菲戈小说网>历史军事>明天子【完结】>第一百章 心狠手辣石将军

  石亨是一粗中有细的人。

  石亨刚刚出城的时候,其实还没有多想,但是在前往双城卫的路上,他慢慢有思忖出来一丝味道了。

  海西卫战兵两万,在临战的时候,却派出一万人出城,一旦出了什么差错。

  海西岂不是无兵可用了。

  双城卫与毛怜卫在外驻军民夫是不少,但是也不值得这么来冒险。

  他看到他身边的骑兵之后,忽然明白了。

  因为他想起来了,他麾下的骑兵,虽然是大明士卒,但却是都出自女真,副将凡察更是出自建州卫。

  而今李满住反叛。

  这些人会是一个什么样的倾向?

  这很说不准的。

  建州卫埋伏在海西城之中人数虽然不少,但是真要封城锁拿,根本不是问题,问题是他麾下这五千人如果反了,可就不好办了。

  所以亦失哈第一时间将他们派出去,给焦礼整顿防务的时间,等整顿好了,即便他们再入城,也是有防范之法了。

  一想到这里,石亨就多了一个心眼。

  一路上与下面的人谈谈,不过这些人心眼不多。凡察所部倒也安稳,原因很简单,凡察所部的士卒家眷都在海西城之中。

  这些人马一直以来都是金凡察带领着。

  但是除却这些之外的女真人,都有忧色。就是为家人担心。

  女真铁骑乃是海西境内各部勇士集结在一起,他们有一些已经将家眷搬到了海西城之中,但是有更多却是留在部落之中。

  甚至有些人根本就是部落首领的亲戚。

  此刻兀良哈大军而来,他们岂能不担心家人。

  而石亨也担心。

  他担心的不是这些士卒的家人,而是担心自己在这一战之中的发挥。

  “而今我下面人不稳当,恐怕回去之后,也会被防范着,大战恐怕轮不到我了。须想一个办法。”石亨一直在想这个问题。

  等到了双城卫,立即就让双城卫的人放弃双城立即南下。

  石亨站在双城卫的城墙之上,却见新建好的城墙外面全部都是绿油油的禾苗。大多数旱田种麦,小部分水田种稻。

  这辛辛苦苦种下的庄稼,恐怕等不到收成的那一日了。

  “报。”有一人士卒上来说道:“在双城西北发现大队骑兵,看上来,好像就是兀良哈。”

  石亨一拳砸在墙壁之上,说道:“召集各部来我这里。”

  “是。”

  不过片刻,女真铁骑各部就聚集在石亨这里了。

  石亨说道:“刚刚来报,兀良哈的人就要到了,按理我应该带着双城卫的人快些回去。但是我知道,你们很多人的家人就在兀良哈铁蹄之下,亲有难而不救,还是一个男人吗?”

  “我决议,凡察。”

  “末将在。”凡察立即出列说道。

  石亨说道:“你带着本部人马,护送双城卫的人,立即南下海西卫。不得有误。”

  “是。”凡察说道。

  “剩下的人,与我在兀良哈军前走一遭,却是敢与不敢?”

  “将军垂怜下情,我辈岂能有不敢之理。”不知道谁说了一句,剩下的人纷纷说道:“将军敢去,我们岂能不敢。”

  石亨立即分兵,带着本部三千骑兵,直接向西北而去。

  反倒是兀良哈有些猝不及防了。

  他们万万没有想到,偷袭者的角度翻转了。兀良哈以为自己是偷袭者,万万没有想到,在海西卫西北近二百里外,遇见了石亨的伏击。

  石亨手下都是当地女真部落,对当地的地形熟悉之极,故而这一场伏击,快准狠,积极不过一炷香时间,就将兀良哈的前锋给击溃了。

  斩首三百余人。

  不过石亨不敢停留。

  因为他早就知道,兀良哈三部几乎全部出动,总兵力在六万骑左右,除却兀良哈本部之外,还有其他女真部落,乃至瓦刺本部万骑,总兵力在十万之上。

  再加上建州女真反叛。

  估计这一次海西之战,瓦刺一方有十一到十二人马参与,虽然瓦刺本部人马并不多,多是旁系各部。

  这些人马,虽然不如瓦刺本部那样精锐敢战,但也不是轻易可以忽略的。

  石亨三千人马,虽然兵坚马快,但是总就不是铁打的,见好就收便是了。

  只是石亨做完这一件事情之后,立即去了距离最近的莫温河卫,想莫温河卫指挥使陈说利害,让莫温河卫撤退到海西去。

  石亨觉得莫温河卫那个老头子看石亨的眼神,几乎要吃了石亨一般。

  石亨的所作所为,跟随石亨的年轻人,似乎看不出来,但是作为莫温河卫指挥使,能不明白的。

  石亨哪里是来救他们的?根本就是来害死他们的。

  莫温河卫哪里需要救?

  关外自然有自己的生存法则,那就是依附强者,而不是依附大明,莫温河卫之前是朝廷的忠臣,不过是因为这一带乃是海西卫力量的辐射区而已。

  他敢投靠瓦刺,朝廷让他看不见明天的太阳。

  而今瓦刺大军而来,这一带的力量形式发生了改变,最强大的是瓦刺了。他们自然也会依附瓦刺了。

  不会对朝廷多忠心的。

  是。他部落是有人在石亨铁骑之中,甚至其中还有是他的亲信子侄。

  但是那又如何,为了整个部落的生存,即便是让他亲手杀死自己的子侄,向瓦刺表达忠心,也是没有问题的。

  这就残酷的法则,谁也不例外。

  但是石亨做了什么?

  石亨先打了兀良哈一个伏击,然后来这里来救莫温河卫。

  在瓦刺知道,会怎么看?他们定然认为,这一场伏击战,莫温河卫参与进去了。

  此刻这个老人,甚至想将石亨所部给灭了,向瓦刺说明情况。

  但是他很快打消了这个念头,原因很简单,他发现石亨不管做什么事情,一只手都按在刀上,而且都是容易发力的位置。

  也就是说石亨随时准备一场火并。

  石亨的勇名海西谁不知道。近石亨十步之内,没有他杀不了的人。

  而今即便他能灭了石亨一部,但问题是瓦刺他们得罪不起,大明他们就能道得罪起了。

  这就是小部落的悲哀。

  夹杂在大势力之间,左右为难,要么成为炮灰,要么连炮灰也做不成。

  他思量想去,长叹一声说道:“石将军,我莫温河部,三千战士,数千老弱,就托付给石将军了。”

  石亨义正言辞地说道:“我乃大明将领,保护大明子民义不容辞。事不宜迟,还请速速动身吧。”

  于是乎,在石亨的动员之下,这些部落不管愿意不愿意,想不想,只能成为大明的忠实臣属了。

  石亨所部立即开始壮大起来,居然有一万多战事,数万老弱跟随。

  虽然石亨手中所谓的战士,大多仅仅是青壮而已,但是不得不承认,这些山林之中女真人底子很好,只需稍稍训练一下,就能上阵杀敌。

  石亨所部人马,似乎就要超过了海西总兵力了。

  但是问题也随着而来了。

  谁都知道人多越多,走得越慢,特别是有这么多老弱妇孺的时候,行军速度更是龟速一般。

  虽然石亨打了兀良哈一个闷棍。

  但是这一点点损失,对兀良哈来说,根本不算是什么?兀良哈很快就反应过来了,而大队人马行军的痕迹根本没有办法遮掩。

  于是兀良哈所部派遣三万骑作为前锋,咬着石亨所部留下的尾巴,就追了上来。

  兀良哈三万铁骑,对石亨手下乌合之众,胜负不用想就知道了。这将是一场悲剧,而这一场悲剧,却是石亨一手酝酿出来的。

  第一百零一章 围城

  双城卫南,恤品河上。

  恤品河乃是双城卫南一条河,河并不大,却直接入海。

  但是此刻,这一条河上,此刻惨不忍睹。

  无数浮尸从上游流了下来。

  大多都是老弱妇孺。而数万人的队伍,渡过了恤品河南的,不过万余人左右,多为青壮。可以说,在这一战之中,女真部落老弱妇孺都在恤品河中了。

  即便如此,恤品河的存在,也是帮助了石亨。

  没有这一条河,石亨根本不可能带得这么多人在这一场大战之中存活下来。

  石亨想起刚刚那一战,就感觉身上各处都在疼。

  刚刚那一战,是石亨大小战事之中,最苦最难最险的一战。

  以少敌众,率领乌合之众,打一场必败之战,本身就很难了,而且石亨也知道,他所作所为能瞒得了下面一时,能瞒一辈子吗?

  石亨这样做,是为了将这些女真部落绑在大明身上,却不是想召集怨恨。

  故而,这一战之中,石亨带队断后,连续冲阵多少次,败而后战,战而后败,反复冲上,一次次带着亲兵,将落入重围的各部给救回来。

  可以说,石亨真得是在拼命。

  没有石亨的存在,根本不可能有万余青壮活下来。每一个活下来的人,都承受石亨救命之恩。

  更重要的是,这一场乱战,也将各部的权力机构全部打乱了。

  所以石亨很轻松的将这些人组织起来,这万余人马都是以石亨马首是瞻。

  石亨也是出于这么目的,所以在大战的时候分外卖力,以至于浑身大大小小的伤口不知道多少个。

  即便是剩下的人中有聪明人看出了石亨的算计,那又如何?

  杀他们父母妻儿的总就是兀良哈部,一直在断后的总就是石亨?

