明朝京郊的将领,就足够他吹嘘一辈子了。

  瓦刺与明军双方暂时处于一种均势之中,而这里就是打破均势的关键节点。

  阿刺知院自然不介意打出一个尸山血海,当然最好不要死自己的人,故而阿刺知院逼近列阵,作为督战队将麾下各部,一个个投入其中,毕竟瓦刺军要比明军多了不少。

  此刻不管是明军,还是瓦刺军,都是身不由己,好像进入斗兽场了,只有两个下场,要么胜利,要么死亡。

  没有第二个选项。

  方瑾也没有想到事情会发展成这个地步?

  方瑾存了节节抵抗之心。

  所以,他觉得在这里要在瓦刺突破第一道防线,之后狠狠的打击一下瓦刺,就是要打疼瓦刺,好顺利的撤到第二道防线。

  但是此刻,瓦刺大军源源不断,他总不能见撤下来的士卒在阵前被杀干净,这太伤士气了。而且瓦刺军队也失去了机动能力。

  这个仗未必会输。

  方瑾有什么不敢打的。

  但是一次次增兵,双方尸体几步要扑满这一个地方,就就一边的拒马河,南岸已经染红了大半,却是流在战场上的鲜血,一丝丝一缕缕的顺着地势流到了拒马河之中。

  这样的战场,不说福建军士卒没有见过,即便是方瑾又何曾见过?

  他跟随父亲方政镇守大同的时候,正是两国毕竟和平的时代,那时候斩首两百级,就足够报功了。

  至于打麓川,平叶留宗,邓茂七,与眼前这种决然死战,也根本不能相比。

  方瑾尚且是如此,更不要说下面的士卒了。

  方瑾立即感受到了明军士气的变化。

  方瑾忽然说道:“范广,韩青,而今这一战打不赢,就没有以后了,你们与杨信都是陛下亲点的将才,而今就要看陛下的眼光有没有错了。”

  整个福建军的骨干,一部分就是原来福建将官之中有一点水平的,但是这些不过是打下手的,真正作为主干的,就是武学的学生。

  杨信,韩青,范广,或前或后,都被调入此间了。

  杨信此刻独自镇守拒马河北岸,不在此处,而石彪被调到海西了,似乎要跟随他叔父了。除却一些另找门路的武学学生,其余都在这里的。

  而韩青,范广,杨信三部,更是方瑾看重的精锐,也是武学学生密度最高三支军队。

  韩青与范广说道:“属下遵命,请将军放心,我等不胜不还。”

  韩青与范广带着本部人马增援了,方瑾暗暗的按剑,如果还是不行的话,他只要亲自上阵了。

  第二百三十六章 南兵堪战

  方瑾不是不敢上阵,而是作为一个方面之将,与一个战将是不一样的,方瑾毕竟考虑更多的事情。

  只是而今这一战为军心士气所系,如果熬过去了。剩下瓦刺攻势再猛,也不可能超过今日了,这紫荆关就算是守住了。

  但是一旦败了,士气即便不崩溃,也被瓦刺军所夺,恐怕就难了。

  所以如果范广与韩青两人还不能挽回的,他只能自己上了。

  虽然他希望看到这一点。

  范广聚集麾下士卒,他并没有带所有人一起冲,而是高声大喊道:“武学出生出列,家中有兄弟者出列。”

  不多时,范广部下出来好几百人。他说道:“而今乃国家存亡之秋,我带你去就是去死的在,作为武学出身,都是世受皇恩,天子门生,今日都就是报效陛下之时,而今家中有父母兄弟的,无须担心家小,你们跟在我后面。”

  而另外一边,韩青将手中的长剑高高举起,说道:“此乃天子赐剑,今日进者为忠臣孝子,不愧祖宗,退者为乱臣贼子,上玷污祖宗,下有愧子孙,今日你们就跟着我,看着我这柄剑,此剑在何处,我,就在何处,你们跟着我就行了。”

  韩青与范广左右杀出,冲入战团之中。

  明军顿时掀起了一阵反攻之态的。

  福建军中都知道,杨信,韩青,范广三人,就是军中武勇排名前三的将领。他们三人能在武学这么多人杀到前列,一身武艺绝对是没有问题的。

  而军中士卒也很简单。

  很多大道理是讲不通的,却最佩服武勇之人。

  他们一见韩青与范广下场了,顿时奋起余勇反攻起来。

  此刻双方都没有什么章法了。

  本来明军从第一道防线退下来的时候,还是有一些阵势的,但是在瓦刺的反复厮杀之下,阵势顿时乱了。

  将领身边无法是多一些亲兵而已,瓦刺这边也是如此。

  而范广与韩青两人的冲击,吸引这这些游兵散勇,无数士卒向他们靠拢,一时间形成两个简单甚至简陋的锋矢阵。

  阿刺知院见这情况,勃然大怒,说道:“这是怎么回事?蒙古勇士,连区区南兵都打不过了吗?”

  阿刺知院对眼前的情况也震撼之极。

  阿刺知院攻第一道防线,虽然是放了水,但是打了半年,才死了一两千士卒,但是而今不过转眼的时间之内,这一片战场之上的人员已经换了一批了。

  不管是瓦刺还是明军,都最少砸进去五千士卒了。

  看上去并不多,但是实际上,很多时候真正战死在沙场上的人并不多,伤兵死亡人数,比阵亡的多少不知道多少人。

  而今即便是在战斗之中的人马,也是人人带伤。

  也就是说,即便这一场战事结束,这么多伤员,不知道能活下来多少个了。

  这大大出乎了阿刺知院的预料之外。

  他没有想到南兵打到这么程度,还能坚持住,他更没有想到,他向吓退南兵的一战,南兵还没有吓退,他身边的部落首领们都有一些打退堂鼓了。

  此刻的阿刺知院,有一些骑虎南下的感觉。

  不继续打吧,已经付出了这么大的代价,今日伤亡人数很可能逼近一万大关,要知道他本身带了不过五六万人马而已。

  如果不打,这些人都白死了,而且这个时候的放弃,军中对紫荆关都有心理阴影了,也就是再段时间之内攻陷紫荆关已经不大可能。

  更不要说,他将太多的明军甩在身后了,即便不说孟瑛所部,单单是山西都司的军队,虽然镇守雁门关一线,也就是北宋与辽国的边境线的长城。但是抽出几万军队,将他堵在蒲阴径之中,他岂不是上天无路入地无门了吗?

  所以,他不能顿兵于此。

  这一条路能走通,自然是一条通路,如果不能走通,自然是一条死胡同了。

  放弃这一战,就等于放弃紫荆关之战。

  阿刺知院此刻只能动用老本了,他说道:“老大。”

  立即有一个年轻将领出列说道:“父亲。”。

  阿刺知院有两个儿子,一个带在身边,一个留在草原之上。总体来说,他对自己两个儿子还是比较满意的。

  或许不是第一流之英雄,但是稳守家业,却还是能够做到的。

  只是此刻阿刺知院知道,他不拼命,也无法让别人拼命,故而说道:“带着本部人马,击破明军,你敢不敢?”

  “孩儿如何不敢?请父亲稍候,孩儿去去就来。”阿刺知院的长子说道。

  他立即下去,带着阿刺知院本部精锐投入战场了。

  阿刺知院看上去不动声色,但是嘴角却微微抽搐了一下,因为阿刺知院本部精锐,不仅仅是瓦刺精锐,而且是阿刺知院部落精锐,是他自己的本钱。

  不敢这一战胜负如何,都会伤亡很多,阿刺知院岂能不心疼?

  阿刺知院抬起头看了看太阳,太阳已经靠近西山了。

  固然是因为在这个山谷地带,太阳落到山后面的时间很早,但也是因为这一战早上派百姓送死,然后各部试探,一直到现在,已经打了相当一段时间了。

  夏天的日头虽然长,但也不是无限长的。

  距离天黑已经不太远了。

  阿刺知院心中忽然想知道,这一直南兵到底是从什么地方来的。而今谁在跟他说,南兵不堪战,阿刺知院非要喷他一脸不可。

  今天的鬼门关一定很热闹。

  杨信隔着几十步的拒马河,目眦欲裂,却帮不上什么忙。虽然拒马河北岸一片平静,但是方瑾也不可能抽调兵力。

  杨信只能看着,当他看见韩青与范广的旗帜投入战场之中的时候,他心中暗暗松了一口气,他也明白,当日武学之中,他压了几人一头,但并不一定说,他的能力就在几日之上,沾了武学排名的光,这几年杨信官运亨通,一直比同学们要好一些。

  他也不敢自傲,对范广与韩青的能力,杨信还是相当认可的,有他们两个人在,杨信就对局面还有信心。

  只是,他同样担心。

  战场之上,什么事情都有可能发生,更不要说范广与韩青都是身先士卒的性子,不,或者说对于很多中低级军官,身先士卒本身就应该的。

  方瑾当初打仗的时候,郭登当初打仗的,甚至孟瑛年轻时候,打保定之战的时候,那一个不是身先士卒。

  但是战场之上,风险太大了。

  身先士卒,就以为死亡几率就更大了。谁也不敢说,自己能活着下来。

  而武学时候还互相埋汰的同学,这几年一起在乾清宫站岗,一起去福建平叛,一起到打而今这一战。

  虽然不是亲兄弟,但是彼此情义深厚,已经不逊于亲兄弟了,杨信岂能不担心?

  此刻的杨信深深的后悔,当初为什么要抢河北的差事?

  河北这边局面比河南小,却也是一个难道独挡一面的机会,这也是方瑾信任杨信,却不想今日之战后,河北这边的战事,恐怕不用打了。

  整个战场的目光都聚集在这长六百多步,宽一两步的狭长地带之中。双方投入最精锐的力量,后面都布置里密集的督战队。

  双方士卒什么手段都用上了,火铳不能射当铁棍来用,弓箭早就砸断了,长刀匕首,拳脚牙齿,等等,什么都用上来了。

  但是战事的局面,却被范广与韩青一点点的搬了回来。

  不仅仅是武学学生作为最好的下级军官,在这一战中发挥出很大的作用,还有汉人本身就具有坚韧的品质。

  第二百三十七章 伤亡惨重

  瓦刺,不,不仅仅是瓦刺,匈奴,鲜卑,乃至很多游牧民族,他们发动战争都是为了利益,为了奴隶,为了粮食,本质上就是一个强盗集团。

  固然兵以利动。

  军事行动就是为了利益,纯以利益而论,自然要讲究成本的,所以伤亡人数到了一定程度,就会考虑成本问题。

  而汉人大多数战场,也并非不是为了利益。但是保家为国,他们身后一步,都有自己的家庭,自己的父母妻子。

  真到拼命的时候,他们的韧性要比瓦刺人强上一分。

  在狭窄的空间之中,双方参与战事的人数,从来没有超过五千,再多挤不进去了。

  但是两个时辰之内,双方那一方增援士卒,都超过了五千人,甚至更多,因为人太密集,已经地面之上层层叠叠的尸体,瓦刺骑兵也纷纷下马,徒步做战。

  说实话,虽然很多福建士卒都是新兵,往前一年多一点,还不知道都是福建流民,没有打过这样的恶战,但是瓦刺人骑在马上打仗,与下马步战,战斗力也是极大的消弱。

  太阳似乎也被下面的血腥而惊动,加速向西山落下来。

  就太阳收拢阳光都投到西山之后的时候,双方都纷纷鸣金收兵。

  挑灯夜战,从来不是任何有理智的将军的选择。

  说起来简单,所要思考的事情的太多了。

  而此刻,双方都已经筋疲力尽了。近两个时辰的白刃相接,很多刚刚上去的援军,都撑不过第一轮厮杀。

  单单是主持的将领都换了好几茬。

  甚至明军的指挥体系也崩溃的差不多了,所为的主将,不过护住一面火红大旗而已。

  这一战很难说胜负,从双方来说,双方都痛彻心扉,甚至不知道到底谁伤亡更多一点,不过明军最后守住了这二百步的距离,宽不过六百步,纵深多则二百多步,最浅的不过一百多步的土地。

  与大明万里江山来说,这是在是寸土,连某些人的宅院都比这一片空间大。

  这是此刻却葬送了大明数千儿郎。

  等瓦刺退出数里之地,明军再次接管了第一道防线,虽然这一道防线,仅仅剩下一道高坡,就好像是田地中地陇一般,可能不会有任何作用了。

  但是方瑾让将士连夜整理此地,准备明天的战斗。

  至于,伤亡也清理出来。

  韩青战死了。

  或许说不是战死,而是流血过多而死了。

  据传韩青一直冲在最前面,与一个瓦刺大将相遇,两人交手不过一合,就纷纷受伤,左右要将韩青送回去。

  但是韩青更知道,到了这个时候,可以说战场之上,每一个士卒都已经承受了超出他们能承受苦难。

  可以说每一个人没有不想逃走的。

  不过,是因为后面已经下了严令,所有火铳火炮都准备好了,凡是敢逃回去的,杀无赦。

  韩青如果退下去养伤,很可能让全军士气崩溃。

  于是韩青拒绝了,但是他的确不能战了,就被安置在后面,距离第二道防线,不过五十步左右,他就在这个地方驻着剑而立,看似在督战。只是他伤口虽然做了简单的包扎。但是伤口一直在向外渗血。

  持续了一个多时辰的渗血,将韩青脚下的土地全部打湿了。

  傍晚收兵的时候,韩青早已不知道什么时候,鲜血流尽,倒在血泊之中了。

  韩青之死固然让人伤痛。

  但是方瑾已经没有心思伤心了,他已经麻木了。

  虽然福建士卒有三万,但并不是说三万福建士卒的水平都是一样的,方瑾最放心的就是跟随他们围剿过邓茂七的人马,这些人马好歹见过血。

  除却在北岸的杨信所部,其余都在战场之中了。已经确定战死的,有三四千之多,因为尸体比较完整,还能看得出来,还有一些是找不到人了。

  或许是在那一个角落死亡了,因为天黑找不到人。或许混在瓦刺尸体之中,总之,不可能活着了。

  还有大量的伤兵。

  这伤兵数量之多,即便朱祁镇整顿了过以太医院为首的医疗系统,甚至方瑾军中也配了不少太医,还有很多学生。

  但是也不可能顾及数以千计的伤员的。

  方瑾个人估计,今天夜里就会有成千上万的伤员死去。失去战斗力的军队,应该超过万人。

  而且都是精锐的士卒,对整个战斗力的损失,不是三分之一,而是一半,甚至更多。

  一句话,明军被打残了。

  方瑾暗中派人已经向京师报告情况。

  他知道京师兵源枯竭,甚至大多都是老弱病残,还有新兵。但是他也没有办法了,如果瓦刺军队敢以这样的强度,打上三日。方瑾也只在这里预先找一处风水宝地了。省得战死之后,无处下葬。

  他已经做了他所有能做的事情。剩下就要看老天与北京的决断了。

  方瑾在暗暗做最坏的打算的时候。

  阿刺知院也在添伤口了。

  他长子在入夜之后,已经离开了人间。

  不错,他的长子就是与韩青近乎同归于尽,然后被亲兵抢回的瓦刺大将。

  只是他砍韩青一刀,让韩青伤了大动脉,失血过多而死,但是韩青刺他那一剑,也不是白给的,几乎是穿胸而过,肺腑给刺透了,虽然不见大出血。却出现了大量内出血。以至于他在临时之前,一直呕血,一口气呕出了数盘血。

  如果一般外伤,瓦刺巫医还有一些办法。但是这种内部大出血,以瓦西医疗水平,不过等死而已。

  阿刺知院几乎一夜之间老了好几岁。

  阿刺知院跟随脱欢,也先不知道打了多少仗了,见惯了生死,不管是敌人,还是自己人。对麾下战将的死亡,早已习惯。

  但是眼前的人不是别人,是自己的儿子。

  他心中悲痛之意,难以自抑。

  他身边的亲信,也纷纷劝说道:“大人,我们明日再战,定然为台吉报仇?”

  “为台吉报仇。”

  无数将领不管愿意还是不愿意此刻都如此高喊。

  只是阿刺知院虽然伤心难过,但却并没有失去理智。即便是最难过的时候,他也没有让情绪影响了自己的决断。

  阿刺知院说道:“我比谁都想杀对面的明将,但该怎么打?该怎么打?你们说该怎么打?”

  “明日一战,还像今日战斗吗?”

  “今日各部伤亡在万人以上,各部都是伤筋动骨了,明日再打上一天,我就是将老二也填进去,能打开紫荆关吗?”

  “而紫荆关是什么地方?是大都门户。北京南朝皇帝,即便是傻子,也知道这里的重要性,从各处调兵,多则三天,少则五日,就会到了。”

  “不说,三天,就说五天,能不能打不下来,如果不能打下来,伤亡如此之大,等明军生力军反扑,我们有多少人能出这道山谷?”

  “死的是我儿子,我比谁都伤心,但是我是大元大将,身负太师重任,决计不可因私费公,威远伯方瑾,这个仇我一定会报的,但不是今日。”

  “传令全军,撤军。”

  阿刺知院仰天,忍不住老泪纵横,说道:“大草原的儿子,战死沙场,是最好的下场,而不是如汉人那般老死床榻,这是他最好的结局。”

  众将听了也送了一口气,正如阿刺知院所言,他们本部伤亡不少,很多人都生出了退意,只是碍于阿刺知院的情绪,不敢明说而已。

  此刻听了命令,立即齐声说道:“谨遵平章之令。”说完纷纷退下去了。

  第二百三十八章 挖出精锐

  瓦刺即将退兵的消息还没有传开,但是紫荆关之战的消息传到了北京。

  紫荆关这一战结束的时候,天已经黑了。方瑾立即将消息传回了京师。

  一路飞奔,从紫荆关到京师的时候,也在三更时分。

  朱祁镇被连夜惊起了。

  朱祁镇猛一听,心中也震惊非常,起身徘徊,心中暗道:“不能从宫外叫人,一旦有大臣星夜入宫的消息传开。明日不知道有多少流言蜚语,民心不安。”

  一旦恐慌情绪传染了,很多事情都会受到影响。

  比如说,少府从城外搬迁回城内,很多备战工作。

  朱祁镇立即说道:“去内阁,将王骥老大人请过来。”

  王骥很快就来了。

  王骥也知道,当今虽然年轻,但也是晓得轻重的,而且在这个时代,有些事情,不是你赶上一个时辰,两个时辰就能起作用的。

  很多时候,即便是抢出一两个时辰的时间,也会在另外环节浪费掉。

  而距离天亮,距离早朝也没有几个时辰了。除非这一件事情紧急之极,否则也不会闹出这样星夜召见的架势。

  等王骥到了,朱祁镇已经穿好衣服正襟危坐的等待着了,见王骥来了,也不客气,立即将这紫荆关的战报送到了王骥手中。

  王骥打开一看,看完奏折,忍不住手上一抖,说道:“方瑾有乃父之风。”

  两个时辰,甚至不到两个时辰,死了这么多人,方瑾依旧能做到岿然不动,这一点很难的。

  王骥也是带过兵了。

  怎么不知道,衡量一个将领的能力,其中很重要的一项,就是他麾下的军队,能承受多少伤亡。

  固然这样的因素太多了,将领的统率能力,也是很重要的因素。

  单单是这种承受了三分之一的伤亡,还不崩溃。这已经是一个优秀将领的标准了,纵然大明各种将领不少,方瑾单单凭借这一个优点,就能在军中有一席之地。

  朱祁镇也微微点头说道:“方瑾自然是才堪大用,这是而今的局面该如此处置?”

  朱祁镇对方瑾还是很满意的。

  或者说朱祁镇看方瑾本身就是有滤镜的,因为方瑾,郭登,等人都是在征麓川之战崭露头角的,而这一战的总体思路却是朱祁镇决策的。

  这些人可以说是他挖掘出来的。

  朱祁镇有一种天然的亲近感。

  王骥沉吟片刻,说道:“陛下,方瑾固然能战,但是臣以为这一战,也是他超长发挥了,即便将神机营放到这个地方,也不过是如此了。”

  “而瓦刺军与方瑾对峙在紫荆关下,正是狭路相逢勇者胜。所以派多少军队并不重要,最重要的是精锐士卒。”

  “只是而今京师根本没有精锐。”

  “所以一旦方瑾撑不住,很容易兵败如山倒。所以臣以为应该在北京预作准备。以防万一。”

  朱祁镇皱眉说道:“那么方瑾就不去管了吗?”

  王骥语气之中冷酷地说道:“毕竟北京所有十万人马,但是我们都知道,这里面的水分有多大,让他们凭借北京城防守城,还是可以的,如果陛下将他们放出支援紫荆关,一旦紫荆关破,这些人一点用处都没有。”

  “到了那个时候,陛下连站满城墙的士卒都找不到。”

  “紫荆关那样的地势,派过去不过是,摇旗呐喊而已,但是将这些人留在京师,却是可保北京无忧。”

  朱祁镇深吸一口气,这一刻,他甚至有些痛恨北京城池的高大,没有十万人马,根本不用说守城的事情。

  但是十万人马不管放在什么时候,都是一支重兵集团。

  此刻他手握这么多大军,却对二百里外的紫荆关危机,视而不见,一来他心中不安,二来,方瑾与成国公不同,成国公乃是朱祁镇政治上的敌人,虽然这股敌意,朱祁镇隐藏的很深,但是对成国公的倒台,他心灵深处,是乐见其成的,只是如果不搭进去十万骑兵就更好了。

  方瑾却是他的班底之一,他如果见死不救的话。恐怕让其他人寒心。

  这会影响他的政治威信。

  朱祁镇深吸一口气,说道:“不管怎么样?紫荆关乃是京师的门户,决计不能有失,一旦瓦刺突破紫荆关,京城之中百姓能够保全?那么京城外的百姓会怎么样?”

  “朕不忍大同城外的事情在京师发生。”

  “先生真没有办法吗?”

  王骥说道:“陛下仁心,老臣明白。只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

  朱祁镇说道:“先生真的没有办法吗?只能召英国公入宫了。”此刻朱祁镇也不在乎举城惊骇了。

  毕竟紫荆关距离北京二百多里,即便大军天亮就出动,等到了紫荆关也是一两天后,毕竟大军行军,不能弄什么八百里加急。

  这个速度已经够快了,毕竟北京也缺马,不管是战马驮马都已经被抽调一空了,往日北京街道之上充满了牲口粪便的味道,而今连这味道都没有了。

  而方瑾虽然没有说他还能守几日,但是他那一副“成功虽无把握,成仁但有决心”的样子,却让朱祁镇忧心忡忡。

  所以,不管怎么说天亮之后,第一支援军就要发出去。

  不管是什么样的援军。

  王骥忽然眼睛一瞄看见外面侍立的乾清宫侍卫,他立即说道:“陛下,其实京师之中,还有一部精锐人马。”

  朱祁镇顺着王骥的目光看过去,叹息一声摇摇头,说道:“朕的亲卫不过三百人,能派得上什么用场。”

  如果乾清宫侍卫有三千人,不用王骥说,他就派出来的。

  本质上,乾清宫侍卫的功能是与宫中侍卫重叠。

  真以为朱祁镇不在宫中设三百侍卫,就没有人保护朱祁镇了吗?

  当然宫中大权在太皇太后手中,朱祁镇心中还是有一些担心的,但是而今紫禁城的大权都在朱祁镇手中,他一点担心都没有。

  所以乾清宫侍卫全派出去,也不会耽搁宫中的安全。

  只是人太少了,在战场之上三百精锐,能发挥出什么作用?

  王骥说道:“老臣所言的不仅仅是乾清宫侍卫,而是各家勋贵的亲卫,虽然猫儿庄之战,各家勋贵的损失惨重,但是还有很多没有参加的勋贵,如果英国公,定国公,沐国公,乃至不少勋贵,各家亲兵多则数百,少则几十还是有的。”

  “陛下以乾清宫侍卫为首,召集各家亲卫,可得多则五千,少则一两千士卒,而他们都是各家的底蕴与班底,最为精锐不过了。”

  “恐怕京营人马,也比不上这些人。”

  朱祁镇心中顿时大放光明,暗道:“我怎么没有想到啊?”

  毕竟而今距离太宗年间还没有多少年,大明勋贵都还没有堕落到不知兵事的程度。但是名将父亲未必有名将儿子。

  如果让家中世世代代领兵打仗的能力不退化。

  就出现了家中的家丁。

  不要以为这些家丁都仅仅是打仗的,不,他们熟悉打仗的所有流程,只要当代家主不是傻子,在这些人的辅佐之下,不敢说打出什么经典战例,但是最少也在水准之中。

  就好像前魏国公平定叶留宗之战,魏国公之前何曾打过仗,但是一到军中,也是井井有条,虽然未必抓得住叶留宗,但是行军扎营,各种布置也没有什么大错。

  这是前任魏国公的本事?不,这是徐家的底蕴,老底子。

  这些人发挥出近乎教导队的作用,自然是一等一的精锐。

  第二百三十九章 阿刺知院退兵

  虽然这样的手段在历史下游来看,依旧没有发挥出作用。

  不知道是老一辈留下的人一个个死光之后,这种传承断绝了,还是卫所制度崩坏到任何办法不可挽救的地步。

  但是最少这个时候,这些人还在的。

  “好。”朱祁镇说道:“危难之际,征调各家的亲兵,自然是说得过去的,只是也要一个眉目,先生觉得该怎么办?”

  朱祁镇在心里已经同意了,但是他也知道,这一件事情并不好办。

  无他,勋贵之中并非家家都过得很好的,而且养兵,养精兵也是一个消耗大量钱财的事情,而且勋贵又是皇家打断骨头连着筋的。

  朱祁镇也不可能空口白话,一句话,就将人家的老本给拿走了吧?

  如果是一个人的话,还好。但是朱祁镇要征调的不是一个人。这就要注意方式方法了。

  王骥说道:“陛下,臣是这些勋贵的眼中钉,肉中刺,让老臣想办法,岂不是问道于盲了,不过京城之中,有一个人可以解陛下之忧。”

  朱祁镇心中顿时明白,是英国公。

  毕竟英国公即便不大掌权了,但是英国公不管是资历,还是功劳都是所有勋贵之中的首屈一指的。影响力最大的。

  借用英国公的影响力,这事情就好办多了。

  只是朱祁镇也明白,王骥的想法对朝廷固然是好的,对各家勋贵,乃至英国公张辅来说,却并非是什么好事了。

  朱祁镇虽然知道王骥未必没有夹私货,但也当做不知道,说道:“先生可为我拟一封圣旨,告诉英国公一声。”

  王骥说道:“老臣明白。”

  随即王骥就写了一封圣旨,朱祁镇催范弘去取来玉玺,王骥代内阁附署,随即立即用印。

  非常时刻,流程飞快,也不等开宫门,就从城墙上坠下去,让人飞报英国公府上。

  英国公见了圣旨,只能叹息一声,二话不说派人敲开了很多家勋贵的们。

  英国公对各家勋贵的底子门清。

  凡是家中有家底的勋贵都请了过来,英国公一番威逼利诱不提,反正这些人都答应下来了。

  不过,他们也不傻。

  自然不能用抽调家丁的说法,而是听闻国难,各家将家中适龄子弟都主动投军,愿意为陛下效死。

  至于,他们每一个人都带了十几个,或者几十个伴当的事情,大家都可以忽略了。

  当然了,勋贵家的子弟,未必真一点都不能打的。

  为了让各家勋贵放心,只能派出老将定西伯蒋贵,天一亮就带着三千多人马一路向西而去了。

  至于朱祁镇之后,将各家家主,一个个叫入宫中,闲话一番,念及祖宗之功,纷纷给了赏赐。

  算是普降甘露,大发红包。

  唯一让人有些出戏的,就是朱祁镇腰包里面也没有现银了,所以赏赐他们的都是比较虚的,比如封几个诰命,那些一直没有继承爵位的都批了,至于谁家世子没有立的都立,还从宫中找出不少,奇珍异宝,大誓派送。

  这些宝贝,对朱祁镇来说,根本没有什么意义。

  虽然有不少东西如果留到后世,定然是故宫博物院的镇院之宝,但是在这个时代,却是一些玩意而已。

  说起来价值连城,无价之宝,但是朱祁镇想卖的话,抱歉,根本卖不上价,也没有人敢买,很多细节上一眼都能看出是宫中的东西。

  朱祁镇自然不能以皇帝的名义卖了。

  所以干脆赏赐下去了。

  这些东西用来赏人,收到的人也很高兴,虽然御赐的东西,是不可以变卖的,但是这就是圣眷所在。

  如果接见客人,让客人一进屋,就看见香案上供奉着御赐宝物,那派头。还有政治利益,就不要说多少了。

  可以说皆大欢喜。

  这一支精锐人马紫荆关之前,已经存了恶战的心思。

  只是万万没有想到,当他来到紫荆关的时候,也是一个皆大欢喜的局面。

  因为瓦刺退兵了。

  随即紫荆关大捷的消息立即哄传天下。百姓不去管十个紫荆关大捷,也比不上一个猫儿庄之败。

  虽然瓦刺失败,但是双方战略上并没有什么变化。

  都欢呼雀跃,似乎今年带来瓦刺噩梦,已经到了退却的时候。

  但是也先却不甘心如此。

  也先得到了阿刺知院的消息,脸色铁青,看着地图之上,也先本部人马,大同,还有孟瑛所部,三支大军,在代北的大地之上,呈三角形鼎足而立。就好像孟瑛在无声的嘲笑他。

  他其实一直等着阿刺知院得手,孟瑛不得不掉头攻南下,那才是他与孟瑛决战的时候。

  只是阿刺知院这一退,他的计划就已经破产了。

  难道就这样灰溜溜的回去吗?

  说起来,瓦刺在明朝这里得到的好处,已经相当不少了,大同延边之地,都已经被抢成白地了,甚至有不少骑兵越过大同,向南劫掠,最远的都冲到雁门关下了。

  不过,因为大同,与孟瑛大营呈现犄角之势,他们在大同即便是大有收获,想将财货带出长城,也不是太容易的事情。

  明军固然害怕与瓦刺骑兵决战,但是小队骑兵,明军还是不怕的。

  能抢的,都抢得差不多了,不能抢的也够不着了。

  按理说而今等阿刺知院回去来,大军徐徐回到草原之上,依然是大有收获的一年。

  只是也先不甘心。

  因为他很难想今后还有而今的大好局面了。

  也先思来想去,终于决定了,再做最后一次尝试,而今已经进入九月了。如果实在不行的话,在九月末就要退兵了。

  那么最后这十几天的攻击点在什么地方?

  也先目光死死的盯着居庸关,心中暗道:“就这里了。”

  也先立即召集诸将,说道:“大同一带已经没有什么油水了,我们不用与孟瑛在这里磨蹭了,我准备退兵了,但是退兵之前,先去宣府走一圈,毕竟,难得南来一次,总好捞足本,宣府那边还有不少浮财。”

  众将一听,自然很是愿意。

  也先安排下去,让伯颜帖木儿带着本部人马带着战利品先行撤退,一并带走的不仅仅是瓦刺本部的战利品,还有各部的战利品。

  毕竟骑兵的负荷也有限的,腰囊鼓鼓的,即便是再抢到东西了,又怎么带了。

  故而伯颜帖木儿带走十几万匹驮马,已经浩浩荡荡的物资,粮食铁器为主,还有其他乱七八糟的东西,甚至拖在马后面的奴隶。

  也先随即派人给阿刺知院传令,要他不必返回大同,而是径直去居庸关下汇合。

  也先大军也将孟瑛所部丢下来,大队骑兵浩浩荡荡,形成一个几十里宽的行军面,向居庸关而来。

  首先要经过郭登镇守的宣府,见此局面宣府,郭登也不敢硬抗,只能在城门外立寨,这是准备打一场攻城战。

  但是也先又怎么可能与郭登在宣府纠缠,自然是绕城而过,向东南而去。

  这个时候,也先的战略企图,已经展露无疑。

  郭登自然是飞马报给孟瑛。

  虽然明军骑兵数量不如瓦刺,但是这里毕竟是大明的地盘,瓦刺还是不能做到消息的完全遮掩,而去也先似乎也没有要遮掩的意思。

  孟瑛看了这个消息,非但不生气,反而轻笑道:“先是紫荆关,又是居庸关,也先黔驴技穷了。估计用不了多长时间,他们就要退到关外了,今年的仗算是打完了。”

  战事到了这个地步,任谁都看出来,都打不破僵局。

  第二百四十章 谋事在人成事在天

  孟俊说道:“父亲,难道我们就这样看着鞑子胡作非为,什么也不做吗?”

  孟瑛淡然一笑说道:“你知道什么?兵者国之大事,你觉得一场决战很容易,却不知道真正数十万人的决战,相互试探,纠缠好几月,好几年都是寻常的。因为每一次这样的大战,都会深深影响国家的命运。”

  “我能做的,不过是做好自己,我方不犯错,等也先犯错。”

  孟俊说道:“如果也先不犯错怎么办?”