  这是弱小者的原罪。

  恤品河南岸,哭声遍地。无数女真战士都跪在马下,双目含泪,连亲人的遗骸都不能收敛。

  因为他们知道,恤品河这一条小河,是挡不住对方多少时间的,而今他们连多哭一会儿的时间都不足。

  石亨大声说道:“诸位兄弟,今日之事,是我石亨的错,我石亨在此发誓,我石亨必报此仇,为诸位兄弟报仇雪恨。”

  女真战士纷纷跪倒在地。石亨也跪下来,一个个将他们扶起来,说道:“是男子汉的,记着这一幕。看清楚,等将来百倍报复给瓦刺,兀良哈。”

  仇恨的激励之下,石亨带着女真将军回到了海西卫。

  而这个时候,海西都司的收缩已经大体完成。各级人马都回到了海西城中了。海西城外的强清理也完成了。

  一个城池的防御体系,并不仅仅是城墙护城河而已,还有外面羊马墙,壕沟,已经清理城墙周围的树木,石头等等。

  海西城是一座新建好的城池,在很多地方,其实并不是那么完善的。

  只能在临行之时紧急加固。

  而王英也带着船队离开了港口。

  毕竟海西港口与海西城之间,还是有数里宽的空隙。如果瓦刺人直扑海西港上,这些船只也无法抵御。

  只是这些船只都先在釜山停留。看战事情况如何,如果战事危机的话,也会冒险来救。

  只是从朝鲜方面调集兵马,是想当不利的。

  即便想来救,也不是一天两天能够完成调动的。

  就在这时候,海西城外,呜呜的号角之声,从各个地方来,直见地平线之上,漫过来一道黑线。

  就好像是流水一点点的将大地染成了黑色。

  无数骑兵无边无垠的蔓延过来,将海西城外禾苗,全部踩在泥土之中。大军过后,本来松软的田地,就变成了板结的土地。

  一根根旗帜在各个方面集结。

  不过,总体来说,为首的还是兀良哈的旗帜。而不是瓦刺的旗帜。

  也先这一次来督战,仅仅是带了两万人马护卫,其余的都是旁系各部,从兀良哈,到女真各部,乃至一部分黄金家族部落。

  总之,这一战从一开始,也先就没有想在这一战中,露出瓦刺的旗帜。

  这虽然有些掩耳盗铃。

  但是大国政治,有些时候,其实是心知肚明。只是这一层面还是要维持下来的。

  也先遥遥的看着海西城。

  他心中不得不感叹一件事情。那就是大明的国力,在三年之前。这里还是一片荒芜,但是三之年后,这里就有一座雄城。

  虽然这做城池,比起大明内地的城池,最多不过是府县级别的,但是在草原之上,的的确确算是雄城了。

  也先对身边的人说道:“我瓦刺铁骑天下无双,但是如果南朝龟缩在城池之中,就好像是乌龟躲进乌龟壳之中。我们就拿他们没有办法。”

  “这一次,就仰仗先生了。”

  也先身边的人不是别人,就是张宗周。

  天下之间,算起攻城战上面,只有汉人是最专业。张宗周掌控了千余人的汉人工匠,专门打造攻城器械,今日就是一试锋芒的时候了。

  张宗周说道:“臣定然不辜负陛下厚爱。”

  也先说道:“先生就代我拟一封文书,以兀良哈的名义,招降海西城,其他各部安营扎寨。”

  海西城西面,一座座座营盘,耸立起来,无数旗帜张扬。

  十几万大军,几乎比得上城中所有人口加起来还多,无论是青壮,还是老弱妇孺。

  从海西城头看过去,只觉得是西面是大海,东面也是大海,东面的大海是正常的大海,而西面的大海就是人海了。

  所谓黑云压城城欲摧,就是而今的情况。

  只是海西都司焦礼根本没有看所谓劝降书,就将使者斩首示众。

  随着这个使者被杀,海西城的围城战正式拉开了帷幕。

  而这个消息,已经从上百个渠道,各个方向汇总到了朱祁镇这边。

  面对海西城战事的其他爆发,朱祁镇也忙活了起来。

  各种消息的汇总,已经各方战事的反馈。

  武英殿。

  朱祁镇独自站在拼成一大片的桌面前,而这桌面上就铺着一张大大的地图。上面标着大大小小旗帜。

  范弘就站在一边说道:“海西情况已经消息已经断绝了。”

  “不过辽东夜不收传来的消息,瓦刺这一次出动大军,大体有一十二万人,瓦刺本部人数很少,具体人数尚且没有探出来。但是绝对不超过三万人,而且大军兵临城下之后,而今还没有攻城。”

  “辽东夜不收发现,瓦刺大军之中,最少有千余人的汉人工匠,正在打造攻城器械。”

  朱祁镇听了,心中微微一沉,说道:“这消息属实吗?”

  范弘说道:“属实。乃是锦衣卫的情报也确认了这一点。”

  朱祁镇心中轻轻一叹,有些事情朱祁镇其实有心理预期的,不管大元的底子,而今的瓦刺继承了多少人力物力。但是元朝毕竟是一个统治中原的王朝。

  自然有很多汉人在为蒙古人效力,这也是可以想到的事情。

  只是他心中依旧很是沉重。因为有攻城技术的蒙古人,的确是非常难缠的。海西镇所承受的压力,恐怕超出朱祁镇的预料之外了。

  只是而今,落子无悔。朱祁镇对海西具体战事,朱祁镇对战场的消息的及时更新都做不到,这种信息延时,是根本没有办法干涉的。而且朱祁镇也有自知之明。朱祁镇真正插手进去,也未必是好结果。

  所以朱祁镇能做的是也就是叹息一声,等结果而已。期盼他任用的将领能有一个好结果。

  “辽东那边情况如何?”朱祁镇问道。

  第一百零二章 皇帝的位置

  范弘继续汇报道:“辽东总兵官曹义上报,他总领辽东兵马三万,已经进驻三万卫,随着准备出击。击兀良哈之后,只是曹义将军请援,三万人马已经是辽东集结的全部兵力,只是出关作战,敌我悬殊,请求援兵。”

  朱祁镇看向三万卫,三万卫的位置在常长白山以西,是辽东都司最北端。

  朱祁镇轻轻的将一面旗帜放在三万卫上。

  三万人马看上去并不多,但是朱祁镇也知道,这是辽东能调集的兵力极限了。

  原因很简单。

  瓦刺大军集结在海西城,仅仅是围城的话,是用不了多少人,所以瓦刺是可以抽出兵马,分几个战略方向南下的。

  受威胁最大的军镇就是辽东了。

  所以,辽东大军要分驻边墙各个地方,以备瓦刺大军突然南下。

  甚至说曹义集结的三万之众,也很难受是防守用的后备机动力量,还是用来反击的力量。

  曹义停在三万卫。却上来请援。

  这其中是很值得玩味的事情。

  朱祁镇说道:“成国公那边情况如何?”

  成国公已经不在京中,已经在宣大督军了。京营三千营准备出京了。而京营作为朱祁镇最后的本钱。朱祁镇不会轻易动用的。

  朱祁镇真正动用的是边军,特别是宣大的边军中的骑兵。这都是由成国公负责的。

  “成国公已经汇报,宣大各部骑兵已经全部准备好了,五万骑兵随时准备出动。”

  朱祁镇点点头说道:“朝鲜那边如何?”

  范弘说道:“朝鲜王已经聚集了三万人马在朝鲜延边六镇,只要朝廷一声令下,朝鲜大军就准备越过门图江北上,支援海西镇。”

  朱祁镇冷笑一声,说道:“他是不是搞错了?我问的时候,朝鲜是否愿意借支粮草,谁让他增兵,甚至增援海西镇。”

  “这位朝鲜,真是东征西讨之后,就以为自己是不世之英主了。”

  不是朱祁镇小看朝鲜兵,虽然而今的朝鲜乃是朝鲜历史上最强盛的时期,李氏王朝,如日方升。

  但问题,李氏朝鲜本身就不是一个强大的国家。

  即便是最强盛的时候,李氏朝鲜军队战斗力,也是相当之微弱的。

  不能说朝鲜兵不能打,或许朝鲜兵比大明南方卫所军强上一些,但是比大明边军就差多了。

  而瓦刺骑兵,即便是大明边军也是相当忌惮且谨慎的。

  朝鲜兵不要说三万,就是十万,敢跟瓦刺铁骑正面交锋,也是有败无胜的。

  范弘说道:“陛下,朝鲜王已经同意从朝鲜府库之中借支粮草,支援海西镇。”

  朱祁镇深吸一口气,还是觉得朝鲜的存在很是麻烦。但是看在朝鲜态度良好,似乎没有动摇的情况之下,也就不在乎了,说道:“传令给朝鲜,说,他的好意,朕心领了,只是海西镇的情况,不用担心朝鲜王操心,朝鲜王只需谨守边境。勿为瓦刺所破。”

  范弘说道:“是。”

  朱祁镇说道:“甘肃任礼那边情况怎么样?”

  范弘说道:“任礼上一次汇报,说已经与沙洲位联系起来了,沙洲卫指挥使决定投奔朝廷,任礼在本月就会出兵。”

  范弘计算了一下,说道:“算算时间,任将军可以已经出兵了。”

  朱祁镇说道:“也倒是一个好消息。”

  范弘说道:“陛下,还有一个好消息,乃是福建的。”

  朱祁镇说道:“福建的,是叶贼方面?”

  范弘说道:“陛下英明,远见于万里之外。”

  朱祁镇对马屁都免疫了。说道:“说说吧,郭登有什么进展。”

  “郭将军上报,已破天阶山,叶留宗已经授首,只有邓茂七逃窜了。”范弘说道。

  朱祁镇松了一口气。

  这一场围山之战,从去年冬天打到了现在,郭登一边调用福建各卫所,分别进攻。并挑选精锐人马,数百人。

  找了一条山路,翻山越岭,突入天阶山之中,叶留宗猝不及防,一场夜战,身首异处。叶留宗所部溃散。

  邓茂七收拢双方之残兵,逃出重围之外。

  郭登已经派方瑾咬着对方了。

  虽然同样是追逐战,但是这一场追逐战与之前与叶留宗的追逐战,完全不一样的。因为叶留宗的追逐战,主动权一直在叶留宗手上,而现在追逐战,却是邓茂七慌不择路,方瑾在后穷追不舍。

  这样的情况下,邓茂七授首。已经没有任何悬念了。

  从正统九年开始到现在一直作为朱祁镇心头一块石头,终于到了终结的时候了。

  朱祁镇说道:“传令郭登,朕在京师等着他。为他封爵。”

  “是。”范弘说道。

  朱祁镇又问道:“今年各地水旱情况情况如何?”

  范弘从一边翻过来一个个折子,打开说道:“陛下,不容乐观,今年恐怕又是一个灾年。黄河倒是问题不大,但是长江沿线却是问题不小。从安庆以下,恐怕——”

  朱祁镇闭上的眼睛,说道:“给内阁传旨,让杨首辅专心赈灾。其他的事情,朕有分寸。”

  范弘说道:“是。”

  朱祁镇有一点疲惫,从朱祁镇亲政以来,水旱不时,从来没有一个安分的年景。他习惯了,也可以说是麻木了。

  老天爷其实从来没有将谁当做敌人,只是他自顾自的按照自己的脾气做事,就将下面的人折腾的不轻。

  忽然有一个小太监过来,在范弘的耳边轻轻嘀咕了几句。

  范弘说道:“陛下,英国公求见。”

  朱祁镇苦笑说道:“英国公是来稳住朕的。”

  朱祁镇很明白英国公的心思。

  本来每天在家中陪儿子,没有大事不上朝,甚至有了大事朱祁镇想咨询英国公,都陛下派人去英国公府召唤他。在海西之战爆发之后,却在时时刻刻出现在朱祁镇的面前。

  甚至有事没事来求见朱祁镇。

  朱祁镇刚刚开始的时候,朱祁镇还不知道是为了什么,但是很快他就猜到了。

  或许在英国公的眼中,朱祁镇其实是海西之战中最大的隐患。

  担心朱祁镇要与瓦刺大军决战。也担心朱祁镇有什么突发奇想,向前线下一些离谱的命令。

  导致大军溃败。

  所以,英国公时时刻刻在朱祁镇面前。

  朱祁镇苦笑了片刻,他才明白一件事情,对于皇帝来说,大战之前与大战之后,是筹备战事与收拾烂摊子,乃是皇帝的任务,但是真正开战之后,反而不是皇帝管理范围之内了。

  朱祁镇对范弘说道:“告诉英国公,此战之前,已经有了决议,朕不会做任何更改的,英国公年事已高,在家中好好休息。”

  “一旦有事,朕会派人去请英国公的。”

  范弘说道:“是。”

  英国公在宫门之外。

  听见太监的传话,英国公反而没有出了一口气,心中有一种吾家有儿初长成的时候。

  虽然朱祁镇觉得自己已经长大了,今年朱祁镇二十二岁,但是在英国公眼中,始终是一个孩子。

  英国公一直觉得朱祁镇心中有一种急躁之意。

  而今的皇帝,一点点将这种青涩急躁莽撞的气质消除了。

  这样英国公就放心了。

  至于海西之战的胜负,反而不重要了。

  因为即便海西大败,也不会撼动大明江山,大明的底子厚,败上几场也没有什么的。只要有一个明君,就是万民之幸了。

  只是此刻的英国公张辅却忘记了。

  一个英明的君主,或许是万民之幸,但却未必是百官之幸。尤其未必是艰难勋贵之幸。

  第一百零三章 海西攻防战

  海西围城战,正式拉开了帷幕。

  在张宗周的指挥之下,一座座巨大的攻城器械林立。

  海西附近大木是从来是缺少的,而十几万的劳力足够打下手。

  所以在海西城围城的前几天,城内城外一片平静的,平静的好像双方不是来打仗的,而是来搞联谊的。

  城外没有加一矢于内,城内没有加一矢于外。

  瓦刺大军,除却必要的警戒力量之外。其余所有人都参加进入攻城器械的打造之中了。

  城外几乎是一片工地。

  在第三天之后,瓦刺大军才开始进攻了。

  打前锋的是女真各部,包括建州女真在内。

  在瓦刺体系之中,实力大的自然能支配实力小的事情。女真部落虽然整体上人数不少,但是却呈现一盘散沙。

  谁都知道攻城第一波是非常艰难的。

  瓦刺本部不会做第一波,兀良哈也不会做的,女真各部不做,谁做?

  而且女真部落战士,步战能力还是有的。

  攻城器械分为三种,后面是高大的回回炮,最前面是盾车,冲车。还有的大量望楼。

  张宗周的本事不错。

  一看就是有家传的。

  最少各种兵书之中攻城器械都呈现出来了。

  不过,时代不同了。

  这样的攻城器械如果在北宋年间,可以打一场如同太原攻城战一般,精彩的砲战,围城攻防之战。

  但是在而今却不一样了。

  虽然火铳火炮在野战之上,还没有占据主导地位。甚至可以说。不过是弓弩的代用品而已。但是在攻城战上,火器的应用已经占据了主导地位。

  故而,张宗周的知识体系落后了一百年。

  “轰。”三百斤的巨石砸在城头之上,砖石飞溅。

  海西城头已经与之前不一样了。

  之前城头上是开放的,先生是封闭的。

  在瓦刺准备攻城器械的时候,海西城中也没有闲着。城墙之上的木棚,全部是原木搭建的,三百斤的巨石砸在上面。

  虽然有地动山摇之感。但是却很难一下子砸碎木棚。

  有些士卒都躲在木棚下面,但是人数并不很多,因为更多士卒都躲在城内侧,只等上面一声招呼,就开始登城。

  很快,回回炮的轰击频率变低了。

  大量女真士卒推着盾车,冲车冲了过来,大量士卒开始填平一道道的壕沟了。

  其实焦礼本来在城墙脚下的羊马墙守一阵的。

  但是他万万没有想到,瓦刺的攻城器械准备的如此之齐全。这阵仗,在大明都是少见的。

  原因就是大明军队在城池攻防战上,已经有大量火器因素。

  这种基于南宋时期强大攻城能力,很多将领都没有想过。

  所以单薄的羊马墙,不过齐腰,或者更高一点,面对回回炮的轰击之下,根本没有任何防御功能。

  所以焦礼只能让人先撤回来了。

  甚至如果之前焦礼知道,瓦刺大军的攻城器械如此齐全的话,甚至就不会修建羊马墙,而今这一道羊马墙隐隐约约成为一个隐患了。

  焦礼怎么都想不明白,瓦刺从人打造出这样的攻城器械。

  不过而今说什么都晚了。

  焦礼将心思放在冲过来的敌军上面。

  焦礼准备在第一波攻防战之中,给他们来一个狠,故而他下令,没有命令所有人都不许开火。

  城头上每一个射击孔后面都站着一队人马。全部是火铳手,他们前后排开,只等一声令下,就有连绵不绝的火力向下打击。

  至于所有火炮,也都在待命了。

  只是,这个时代火炮局限性相当大,不说开花弹了,就是实弹也没有多少准头。能打到三百步,也就是一里之外的大炮数量并不多,只有十几门而已,更多的都是小炮而已。

  这些小炮对人员杀伤还可以。

  对这个些攻城器械的杀伤,就有一些差强人意了。

  这也是为什么,焦礼任由回回炮轰击的原因。

  即便反击了,很可能徒劳无功,反而暴露自己的火力。

  焦礼看着下面的人越来越近越来越近,他们将一辆辆桥车搭在护城河之上,形成了好几道稳定的通道,直通城墙下面。

  所谓的桥车,可以看做专门定做的大木板,只能铺在护城河上面,成为一座飞桥。

  焦礼看着几道桥车,轻轻冷笑一声,说道:“找死。”

  不同的时代有不同打法。这种打法在冷兵器时代是没有错的,因为弓箭的杀伤力是有限的,只要身披重甲,手上拿着大盾,就能在城头箭雨的封锁之下,通过这些桥车通道,但问题是,而今是已经进入火器时代了。

  不管是多重的甲胄,也很难通过火铳封锁的通道。

  两者之间的伤害,是完全不一样的。

  焦礼缓缓的举起了说。轻轻一挥。

  顿时一阵爆鸣,从远处看,一道白色的硝烟冲城头一下子喷射而出,整个城头都变得烟云缭绕起来。

  在这样的烟云缭绕之中,也能听见清脆如炒豆一般的火铳之声,还有如同雷霆的火炮之上,能看见一朵朵的火花。

  几乎在一瞬间,正在通过桥车的女真士卒,就好像是割草一般的倒地,一瞬间护城河大部分的水都变成了红色。

  焦礼既然开始了。就要做到底。

  不仅仅是火炮,火铳,还有万人敌。但凡看见敌人在城墙下聚集,就一颗几十斤重的万人敌给砸下去。万人敌本身就能砸死不少士卒。

  更不要说这几十斤火药的爆炸了。

  在城头之上,都能感动地动山摇,就好像是地震一般,更不要说直接承受这些伤害的人。更是惨不忍睹。残肢断臂,到处都是。

  很多连一具完整的尸骨都拼凑不出来的。

  火药威力即便是雏形,也不是血肉之躯,可以承受得了的。

  冲在最前面的女真各部,一下子被打懵了。

  说实话,不管是兀良哈也好,瓦刺也好,都有于明军做战的经验,而火器也不是第一次出现在战场之上。

  所以瓦刺与兀良哈士卒都有心理准备。

  但是女真士卒却很少有这样的心理准备。他们即便是听过明军的火器厉害,但听说过与见过,是完全不同的。

  此刻真正承受到了火器的打击,才知道什么是烈火地狱。

  一瞬间就崩溃了。

  这也有女真各部的组织能力向来不好的原因。但是这个机会,焦礼自然不能放过了。焦礼大声说道:“李大川。”

  李大川说道:“末将在。”

  焦礼说道:“贼在城下,敢下城追击吗?”