  孟瑛干脆利落说道:“那就不打。”

  带数千士卒,冲锋陷阵,决阵无前,不过一勇将而已,真能权衡利弊,是能战与不能战,才算是进入帅臣的门槛。

  孟瑛比起明前期徐达,蓝玉,乃至于太宗皇帝这样的将领来说,是差了不少。

  但是总体来说,却也在门槛之内。

  战争比双方谁犯错多固然是对的,但是大战数十万对垒,千头万绪,谁敢说自己一方一点问题都没有?

  可以说,每一方都会犯错。

  不过是大错与小错而已。

  孟瑛没有能力,揪出也先一个小错误,然后入庖丁解牛一般,从这个小错误上打出一个足够让对方全军覆没的大错误来。

  只能等也先犯一个战略级别的错误。

  但是,也先十几岁就开始打仗,经验之丰富,经历战事之多,只在孟瑛之上,不在孟瑛之下,指望这样的人犯错。简直是太小概率的事件了。

  其实孟瑛心中也不甘心。

  因为朝中政治势力变动,让孟瑛发现一个机会。

  一个几乎一步登天的机会。

  成国公战败身死,英国公也被牵连了,也就说,内阁之中少了一个勋贵。这个人朱祁镇已经多次暗示给他了。

  但是他如果没有足够的军功,说话也不硬气。

  他虽然在军中,但是北京方面的消息,却从来没有断绝过,最多是消息有些滞后。

  甚至孟瑛对京师的关注,胜过了眼前的战场。

  无他,任何一个独揽举国之兵的大将军,都是要同时应付两场战斗,一个是眼前的敌人,一个是背后的敌人。也是北京的政策变化。

  从来没有君王见疑,还能立功于外者。

  孟瑛也明白这个道理。

  只是朱祁镇对孟瑛的信任似乎从来没有动摇过,即便是紫荆关最危急的时候,朱祁镇也从来没有想过从前线调兵。

  这一点孟瑛还是很放心的。

  但是有一点,让孟瑛不放心了,就是王骥。

  王骥在猫儿庄之败后对卫所制度近乎骇人听闻的大揭底,已经让孟瑛明白一件事情,那就是大明的兵制一定要变了。

  这一点孟瑛也认同。

  说实话,当初太宗皇帝北伐的时候,看似动员五十万大军,其实大部分都是维持后勤的,真正用于决战的也不过是几万骑而已。

  如果孟瑛手中的骑兵,是太宗皇帝时期的骑兵,何必如果步步为营,早就正面击破了瓦刺军了。

  明军战斗力下降是有目共睹的。

  而且孟瑛也很明白,他而今的位置是怎么来的,所以他自然是支持军制改革的。

  支持归支持。但是这其中牵连太大了,孟瑛即将登临勋贵之首的位置,自然要为下面的人争夺足够的利益。

  但是这利益怎么争夺啊?

  勋贵怎么说话才硬气?

  就是打胜仗了。有战功,即便是他去给内阁拍桌子,皇帝知道了,也会安抚一二的,但是没有战功,去兵部领个东西,都要看兵部小吏的颜面。

  这一次兵制变革,更是要影响大明不知道多少年,有些事情孟瑛是必须力争的,所以他太想打一场胜战再回去了。

  甚至说眼前这一仗,直接影响今后几十年甚至上百年的军事制度。

  如果打赢了,勋贵就能多争取一些利益,如果打输了,不,不用打输,仅仅是将也先恭送出关,勋贵们想达到猫儿庄之战前的权力,恐怕就难了。

  只是孟瑛即便心中再想,也只能按下去,心中暗道:“谋事在人,成事在天。”

  孟瑛给杨洪写了一封书信之后,就大队人马向居庸关方向而去了。孟瑛心中暗暗算了里程,暗道:“大概十一二日,就能到居庸关城下了。”

  他是一点不担心居庸关的安危,原因无他,居庸关本来就是雄城,又被兵部尚书徐晞加固了,堪称铜墙铁壁。

  瓦刺而且守关京师有数万之多。火器充足,再加上少府的生产一刻都没有听过,生产出来的物资都通过驰道运输到居庸关。

  可谓源源不断。

  甚至危难时期,京城的驻军其实也能抽调一些的,毕竟这里有险峻的关城,想想守居庸关,与守北京城也没有什么太大的区别。

  这样的战事怎么想都不可能打输。

  至于给杨洪写的书信,却是对杨洪有拉拢之意。毕竟他即将上位,就必须有足够的将领支持。

  英国公在内阁说话硬气,是有成国公在外将兵。

  他如果进入内阁之后,他麾下的旧部就差太远了。

  他毕竟耽搁了十年,真算起来,即便他提拔出来的人,也是各有各的渊源,比如郭登身后有武定侯府,又是方瑾的姑父。

  他的根底太浅薄了,自然要借这一场战事,想办法拉拢一些大将为自己所用,即便不为自己所用,也不能为敌人。

  而杨洪正是他拉拢的重点,因为他观京营边军的将领之中,各有各的特色,但是真正进入帅臣的角色之中,估计只有杨洪一个人。

  只是杨洪接到孟瑛的书信,并不高兴。

  因为孟瑛除却说明大军去向,交代大同防务之外,还说了一件事情,那就是关于杨洪的儿子,杨俊的事情。

  孟瑛的暗示很明白,就是让杨洪主动上书,请斩杨俊。

  原因很简单,顾兴祖已经斩首,顾家也已经夺爵流放了。而杨俊方而按着不说,这是陛下在担心你。要等大战之后再做处置。

  如果大胜的话,杨俊必死无疑,但是如果败战了,陛下倚重于你,反而容易宽宥杨俊。

  但是这种宽宥真的好吗?

  陛下从此有了心结,今后就难办了。

  还不如而今,就上书请斩杨俊以谢天下。首先杨俊之罪,本该处斩。其次,你主动提前,还有一线生机,让陛下念你忠君爱国之心,网开一面。其三,即便真的杀了,陛下也会念你丧子之痛,给你一些补偿。

  今后你的仕途就顺利多了。

  当然了,孟瑛仅仅是建议,让杨洪多做思量罢了。

  杨洪细细看完,心中暗道:“逆子——”

  杨洪作为一个将军,自然知道军纪的重要性,如果杨俊是他在麾下,杨洪根本不会做第二个选择,当时就杀了杨俊。

  原因很简单,在军中正因为是父子,杨洪才更要执法严明。

  但是毕竟父子亲情在,谁家的孩子不是一把屎一把尿拉扯出来的,纵然这个儿子再混蛋,杨洪也没有杀子之心。

  他这一段时间一直没有就这一件事情上书,固然是先公后私,军务繁忙,但是心中也有一丝想法。

  那就是大战之后,他如果薄有微功,能不能用功劳赎杨俊一命。

  但是而今看来,拖着的结果,只能越来越坏。

  他固然做不到上书求杀子,但也觉得应该给陛下一个交代了。他写思量万千,写了一封奏疏,无非是杨俊罪该万死,但老臣唯有二子,不敢求陛下宽恕,只求陛下允许老臣以功赎罪,保杨俊一条小命。云云。

  这一封奏疏送往北京,不过是大战之中小插曲而已,居庸关之下,大战的尾声缓缓的响起。

  第二百四十一章 失控的局势

  也先不是不知道居庸关之险。

  只是真正兵临城下的时候,才感到攻克居庸关根本就是不可能的事情。

  而也先另外一个目的,也不能完成,保定侯孟瑛行军姿态已经无懈可击。

  此刻也先也放下攻入北京城的妄想。

  只是大军屯兵居庸关下,反而分兵四掠,大军扫荡四野,将宣府以南这一片区域也清洗成一片白地。

  毕竟,再怎么样的坚壁清野,也不可能将所有人都带进城中。

  等孟瑛到了的时候,也先已经满载而归了。

  这一次也先决定不从原路返回,而是向北折返龙门所,然后向东,沿着燕山北麓。向西北方向行军。

  之所以这样做,也是也先不得不考虑的一个问题。

  那就是草场的承载能力。

  草原的生态要比很多人想象都单薄。更加单薄的,还是草原的恢复能力,在其他地方,如果将地面上的植被给破坏掉,等他们自己恢复过来,不过是几场春雨,甚至有的地方就是一夜之间,就能将这些地面给覆盖了。

  但是草原上,却不是这样的。

  草原上一块地皮植被被破坏了,如果放任不管,想要恢复过来,是需要很长时间的,甚至还会向坏的地方发展,这块裸露的地面,会一点点的演变成了沙漠。

  而几十万骑从草原上行军,这个存在,本身就是草原生态的极大破坏。

  也先如果是汉人,大抵不会在乎这一点。但是作为蒙古人,他们要在草原上生活,有些事情尽量是要避免的。

  所以,他决定从东北方向离开,先到达滦河河谷,然后再回到大宁,再做其他的打算不迟。

  而今孟瑛自然跟在后面,不紧不慢的,双方呈现一种送客的姿态,相距十几里,行军的时候,彼此能看见彼此的烟尘,在青山之下,若隐若现。

  双方探马也呈现一种默契,双方距离百余步的时候,都放慢的脚步,对峙一会儿,然后相互离开。

  孟瑛害怕也先杀一个回马枪,等也先出了燕山北麓,就准备回军。

  只是一件谁也没有想到的事情,突兀的发生了。

  就在滦河上游的一道不知名的小河边。这是山中少有的一片开阔地,数座山峰都避开了这里,从各个方向看都似乎能够看出一道山谷来。可以四面八方汇聚在一起。

  这一条小河,向东北方向流淌,随即汇入滦河之中。这一条小河看上去很像是季节性的河流。因为整个山谷之中,都有河流冲刷的痕迹,大片片的石头都有圆滑的棱角。只是小河却只有浅浅的一弯。纵马可过,最深处也漫不到腿,最宽处也不过一两丈。

  不过,即便这样也是一附近少有的水源地,不仅仅是动物喜欢来这里饮水,人也喜欢。

  此刻就有几十个鞑子骑兵在这里下马,他们双腿都踩在圆石之上,先用手捧着水,喝了一气,然后又用水囊,开始灌水。

  就在这个时候,忽然听见箭矢飞过的咻咻声。

  不知道从什么地方,冲过来十几骑明军,瓦刺骑兵猝不及防,一连十几人被射翻在地。他们也是很意外。

  因为他们与明军探马之间,已经达成默契了,很少有厮杀了。远远的看见,最多射上几箭。这一群明军的突然袭击,大出他们所料。

  不过,战场之上,什么想法都是多余的,瓦刺骑兵上马之后,双方围绕这一道小溪,开始了惨烈的厮杀。

  先是弓箭来往,随即短兵相接。

  双方打的都很吃力。

  都已经感到不对了。

  瓦刺人感觉他们遇见这一伙明军,似乎与后面追赶的明军不是一伙的。

  而对面的明军也感到,对面的鞑子,似乎也不是寻常鞑子,是硬茬子。

  对,他们都猜对了。

  此刻他们彼此都遇见了新的敌人。

  这一伙骑兵并非孟瑛麾下的,而是辽东海西两部联合的骑兵,共有骑兵四万人。

  虽然都是明军,但是因为驻地不同,打仗风格都是差异的,特别是海西成立之后,海西军中有大量女真人。

  就这四万骑兵之中,就有一万多是女真人,这些女真人的风格也渗透到了明军骑兵之中,那就是马步皆能,喜用重箭,喜欢近距离射箭,而且箭法很准,最喜欢射人面门。

  等等,这些辽东军的风格与明军其他各部是不同。

  当然这些不同,很多外行是分辨不出来的,但是瓦刺派出的探马,都是精锐士卒,他们一交上手,就察觉到了其中猫腻。

  同样辽东骑兵这边,他们也没有想到会在这里遇见瓦刺阻力。

  这个时代的消息传递,是有很大的延误的。

  从宣大战场上传递消息到辽东,就要先传到北京,然后传到沈阳,然后传到军中,军中的决定,先传到北京,然后再传到宣大战场之上,再加上军队处于战斗之中的种种障碍,一个消息延迟到几天,与十几天都是很正常的。

  曹义反复确定过脱脱不花没有南下之意后,又听闻紫荆关之战,立即冒了一身冷汗。立即征调辽东海西主力人马,八万步骑入山海关,救援北京。

  但是石亨提出了一个问题,那就是而今北京安然无恙,真正有问题的是宣大,如果从沈阳到山海关,然后到北京,再出居庸关,速度太慢了。

  如果从辽河河套出发,直接走口外,然后到宣大,不过四五百里,骑兵加急的话,两三天就能到了。

  即便放慢速度五天之内,也是绝对没有问题了。

  到了口外再看情况,如果北京危急,可以从喜峰口入卫京师,如果北京没有问题,就直接去宣大不迟。

  曹义最后决定兵分两路,他带领步卒从山海关,让石亨带领骑兵走口外。

  之所以如此,就是如果步卒走山海关的话,可以不用带辎重,取用沿途辎重就行了,也免了安营扎寨,毕竟是内线行军。

  但是如果在口外行军,就麻烦多了。

  虽然脱脱不花已经与明军脱离接触了。但是口外一带,毕竟不是明军的控制区,很可能遇见不确定的危险。

  骑兵反应快,即便遇见了也有几率脱险,而步卒就不行了。

  石亨得令之后,立即出发,不过三日功夫就到达了这里,距离宣大边墙已经不远了。

  正如曹义所料,这一路上并非风平浪静的。

  因为瓦刺大军南下的原因,草原上游牧部落士气大涨,狂妄之辈,居然就在大明边墙之外四五十里的地方放牧。

  石亨也没有想到这一点。

  因为在他的印象之中边墙之外百里范围之内,一直是无人区。

  只是石亨是什么样的人?不管怎么说他,敢战能战,会打仗的,但是也不可能消除他性子里面的暴虐的成分。

  所以这一路来,石亨根本就没有怎么扎营,是走一路杀一路,以石亨的话,就是为了保护行军隐秘。

  凡是见过大军的人杀无赦。

  至于他们放牧的马匹归入军中,牛羊都为将士加餐,但是至于人,很抱歉,没有留下一个活口。

  但是辽东海西骑兵面对这些游牧部落,很多部落壮丁只有几百个人,杀起来自然是砍菜切瓜一般。

  而蒙古人从来没有统一的军装,身上的衣服都是自备的,这些外出的探马,不仔细看,与寻常部落的骑兵,也没有什么两样。

  故而辽东骑兵看见了,根本没有多思量,就想做上一票,反正不管是什么鞑子,凡是鞑子的首级就是功劳。

  只是双方交上手之后,才觉得是棘手之极。

  第二百四十二章 突如其来

  特别是瓦刺骑兵上了马之后,明军更觉得吃力非常,只是打到这个时候,已经没有别的选择了。

  大约一刻钟之后,只有一个明军跌落在地面之上,大声的喘着的粗气。

  明军探马得到了最后的胜利。

  虽然瓦刺厉害,人数也多,但是先下手为强,一口气压着瓦刺打,总算是将瓦刺最后一个人也杀死了,没有一个人留了下来。

  只是此刻这名明军斥候也不行了。

  他身上中了好几根箭,身下的战马也死了,只能爬到战友的战马身上,驱动战马向东北而去。

  他毕竟立即回到军中,报告自己的发现。

  只是他已经支持不住,就爬在马上,任战马托着他,毫无目的的走着。

  他坐下的虽然是一匹识途老马,但并非他自己的马,也许是每一个人驾驭战马的时候,都有自己的习惯,这战马误解了新任主人的意思,也许是天意如此,这匹战马走进燕山群山之中。并没有将消息传到军中。

  如此一来,双方两支大军,就好像是失控的火车一般,就要撞在一起了。

  毕竟这山地之中,没有人为的道路,都是天然的谷道,更多是河流冲刷出来的,而这样能够容纳大军出入的道路,更是少之又少。

  不管是也先,还是石亨他们的选择余地都不大的。

  辽东军中。

  这一支军队最后落在石亨手中,却也是有一段故事的。

  虽然朱祁镇命曹义节制海西,辽东两镇,毕竟海西镇虽然是一镇之地,与辽东镇相比太弱了一点。

  连主持的将领都是曹义的旧部。

  让曹义主持大局,谁也没有什么好说的。

  但是并不意味着到了下面就不会争了。

  比如这一次统率四万骑兵的位置,焦聚与石亨都是竞争者,双方资历,履历都差不多。毕竟石亨虽然因为牵扯到走私之中,被一捋到底,但是真正算从军年限,比焦聚不差多少。

  最后曹义还是选择了石亨。

  一来曹义对自己的部下还是有些了解的,纯以用骑兵来说,焦聚比不上石亨,石亨是那种天生骑将,在战场之中,有那种天然的嗅觉。

  这种人是羡慕不来的。

  二来曹义也不敢将所有领兵职位都给自己的老部下,他也是要避嫌的。特别是他要领兵入京的关头,万万不可让人以为他有私心。

  边将入京,身处嫌疑之地,自然要多思量几分。

  石亨作为主将,虽然是临时的,倒也合格。

  行军在前,拿好处在后,虽然蒙古人或许觉得石亨所作所为是恶魔了,所过之地寸草不留,连草原上的规矩,是低于车轮的孩子不杀,石亨也不在乎。

  但是作为石亨的部下却是很舒服的,只要肯卖命,好处绝对不会少的。

  此刻石亨已经开始起伏的山势,心中暗道:“要进山了,这可不是一个好地段。”

  如果从也先方向来说,他们是要出山的,他们是越走越宽,而石亨往山里走,却是越走越窄。

  石亨心中有一种不舒服的感觉,绝对好像心上有什么东西压着。

  石亨算算了时间,皱眉说道:“算算时间,前面的探马,也该回来了?怎么一点动静都没有?”