  李大川说道:“敢。”

  焦礼说道:“带你本部人马,坠城而下,听我号令,鼓声不断,就不许回头,只能鸣金才能回头。”

  李大川说道:“遵命。”

  如果说海西之中武勇第一,自然是石亨了。但是谁派在第二,却是有很多争议,李大川就是其中有力人选。

  李大川与石璟不同。石璟毕竟家中有一个世袭副千户,家中情形不错,但是李大川被宣宗皇帝赏识的时候,不过是一个夜不收而已。

  他连识字也是在皇宫中当侍卫的时候。所以他的先天条件限制了他,他只能作为一员斗将使用。

  他即便是能单挑过石亨又如何?石亨有今日可并不是仅仅是他的武勇。

  也只有这个时候,坠城而战,几乎是敢死队一般的任务,却是最适合李大川的发挥。

  李大川身披盔甲,咬着长刀,拎着一根绳子,从城墙之上一跃而下,脚掌在城墙之上点了两下,就重重的落在地面之上。

  地面的残肢断臂为李大川缓冲了不少。李大川根本不看,大喊一声:“杀。”

  第一百零四章 铁甲铿锵

  隆隆的鼓声忽然想起来了。

  不知道多少面大鼓一起敲响,城头城中在,无数士卒呐喊。却见李大川带着五百将士,身披重甲,手持长刀,大步向前。

  李大川冲在最前面。

  他的一身行头都是朱祁镇所赐。

  这也是御前侍卫福利之一,朱祁镇对身边的御前侍卫从不吝啬。每一个人都量身打造一身盔甲。与朱祁镇的盔甲质量相差不大,只是上面没有贴金箔而已。

  从御前侍卫调出的时候,可以带上。

  可以说大明最好的盔甲技术,都先在御前侍卫盔甲上试验。

  出于对身上盔甲的信任,李大川根本不防御,任别人砍自己。从来是与别人一刀换一刀。

  但是问题是,这些女真将士很少有铁甲的,毕竟大明对关外的铁料一直是限制的,女真部落之中都是片甲比较多。甚至还有更多人是没有甲胄。

  所以,别人砍李大川一刀,火光飞溅,李大川砍别人一刀,那是一刀枭首。

  而且李大川武艺好,也反应在砍别人的时候快上一线,让对方的刀还没有落在盔甲之上,就先斩杀别人了。

  所以,冷兵器战场之上,兵坚甲利,是实实在在的至理名言。

  刚刚开始的时候,还有人抵挡李大川,但是见李大川刀枪不入,杀人如麻,一一个丧了胆气,根本不敢回身与李大川一战。

  一个个转身就跑。

  李大川大步向前,追上谁,就是一刀。

  一时间城头之上,欢声雷动,海西城头大喊道:“李将军。”

  大明一里是三百步。

  李大川带得人虽然不多,但是冲破三百步的距离却如砍菜切瓜一般。

  而距离城墙外三百步的地方有什么?回回砲。

  李大川冲进回回砲之中,将回回砲一个个点燃。

  不过这回回砲也不是太容易点燃的。

  凡是攻城器械,都是做过放火处理的,这种防火处理虽然很是简陋,但是还是很有效果的,就是将湿泥铺满攻城器械表面。

  让攻城器械不容易点燃。

  所以在李大川刚刚费劲将好几架回回炮给点燃的时候,瓦刺铁骑也冲了过来了。

  “杀。”大队骑兵身穿着突厥风格的铁甲,冲了上来。

  也先有些生气了。

  虽然也先并没有指望,海西城能攻一次就能攻下来,这也是不现实的,但事情发展,也太打他脸了。

  区区数百人,敢硬生生从城墙之上坠下来,烧了回回砲。

  真以为南朝有勇士,瓦刺就没有勇士了。

  这次放出了瓦刺本部人马。

  瓦刺本部人马与女真人战斗力,果然不可同日而语。

  因为战场之上,各种攻城器械横行,还有尸体壕沟,不容易让铁骑纵横,故而这些瓦刺铁骑,毫不犹豫的下马步战。

  “当当。”鸣金之声陡然响起。

  李大川自然二话不说,就下令撤退。

  但是瓦刺铁骑已经咬上来了。

  李大川这瓦刺铁骑都带着面甲,只留两道缝隙,整个人就好像是铁人一般。就知道不好。

  李大川面对这样的铁罐头,手中的长刀也不好用了。

  非要顺着铠甲缝隙斩进去,才能有效杀伤,否则就是如同刚刚女真士卒砍他一样,一溜火光而已。

  李大川感到手中家伙不趁手的时候,也发现了,瓦刺铁骑其实早有准备的。

  他们的武器很少有长刀长枪这样的东西,多为钝器,铁杖,狼牙棒,铁锤,连枷,等等,这些东西都有一个特点。

  那就是他们统统是用砸的,钝器伤人是无视甲胄的。甲胄上只需一个浅浅的坑,但是对甲胄中的人却是不可承受的内伤。

  也就是说,这是一支专门用来对于甲骑的军队。

  他们作战目标从来不是轻骑兵,是重骑兵或者是重步兵。

  李大川以敏锐的身手,夺了两柄铁锤。

  只是这铁锤打造工艺粗糙之极,让李大川怀念起在御前侍卫的时候,玩大汉将军的金瓜。

  所谓的金瓜,其实也就是一种武器,应该叫金瓜锤,现在多做礼仪用途,但是并非不能作战的。

  就好像陌刀这东西,很长一段时间也是礼仪用途,并非不能用来杀人的,只是区别在于谁能用,什么环境用而已。

  李大川手持两柄铁锤,每砸一个人,都在瓦刺铁骑的胸前砸出一个浅浅的痕迹,这个瓦刺铁骑也就倒地不起,口吐鲜血,不住抽搐。

  一时半会儿,还死不了,但是内脏已经破裂了。

  不要说当时了,就是放在现在,也是很难救活的。

  只是同样的情况之下,李大川的部下们也在承受着。从城头追杀到回回炮这里,李大川部下阵亡的聊聊无几。

  但是在撤退的时候,双方战损比,却几乎是一比一了。

  这还是李大川在后面断后,一直把持战斗节奏的情况下。

  就在李大川撤到羊马墙的时候,羊马墙后面忽然站起来一批明军。他们手持火铳,轮番叠射。

  总体来说,与西洋所以三段击差不多。

  只是细节上有所不同而已。

  这一阵火铳近距离将瓦刺铁骑给打懵了,打翻四五十人,下面的自然为之一顿。

  在火铳兵的接应之下,李大川这才回到了城墙之下。

  一上城墙,李大川觉得安全了,就摘下了盔甲,却见他满头大汗,浑身都湿透了,就好像是从温水之中捞出来一般。浑身酥麻之极,一动也不想动。

  李大川的体力透支了。

  这一场追击,战斗时间并不长,李大川率部追出三百步,然后再撤退回来。

  但是这不长的活动距离,加上身上几十斤的铁甲,就已经是一个负担了,更不要说其中还要多次战斗。

  这就是铁甲,乃至铁骑的问题。

  战斗持续时间太短了一点。

  焦礼给李大川一坛子酒,李大川二话不说,一饮而尽。趁着这个时候,焦礼清点了一下人数。

  下城的有五百甲士,但是上来的却只有三百多人,足足有一百多人都死在城下。

  焦礼暗暗心惊之余,也知道这样的战事,海西城中不能再打了。

  要知道这种重甲士,都是精锐之中的精锐,整个海西三万士卒加上石亨带回来的女真战士,能做到身披重甲冲杀自然的,不超过三千个。

  一下子折算一百多人,人数虽然少,却也不是海西能够承受的。

  如果不是为了在围城之中保持士气,第一战一定要打一个开门红,来振奋人心。焦礼也不敢下这样的本钱。

  却不知道焦礼在心疼。也先也在心疼。

  海西镇中三万人未必有三千甲士。但是对也先来说,整个蒙古也先能调动的人马算起来,四五十万骑之多。

  但是也先根本人马,却是瓦刺三万骑。

  因为这三万骑兵都是重骑,是甲士,是整个蒙古仅存的重骑兵。是瓦刺部核心的核心,一直以来一直有一万骑镇守漠北,一万骑跟随也先征战,一万骑分驻各地。

  是也先想心腹,瓦刺的核心。

  外围人马,也先死多少,都不会在乎,毕竟早草原之上,有口粮食,就不怕没有人当兵。但是这些核心人马,却是死一个少一个。

  今日一下子折损了两百人。

  就好像是在也先心头扎了一根刺。因为瓦刺铁骑用来打其他草原部落的时候,从来是无望而不利,甚至很少有伤亡。

  但是在海西城下一场小小的交锋,就折损这么多。如果他日南下,又会打成什么样子?