  在军前的探马,是一段时间一拨,不管遇见什么事情,到了时间就会立即回来。

  过时不回来,可是要犯军法的。

  “许是遇见一些零星的蒙古人。”石彪说道:“他们都想军功像疯了,可能耽搁了。”

  石亨心中还是觉得不太舒服,但也知道,很多时候,即便是军中的时间,也不会卡那么严的,毕竟这个时代,还没有精准的计时工具,只能看天色。

  早一点晚一点,也在误差范围之内。

  石亨心中依旧有一朵阴云挥散不去,他说道:“传令下去,让下面人打起精神。”

  “是。”石彪说道。

  石亨带着本部人马环绕转弯,眼前一片豁然开朗。

  只是他眼睛非常犀利,他立即看见西南方向,有大队人马已经先进入这一片开阔地之中,却见人马重重,一眼看不边,以石亨的经验,居然也看不出到底有多少人。

  总之是很多很多。

  “瓦刺主力。”石亨倒吸了一口冷气。

  一时间各种想法涌上心来。

  逃是不能逃的。

  因为对方是骑兵,而且数量众多,如果逃走的话,定然会被追上,即便能够脱困,也要剥一层皮。

  这样的战事,石亨是万万不想打的。

  既然不能逃,那只能打了。

  石亨虽然不知道眼前的瓦刺骑兵有多少人,但是已经进入这一片开阔地的骑兵,他已经预估是他的两倍以上了。或者说数倍一上。

  反正都是一个数量大到,在石亨这个视角根本不能做出有效估计。

  他冲上去,或许能打瓦刺一个猝不及防,但是一旦瓦刺反应过来,那么很可能这里,就是他石亨,还有麾下四万骑兵的葬身之地了。

  一时间镇定如石亨,也满头大汗,脸上青红不定,一时间不能决断,他更知道,他如果再不决断,敌明我暗的局面,就会被改变。

  那个时候,他的筹码只会更少。

  石亨眼睛一亮,他看见一面特殊的旗帜,不是别的,就是瓦刺也先的大旗。他一瞬间感到一股热流从脚底板冲上来,浑身毛发张开。

  “老子干了。”石亨双眼通红,从牙缝之中喷出一句话,他也不做什么动员,而是大喊一声,说道:“跟着我。”

  随即纵马而下,他身后的骑兵跟随着石亨也冲了下去。很多骑兵都是飞奔起来之后,才发现自己的敌人是谁。

  虽然惊惧非常,但是看了一眼,冲在最前面的石亨,顿时有一种安心的感觉,什么都不说,只能埋头干了。

  各个骑兵将领依次进入这一片开阔地之后,看见眼前的一切,各有不同。

  石璟咬着牙,心中暗道:“石亨是一个疯子。”但是石璟而今有多少个不满,也只能拼命了。

  因为他也知道,逃走的话,只会更惨。

  焦聚看到眼前这一幕,心中暗道:“老子服了,这胆子,我一辈子都不会有了,只是如果今日不成功,我老焦这一辈子,就交代在这里了。”

  凡察心中暗道:“董山在京城当乾清宫侍卫,有他在,我金家今后也是大明将门世家了,该拼命的时候,就要拼命。”

  对凡察来说,从建州卫指挥使到大明将门世家,是一个改换门庭的变化,他愿意为这个变化去拼命。

  所以,石亨根本没有下什么命令,就将自己与四万大军的性命砸在赌盘之上,生死富贵都交给上天了。

  如果说石亨刚刚出来的时候,瓦刺各部还没有发现,即便是发现了也以为是下面那一部的人马,但是当数万明军骑兵飞驰而来,掀起了滚滚烟尘的时候,他们再没有发现就是傻子了。

  此刻瓦刺各部一时间不知所措。

  因为这一件事情太突然了,石亨没有想到自己会与瓦刺主力迎面撞上,而瓦刺各部何尝想到这一件事情。

  对很多瓦刺人来说,这一场打了近五个月的战事,已经到了结束的时候,他们想着回家给他家里孩子婆姨看他们的战例品的时候。

  而且后面的追兵都已经丧胆了。双方已经达成默契,相距十几里从不交兵。想来再北上几十,或者上百里,明军就会退兵了。

  他们怎么会想到,就在这个时候,会出现这样的情况?一瞬间哪里能反应过来啊。

  第二百四十三章 石疯子

  正是瓦刺骑兵在第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使得这一场大战,他们从一开始就处于下风之中。

  而石亨此刻什么也不想了,他的眼睛之中只有一件东西,那就是也先大旗。

  石亨在亲兵的簇拥之下,第一波砸进瓦刺骑兵之中。

  骑兵的速度就是生命。

  瓦刺骑兵虽然进行了紧急动员,但是他总就没有炮起来,最少没有跑到最高速度上来,这速度的差别,就已经表明了谁胜谁负。

  所以石亨挺枪中宫直入,一路上势如破竹,瓦刺各部纷纷溃逃。石亨一口气居然杀入瓦刺军中里许之深,从石亨的位置看去,前边是敌人,左边是敌人,右边是敌人,放眼看去,人仰马翻,不知道多少瓦刺骑兵冲杀过来。

  石亨眼睛死死的看着也先的大旗,忽然说道:“传令,让石璟,攻左,李大川攻右,扯开一条通路。”

  “是。”

  石璟与李大川两部人马顿时越过石亨本部,杀进瓦刺军中,为石亨扯开了前进的方向,石亨再次杀入。

  却见一股瓦刺骑兵冲来。

  石亨一声令下,大旗挥舞,立即又从后面调来一支骑兵,石亨却绕过交战双方,继续深入。

  此刻石亨的意图,有眼睛的人,都能看见。

  也先大怒,说道:“此乃何人,敢如此小看与我。我瓦刺铁骑何在,为我取此人性命。”

  “大哥,我来。”哱罗说道。

  他是也先的三弟,虽然也先觉得这个三弟,在很多时候还不如二弟,只是二弟伯颜贴木儿已经先行回去了。

  而瓦刺本部人马,自然是要亲族来掌管的。

  虽然战场之上,看上去明军压着瓦刺在打,但是也先并不惊慌,因为他看得很分明,明军各部骑兵,不会超过五万骑。

  刚刚开始沾了一个偷袭的便宜,但是时间长了,瓦刺有数量优势,自然会将局面给扳回来。

  这也是为什么石亨,一上来,就不管不顾,猛冲猛打,就是想擒贼先擒王,不管瓦刺有多少大军,也先一死,余者就不足为惧了。

  也先说道:“好,三弟,就看你的了。”

  也先派出哱罗带着本部骑兵,开始了第一波反攻。

  立即撞在石亨本部之中。

  此刻正石亨也知道是打硬仗的时候了。

  因为他已经冲到了瓦刺军营的核心区域之中了。距离也先的帅旗已经不远了,瓦刺骑兵的密度也相当之大。

  之前能轻易击溃,是因为刚刚开始瓦刺是行军序列,前后空隙很大,有足够的空间让溃兵退下去,但是此刻,这里已经成为一块硬骨头了。

  只能硬啃了。

  石亨深吸一口气,身先士卒,冲进腥风血雨之中,一时间石亨为首的数百亲兵,还有侄子石彪,都杀的浑身是血,不知道是别人的血,还是他们的自己的血。

  而石亨更是发挥了他巅峰的武力值,远远看去,就如同一头疯虎一般,每一招每一式都是与人同归于尽的。

  只是石亨就是能快上一线,先杀死对方。

  很显然死人是不可能与人同归于尽的。

  双方陷入僵持之中,喊杀之声惊天动地,声传十几里外,这样的情况,如果孟瑛还不知道话,他就是聋子了。

  但是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孟瑛一时间还真不清楚。

  麾下诸将都已经来到孟瑛这里,等待孟瑛的决断。

  孟瑛早已说过擅自请战的者,军法处置,这些人将士固然对孟瑛十分不满,但是此刻也不敢多说一句话。

  孟瑛目光远远的眺望。

  他距离石亨与瓦刺的战场还有距离有近十几里,其中还隔着两三座山。

  那边这震耳欲聋的喊杀之声,到了这里,已经是不细细听,根本听不见的声音了。连扬起的烟尘,在山脉的遮掩之下,也变得很难辨别。

  孟瑛心中暗道:“也先不可能这样演戏,这样的戏,他也眼不起。”

  孟瑛首先要排除的是也先在引诱明军北上。因为孟瑛发现,也先退兵的形式,是前后乃是骑兵,中间却是缴获的物资,多为马驮,还有一些车拉,正是因为这些东西在,也先退兵速度才让孟瑛能赶得上。

  如果也先诱敌的话,不管胜负也先劫掠的成果,也就是这些物资都是留不住的。

  再加上这个地步,也不是一个适合骑兵作战的地方,孟瑛即便是败了,找一处固守,也是很简单的事情。

  既然不是假的,那么就有两种可能。

  一是瓦刺内讧,毕竟也先与脱脱不花的关系,人尽皆知,也先这一次大胜而归,估计形势更加不利于脱脱不花,脱脱不花,就不准做些什么啊?

  但是孟瑛也否定了这种可能,那就是如果脱脱不花想要做一点什么,最好的办法是找他啊。

  虽然脱脱不花出卖了锦衣卫,让这一段时间之内,瓦刺成为了明军的情报黑洞,否则猫儿庄一战,锦衣卫也可能一点风声都听不到。

  既然如此,锦衣卫与脱脱不花之间,还是有隐秘的联络的。

  这一点,也是孟瑛担任征虏大将军之后,才知道的事情。

  第二个可能,就是有一支明军伏击了瓦刺。

  但是孟瑛也觉得不可能,因为而今朝廷兵力紧张,可以说除却他手中的军队,与宣大各部,就有辽东一部,还有西北一部了。

  西北一部自然是缓不应急。而辽东怎么会算准了瓦刺的行军路线?

  这简直匪夷所思。

  孟瑛虽然一时间想不明白,但也知道,很多事情,不需要想明白,只有知道事实就行了。发生了什么事情,可以事后再去想,但是也先一直没有犯的错误,今日终于被他抓住了。

  孟瑛心中有一头猛虎在咆哮,他看着下面的将领。

  这些将领有的跃跃欲试,有的桀骜不驯,有的目光深沉,有的不愿意与孟瑛的目光相接,目光深处隐隐有鄙视之意。

  孟瑛都不在意,他心中只有四个字:“军心可用。”

  这些将领要么是边军,家乡被鞑子如此蹂躏,凡是三寸血未冷之人,无不想报仇雪恨,都被孟瑛阻挡了。

  甚至有人都想离开了军队,单枪匹马去报仇了。

  而京营更是与瓦刺有切骨之仇。

  刚刚开始他们还没有从猫儿庄之败中恢复过来,甚至有些人对瓦刺都有了惧意,但随着阳和卫外一战,紫荆关一战,瓦刺强攻居庸关不克,随即退走。

  这士气也都养起来了。

  到了今天个个有求战之意,只是不敢说而已。

  孟瑛说道:“我计得售,今日决战。”

  众人顿时大惊,他们已经习惯了孟瑛一直以来的乌龟壳战术,万万没有想到。孟瑛会说出如此的话来。

  无数人心中在想:“大将军到底设下了什么计谋?”随即将这个所谓的计谋,与瓦刺的现状联系起来。

  一个个浮想联翩,但是也不敢问。

  只是孟瑛哪里有什么计谋,不过是用以鼓舞士气,让士卒知道,瓦刺在我们的算计之中。

  孟瑛说道:“吴瑾。”

  吴瑾立即出列说道:“末将在。”

  孟瑛冷笑说道:“你先前冲撞于我,我不和你计较,我听闻你没日每夜的练习弓马,一心一意想要报仇。”

  “我看你大半是报不了仇,不过看在吴家满门忠烈的分上,我给你一个机会,这一次你为先锋,为全军打开通路,记住不许恋战,不许追杀败兵,目标是也先。”

  “你能不能做到。”

  吴瑾满脸通红,双目几乎要迸射出来,说道:“请大将军放心,不拿也先头颅,我提头来见。”

  第二百四十四章 孟搏命

  吴瑾这一句情真意切,父仇不共戴天,他与也先从来是你死我活的关系,他更清楚,也先是何等人。

  哪里那么容易被杀掉。

  今日一战,不管是孟瑛安排下何等计谋,都是他报仇的最好机会,甚至是几年之间来唯一的机会。

  他早已存了必死之心。

  孟瑛觉得很好,他要的就是吴瑾这样的状态。

  孟瑛说道:“骑兵各部全部出发吧。”

  “是。”各部骑兵将领,立即分散下去。

  孟瑛说道:“所有人都解开战车的马匹,神机营全部上马,跟在骑兵后面。马匹不够在在后面步行跟随。”

  武兴老将军听了大吃一惊,说道:“大将军,岂不是尽弃辎重?”

  孟瑛说道:“如果胜了,这些辎重还在这里?如果不胜,我们也不需要这些辎重了。”

  因为死人是不用吃饭的。

  每一个人都有他独特的风格,每一个将领也是。

  影响孟瑛最深的一战,就是与父亲一起打的保定之战,老保定侯带领青壮在保定城中守城,而孟瑛带着三千精骑隐藏在外面的芦苇荡之中,一藏就有三个月,最后才等待发现时机之后,孟瑛打出了他少年时的高光时刻,就是以三千破四万,一战成名。

  但是年轻一辈中,张辅都不能与他相提并论。

  少年时候的影响,有些是一辈子都不能拜托的,如果细细看孟瑛战斗,大抵都是一个套路,简而言之,就是防守反击。

  先立于不败之地,待敌人可败之机,看似稳重之极,但真正机会出现了,孟瑛又有极其冒险的一面,一锤砸下,不胜即死。

  这就是孟瑛的军事风格,稳重与冒险,就好像是一个硬币的两面。

  此刻他终于找到机会,将蓄养三个月的铁拳砸了下去。

  如果说石亨状如疯虎,那么吴瑾就当自己是一个死人了。

  他回去之后,先行更衣,将一身孝衣套在甲胄外面,在一片红色旗帜战衣之中,醒目之极。他又亲手在一块灵牌之上刻下:“大明恭顺伯吴瑾之灵位。”

  正是他自己的灵牌,说起了这个灵牌不够规范,因为以吴瑾的身份,他死之后,定然有谥号的,还有追封,等等。

  但是对吴瑾来说,这已经足够了。

  吴瑾将这灵牌递给身后一个家人,说道:“我如果战死了,能找到尸首就找,找不到就将这个东西葬在父亲墓边,给母亲,叔母说,我即便去了,朝廷也不会不管我家的,告诉弟弟们,我吴家祖传没有别的,唯有忠孝二字,如果我不能杀也先老贼,就看他们的了。”

  这个老家人跪在马下,双眼含泪,但是不敢哭出来,因为太不吉利了。

  吴瑾轻磕马腹,马儿悠闲的踱步在阵前,吴瑾环视一周,微微闭眼,有两行清泪从眼角之中留下。

  心中暗道:“够了,不用再看了。”

  随即吴瑾睁开眼睛,此刻他好像换了一个人,将自己所为温柔,一时间的眷恋藏在心底,眼睛之中只有杀戮。

  他纵马飞奔,全军在后面跟随,无数马蹄踏在地面之上,就好像战鼓一般,刚刚开始还有鼓点可言,但是时间一长,就好像是千万张鼓一并敲响,密集的鼓声连成一线,只有隆隆的声音,好像是天边的惊雷。

  掀起的烟尘,也阻止了所有人再看马蹄。

  吴瑾张开嘴大喝一声,道:“杀。”这一声嘶吼,有一种声嘶力竭的感觉。吴瑾手中第一支长箭射了出来。

  而在殿后的瓦刺骑兵也冲了过来。对冲之间,吴瑾之来得及射一箭。就弃弓挽枪,一枪将对面的将领给挑了起来,重重的甩在地面之上。

  无数士卒大声应和,双方激战在一起。

  此刻大队步卒在一里之外下马。

  老将武兴立即整队。

  不过一会功夫,整齐的方阵就列出来的,却见最前面的是火铳兵,之后是刀盾,之后是长枪。然后就重复的数阵夹杂。

  中间也有一条条通道,好让前后交替。

  武兴一声令下。

  大队步卒开始前进,虽然无数骑兵厮杀的声势不下,此刻也压不住步卒的脚步之声。虽然这些步卒只有五万上下,但是十几个方阵,将整个谷道给堵死了。

  这里毕竟不是大平原,而是燕山北虏。

  诚然两侧的山,有大山,但是更多是小山包,并没有什么艰险的地方,任何角度都是翻越。

  但是即便如此,这些山地还是忌惮的限制了瓦刺骑兵的行动范围。

  当五万士卒的脚步声汇集在一起,就不是五万人了,而是一头长出十万只手,十万只脚的怪物。

  震动之大,就好像是地震一般,让山头的石头都开始前期的颤抖。

  这也是孟瑛的功劳。

  说实话,京营步卒虽然能抵抗瓦刺骑兵,但并不能说京营步卒就天下无双了,大明的军事力量从太宗年间到现在,是呈现崩溃状态的。

  放在靖难之中,很多南兵的表现都比而今京营步卒强多了。孟瑛这几个月看似什么都没有做,其实是将军队从头到脚梳理了一遍。

  方才有这样的结果。

  正在与瓦刺骑兵对攻的吴瑾,忽然听到命令,立即回军,不在与瓦刺骑兵交锋,而是将瓦刺骑兵往步阵上面逼近。

  瓦刺骑兵一时间也没有想到,特别是明军步卒正在缓慢而坚强的向北前进,远远看去,何止其徐如林,更是不动如山。

  瓦刺骑兵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只能拼命的冲击步阵。

  因为他们被限制在步阵之前不远的空间之内,与其被活生生的被火铳给打死,还不如试一试能不能冲破明军的步阵。

  首先发言的依旧是隐藏在火铳兵之中各种火器,什么火箭,什么小炮,无数飞窜的长箭与各种各种的铁沙,碎石。打了出去。

  瓦刺骑兵顿时伤亡惨重,等他们冲上来,就要面对明军坚硬的盾牌与长枪。

  而明军的骑兵从后面发动袭击,无数箭矢也射了过来。

  瓦刺骑兵顿时崩溃了。

  因为大战在即,不留俘虏。毕竟瓦刺部众众多,谁知道这一场战事将来是什么样子,特别对于孟瑛来说。

  他不知道瓦刺前面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只能做最坏的打算。他没有兵力看管俘虏。

  故而大军压榨之下,就好像轧路机一般,将瓦刺留守骑兵硬生生给击退。对于很多明军士卒来说,不要俘虏,正合他们心意。

  下手从不留情。

  而孟瑛更惊叹于这一战的轻松。

  并非瓦刺人不能打了,这一战如此轻松固然有瓦刺各部有了轻敌思想,但是更重要的是军心浮动。

  孟瑛很明显的感觉到了,也先似乎无力对这边的战场进行指挥。

  更加从侧面的角度证明了,也先摊上一件麻烦事。

  很快明军骑兵就再一次出击了。

  这一次吴瑾更是从不知道多少驮马,马车上边上穿过,无数骑兵下马,将这些东西给堆在道路两边,从中间腾出一条大路来。

  连士卒都很少揩油的。倒不是他们都变得清廉如水,知道轻重缓急了。

  而是这些东西是蒙古各部的宝贝,但是对很多士卒来说都懒得理会,士卒想要是金银细软,价值好,好携带的。

  但是这些东西都已经跟随伯颜帖木儿运回草原了,而这些多是在宣府弄的,而瓦刺在宣府并没有攻破什么城池。

  有的只是粮食,铁器之类的,傻大笨粗,谁也不想要,也拿不动。

  如果也先知道这个原因让明军挺进的速度不受影响,他定然原因放弃一大片金银来换取一点时间。

  第二百四十五章 撤退的开始

  瓦刺大队人马虽然分出一部分先行离开,但是加上各部人马,还有掳掠的百姓,全部人马依旧有二十多万出头。

  那么二十万人是一个什么样的概念。

  绵延十几里却是难免了。

  故而虽然明军前后夹击之下,但是瓦刺体量与厚度,让也先还是有一些反应时间的。

  只是此刻也先是实在沉不住气了。

  眼前的敌人吸引了瓦刺大部分主力,虽然瓦刺的反扑,也将石亨嚣张气焰给压制下去了,但是投入的兵力一时半会儿是撤不出来了。

  而且什么人带得兵,就有什么人的风格。

  石亨是什么人?

  你可以说他残暴,说他多勇少文,但是不能说他不够硬气。

  困兽尚且一搏,何况石亨?

  石亨在发起冲锋的时候,就已经预料到生死难料,故而他早已一口气沉到底,不管打到什么局面,他都能够承受。

  而今石亨所部锐气消磨殆尽,而瓦刺军也才刚刚的打击之中,回过神来,双方你来我往,互有胜负。

  给瓦刺各军二三个时辰,石亨所部决计支撑不住,倒是一场崩溃就难免了。

  只是而今哪里有三个时辰。

  也时辰也未必有了。

  是的,一个时辰不够孟瑛从南边冲过来,毕竟这后面这么多部落军,也不全是猪。但问题是,当大军崩溃的时候,从众的士卒,并不比一头猪聪明多少。

  一旦下面有人认为后面僵持不住,很可能会崩溃。

  兵败如山倒。

  一旦开了这个头,下面就无法挽回了。

  成国公一败之下,只敢分兵断后,不管反身决一死战。不是不想,是不能。

  而瓦刺的组织结构,要比明军的组织结构更加差劲,虽然各级将领有私心,甚至有几百人的私兵,但是整体来说,他们还是大明王朝的将士,是一个集体,但是在瓦刺这边,他们的大元王朝是实实在在的草台班子。

  在逆境之中,附庸各部决计做不到如吴家兄弟,武进侯朱冕,等等大将舍身或断后,或冲杀。

  他们更多是想将自己部落给保全下来。

  有什么一场大败仗,别人败的多,我败的少,也是一种另类的胜利,因为在草原上一个部落没有武力保护。就没有存在的必要了。

  所以从这一个角度来看,五十步笑百步,或许不可以,但是百步笑五十步,却是可以的。

  能打的不如能跑的。

  有时候现实就是这么荒诞。

  也先更明白这种黑色的荒诞。

  当他知道,断后的骑兵大败,在不到半个时辰之内,并明军步骑联合给击破了,他就知道,这一战估计不会有什么好结果了。

  他必须立即给自己全军,不,仅仅是瓦刺本部找一条最好的出路。

  也先立即将哱罗叫到身边,将这样的情况说了。哱罗也是大惊失色。说道:“大哥,怎么会这样?”

  也先说道:“孟瑛果然是百战老将,善攻于九天之上,我也万万没有想到,已经出了边墙,他居然给我来了这一手,好生大胆,不过这一战到了这个地步,已经无法挽回了,但是我瓦刺铁骑不能丢在这里。”

  “一定要先撤出去。”

  也先目光炯炯的看着三弟哱罗,说道:“我有一件事情要你去做。”

  哱罗说道:“大哥请讲。”

  也先说道:“而今要我们本部人马要先走一部,否则等后面大军溃退下来,恐怕谁也走不了,但是军中将士都看着这里,一旦我动了,恐怕军心动摇,你是我弟弟,你而今带我执掌中军,你放心,等大军本部撤出之后,你就什么也不管,径直逃就是了。”

  前文说了,燕山北麓这一带虽然还有山势缠绵,但是整体来说并不陡峭,而且也先与石亨交战的地方,也不是什么封闭的山谷,甚南边北边,东北,西北方向都是可以出入的。

  说起来,这里距离大明边墙的位置,其实与猫儿庄那边还稍稍远一些的。

  哱罗对自己这个大哥向来信服,说道:“请大哥放心,我一点将阵势维持住。”

  其实这个任务很危险。

  也先也知道,只是中军这支瓦刺人马一定要留下来,否则就太明显了一点。而且瓦刺本部人马,是万万不可能交给别人来带领了。

  一来,也先也不会信任的。

  二来,下面的人也不会信服的。

  想来想去,唯有他这个弟弟了。

  也先说道:“保重。”

  也先开始将本部人马从战阵之上换下来,而将其他各部的生力军再换上去,只是面对瓦刺本部,石亨感觉压力山大,几乎支持不住,但是换了其他各部。

  虽然各部其实也有能打的将士,但是总体来说,却远远不如瓦刺了。

  如此一来,石亨算是松了一口气稳住阵脚了。

  战事在表面焦灼,实际上也先暗中撤退的情况之下进行。

  也先的预料果然不错。

  当后军败了第一场之后,为了保护他们的战利品,他们尚且能有鼓起余勇,与明军再战一场,但是被保定侯孟瑛磨砺好的吴瑾,根本不将自己的性命当回事,同样也不想别的人性命当回事。

  不过短短一个时辰之内,他数次陷阵,带着数百亲兵,因为冲的太快,与后面大队都前后脱节了。

  每一次后面的将领将无数鞑子将吴瑾淹没了,但是最后都能看见吴瑾再次杀出,换马再次杀入,如是三次,吴瑾身边的亲兵都换了一轮,鞑子再也坚持不住了。

  吴瑾更是穷追不舍,追着鞑子溃兵上天无路,入地无门。

  夫战,勇气也,一旦没有了勇气战场之中,很容易发现少数人追着多数人打的情况。

  如此败兵撞进瓦刺军中,就引起了链锁反应,特别是后面各部发现,也先居然没有派兵救援,在听见前面也有喊杀之声。

  顿时一个个都动摇了。

  他们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但是他们忍不住要往里处想。

  “莫非,明军前后夹击?”

  “莫非,也先出了意外?”

  无数胡思乱想,比明军的战斗力更损失了蒙古各部的战斗力,甚至有激灵的部落,已经选择放弃一切辎重,带着本部落的人马,让开大路,想办法翻山离开这里。

  路之所以是路,就是因为他容易走,比起大路,其他地方的通行效率更慢,很多人都挤不进去,只能跟着大队人马一路黄沙滚滚的败了下去。

  吴瑾浑身是血,远远看去,似乎刚刚上阵之前穿着一身孝衣,而今已经被染成了一身红衣。

  这一次吴瑾的发挥,就比当日在大同城下强多了。

  因为有过上一次的经验,他知道怎么在混战之中,更少受伤,受伤之后,怎么才能保持战力继续战斗。

  这些东西,之前他父亲叔父都传授过,但是没有真正经历过一次,根本不懂父辈的言语之中的深意。

  在所有鞑子都不敢回身一战的时候,吴瑾越杀越顺手,越杀越快,追着溃兵,猛地冲出一处山口,他只觉耳朵之中,立即远远的传来一阵新鲜的厮杀声。

  他遥遥望去,只见眼前无数鞑子骑兵,看不了多远,但是喊杀之声却是传到耳边,吴瑾立即下令,让身边的亲兵,发出花炮。

  却见一道白烟冲天而起,在天空之中炸开,迸射出一片白烟,好像是一朵新鲜的云彩,在天空之中缓缓的散去。

  一会儿功夫,就听见了对面也有一声爆鸣之声,同样是一朵硝烟凝聚成的烟云。如此一来,双方将士都欢声雷动。

  第二百四十六章 瓦刺大崩溃

  战场就好像是跷跷板,一方利好,自然有一方利空。

  如今虽然吴瑾从后面杀过来的,不过一部人马,不到五千人,甚至明军后面的骑兵全部赶过来,也不过五万多人,未必石亨所部多上多少。

  但是此刻给瓦刺各部带来的冲击,却是前所未有的。

  特别是对哱罗。

  哱罗见状,立即问身边的人说道:“太师他们都撤出去了吗?”

  左右纷纷说道:“已经撤出去了。”

  哱罗也不去管是真是假,立即说道:“我们也走吧。”

  随即二话不说,向西北方向而走。

  哱罗所在的地方正是瓦刺的帅旗所在。

  帅旗一动,本来还不能维持的军心士气,顿时崩盘了。

  无数部落亲瓦刺的也好,不亲瓦刺的也好,纷纷回刃相交,不是与明军做战,而是去抢一条逃走的路线。

  吴瑾自然是看见了瓦刺的帅旗移动方向,二话不说,就带着本部人马追了过去。

  只是石亨却没有那么好的胃口了。

  这一战,石亨所带的海西辽东各部伤亡惨重,与瓦刺精锐鏖战数个时辰,每时每刻都在死人,李大川以下战将,战死十几人,连身娇体贵的石驸马,也是杀得浑身是血,差点就让公主成为寡妇。

  所以将瓦刺退走,石亨翻身下马,瘫倒在地,双脚已经不能合拢,一直在马上奔驰厮杀,两腿从酸楚到麻木,从麻木到失去知觉。

  在马上还没有感觉,一下马,顿时觉得两腿到腰部好像有无数针扎一般。

  石亨翻翻了身边水囊,却发现根本没有水了。但是剧烈的厮杀之后,石亨不知道多少次汗透重衣,浑身上下都结满了好像是盐霜一般的东西,他不仅仅感觉喉头冒火,而是全身上下每一个地方都冒火。

  更本忍不住了,却见地面上有一摊水,毕竟这个山谷都附近比较低的地方,而今又是秋季,雨水比较充沛,这样水坑,水潭却是很常见的。只是此刻不知道多少血水流了进去,水都呈红色了。

  他也丝毫不顾,好一阵猛河,这才缓过劲来。

  “将军,我们接下来怎么办?”却是焦聚毕恭毕敬地说道。

  对于常年上战场的人来说,没有什么比能打胜仗更能证明一切了,之前焦聚对石亨夺了他的位置,还觉得耿耿于怀,而今却毕恭毕敬,甘心位列下僚,却是这一战是绝对的大胜,是一场,即便是太宗年间也少有的大胜。

  毕竟太宗皇帝虽然五次扫北,但是真正遇见恶战大战的,也没有几次,后三次,那一次战果都不如今日。

  不管石亨是莽到了的,还是心机深沉,暗有算计,都不妨碍他这一次胜利的成色。

  石亨一手抓住焦聚的手臂,站起身来,说道:“老焦啊,对面的应该是在咱们的征虏大将军保定侯孟瑛,他可是当今之心腹,咱们开了一个好头,接下来就不要参与了,而且你看看身边的兄弟们,恐怕也没有力气了。咱们就去拜见一下大将军吧。”

  焦聚毕恭毕敬地说道:“愿听将军号令。”

  于是石亨留下一部分照顾伤员,整顿各部,大约有两万多一点骑兵,越过整个战场,去见孟瑛。

  此刻当时拼尽全力也不得寸进的地方,已经没有人了。

  或许还有一些瓦刺的伤员,已经被留下的倒霉鬼们,石亨只是一示意,立即有人上前,将这些人的人头,换成了军功,挂在马下。

  一路走过去,居然也捡了数百人头。

  很快他们就看见数万骑兵下马休息,他本部人马留在外围,他带着几员将领,进入核心之处。

  却见一个小山坡之上。

  孟瑛居中而立,远远的眺望战场。而身后文武将领默默而立。

  石亨上前立即行礼说道:“末将见过大将军。”

  孟瑛回头一看,立即走进几步,扶住石亨,展颜大笑说道:“好,果然大好男儿,这一战,大破三十万瓦刺,为成国公,已经宣大百姓报仇,你是首功之臣,陛下也说过,宣大诸将之中,不过一杨一石而已,只是惜哉,杨洪稳重,石亨轻佻。”

  石亨听了,说道:“陛下还念着末将。”

  孟瑛说道:“如何不念,天下将才,陛下都是有心的,今日之战,石将军恐怕今后就要称作石侯了。”

  石亨听得满脸通红,再次下跪说道:“谢大将军吉言。”

  孟瑛说道:“你带来多少人?”