  让他充分认识到了一件事情。

  这个世界上分两种国家,一个是大明一个是其他。

  第一百零五章 朝鲜延边之战

  这一场小战,仅仅是海西之战的开始。

  在此十几天之间,也先督促下面各部,轮番攻城。

  双方炮矢来往不断,海西城墙本来就是夯土城墙,高度也不是太高,上面的木棚也撑不住回回的轰击。

  硬生生砸出来两三个缺口。

  但焦礼一直坚守城垣,城头破了,就立即派人修补。

  而且即便有几个缺口,在大量火统,火器的打击之下,不管来多少人也是冲不进来的。

  双方的厮杀,很快就变成了单纯的消耗战。

  用人命与人命的消耗。

  慢慢的下面的人就打不动了。

  也先倒是不在乎下面人的伤亡,但是下面各部落首领可不会不在乎他们本部的伤亡,这都是他们的本钱。

  对于下面减缓进攻频率,也先这也是知道的。

  只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而已。

  对于这个结果,如果也先其实也是有预料的。他已经发现了想要攻破海西城,必须有大量的火器。

  城池攻防战之中,所有的攻城器械都退让在火器之后了。

  对于短时间将海西城攻破失去信心之后。也先的心思,就放在其他地方了。

  辽东镇谨守边墙,十几万人马严阵以待,虽然多为步卒,不敢轻率野战,但是见识过海西城的坚固。

  也先才没有心思去攻大明的城池。

  而且也先对于海西之战,乃是对大明之战预演。

  如果说海西城一鼓而下,说不得也先就会立即挥兵辽东,展开与大明的战争。最后一层脸皮也不用要了。

  但是而今海西城尚且如此,沿边一系列雄城,也先更没有希望攻下来了。

  对于怎么打南朝,也先也在衡量的代价。

  只是在也先忽然得到一个情报之后,他心顿时一动,说道:“朝鲜聚集了三万大军在延边六镇?真是不知死活。”

  “张先生,”也先对张宗周说道:“上一次派人去朝鲜一直没有消息吗?”

  张宗周脸色并不是太好的。

  所有攻城器械都是他的心血,但是大量火器之下,不管多少攻城器械,都不能靠近城墙五十步。一旦靠近五十步内,就会笼罩在无数火力的打击之下。

  寸步难下。

  毕竟血肉之躯,难抵火药。

  火铳火炮各种各样的缺陷,却被城墙的存在完美的抵消了。

  甚至火器发射根本不用士卒来用,即便是一妇孺持之,也足以杀一甲士。

  这种崭新的局面,让张宗周心中失落之极。但是也先非但没有怪罪张宗周,反而多加抚慰,赏赐不断。

  让张宗周更是感觉涕零,对也先忠心耿耿,愿意效之以死。

  张宗周回忆关于朝鲜这边的情报,说道:“王爷所言极是,朝鲜王首尾两端,不敢得罪南朝,也不敢得罪我朝。一直在搪塞。”

  也先说道:“既然如此,本王就替他们做决定吧。让阿刺知院,带着本部人马南下,破了朝鲜的延边六镇,去问一问朝鲜王做什么决定。”

  就海西的位置而言,距离最近的,并不是大明的辽东都司,而是朝鲜的延边六镇。也先这一次来本身就是有益于朝鲜。

  朝鲜老老实实什么也不做,说不定也先就放过他了。而今却不自量力,往沿边六镇,大举调兵遣将。

  如果也先不还以颜色,其实不是说,也先怕了朝鲜。

  阿刺知院,是也先的老部下,瓦刺老将。在脱欢时期就是一员大将。他的本名其实阿刺,所谓知院,乃是他的官职。

  元代官名,喜欢叫某某院。知院自然是主管此院长官了。

  但是具体是知那个原,是枢密院,监察院,这都是没有必要细究的问题,毕竟虽然也先为身边的官员,都挂上了元朝的官职,但都是一个虚衔而已。

  根本没有一点用处。

  不过,也说明了阿刺在瓦刺军中的地位。

  一般来说,元代在中央的某知院,少则是大明部堂级,大就是宰相别称。

  阿刺而今五十多岁,沉默寡言,听了也先的命令,二话不说,带着本部万骑南下。从海西到演变六镇,就是进入山区之中了。

  行军很是困难。

  但是阿刺所带领的大军,乃是瓦刺精锐,自然是翻山越岭如屡平地。不过三日,就渡过了门图江,进入了朝鲜地界之中。

  阿刺迅速派人探清楚朝鲜的布防。

  朝鲜延边六镇增设,也就是这十几年的功夫,总体上来说,还是地广人稀,最先建立的孔州,庆源两镇根基,最为稳固。

  也不阿刺知院盯上了。

  孔州城并不大,毕竟朝鲜的人力物力与大明无法相比的,大明可以用数年的时间,在海西无中生有的建立起一座海西城,但是朝鲜对延边六镇的经营上,就差多了。

  所以孔州城其实不过一个县城,甚至比县城还要单薄的多。

  没有办法,朝鲜的国力在哪里放着。

  阿刺知院用了一招朴实无华,却凶险异常的手段。

  广博游骑封锁详细的同时,派出三百甲士,直冲孔州城城门。

  这一招看似很笨,却在一快字。

  等孔州守军,发现瓦刺骑兵的时候,大军已经距离城门百步左右,做什么事情都已经来不及了。

  只能眼睁睁的看着瓦刺骑兵冲进孔州城中。

  这结果自然是毫无悬念了。

  瓦刺骑兵进城之中,通过一个多时辰的厮杀,朝鲜军队是一个活口都没有,然后阿刺故意放出一些活口。

  让朝鲜人知道,孔州已失。

  孔州作为延边六镇第一个建立起的军镇,自然是这一带防御的核心。朝鲜人不可能不想收回来。

  故而犹豫了几天之后,朝鲜更改援边的三万大军,就向孔州前进了。

  他们忌惮瓦刺骑兵,走得是相当之谨慎。

  一个个戴着斗笠朝鲜兵,小心翼翼的走在山道之中,只是出了山道,眼前豁然开朗,却是一面平地。

  这一片平地并不是太大,一边不远处就是大海,西侧就是山峦,只要山与海之间,有一道狭长的平原。

  但是在平原之上,瓦刺铁骑不知道等候多时了。

  除却少数游骑之外,瓦刺骑兵一个个都落马休息,甚至饮马的饮马,吃干粮的吃干粮,好像眼前朝鲜军队,根本不值得一提。

  但是朝鲜士卒却是吓了一跳。

  朝鲜军队行军之前,也是派了斥候了,但是所有斥候都没有传回消息,之前以为是意外,看了这个样子,哪里不知道,朝鲜军队所有的斥候,都已经被做掉了。

  而斥候是军队的眼睛,瓦刺竟然将朝鲜军队的斥候全部拔掉了,也就是让朝鲜军队变成了瞎子。

  如此趁机进攻,后果不堪设想。但是瓦刺却没有这么做。

  而是如此狂妄的等待朝鲜军队进入战场。

  让朝鲜主将,又气又恨,就是气愤瓦刺一方太过托大了。不过也感谢瓦刺的托大,给他朝鲜取胜的机会。

  朝鲜将领立即整顿兵马,三万的军阵缓缓的排开,长枪如林,刀盾林立,无数斗笠几乎要连成了一片,带着几分威严之态。

  不得不承认这个时代朝鲜军队,其实还是有一定战斗力。当今这位朝鲜王打过女真,打过倭寇,正是国力的上升期。

  只是大国与小国之间的差距,实在太大了。

  阿刺知院如此老将,他自然知道仗是怎么打的,所谓的托大,妇人之仁不会出现在阿刺知院的大脑之中。

  他如此放任朝鲜军队,其实是有自己的目的的。

  他所追求的不是破军,而是破胆,一战之下,让朝鲜军队见了瓦刺军队,就会想起今天。

  第一百零六章 朝鲜震动

  如果说孔州之战,对朝鲜来说,还有一些突如其来。

  甚至有些不明就里。

  就朝鲜来说,朝鲜王的本意未必想与瓦刺来一次碰撞,他调兵遣将的目的,也不过是为了加强边防,或者趁机才吞并一些鸭绿江以西,门图江以西的土地,实现朝鲜人一直所想的长白山为界的想法。

  但是咸镜山之战。

  严阵以待的三万朝鲜军,被一万瓦刺铁骑,在半个时辰之内破阵,之后就展开了一场追击战。

  或者是大屠杀。

  三万朝鲜军队,或者逃过瓦刺铁骑的人不过一两千人。

  一时间朝鲜震动。

  朝鲜数百万人丁,但是常备军也是不多的,这三万精锐,几乎将朝鲜北方精锐军队调集一空了。

  而这些人败得如此之惨。

  剩下所有的朝鲜军队,都不敢与瓦刺军队一战了。

  阿刺得到了他想得到的一切。他先拔出延边六镇,将朝鲜军队在延边的存在完全的夷平。

  然后带军疯狂的南下,南下,再南下,绕城不过,但是朝鲜民间掀起一场腥风血雨。

  朝鲜各部人马,根本没有勇气抵挡瓦刺军队,任由瓦刺军队深入数百里,一口气杀到了平壤城下。

  在汉城的朝鲜王,他所能收到的不过是败报败报败报,除此之外再无其他了。

  而阿刺知院也知道,他的目的是督促朝鲜王做出选择,并不是将朝鲜灭了,而且阿刺知院也知道。他手中的人马虽然精锐,但是朝鲜军队还是太多了。单单凭借他麾下人马,是不可能灭了朝鲜的。

  故而,他在兵锋最盛的时候,写了一封劝降书,让人传给了朝鲜王。

  汉城。

  朝鲜王脸色极差。看着手中的书信,上面要朝鲜王劳军,金银粮草若干,如果不给的话,他们就来汉城来取。

  并且直接要朝鲜王改易王号,去朝鲜王号,用元代之高丽王号。

  就是让朝鲜王在大明与蒙古之间做出选择。

  朝鲜王对身边的两个儿子,说道:“你怎么看?”

  朝鲜王看的两个儿子,一个是就是世子李响,另外一个就是次子李瑈。

  朝鲜王的身子一日不如一日了。朝中大小事务,都是由世子处理之后,再向朝鲜王禀报,朝鲜王一般都会准的。

  故而这样的大事,是万万不可缺了世子。但是李瑈却是养在民间,精于军事,在军中任职。

  朝鲜王也很看重这个儿子。

  也知道,世子虽然不错,但是在很多地方,未免柔弱了许多,故而也将老二给叫过来。

  朝鲜世子说道:“决计不能向瓦刺屈服,应该向朝廷求援。朝廷大军就在辽东,只需朝廷大军过了鸭绿江。瓦刺人一定会逃走的。”

  朝鲜王不知可否,看向李瑈。

  李瑈说道:“决计不能轻易向朝廷求援。否则我朝鲜鸭绿江以东,未必是我朝鲜所有了。”

  本来洪武年间,鸭绿江以东还是大明的地盘,这还是太宗年间,太宗皇帝赐给朝鲜的。但是延边六镇的开拓,引起了辽东方面很大的不满。

  这也是朝鲜王停止开拓西北的原因所在。

  其实这种不满,更多是朱祁镇的不满。只是朝鲜王并不知道而已。

  李瑈所言未必不是道理。

  请神容易送神难。

  一旦明军过了鸭绿江,起了别的心思,想要送走就比较难了。

  世子说道:“二弟,你说的,我都知道的。只是瓦刺残忍之极,所过之处,尸山血海,百姓生灵涂炭。朝鲜百姓重要,还是鸭绿江以东的土地重要。”

  “未必不能与瓦刺虚以为蛇。”李瑈说道:“拖得一时是一时,瓦刺人决计不会在朝鲜久留的。”

  李瑈的眼睛闪过一丝狠意,说道:“如果他一直逗留不去,就让他来得去不得的。”

  从延边六镇到平壤,要穿过很多山道。骑兵在山中,效力大减。故而给李瑈足够的时间,李瑈相信自己可以在山中设伏,狠狠的给瓦刺骑兵一下子。

  朝鲜王说道:“老二,你不要以为全天下人都是傻子,阿刺知院此人,不是好对付的,你区区缓兵之计,哪里能够瞒得过他。”

  “再者,这些事情传到朝廷又会怎么样?”

  “生生一个把柄。万万不可以做。有些事情即便做了,也不能留下一丝蛛丝马迹。”

  李瑈听了,立即会意。

  而今他只要与瓦刺人接触,就不好办了,瓦刺决计不会为他们保密,恨不得传得天下皆知才是。

  这后果,还真有一些棘手。

  朝鲜王说道:“世子,你是未来的朝鲜王,虽然事大乃是朝鲜的国策,但是朝鲜的事情朝鲜自己处理,轻易不要将朝廷引入。”

  世子也立即行礼说道:“儿臣知道。”

  朝鲜王说道:“老二,你带三万士卒去平壤坐镇,记住不要与瓦刺交战。只需守住了,不要再丢失城池即可。”

  李瑈说道:“儿臣明白。”

  朝鲜王点点头,让李瑈去办了。

  等李瑈走后,朝鲜王又对世子说道:“你去拜见徐大人,请朝廷出兵门图江,封锁瓦刺骑兵后路,我朝鲜不惜一切代价,愿意为朝廷消灭这万余骑兵。”

  世子听了,暗道高明。

  这也是请朝廷介入,但是并没有让曹介入腹地,而是断瓦刺后路,想来瓦刺人也不是傻子,在此之前,一定会努力撤出朝鲜境内的。

  其中善后的麻烦就少了很多。

  朝鲜王看世子,恍然大悟的样子,笑着说道:“凡是分寸拿捏,是最重要不过了。很多事情多一分是错,少一分是罪,不多不少,才是最正确的。”

  “这件事情,你还是要好好学。”

  世子行礼说道:“儿臣明白。”

  朝鲜王挥挥手,让世子离开。他看着世子的背影,心中轻轻一叹,暗道:“我不知道能支撑多久,真是天不假年啊。”

  世子与徐有贞的关系一些不差。

  一来是朝鲜儒家文化盛行,徐有贞乃是进士出身,博学多识,在朝鲜自然很少尊重。

  二来,从朝鲜借支粮草之事,徐有贞都是直接与朝鲜世子打交道的,他们两人也算是旧相识了。

  世子拜见徐有贞,也不多说废话,三下五除二,就将这一件事情给说清楚了,说道:“还请徐先生救救朝鲜。”

  徐有贞能说什么?徐有贞只能说道:“此事关系重大,非我能做主的,不管我一定派人乘船速速回京。想来朝鲜一直是东海第一藩,朝廷自然不会不敢朝鲜的。只是世子也许耐心等待消息。”

  世子一摆手,立即有一个美人送出一盘金银,说道:“那就拜托徐大人了。”

  徐有贞看着朝鲜世子送出的美人与金银,心中一动,说道:“好说,好说。”

  也不知道是徐有贞收了朝鲜世子的重礼,还是真觉得这一件事情,关系重大。所以他立即派人乘船渡海,到了天津港之后,再去北京。

  将徐有贞的奏疏送入大内。

  因为徐有贞的奏折事关军情,故而直接加塞进朱祁镇正在处理的奏折之中。

  朱祁镇见了朝鲜的反应,心中冷笑一声,说道:“真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但是不管朝鲜怎么成事不足败事有余,朱祁镇也觉得辽东镇应该动上一动了。毕竟而今海西之战,已经打了小一个月了。

  现在已经陷入围城之中了,焦礼用尽了办法,才算是向朝廷汇报了消息。

  朱祁镇看了海西固若金汤,他也就安心多了。

  但是朝廷辽东三万人马,还有宣大数万人马,一直悬而不发,也不是一个办法。

  第一百零七章 会猎朝鲜

  朱祁镇说道:“传旨。请英国公明日早朝之后,在武英殿侯见。”

  “是。”一个小太监说道。

  这一件事情,朱祁镇就先搁置了。

  因为他操心的不是海西之战了,而是长江汛期到了。

  海西之战,而今已经到了没有消息就是好消息了。但是长江汛期一点也不比黄河汛情差了。

  朱祁镇减免赋税。督促各地方官修整堤坝,等等一系列的事情,忙得不可开交。

  朝鲜的军情,就变成了一个插曲。

  第二日,早朝之后。

  朱祁镇在武英殿召见英国公。

  英国公首先让范弘将最近关于海西之战的消息一一报上来,说道:“国公而今,瓦刺久攻不下,朝廷坐视不管,是不是有一点不好。特别是属国求援,该如何处置是好。”

  英国公说道:“陛下,战机到了,下令辽东总兵官曹义出兵延边。封死瓦刺退路,瓦刺万骑在朝鲜,虽然强横,但也就是无根之木,无源之水。”

  “久则必败。”

  “而如果不救,朝鲜恐怕会起别的心思,所以要救,而且要快。”

  朱祁镇有些不可思议,一直以来英国公对用兵都是比较谨慎的,万万没有想到,今日比朱祁镇还要急。

  英国公见朱祁镇的表情,心中有所揣测,说道:“陛下,臣之所言,句句肺腑,兵家言利害。一战,不仅仅看胜得何利,也要看败何损。”

  “今日之战,胜则灭瓦刺万骑,瓦刺本部不过十几万骑,折损一万骑足够也先心疼。”

  “但是如果败了,不过折损辽东三万之众,甚至即便大败也折损不了这么多。”

  “而今,宣大,京营兵马严阵以待,随时都可以增援辽东,辽东边墙布防严密,即便是战败,辽东也无损大局。”

  “再加上延边山势崎岖,利用步战,不利于铁骑纵横。而且一旦得了延边,距离海西又近了不少,足以让辽东与海西相连。一旦海西之战出了什么差错,从延边出援,也近上不少。”

  “唯一的担心,就是海西围城的军队,会南下。”

  “但是打仗也不可能一点风险也不冒。”

  “如何不可一战?”

  朱祁镇听了,也知道,英国公虽然有些话,不太中听,但是他在军事上的判断,大多是对的。

  朱祁镇虽然被人称为真龙天子,但是他自己知道,他自己的能力,军事规律不会因为他这个皇帝,而有所改变的。所以最好听英国公的。

  细细想来,如果想要经营海西,延边这一块地方,还是掌握在自己手中为好。

  而且朱祁镇也觉得在对瓦刺的战略之上,因为避免与瓦刺在塞外决战,让他感到处处被动,而今既然英国公都同意了,朱祁镇自然没有不同意的。

  他立即一封圣旨传到了曹义手中。

  曹义接旨之后,二话不说,就带着本部人马从三万卫南下,先到辽阳,然后东进鸭绿江上游,进入延边地区。

  从这里想要封死瓦刺的后路。

  只是这么大动静,不看能不被人发现的。

  曹义一出辽东边墙,瓦刺各方就得到消息了。

  而此刻的阿刺知院,已经离开了平壤,南下攻汉城了。他还没有攻到汉城,就接到这个消息。

  阿刺自然知道其中的严重性。

  立即下令,将所有金银珠宝全部放弃,粮食辎重全部烧掉,而劫掠的妇女全部杀掉,所有人都轻装,立即返回海西。

  于是万余朝鲜女子的性命,染红了朝鲜大地。

  朝鲜李瑈带领大军与瓦刺军队打过几场接触战,但是结果都是一个样,败,而且是惨败,无非是败的姿势不大一样而已。

  这样的情况下,李瑈也不敢追击,只有当瓦刺军队撤离二百里之外,才敢带着军队缓缓的追上来。

  进行送客式的追击。

  阿刺知院在朝鲜蹂躏了一个多月,所过之处,一片废墟,成为朝鲜建国以来,损失最大一次外患。

  而在延边,阿刺知院与曹义所部的战斗已经打响了。

  就在清津,曹义麾下大将施聚与阿刺所部大战一场。

  之前说过,施聚乃是是蒙古人。他带领骑兵作为先锋,先行一步封锁道路。

  就在这一片沿海小平原之上,在之前咸镜山之战东南一点的地方,双方厮杀竟日,胜负不分。各自收兵而已。

  安营扎寨之后,阿刺知院远远的看着远处的灯火。愣愣的出神。

  只需冲过这里,再北行二三百里,就能到海西城下了。但是这一段路而今恐怕是走不成了。

  辽东铁骑从来不是吃素的,施聚又是曹义麾下左膀右臂,打骑战,从来不怯于人。

  虽然是一场不分胜负,但是阿刺却知道,他其实已经输了一招,北有堵截,南有追兵,虽然难边的朝鲜追兵算不了什么,但是双方汇合的话,却是一个不小的问题。

  第二日,阿刺知院并没有出战,因为曹义来了。

  大队明军士卒跟着曹义的脚步来到了这里,与前锋合兵之处,一时间明军军营之中欢声雷动,响彻乾坤。

  这样的情况之下,阿刺知院如何肯出战?