  石亨说道:“共四万骑,只是刚刚大战后,伤员众多,我留他们修整,仅仅带来两万骑兵。”

  孟瑛说道:“这就够了。”孟瑛声音一肃。说道:“诸将听令。”

  哗啦啦的甲胄撞击之声,所有将领躬身肃然而立。

  正如石亨一般,孟瑛也用这一场痛快淋漓的大战,竖立了自己的权威。不管在战斗之前,对孟瑛有怎么样的怨言,此刻他们都不敢多说一个字,多露一个表情。

  孟瑛说道:“武兴,孙镗。”

  两人立即出列说道:“末将在。”

  孟瑛说道:“你们各带本部人马,守住这几个山口,将瓦刺后队封锁在这一片地域之中。不用管小队人马,只有封住大队让马就行了。”

  两人见孟瑛在地图上所指。顿时明白,孟瑛的想法了。

  孟瑛要一口气将瓦刺后队给留下来。

  诚然,这个位置距离出山,只有几十里,不管是向东北,还是向西北。但是山势的余脉依旧在大地上蔓延,形成各种高低起伏的地势。

  这种天然地势,只需封锁几个出口,就能让瓦刺溃兵进退不得。

  孟瑛又说道:“骑兵各部立即出击,却追着瓦刺主力。只需逐走,无非交战,如同他们跑远了,就不用管了。但是他们硬赖着不走,就不用管了。”

  “吴瑾。”

  孟瑛喊了吴瑾的名字,却没有人应答。孟瑛问道:“吴瑾怎么没有到?”

  孟元回答道:“末将只是看见他追着瓦刺大队而去。似乎没有听到旗鼓。”

  孟瑛心中咯噔一下,暗道:“这孩子,怎么这么倔?”

  孟瑛固然将吴瑾当一把宝刀来用,只要能冲开瓦刺阵势,这柄宝刀折断与否,他并不是太在乎的。

  因为慈不掌兵,但是他除却一个将军之外,还是一个老人。吴家兄弟虽然交情不深,但是毕竟多年同殿为臣,再加上吴家兄弟因为是鞑将,身份尴尬,也没有在孟家落难的时候落井下石。

  所以这一分香火情尚在。

  为了打赢这一战,孟瑛是什么都能舍了,这一战之中,孟家子弟以孟元孟俊为首,冲在最前,也折了好几个。

  他连自己家的子侄都不在乎,又如何在乎别人家的孩子。

  但是此刻打赢了,下面的战事不过是收官而已。

  虽然收官的好坏,直接关系到这一战的收获。

  说起来,无非是大胜与小胜而已,都是胜利,已经不需要拼命了。

  而今孟瑛却希望麾下将士一个都不用死。全部能活着回京师领赏。

  慈不掌兵与爱兵如子,两者之间,绝不矛盾,故而此刻的孟瑛见吴瑾这般求死的举动,忍不住暗骂。

  却不想,孟瑛是多少年的老狐狸了,这心态转换,如行云流水一般。但是吴瑾是才多少岁,一个一心一意报仇的人,哪里是那么容易转化心态的。

  孟瑛立即说道:“各部立即出动,骑兵不要管后面的溃兵,那是步卒的事情,你们一心一意去追瓦刺本部,将吴瑾这臭小子,给我逮回来。”

  “是。”

  第二百四十七章 撒网

  “大将军。”孟元说道:“如此一来,你身边就没有人了。”

  孟瑛说道:“无妨,我身边尚有三百亲兵。”

  他如此一说,下面的都不同意。

  平常时节三百亲兵也就够了,而今是什么时候,瓦刺大军被打散了,游兵散勇,溃兵逃将到处都是,万一有一支千余人甚至更多的溃兵冲到这里,那就不好办了。

  只是想要大收获,就要撒大网。也是因为这一带是山地到丘陵之间的过度。否则也不是那么容易将溃兵留下来的。

  但是即便如此,他所规划的两条防线,也是需要将手中所有的兵力都放出去才行。

  否则根本不可能将大队人马留下来。

  那么而今这一战,打的倒是痛快,但不过是一场击溃战,斩首两三万,虽然会让瓦刺大军伤筋动骨,但是决计不能打疼瓦刺。

  孟瑛笑道:“石将军,你愿不愿意在这里陪老朽一晚上。”

  石亨立即说道:“末将愿意。”

  有石亨留下,诸将这才立即出发了。

  这个时候距离天黑没有多长时间了。各部都要抓紧时间。

  等各部都走之后。

  石亨就在孟瑛身侧,就好像站岗一般,持剑侍立,而石亨所部也代替了中军布置外围警戒,石亨更是交代将伤员全部抬到这里来。

  原因无他,被丢小的后军了。

  准确的说不能算是后军了。

  因为孟瑛当时近乎破釜沉舟之态,将战斗人员都带走了,留下的只有一些非战斗人员,还有一些没有论上马匹的将士。

  毕竟即便解开所有的战车,也不够所有人骑马。

  这些非战斗人员,比如伙夫,医官,还有一些杂千杂八的人,还有数千留守的士卒,此刻缓缓的过来了。

  一路上也弄了一些蒙古人放跑的马,拖过来一些粮食辎重,还有大部分粮食辎重在后面。

  孟瑛一边安排他们在这里埋锅造饭,一边派人传令,让郭登立即带着本部骑兵过来,几乎要将宣府各地的战兵抽调一空。

  只是有一件事情,却让孟瑛有些为难。

  却是此刻军中已经俘虏大概有近万鞑子了。

  大明对鞑子的政策一直不错,特别是太宗年间,收留了不少鞑子,在大明做鞑官。三千营的主力就是鞑官。

  不能说其中没有对大明忠心耿耿的,比如而今的吴家满门忠烈,即便到大明末世也有满桂这样的将领。

  所以对鞑子来说,势穷投降是一点心理负担都没有的。

  但是孟瑛却有。

  无他而今情况不明,这一场战事,今天一天是打不完的,要看今夜撒开的这一张大网,能网住多少鱼了。

  而且他也看出来,也先退的很坚决。

  固然滚的姿态不大好,但是也先保住手中最大筹码,虽然而今郭登不知道也先手中到底还有多少筹码。

  但是有一件事情,却是知道的,那就是也先有一战之力。

  之前是明军聚拢在一起,瓦刺啃不动,而今却不是这个样子了。说不得瓦刺会反攻。各种情况都有可能发生。

  这也是为什么孟瑛督促郭登快点来的原因,如果不是步卒跑的慢,孟瑛恨不得宣府,大同都抽空了。

  这个时候,有近万年轻力壮,说是投降的俘虏。就是孟瑛算盘之中的不确定因素,安全隐患。

  孟瑛不过片刻,就思量以定,将石亨叫过来,如此如此一般。

  石亨点头称是。

  立即下去办了。

  因为明天可能包围住大队蒙古人,而今大张旗鼓的杀俘,可能会兔死狐悲。所以孟瑛对石亨的交代,是悄无声息的解决了,这些人的首级可以算进石亨所部的战功之中。

  孟瑛尚不知道石亨怎么处置这些俘虏,他也不在乎,以他看人的目光,这石亨可不是一个善茬。

  关于杀人这件事情,根本就是行家里手。

  就在孟瑛查漏补缺,一心一意将最后的收官给收好的时候,吴瑾也陷入了绝境之中。

  大漠落日分外悲壮。

  就如吴瑾此刻的心情。

  吴瑾对瓦刺的帅旗穷追不舍,连收兵的命令,他也只当没有听见。

  这固然是要犯军法的,甚至有多少个脑袋都不够砍,但是对于一个连灵牌都准备好,准备死无葬身之地的人来说,军令算什么东西?

  故而就在各路骑兵收兵的时候,吴瑾依然决然的追杀瓦刺本部人马。

  一口气追出几十里路。

  已经追出了燕山北麓。广阔的草原迎面而来,夕阳西下,就是这样的场景。

  此刻哱罗见只有数千明军,居然敢穷追不舍,顿时大怒,下令反攻。正如孟瑛所估计的,也先的太狡猾了。

  他滚的姿态不大好,但是将瓦刺本部的实力都保全了。

  只是因为一场败仗下来,各部都分散开来,而且军心士气受损,并非失去了战斗力。

  如果哱罗不反攻,一切都还行。

  毕竟瓦刺骑兵保护哱罗的待遇,与保护也先的一个程度,简直就好像是铜墙铁壁一般。只是他反攻的时候,这个铜墙铁壁就不存在了。

  这里也有一个微妙的心理作用。

  哱罗乃是也先的三弟,但毕竟不是也先。这些中军将士,乃是也先的老班底,除却也先,那是谁也不认。

  对哱罗也是有一点怠慢。

  但也仅仅是怠慢的。

  虽然防御上出了一点点纰漏,但是谁也不想,明军会从这里冲过来,无他,这是一条有去无回的路,不要说能不能得手,即便是得手了,也会陷入瓦刺重重包围之中了。

  绝对是回不去的。

  更不要说,哱罗身边还有几百亲卫,全部是精锐,只要抵挡一阵子,就能撑到瓦刺各部来救了。

  但是他们遇见的是一个拿自己当死人的吴瑾。

  他并不知道,对面大旗下面不是也先。

  此刻他激动的浑身发抖,似乎看见了他父亲单枪匹马冲也先本阵的样子。

  他并没有看过这一幕,却是瓦刺将他父亲人头送回来的时候说过的。

  吴瑾也不是铁人,厮杀了大半天,体力也消耗的差不多了,如果哱罗不反攻,吴瑾说不定就要退了。

  他固然不怕死,但是也不愿意白死。

  此刻他深吸一口气,对身边的士卒说道:“诸位兄弟对不住了,黄泉路上,我为诸位兄弟开道。”

  随即吴瑾还和之前以为,义务反顾的冲了过去。

  身后的数千骑兵跟随着吴瑾,在瓦刺左右展开的骑兵阵势中间空档,冲了过去。

  左右两部骑兵大将,一边向中间合拢,一边箭如雨下。

  吴瑾就好像是冲过一道箭雨长廊。

  身边的人纷纷中箭,连吴瑾身上也中了好几箭,他根本不为所动,死死看着瓦刺的帅旗,大喝一声冲向帅旗之下。

  哱罗最后的护卫一个个冲上来,但是比起吴瑾,他们都差了一点。

  这也是一个事实,那就是就骑将来说,真正在战场之上冲阵无双的人,一般来说都是汉人,或者说接受过完整将门教育的人。

  反而游牧民族他们骑兵众多,射雕手不少,但是真正冲阵无双的猛将,反而不多,这就是社会基础决定的。

  吴瑾就是这样,他虽然是蒙古人出身,但是接受的都是汉人武将的教育,不管是弓马骑射都是同辈之中佼佼者。

  当然了,说宇内无敌,却是有些过了。此刻又是为了报仇,吴瑾根本不惜自己的性命,发挥出了他平身最高水准。

  从他面前到哱罗身前,不过五六十步,其中有数百骑兵列阵,长枪弓弩都对准了他。

  但是他却在呼吸之间,连杀五六人,直接透阵而出。

  第二百四十八章 报仇

  所有人都惊呆了。

  吴瑾也是冲过去之后,这才发现,自己居然硬生生冲开一条路来。

  不过这并不重要,眼前的“也先”才重要。

  只见此人身形有些矮胖,一身西域盔甲,上面还有金银纹路装饰,此刻他惊魂未定,拔出弯刀与吴瑾对阵。

  吴瑾大笑一声,长枪一击,就将此人手中的弯刀给挑飞了,随即手臂一抓,就抓住了此人的腰带,一只手提溜在马背上。转头就向回冲。

  瓦刺各部见状无不大惊,立即停了箭矢。

  不管射中此人。

  只是吴瑾虽然掳了此人回来,但是为了掩护吴瑾,却有近千士卒倒在路上,有为他挡箭的,有我他抵挡两侧敌人的。

  吴瑾神勇无敌背后,却是吴瑾的亲兵几乎全部折进去了。

  此刻吴瑾想走,却不是太容易了。

  万余瓦刺骑兵四面八方将将吴瑾这一点残兵败将给围住了,还派人来喊话,说道:“只要放下人,就放你们走。”

  吴瑾听了,哈哈大笑,伸手拔出一柄匕首,干脆利落的将此人人头割下来,挂在马脖子下面,随即松开手,就好像是扔垃圾一般,将无头尸体扔在地面之上。

  一时间所有瓦刺人都安静了。

  虽然哱罗不是也先,但也是也先的亲弟弟,是脱欢第三子。位高权重。在明军的军法之中,凡是失陷主将者皆战,如果能夺回尸首,可以免罪,但也是死罪可免,活罪难逃。下场近乎生不如死。

  这就是为什么吴瑾这么冒死,身边的人士卒都不敢不从,一方面固然是因为吴瑾的人格魅力,但另一方面,就是残酷的军法。

  瓦刺这方面只会比明军更严格。

  所以瓦刺各部面临的问题,也很简单了,杀了吴瑾,或许可以免死,或者说那么是被处死,家人可以不被牵连,如果杀不了吴瑾,就不是他一个人的事情了。

  故而瓦刺也不说什么了,围住吴瑾就是一顿好杀。

  双方的战斗都打的残酷之极。

  瓦刺各部很明显的开始拼命了。

  就在这个时候,孟元终于到了。明军大队骑兵的到来,反围住了瓦刺骑兵。

  虽然在战斗之中士气很重要,但是士气并不能代替一切其他战争因素,纵然瓦刺各部存了搏命之心。

  但是在明军绝对数量优势上,依旧不敌,损兵折将之后,只有数千骑逃走了。

  吴瑾险死还生,甲胄都残破了,上面有大大小小的缺口,都是刀伤箭伤。但是他依然似笑非笑,好像是一个傻子一样,抱着一颗人头,说道:“这是也先的人头。”

  此言一出,各部骑兵大惊,纷纷上来看,只是他们都不认识也先,也不知道这个人是不是也先。

  古代就是这样的人,很多人即便是如雷贯耳,对很多人来说,一辈子都见不到一面。

  只是而今吴瑾所部已经没有战斗力了,孟元立即让吴瑾带着人头去向孟瑛报喜。

  吴瑾觉得自己杀了也先,一时间身心空荡荡的,对外面的刺激,也显示出反应迟钝,似乎只想睡觉。

  有一种意兴阑珊的感觉。

  虽然是报喜,但是他似乎也没有多高兴。

  等他回到孟瑛所在小山头上,这里已经一座大营了。

  防御森严,从山头到山脚小,不大小山,密密麻麻住满了人。还有不少伤员。

  孟瑛听说斩了也先的头颅,也是大喜过望。

  无他,也先如果死了,草原上的均势就会立即打破,再加上黄金家族与绰罗斯家族之间的恩怨情仇。

  想来,一场内乱很快就会掀起。

  到时候很有可能恢复到太宗年间的局势,即面对混乱的草原局面,可以用支持弱者攻击强者的办法,维持草原平衡。

  所以,也先如果死了,他非正常死亡的后果是战略级别的。

  重要到让孟瑛都控制不住面部表情。

  只是他高兴的太早了。

  虽然孟瑛也没有见过也先,但是有人见过的,毕竟也先也常常出席重大的场合,见过他的人不在少数。

  最少孟瑛身边的锦衣卫就是见过的。

  很快就确定了这个人头并非是也先的,但看装饰也是一位瓦刺的台吉。算算年纪,应该是脱欢的儿子,或者侄子。

  至于是谁,还要查。

  不管怎么说,都是大功一件。

  孟瑛也就将吴瑾不遵将令这一件事情,按下不表了。

  只是吴瑾听说,此人不是也先,虽然精神振作了许多,却也回不到之前的状态了,大悲大喜是太消耗心力了。

  他此刻只有一种身心俱疲的感觉。

  吴瑾将自己的体力心力都透支的时候,也先也尝到了切肤之痛。

  就在这个时候,也先知道了他的三弟,父亲脱欢六个儿子之中的第三个,身首异处。

  也先大发雷霆,将护卫哱罗的军官,全部处死,一口气处死了一百多人。

  他之所以如此,固然有因为哱罗之死的原因,他作为脱欢长子,向来才能出众,一直压制着两个弟弟,至于老四,老五,老六,都太小了。在脱欢死的时候,都还没有成年。

  正因为两个弟弟无法挑战哥哥的地位,所以兄弟之间的感情才算不错,也先也将两个弟弟当做最信任的左膀右臂。

  外用来压制脱脱不花,内用来制衡老将。是他政治版图之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

  此刻死了,也先岂能不伤心。

  但是,更让他不能接受的是对瓦刺权威的动摇。

  瓦刺是以什么统治草原的,是高贵的血脉?不,是金钱的魔力?不,就是靠百战百胜的权威。

  草原上上下下都臣服在瓦刺的兵锋之下。

  这一场大败,已经让瓦刺颜面扫地了,也先还想办法挽回局面,比如明日反攻明朝,不求大胜,只求小胜,还体面下台。

  毕竟,也先当机立断,其实也是断尾求生,将近十万附庸部落当成弃子给了明军,而他保全了瓦刺本部实力。

  只要瓦刺本部的实力没有受损,各部就不敢轻举妄动。

  在此之前,也先还想用外交或者政治策略,将引这一场败仗引起的波动给按下去,但是哱罗的死,打破了这一切。

  也先的亲弟弟都死了,谁还相信瓦刺本部实力没有受损吗?

  这比任何言语都给力。

  所以草原之上,一场乱事即将掀起。

  毕竟大家都想知道,瓦刺这个头狼,到底行不行了,下面有不知道多少部落想取而代之了。

  更不要说,一直心怀莫测的脱脱不花。

  而今他也知道这一支突如其来的骑兵是从什么地方来的,自然也能猜出来脱脱不花在背后的谋算,甚至他怀疑,脱脱不花为明军引路,否则辽东骑兵怎么会这么样恰到好处的出现?

  如果脱脱不花在,他估计要喊冤。

  但是这是政治,不需要证据,只需要自由心证就行了。

  这种种因素,让也先明白,而今他的敌人,并非明军了,而是草原各部。他要先行回去,与伯颜帖木儿汇合,将之前各部的物资抢占为己有,然后将这些部落的草场划到瓦刺手中。

  毕竟他南下之战中,虽然谨慎使用本部主力,但是也损失不少,他估计最少折了三万瓦刺本部士卒。

  至于附从部落,很抱歉在也先这里,他们没有资格在统计数据之中。

  他必须立即扩充,将这些缺额补充上前,才能继续坐拥漠北。以应对将来的局面。

  哱罗的死,就好像是一个临界点,让瓦刺的统治无可挽回的进入风雨飘摇之中。

  不过,也先对这样的局势已经习惯了。

  这对也先来说,并非第一次面对这样的局面,只是今后三四年恐怕就难以大举南下了。

  第二百四十九章 杀俘

  一夜无话。

  这让孟瑛松了一口气。

  最危险的时候过去了。

  就好像打架一样,什么时候最危险,就是一拳打出,新力已去,旧力未生的时候,打仗也是同样的道理。

  昨天突如其来的一战,双方事前谁也没有准备,就这样发生了。

  一场血战下来,石亨为首的骑兵,筋疲力尽,没有再战之力,而孟瑛本部骑兵也未必是样子货了,真正有些战力的,反而是剩下各部步卒。

  他们尚且坚持。

  如果瓦刺肯不顾一切,反身来攻,胜负还真不好说。

  但是一夜过去,情况大不相同了。

  因为明军整体来说,组织尚在,更多是脱力了而已。

  毕竟在冷兵器时代,人的力气,就是热武器时代的子弹与汽油,没有了力气,十万大军,不是一支生力军的对手。

  但是一夜过去之后,虽然大军没有完全恢复过来了。

  毕竟有过锻炼经验的人都知道,超量过量运动,甚至一下运动到了脱力的地步,并不是一天两天能恢复过来的。

  但是最基本的力气算是恢复过来了。

  即便瓦刺反攻也不可能成功了,毕竟宣府的生力军就要赶过来了。

  而这个时候,孟瑛又听到了好消息。

  瓦刺退兵了。

  瓦刺本部人马,毫不犹豫的将落在明军包围圈中的各部人马留给了孟瑛。

  很抱歉,也先不会为了这些人损伤自己的本钱了。

  孟瑛大喜过望,随即下令,各部缩小包围圈。

  如果说昨天夜里,孟瑛散开的网还是一张网眼很大的网,一些小鱼小虾可以从网眼之中露出来,但是此刻孟瑛下令收网,却是各部骑兵分成数队,将依旧滞留在这里的鞑子各部给驱除到了一起。

  比起明军的瓦刺的感觉,这些人感觉更不好。

  瓦刺再各部不管怎么说都逃出了包围圈,也算是逃出生天了。而明军各部虽然疲累,但是最基本的干粮伙食,都还是有的。

  但是这些鞑子各部,是被明军杀的最惨的。

  瓦刺本部人马除却与石亨交战之外,根本没有与孟瑛怎么交手,也就是说孟瑛辉煌的战绩,就是跟着部落打出来的。

  这些部落之中但凡硬气的都死在明军手下了。

  被明军封堵住各个山口之后,这些人整整一夜都在做一件事情,那就是找出路。翻山越岭,穿山进谷,就是想找出一条路,出了这片山区。

  前文说道,这里虽然是燕山北麓,但是总体来说,山非险峻,但是能通行大军的大道,被明军给封死了。

  这些部落并非找到小路,但是这些小路通行能力比大路差太多了。所以一夜之间,也没有逃出多少。

  面对明军围追堵截。

  这些鞑子虽然有人反抗,但是大多都投降了。毕竟对他们来说,都已经习惯了。

  一天下来,孟瑛俘虏近七万多鞑子。

  至于马匹更多了,有十几万匹之多,很多是逃走鞑子丢下来的,因为有些小路,根本不能容纳战马通过,只能人攀爬过去。

  这十几万马的获得,虽然不完全是战马,但是其中战马数量不少,大大弥补了大明战马的缺口。

  但是还有一个悲惨的局面,那就是被鞑子掳掠走的有数万百姓,全部被解救出来的,当然了,其中有一些死战昨日的战事,毕竟昨日激战起来,没有人顾惜百姓的事情。

  这些百姓之中,大多数女人男人很少。

  毕竟,这个年代大多数大明百姓,都觉得朝廷一定会赢,故而作为男人,是这种信心让他们坚持作战到了最后。

  不像是在鞑子入寇成为习惯之后,很多地方强力人士都与鞑子达成看了默契。

  而女人是作为一种财产的而存在的。

  不管她愿意不愿意,只要能该鞑子生崽就行了。

  女人是一种战略资源。

  种种悲惨之事,不可胜数。

  让人怒发冲冠。于是很多边军将领都来孟瑛这来请求,严惩鞑子。孟瑛这一次居然从善如流,说道:“今年鞑子入寇,是历年所为见,不严惩之,如何对死去的大明百姓交代,如何让这些鞑子,知道大明天威不可犯。”

  孟瑛说道:“传令下去,所有俘虏一个不要,全部斩首,我要在此筑京观。”

  此言一出,众将大惊失色。

  “大将军万万不可,杀俘不详。古有明鉴,而且此时如何向陛下交代?”武兴立即出列说道。

  武兴毕竟资格高,有些话别人不敢说,他却是敢说道。

  孟瑛眼睛微微一眯,将一柄剑放在案几上,说道:“武将军可有话说?”

  此剑不是别的,就是成国公朱勇自杀所用的倚天剑,此剑在成国公死后,暂时由杨洪保存,等孟瑛接任征虏大将军之任,就交给了孟瑛。

  武兴还有什么话说的。

  只能退下。

  孟瑛说道:“既然如此速去执行。”

  “是。”众将离开之后,却有一个过来,不是别人正是孟元。

  孟元正好说话,却被孟瑛止住了,孟瑛说道:“我知道你想问为什么?我岂是嗜杀之辈,只是没有办法。你也知道今天国库并不富裕,南有黄河大工,北有宣大两镇残破。”

  “但是大军在外,人吃马嚼的。可以说日耗千金,国库早就空了。毕竟没有促战之意,但是首辅却将户部的帐底寄给我了。”

  “今日虽然胜了,但是花钱的事情,还不算完,外面有数万妇人,总要一一安抚,各地将士,已经军中赏赐总要有吧。至于宣大两地很多城池残破,是要修的,各地的百姓是要赈济的,还有一些新的关卡要修建。”

  “别的不说紫荆关是要修的吧。”

  “这都是银子。更不要说这十几万匹马,你要知道,如果没有草场放牧的话,马的胃口是要比人大的。”

  “这林林种种的,国库早就支撑不住了,明说了,这一战乃是朝廷将成国公,镇远侯两家给抄了底朝天,就差将人给发卖了,才筹足的钱。”

  “有些时候,做臣子的要为陛下解忧,如果这有数万鞑子俘虏,故而微微整顿一下,一个三千营就有了,且不说,这些人手上沾了多少宣大百姓的鲜血,各地边军能同意吗,单单是钱,就未必够。”

  孟元说道:“只是如此一来叔父的名声就——”

  孟瑛微微一笑说道:“你要知道,有什么并非好名声才是好的。”

  孟瑛这一句话,有些意味深长。

  因为兵权并非其他权利。

  可以说大明军队的权力,在太祖皇帝的制度之中,是牢牢掌控在皇帝手中的。

  从太祖太宗一直是兵权在握,故而两位皇帝想杀谁,就杀谁。

  但是到了宣宗这里就有一点不一样了。

  宣宗也是能将兵打仗的,也算是一位马上皇帝。但是即便是马上皇帝也未必完全能掌控住所有兵马。

  看宣宗对张辅的做法就知道,宣宗固然掌控住军中局面,但是这种掌控与太祖太宗的掌控差远了。

  而朱祁镇对军中的掌控,比宣宗皇帝掌控又差了一层。

  两者有本质的区别,那就是朱祁镇是以皇帝而不是将军的名义掌控军事的,而从太祖太宗到宣宗,明朝的皇帝都是有皇帝与将领的双重属性的。

  军队是最大的暴力集团,天生崇拜强者,崇拜能带他们打胜仗的时候,当这位将领又是他们的皇帝的时候,那时候士卒对皇帝的忠心,是处于近乎绝对值的地步,是任何人不可动摇的。

  朱祁镇缺了关键一环,所以他对军事的控制比宣宗皇帝还要弱。

  第二百五十章 京观

  虽然宣宗皇帝一直默许文官压制勋贵没有这个原因。而朱祁镇在这上面尚不如宣宗皇帝,也就是说,其实朱祁镇的统治核心,本质上已经是一个文官集团了。

  朱祁镇对军队的管理,更多是一个文官集团的心态。

  这才有功高震主的说法。

  因为如果皇帝对军队有绝对的掌控,根本没有这种事情。

  就如太祖皇帝之时,徐达功劳不大吗?但是徐达却能善始善终,并传名爵于后世,就是因为太祖皇帝有能力全面压制住徐达。

  而宣宗尚且对张辅有些疑心,到了朱祁镇时候,大将们纷纷想避祸自污之道,就是看见了这里面的问题。

  孟瑛参与了皇帝对付靖难勋贵集团的全过程。

  当然了,皇帝的手段是悬而未发的,甚至没有明言的,但是孟瑛作为朱祁镇用来制衡靖难勋贵集团最大的砝码,有些事情却是瞒不过他的。

  孟瑛明白皇帝一定有一个最后解决方案。

  而今孟瑛在打赢此战之后,就到了当年成国公的地位,但是很抱歉,他也从朱祁镇得力助手,转变成为朱祁镇的另外一个对手了。

  只要朱祁镇不能如太祖太宗一般掌控全军,而明军还有强大的战斗力,那么军方第一人这个位置,就会是皇帝的对手。

  这并不以各人的感情为转移的。

  因为军队要有战斗力,作为军方的第一人就要有足够的权力与权限,那么皇帝就要担心,这么大的权力,难道不会反噬了吗?

  想解决这个问题,有两个方案,第一是皇帝亲自掌控军队,这不可能。朱祁镇很有自知之明,朱祁镇不是马上皇帝,打仗这一件事情,对皇帝来说是性价比太低的事情,因为皇帝即便打赢了也是皇帝,不可能再升了。如果败了,却要葬送万里河山的。

  第二,就是打散消弱军队,在军队之中多立山头,让他们彼此对立。

  这是皇帝对臣子的惯用的办法。

  但是用在军中,却不大合适。

  如果军中山头林立矛盾深藏,直接影响到战斗力的。

  战斗力强大的军队,从来是一柄双刃剑,对于有能力的人来说,那是如虎添翼,对于没有能力的人来说,却会伤到自己的。

  在孟瑛眼中,当今虽然年幼,在很多事情上有些稚嫩,但是总体来说,却也算是有为之主。但是对臣子来说,在越是明君的手下,就越不好过。

  所以,很多事情此刻他也要准备起来了。

  比如而今这一件事情。

  诚然此刻大明的财政已经进入最艰难的阶段了,因为很多事情,在打仗的时候可以拖延一二,但是打完仗之后,总算要该办了。

  比如抚恤,比如赏赐,比如赈济。等等。

  但是即便如此,也并非别的办法,还处置这些人的,别的不说,这里面的贵族拉出来,让他们部落付钱,总是能捞一笔钱的。

  如果再将这些俘虏给脱脱不花,说不定脱脱不花,就有底气与也先掰掰手腕了。虽然这个计划还有很多问题。

  最大的问题是皇帝的态度,孟瑛知道皇帝很大程度上不会同意这个计划的。原因很简单,皇帝在京师闹出这么大的动静,连罪己诏,而今还在太庙之中让太祖太宗看着。皇帝的心意,是决计不会与北元有任何形式的缓和的。

  所以,孟瑛这一杀,给陛下解决一个麻烦,也给自己拉上一个擅杀的名声。有这个名声在,恐怕也能解除一下陛下的疑心。

  正是一举而多得。

  就在孟瑛为孟元细细讲解着背后的原因的时候。

  数万鞑子在面临他们最后的时光。

  无数鞑子被驱赶进一座山谷之中。

  这个山谷是提前选好的,山势比较陡峭,三面是山,只有一面缺口,为了防止鞑子攀爬,三面山头之上,还有士卒把守。

  鞑子们还不知道是怎么回事的。

  比较明朝对招降的鞑子一般都是比较好的,甚至数北元好几个皇帝都被明军俘虏过,最后被放回了。就可见一斑。

  等军中一声令下,弓弩齐发。这些人才知道明军要做什么?

  但是此刻说什么都完了,他们都手无存铁,只有一声破旧衣服,面对无数火铳,火炮,弓弩箭矢。哪里能有一条活路。

  无数鞑子想要拼命,但是都在明军阵前被打死,随即大队刀盾手,跟随在火铳手之后,火器开路之后,任何刀盾手却斩首。

  只是杀人是也是一个力气活,足足杀了一个多时辰,才将这数万鞑子杀完了。

  清点各部杀死鞑子全部加起来有九万三千多,孟瑛打手一挥,算十万。随即将这些人头清点过后,就地摆成了人头金字塔状,一万人头一座,唯独有一座人头不大够,中间有夯土,为面摆上人头。

  远远的看上去,累累如小山。

  这一代并没有什么名字,但是当地猎人有一个名字,就是叫黑山,不过当地人所指的黑山,不是一座山,而是这一带的大大小小的山。

  经此一战,黑山就定在京观之处了。

  更是要传闻,此地有鬼门深入地狱,每当阴雨天气,就有凶鬼从地狱之中出来,肆虐人间,见人就喊:“还我头来。”

  这是后话了。

  明军奏捷班师不提。

  他还没有回来之前,就一道道消息传来,让朱祁镇一日三喜,简直是喜出望外了。

  这一场大战,斩首十万之众,足以振奋天下人心了。

  虽然朱祁镇借助猫儿庄之战,坚定了朝廷上所有人主战之心,在朱祁镇罪己诏之后,朝廷上下少有的上下一心,支持明军在朝廷做战。

  甚至一度让百官半俸的地步。

  朱祁镇减衣节食,卖官粥爵,当然正经官职,朱祁镇是不敢卖的,因为影响太坏了,但是士绅们为自己先人卖一个赠官,无非是坟头上好看一些而已。

  甚至即便如此,这样也很多人士绅不情愿的。毕竟每一个人都不傻子。这个虚名却值几百两银子。

  但是很多地方官都采取了近乎强制的行为。

  这才凑集了几百万两银子,填上这个窟窿。

  甚至也影响到了另一个行业,那就是石匠,毕竟几百两都花了,也不差几两银子,为先父好在先祖换一个墓碑了。

  如果不是朱祁镇将各省都在官制上设立巡抚确立各地长官的地位,有巡抚盯着,各地三司或者四司的行政能力大大增加,未必能做到这一点。

  而没有大明朝堂之上对打击瓦刺的空前团结,文官集团的效率也不会这么高。

  但是猫儿庄之战,毕竟是一场败仗,是一场让朱祁镇刻骨铭心的败仗,是朱祁镇执政这几年以来,最大的挫败。

  朱祁镇恨不得每天拿一口蛇胆,在口中尝尝,然后让太监问:“你忘记了猫儿庄了吗?”