  曹义一进大帐,就问施聚昨日的战况。

  施聚的长相呈现一个蒙古大汉的典型特征,饼子脸,小胡子,再加上矮个子,罗圈腿。

  只是声音很响亮,是实实在在的声如洪钟。

  这似乎是很多将军的特征,在古代没有扩音设备的时候,将军的声音要覆盖更广的范围才对。

  故而有这样的特征。

  “大人,瓦刺骑兵是硬骨头。”施聚面有难色。说道:“兄弟们与兀良哈,阿鲁台都打过,从来没有见过这么难缠的人。”

  “说出来不怕大人笑话,如果昨天太阳晚下山一个时辰,我估计我就要败了。”

  施聚而今想起来,也有一些心有余悸。

  曹义说道:“瓦刺骑兵这么棘手?”

  施聚说道:“大人,我看得出来,瓦刺骑兵好手,比其他骑兵好手未必高明多少,但是军纪森严,悍不畏死,却是我生平仅见的。”

  “比起瓦刺骑兵,兀良哈等部,根本就是牧民而已。”

  军纪永远是战斗力的第一重保证。

  有军纪永远比没有军纪的能打。

  明军骑兵在面对兀良哈各部的时候,都能做到以少胜多,一打二,甚至一打三,都能有胜算,就是因为明军的军纪要比兀良哈等部强。

  无他,兀良哈的骑兵更多是牧民连起来,就当兵马来用。但是明军之中,骑兵都是优中选优的,因为大明的马少。

  没有两把刷子,是不可能去骑兵的,而且骑兵的待遇也比步卒好多了。

  曹义说道:“昨天损失多少?”

  施聚说道:“我清点了八百三十骑,受伤的人更多。”

  “还能战吗?”曹义说道。

  “请大人放心。”施聚行礼说道:“只要大人一声令下,只要我施聚有一口气,就是能战。”

  “你有这一分心就好了。”曹义说道:“我其实要告诉你一个消息。”

  施聚说道:“大人请讲。”

  曹义说道:“也先动了,他从海西城下抽调了数万人马,此刻就在门图江北岸,几日之内,就能渡江。”

  施聚听了,脸色一黑。顿时明白他们的险恶处境了。

  原来被夹在一其中的人,不仅仅是瓦刺阿刺知院,还有曹义所部,甚至曹义所部的危险,比阿刺知院更大。

  毕竟朝鲜兵的能力不足以依靠,只能摇旗呐喊而已。

  “大人,我们怎么办?”施聚有一点慌了。

  曹义说道:“先打一面,再打另一面,两拨人分开就好了。”

  第一百零八章 时间差

  曹义要打一个时间差。他就要抓紧每一分每一秒。

  所以整顿之后,立即带来大军向阿刺知院军队冲了过来。

  阿刺知院见状,也出营列阵。

  瓦刺人毕竟不是明军,明军可以坚守营寨。但是瓦刺的营寨简陋之极,而守营之术,也稀疏平常。

  即便坚守营地,也不能给阿刺知院带来多大的优势。

  故而阿刺知院,宁可打上一场。

  双方一开始还是骑兵交锋。

  施聚亲自上阵,两万骑兵在这里反复厮杀。

  这个时代的骑兵一打起来也没有什么阵型可言,都是反复冲杀而已。就在双方厮杀的时候,地面整齐的整顿之声传了过来。

  却是曹义督促步阵缓慢而坚定的向前压过去。长枪如林,军阵如山,这山林带着泰山压顶之势一点点压榨而来。

  施聚的骑兵打法立马变了。

  他们不再追求将瓦刺骑兵斩杀在马下,而是将瓦刺骑兵向步阵之前驱赶。

  但是撞到军阵之前瓦刺骑兵,不管有多厉害,也挡不住无数弓弩的攒射。一个个变成了刺猬砸在马下。

  随即被无数脚踩在脚下,过去之后,就变成了一团肉泥了。

  如此双方骑兵的战团,一点点的向南方移动。

  阿刺知院见状,痛苦的闭上了眼睛,这一战还没有打多长时间,他已经试探出来了,不管骑兵还是步卒,都是一等一的精锐。

  再打下去,也不会有什么区别。

  “撤。”阿刺知院下令道。

  这个命令不好下,双方已经交战在一起了,想要撤退,想要撇干净,哪里有那么容易。

  非要有人殿后不可。

  阿刺知院亲自带人殿后,好一阵厮杀才算是拜托了,明军的骑兵,有些奇怪的时候是,明军骑兵追击的欲望并不是太坚决。

  即便如此,他南撤几十里之后,重新整顿人马,一清点折了三千人马。可以说他所部万骑,南下以来最大的折损就是这前后两战。

  阿刺知院也知道,再有一次,想要脱身就不是那么容易了,所以连夜南逃。不过很快就与朝鲜数万众撞在一起。

  瓦刺虽然损失不少,但是面对朝鲜士卒,还是占据优势的,只是阿刺知院担心后面的追击,仅仅是冲破朝鲜军队防御,就逃之夭夭了。

  留朝鲜李瑈在这里收拾烂摊子。

  当然这是后话了。

  却说战场之上,阿刺知院下令收兵,施聚大喜过望,正要大肆追杀一段。

  毕竟战争在相持阶段,双方的伤亡比相差不断,真正能拉开胜负两方伤亡的时候,就是追击的时候。

  而明军更是以首级论功,这些溃兵,在施聚来说,都是长熟的庄稼,正等着收割。却在这个时候,后军传来收兵的命令。

  施聚岂能不生气,他不敢违背曹义的命令,他回来之后,立即问曹义道:“大人,为什么鸣金收兵?”

  曹义说道:“就在刚刚。我军斥候发现了瓦刺斥候。”

  施聚一听,冷汗直流。

  大军放出斥候,是有讲究的。一般就在一百里到二百里左右,毕竟放太远了也没有意思。

  不过,这标准乃是草原上,平原上的标准。

  在延边山区之中,要打一个折扣了。

  但是即便再大折扣,一百里也应该有的。

  而一百里的距离,对骑兵来说,真要是亡命突击的话,也不过是几个时辰,大半天的时间。

  一昼夜突击三百里的战例,在历史上决计不说少见。

  所以,在这附近发现瓦刺斥候,这就说明,在双方激战的时候,随时可能遇见瓦刺援军突然出现。

  施聚这才佩服曹义的大心脏。

  曹义能忍到打赢才收兵,已经是很镇定了。

  施聚立即行礼说道:“大人,末将失礼,请将军责罚?”

  “无妨。”曹义说道:“你准备戴罪立功吧。有一场恶战要打。”

  曹义寻一个依山傍海的地方,安营扎寨。

  很快朝鲜军队也过来了。

  曹义毫不犹豫的接管了朝鲜军的指挥,至于李瑈是什么王子,大君,曹义也丝毫不在乎。

  朝鲜军的到来为曹义,解决了大麻烦。

  首先后勤上的麻烦解决了。

  曹义虽然没有阿刺知院轻装那么彻底,但也是轻装而来,所带的干粮不多,有了朝鲜军队的支援,也就不成问题了。

  其次,就是民夫问题。

  瓦刺大军要到了,这一次来得人就不是一万两万了,曹义自己是安营扎寨谨守以待。

  但是土木工程是需要人力的,三万士卒都是精锐,让他们建立营盘,消耗体力,等瓦刺大军真来了,岂不是没有体力作战了。

  而朝鲜军队的战斗力,曹义也不是太指望的。但是他们好歹是壮劳力,做些事情还是可以的。

  第三个问题就是阿刺知院所部。

  阿刺知院损失不少,但是主力幸存,如果他再与瓦刺大军作战的时候,阿刺知院忽然从南边打过来,却是一个很大的隐患。

  朝鲜军队一到,曹义人手宽裕了,就将施聚所部抽调出来,让他立即南下,目的就是驱除阿刺知院,不管能不能剿灭他们,都要将他们远远的驱除开来。

  曹义为了特地让施聚放出消息,施聚所部是先锋,大军就在后面。让阿刺知院不敢停留与施聚鏖战。

  为了营造信息差。

  曹义还修建了两三座大土坑,立即最上面都是瓦刺士卒的尸体,但是三千多具尸体硬是埋出了一万人阵势。

  并将所有尸体之中,长得像将领的几具尸体的头颅砍下来,作为给也先的礼物,并在营盘之上,竖起十几根竹竿,每一个竹竿上面都挂着一颗人头。

  最高一根竹竿上面的人头,就是阿刺知院。

  不管是别人怎么想,曹义说是,举营上下没有一个人敢说不是。全力营造出阿刺知院全军覆没消息。

  故而也先一到,首先就接到了曹义这一分大礼。

  一时间也先部下瓦刺军队之中,人人气愤不已,纷纷请战,定然要将曹义杀了,给阿刺知院报仇。

  唯有也先却并不是太相信的。

  原因就是太快了。

  也先得到曹义出兵的消息,就立即出兵救援,双方是前后脚的功夫,即便算上因为出发地不同的时间差。

  也不过是三四天而已。

  如果说,曹义击溃阿刺知院,他是相信的,三天的时间足够这一切了。但是如果是全歼,却是不大可能。

  因为人不是猪,一支军队的负隅顽抗可以坚持很长时间的,就好像长平之战中,赵军即便进入埋伏圈,被包围了,还坚持了好长一段时间。

  所以,也先不相信这么快,在被包围的情况之下,连三天都坚持不了。

  但是他相信不相信,又有什么用处。

  这人头是真的,这些都是瓦刺军中中下级将领,军中自然是有人认识的。也先一伸手,向下一按,众人顿时平静,他说道:“这个仇,我一定会报的。”