  朱祁镇虽然做不到慕容家那种程度,但是对这一战,也是深藏于心,耿耿于怀。

  这一场大战,也算是给朱祁镇出了一口恶气。

  不仅仅朱祁镇高兴,消息传出去,整个京城就好像是过年一般,欢声雷动。毕竟战死在猫儿庄一战的将士,可都是京营,而京营士卒都是来自京城周围的几十个卫所。

  也就是说,他们都是顺天府的子弟。是北京城下长大的。

  而今报仇雪恨,不管是大明官员,还是普通百姓都是高兴非常,只是这消息还没有冷却下去,孟瑛就给朱祁镇弄出了一个大难题,那就是斩首十万的报捷。

  这一下子,让朱祁镇进退两难。

  第二百五十一章 善后

  孟瑛给朱祁镇捷报,是两份的,第一份就是外面哄传的斩首十万。而在大事之上,孟瑛可不敢骗朱祁镇。在密奏之中,详详细细的说得一清二楚,说什么鞑子俘虏图谋不轨。

  朱祁镇脚趾头想,就是有问题,鬼才图谋不轨的。

  虽然朱祁镇从政治上来想,杀俘这一件事情,其实未必没有好处。

  可以说这一刀下去,瓦刺内部的求和力量立即衰落下去了。

  朱祁镇对瓦刺从来不怕瓦刺与朝廷打,就怕瓦刺与朝廷议和。

  虽然朱祁镇清理了一遍朝廷,但是在文官体系之中主和的力量依旧很大。

  当然了,如果细细说来,他们也未必是主和。

  只是他们从来觉得瓦刺臣服,维持九边风平浪静,就行了。而对瓦刺来说,只要不伤及他们的根本,低个头认个错称个臣,从来是不是什么问题。

  如果两方一拍即合。

  朱祁镇就会很被动。

  但是孟瑛一口气杀了这么多鞑子,其实鞑子下层,杀多少,瓦刺与蒙古各部上层都不会在意的,因为鞑子下层几乎是奴隶而已。

  鞑子的贵人们才不会去管下面的人死活的。

  但是孟瑛可没有特别区别的。

  所杀的人之中草原之中各大家族都有,不管是孛儿只斤,还是绰罗斯。草原征战这些贵族一旦投降,一般不被杀,会让部落赎回。

  即便投降明朝,明朝一般是根据他们在草原上的省份。给予官职。

  在正统初,杨士奇就做过一件事情,就是清理京城鞑官,就是因为投降的鞑官太多了,以至于北京安置不下来,杨士奇特别将他们安置在山东,河南屯田。甚至专门写一封反驳鞑子不能耕种的荒谬说法。

  而今明朝做出这样的事情,整个草原大抵都是义愤填膺的,除非他们再打一场大败仗,否则不会轻易求和的。

  这正合朱祁镇的计划。

  但是朱祁镇毕竟不是古代人,他并非心软,他笔下也够绝过很多的人。该杀人的时候,朱祁镇也不眨一下眼睛,比如说王振。

  但是这毕竟不是几个,或者几十个人,而是几万人。

  一口气杀几万人,朱祁镇心中忍不住颤抖。

  不管朱祁镇怎么做心理建设,说他们都是在宣大大肆杀戮的的刽子手,说他们的手上沾满了大明百姓的鲜血。说朝廷实在养不起几万鞑子了。

  但是朱祁镇心底之中,依旧一个声音顽强的回荡:“你来到这个世界,不是来杀人的,杀人是最没有技术含量的是,只有建设,能让更多的人活下去,才是他想要做的事情,诚然,他们在宣大地区犯下了滔天罪孽,那也应该明正典刑。非刑杀人已经不值得提倡了,更不要说一口气杀几万人。”

  “这决计不是大明的荣耀所在,而是耻辱。”

  只是太现代的观念,总就是不适应这个时代的。朱祁镇必须用这个时代的观念来思考问题。

  以他的了解,定然有很多人弹劾孟瑛。但更多是弹劾孟瑛擅杀,嗜杀,这些清流,其实并不关心那些鞑子的生命,其实他们只是在乎站在道德制高点上训斥别人的快感。

  或许有人担心朝廷的信用,如果想杀,就直接杀了,降而杀之,朝廷的信用放在什么地方。

  这一点,朱祁镇也是承认的。

  但是在这个时候,不管孟瑛做什么事情,朱祁镇都要给他兜着。

  倒不是朱祁镇多爱护孟瑛,而是从权衡利弊来看,孟瑛新得大胜,正是风头正盛的时候,此刻打压他,天下人不会说孟瑛犯错,而是说陛下亏待功臣。

  这样一来,朝廷将来用大将的时候,该怎么用?

  朱祁镇其实也愿意与每一名大将都善始善终。在他看来,诛杀功臣从来是非正常手段。最好用正常的符合朝廷章程的办法,解决掉问题。真闹到非要杀人的程度,那就是皇帝的失败了。

  虽然很多时候人们都说,功是功,过是过,功过不能相抵,但是在很多时候,将功折罪这一件事情是存在的。

  朱祁镇愿意不愿意都给兵部下了封口令,所有军报都必须承认,黑山之战,征虏大将军,总领宣大总兵官,保定侯孟瑛,斩首十万,决计没有杀俘一事。

  诚然纸是包不住火的。但是皇帝从官府层面不予承认的话,只能变成公开的秘密而已。

  随即朱祁镇与内阁商议奖赏名单。

  下层将领军官都不用朱祁镇来问,周忱给朱祁镇一个奖赏抚恤方案,那就是将成国公与镇远侯两家的土地,有十几万亩之多,再加上北京附近的皇庄,一口凑足了近二十万亩的土地,折成金银,赏赐给将士,或者当做抚恤赏赐给阵亡将士的家人。

  这也反应出北京附近土地兼并的情况。

  成国公家族与镇远侯家族,再加上一部分皇庄,就有近二十万亩土地了,而这二十万亩土地更不在户部的账册之上。

  有了这个方案,周忱也是东挪西凑,将他亲手打造的财政系统,弄成一团乱麻,才算是堵上这个缺口了。

  但是周忱也郑重向皇帝说明,朝廷财力物力已经用到了极限了,也就是为了朝廷运转,请陛下镇之以静。

  也就是今后两到三年之间,什么也不要做,什么也做不了。

  陛下只需在宫中修身养性就行了。

  朱祁镇面对残酷的现实,特不得不承认这一件事情。不过,他并不准备什么也不做,他可以做一些不花钱的事情。

  赏不逾时,总算是做到了。

  剩下的重点,就是这些将领的封赏了。

  毕竟如果对底层将士赏赐不及时很可能闹出事来,兵变啊,哗变啊,那可不是闹得玩的。而上层将领的赏赐,又直接影响到大明军方的政治结构。

  这一点事情也是马虎不得的。

  朱祁镇与很多人询问过。

  最后决定大赏,进行一次大的封爵。

  原因很简单,就是因为猫儿庄之战,大明高级将领损失惨重,急需补充。朱祁镇也想用新晋之辈代替靖难勋贵集团对军权的掌控。

  所以这一次,就要广播恩惠。将正统勋贵推上历史舞台。从这一战之后,靖难勋贵并没有完全退出军方,仔细说来,孟瑛也算是靖难勋贵之一。

  只是主导权力已经在悄无声息的转移了。

  于是当孟瑛带领大军回到京师之后,内阁首辅与英国公郊迎,无数百姓夹道欢呼就不必细说。

  在大朝会之上。

  文武百官纷纷到齐,有一个算是一个即便常年不上朝的勋贵也都来了。毕竟知道这一次关系重大。

  朱祁镇目光扫过群臣,固然看见一个空位。心中轻轻一叹。

  这个空位却是定西伯蒋贵的。

  这位老将军在这一场大战之中,并没有立下什么功劳,当他带领北京城最后一支精兵到了紫荆关的时候,瓦刺大军已经退兵了。

  但是他却为大明耗尽了最后一滴血。

  定西伯上了年纪,早几年就从西北退下来。就是因为身体不行了。在北京危机之时,朝廷能战之辈,要么死在猫儿庄,要么领兵在外,定西伯作为京师之中唯一打过仗的老将军,在很多事情上都是当任不让的。

  所以,他咬着牙硬撑,身体却早已撑不住了,在瓦刺退兵之后,就病倒了。随即缠绵病榻,撑住最后一口气。

  他担心他死的不是时候,他死不要紧,一旦他死了,城中没有可领兵的名将,会让瓦刺轻视京师。

  这才一直撑着不死。

  第二百五十二章 正统勋贵

  刚刚就在朱祁镇上朝之前,听到消息,老将军终于放心,他一放心,就去了。油尽灯枯,无药可救。

  只是这样的场合,本不应该为蒋贵发丧的,这是国家大典。

  朱祁镇临时改变的流程,先宣布。

  示意下面宣布圣旨。范弘面对临时变故,应变如流,立即朗声宣布道:“定西伯蒋贵,忠而忘私,练兵有功,封定西侯,赠泾国公,令礼部议谥号。定西伯世子蒋琬袭定西侯。”

  此言一出,大家才知道,蒋贵已经不在了。

  蒋琬倒是省了袭职一事,直接变成了定西侯。

  随即才今日正常流程之中。

  “征虏大将军,总领宣大总兵官,保定侯孟瑛。”范弘大声宣读。

  孟瑛立即出列说道:“臣在。”

  “保定侯靖难从太宗,从征漠北,再征安南,本朝以来,征麓川,今黑山之战,斩首十万,乃是本朝第一大胜,顾封滕国公,改任内阁大学士,中军都督府都督。常在君前,以备咨询。”

  孟瑛立即说道:“臣谢主隆恩。”

  一番仪式之后,孟瑛当庭换了国公的服色,退回队列之上,只在英国公之下,为天下武臣之副,这已经是一个非常明显的信号了。

  孟瑛封国公,是水道渠成的时候,朝野上下都没有异议,不仅仅是孟瑛有今日之胜,而是当日麓川之后,孟瑛就有封国公的声音。

  而今功劳是足够的。

  有硬邦邦的功劳在,自然没有什么意义了。

  但是下面却有一些意义了。

  而且征虏大将军这个职位,从不常设,自然将孟瑛这个职权给削掉了,改为内阁大学士,中军都督府都督了。

  五军都督府,详细的分可以中军,左军,右军,前军,后军,五军都督。

  但是之前五军都督府在靖难勋贵的掌控之中,朱祁镇不好动手,就搁置不怎么管,而今一场大战之后,五军都督府上层几乎一扫而空。

  朱祁镇自然要插手了。

  而且作为天下卫所的领导机构,朱祁镇想要变更卫所岂能不从这里下手的原因。

  孟瑛入主五军都督府,自然是一场的变革的开始。

  “辽东总兵官曹义。”范弘细细说道。

  “臣在。”曹义说道。

  “辽东总兵官曹义,从前辽东总兵官巫凯镇守辽东,为巫凯之副,正统七年以来,镇守辽东颇有建树,先战瓦刺与朝鲜,又战瓦刺于辽河,两战皆胜,使石亨入援,方有黑山之胜,封丰润侯,前军都督。”

  曹义大喜过望,说道:“臣谢陛下。”

  “大同总兵杨洪。”范弘继续读道。

  “臣杨洪在。”杨洪出列说道。

  “杨洪镇守独石堡前后二十余年,久御无失,声名镇于漠北,镇守大同有功,又驰援成国公,有功,封独石侯。右军都督。”

  杨洪说道:“臣谢恩。”

  “宣府总兵官郭登。”范弘宣读道。

  郭登立即出列说道:“臣在。”

  范弘宣读道:“郭登乃营国公之孙,世家子弟,以勋卫从军,从征麓川有功,平叶留宗,邓茂七有功,救海西有功。袭武定侯。任后军都督。”

  此言一出,场上有些杂乱,无他,武定侯的家事而今已经闹得沸沸扬扬了,各有说辞。闹得不可开交。

  眼见越闹越大了。

  朱祁镇终于决定插手,他要借此让很多人看,固然国家允许勋贵世袭罔顾,但并不是说勋贵就可以在祖宗的功劳溥上,睡大觉了。

  勋贵必须有勋贵的自觉,与国同休,就意味着要为国效力。

  如果想安享富贵,又不为国效力,那么他们的富贵也不会长久,即便是能长久,但是也不会是大富贵。

  因为古代“富贵”两个字,是连起来的,焉有不在权力中心,却享有最大荣华富贵?

  “海西骑兵统领石亨。”范弘继续说道熬。

  石亨立即出列说道:“臣在。”

  “石亨国朝宿将,前因罪流放海西,在海西以百户从军,履立战功,今日黑山之战,又是首功之臣,因封石亨为黑山侯。左军都督。”

  石亨大喜说道熬:“臣谢陛下。”

  武将很多都是这样的,降得快,升的也快,遇见事情了,很容易被一古脑弄成一小兵,但是只要立下战功,那升官,就好像是坐飞机一般。

  就这一战,石亨就与他上司的上司,也就是曹义,平起平坐了。

  这个时候,五军都督府的都督都全了。

  在其中安排上,朱祁镇也是费了很大的心思。

  孟瑛总览军事,但是有内阁与兵部在后勤方面制衡,即便在军中,孟瑛也做不到左右与全军,五军都督府之中,曹义久在辽东,不怎么鸟他。是有自己根基地盘的大佬,说起来石亨也是曹义的门生故吏,应该与曹义站在一边的。

  但是石亨这个人,却未必会这样。

  郭登与杨洪虽然曾经与孟瑛合作过,但是杨洪的根基在边疆,与孟瑛之间关系并不会多好,说起来郭登会与孟瑛好一点。

  但是问题是郭登已经不是他自己的了。

  郭登袭职武定侯之后,定然有很多人找上来,因为郭登袭职武定侯就意味着掌控很多的人脉与资源。

  作为一个从太祖时代遗留下的侯府,很多资源是有些无法想象的,即便是现在孟瑛身为滕国公,也未必能与武定侯比底蕴这东西。

  这些东西如果落在庸才的手段,自然是另外一种用法,但是如果落在郭登的手中,恐怕就能在军中拉起一个山头。

  郭登既然有自己的基本盘了,为什么要给孟瑛低头做小。无非是面子上过的去吗?

  所以孟瑛虽然看似成为军方第一人,但是他下面的人每一个都不是好相与的。

  随即朱祁镇又封方瑾,为威远侯。镇守大同,武兴为阳和侯,镇守宣府,焦礼为东宁伯任辽东总兵官。

  吴瑾也封为昌平侯。

  而昌平不是别的地方,乃是万寿山所在,是列代皇帝寝陵所在,这正是对吴瑾的褒奖,从此不在以鞑官视吴家。

  虽然大明对鞑官的限制并不太高,但是鞑官还是有天花板的,当一员冲阵之将是可以的,但是更多却是未必了。

  就好像吴家兄弟两人,虽然勇猛无双,但是在军中的定位从来是冲锋陷阵的将领,与他们是鞑官未必没有原因。

  但是今日之后,吴瑾身上的枷锁去掉了。

  如果吴瑾有能力,今后未必能在内阁之中坐一把交椅了。

  这也是一次大调整。朱祁镇将地方很多实力派都调入京师,而将京师的很多大将都外镇辽东,宣大等要地。

  经过这一次大调整之后,大明在军事方面的权力彻底被朱祁镇所掌控了。

  当然朝廷的封爵也不会只有这些的。还有下面一些伯爵有十几个之多,在这里就不一一赘述了。

  总之,从整体来说,朱祁镇这一次封爵,有大放水的嫌疑,简单的来说,就郭登在这一战之中的表现,难免有名不副实之说。

  至于下面伯爵。更是有一些放水。

  这一次封了一国公八个侯爵,十几个伯爵,这样大手笔的册封,在大明历史上也是不多见的,其含金量总体来说,比之开国靖难时所封,却是降低的。

  但这仅仅是正统勋贵的开始,这是他们第一登台亮相,与之后形成的庞然大物相比,还欠了不知道多少。

  此刻已经是入冬了,北风忽然吹了,灌进朱祁镇的衣服之中,让他浑身起冷飕飕的,但是他却感受到一种别样的刺激。

  与瓦刺的战事终于开始了。这是一场漫长的战争。

  第四卷 其血玄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