  也先不能不报这个仇。

  可以说从脱欢时代以来,这是瓦刺大军败得罪惨的一次,如果这一战是真的话。

  不仅仅损伤了瓦刺的军力,也损伤了瓦刺的威信。

  瓦刺是靠着瓦刺大军无敌的战力,而整合草原,让无数附庸跟着瓦刺征战的,而瓦刺不败威名破灭之后,草原上会有更多人生出不该有的心思。

  草原从来是野心家的沃土,从来不缺少野心家,不管是什么时候。

  也先,必须尽快重振瓦刺的威望,让他们知道,之前的失利不过是一个偶然事件,瓦刺的刀,依然锋利如昔。

  要证明这一点,就需要一场大胜。

  第一百零九章 甘肃在行动

  很多事情,在发生之前,完完全全没有想到。

  朱祁镇预料之中,海西之战最惨烈的一战,定然是海西守城战。长期的围城,漫长的战争,怎么看都应该是这一战。

  但是万万没有想到,这一战却发生在朝鲜延边六战。

  这一战的爆发,后来复盘,怎么都是阴差阳错。

  曹义的欺骗,都是基于战术的,为了避免两面夹击的窘境。却恰恰打到了瓦刺的命门上,他骗过了也先。

  却也让也先将这一战的意义确定在政治意义上。

  一旦单纯的军事行动,被政治所感染。

  就会出现军事上非常目的上非常蠢的战事。

  比如现在,也先对朝鲜已经没有攻占的目的了。

  毕竟地理位置限制,被辽东海西屏障的朝鲜,在没有攻克海西与辽东之前,的确不好打,有太多的限制。

  阿刺知院就是前车之鉴。

  而辽东总兵官曹义也没有保护朝鲜的意思,最少朱祁镇并没有太多保护朝鲜的意思。

  但是曹义敢在瓦刺骑兵面前玩阵前撤兵吗?

  简直是不要命了。

  所以曹义只能硬挺着,硬挺着,还有朝鲜方面的大力支持。

  这一场战事,乃是整个海西战役之中,持续了一个月左右,双方无日不战,但是战斗结果是两败具伤。

  辽东镇的机动兵力直接打残了。伤亡之多,让朱祁镇不得不事后从京营之中,调入一部分京营驻守辽东。

  而瓦刺方面,兀良哈三部在这一战之后,推出了海西之战。

  甚至从战略意义上,也先在这一战之中,认清楚了民军的实力,知道南朝不可轻辱,直接推迟了南下计划。

  等待更适合的时机。

  也先从继承脱欢之位,巩固地位之后,一直以来频繁的东征西讨,也在海西之战后告一段落。

  甚至草原都变得平静起来了。

  不过,这短暂的平静,却是为了更大程度的爆发。

  就在也先与曹义在狭窄的海滨平原之上,针尖对麦芒,死死咬住了对方,一方寸步不让,一方不惜性命,死死的顶在了一起。

  而在长城的最西端,任礼也开始行动起来了。

  任礼的行动,与其说是一场战争。更不如说是一场武装外交。

  对于这一次出嘉峪关。任礼在外交上的准备,甚至比武力上的准备还多。

  关西七卫,除却哈密卫之外,还有安定,阿端,曲先,罕东,沙洲,赤斤蒙古。六个卫所,都分布在哈密卫以东,嘉峪关之西的地界上。

  曲先卫与阿端卫的地理位置稍稍偏一点。

  任礼先到了赤斤蒙古卫,与驻守赤斤蒙古卫的瓦刺甘肃行省的军队,稍稍一交战,瓦刺所部就败退了。

  这也是双方战力的真是表现。

  大明军队最精锐的京营,与南方卫所之间的差距之大,简直不是一个国家的军队,而瓦刺本部人马,与各地部落杂牌军之间差距之大,比京营与南方卫所的差距还大。

  每一个部落首领都将自己的人马,当做自己的本钱。

  所以,出于下风的时候,他们很难有坚决的意志。

  任礼带的人并不多。大约一万多步骑。但都是从甘肃镇之中挑选出的精锐,而瓦刺驻守在这里的军队,不过几千人马,而且都是杂牌。

  故而,他们一接战觉得打不过,他们自然就不大了。先撤到哈密卫再说。

  在哈密足够聚集人马,再做他图。

  赤斤蒙古小战一场后,剩下的事情,更多是外交之上。

  任礼召集赤斤蒙古,罕东,沙洲,安定卫首领。至于曲先卫,阿端位两个卫,比较偏僻,也派来了使者。

  在明军大军大举压境的情况之下,这四卫首领都不敢怠慢。

  这四个卫所有人丁加在一起,也不过几万人丁,这还是加上老弱妇孺的。没有办法,这里的生活环境就是如此。

  这一带北边是沙漠,南边也沙漠,两边的沙漠几乎要连在一起了。

  沙漫嘉峪关,也是常见的场景。

  这样的自然环境之下,也没有多少草场。残酷的生存环境,也限制了这些地方的人口数量。

  没有实力的人,自然被瓦刺与大明来回蹂躏。

  根本不敢反抗。

  在此之前,任礼已经将沙洲卫搞定了。

  任礼看着赤斤蒙古卫,沙洲卫,罕东卫,安定卫的首领,淡淡地说道:“本将军奉陛下旨意,念尔等在瓦刺铁骑蹂躏之下,特派本将领,护卫尔等入关内迁。”

  “我等多谢将军厚恩。”沙洲卫指挥使喃哥,大声说道。

  有沙洲卫首先投靠,再加地面上还没有干涸的血迹,他们自然知道该做什么决定。纷纷点头说道:“多谢将军厚待。”

  任礼点头说道:“尔等好生做事,朝廷都看在眼里,自然是少不了你们的荣华富贵。”

  任礼朱祁镇罕东卫,坐镇断后,几个卫所所有人都一起内迁,全部加起来大概有几千户,三四万人。

  这一点人丁放在江南不过一个大县的人口,但是在西北却也是一个不少人数。而其中男丁,今后就是甘肃镇的兵力。

  去年的时候,就有陕西都司上奏,请求可以召集当地猎户,番户为军中所用。

  朱祁镇也同意了。

  这种办法其实也就说明了一件事情。

  大明三百多万军队,演变一百多万军队,因为空额的问题,有些不够用了。各级将领都有开启募兵的想法。

  只是含糊其辞,将这些人定位于类似宋的弓箭手之类。义务民兵而已。

  朱祁镇也不知道这样做对不对,但是却放开了这权限。

  毕竟卫所制度不行了。

  什么样的新兵制,适合大明。

  朱祁镇一时间也说出清楚,下面要试一试,朱祁镇就让他们尝试,如果有效果的话,可以容纳进朱祁镇的改革方案之中。

  如果没有效果的话。再改不迟,反正不会比这个更加糟糕了。

  所以数万人丁进入甘肃,也增加了甘肃镇的实力。

  整个行动,并没有多少交战,任礼在后面断后。

  任礼一直等哈密方面的追击。好大战一场。再立战功。

  只是哈密方面一直没有动静。

  让任礼有一些失望。

  任礼不敢攻哈密卫,一来他知道,哈密地位位置重要,也是瓦刺的经营重点。城高池深,有要走几百里,荒无人烟的道路。

  且不说现实困难。即便是抵挡哈密城下,也未必能坚持多久。

  因为今年五月陕西大雨水。泛滥成灾。

  陕西并非一个产粮大省,却是距离甘肃镇最近的产粮区了,陕西粮食生产的波动,直接导致任礼粮草的数量。

  如果哈密出兵,任礼倒是敢大战一场,说不得乘胜追击,一举拿下哈密卫。但是而今瓦刺龟缩不出。任礼反而不敢轻举妄动。

  只能处理好这一切之后,缓缓的退回甘肃镇。然后飞报朝廷。也算是一次大捷。并在贺兰山下按住好关西六卫屯田征兵,就不要多说了。

  朱祁镇在京师得到了这个消息之后,倒是有些欣慰。

  最少证明了,大明军队以长城为根基,一两百内的战斗能力是可以保证的,但是想达到太宗时期横扫漠北,却是有些困难了。

  似乎九边的情况并没有他想象的那么困难。

  朱祁镇大笔一挥为任礼封伯,封宁远伯。不过在册封诏书上,却不是因为这一次战功,而是累功封伯。而且是不世袭的流爵。任礼想要世袭枉顾,还是要差了不少。

  不过,朱祁镇对这一件事情关注度并不高,他最关注的却是曹义。

  第一百一十章 各自退兵

  战场之上,尸横遍野。

  昏暗的阳光从西边射过来,将西山拖出长长的阴影,笼罩在整个大地之上,似乎为整个战场打上了一种阴暗的色调。

  “呱呱”无数凄厉的鸟鸣之声,就好像是送行的音乐。

  大量的尸体将附近几百里食腐类鸟兽都招惹过来了,特别是这些鸟儿,每天都在战场之上盘旋,发出难听的叫声。

  正如双方艰难的处境。

  骑虎南下,这是也先的感觉。

  说实话,明军的营地很是单薄,不过是简简单单的壕沟在栅栏而已,真正作为主力战兵的不过是曹义辽东镇两万人,其余朝鲜士卒不过是摆摆样子。

  而也先已经派大军轮番进攻,直到今日黄昏时分才算是停下了进攻。

  也先已经感受到营地之中一股厌战的气氛正在飞快的扩散开来。

  这个厌战情绪,一部分是进攻伤亡惨重,一部分是也先保持实力,将瓦刺本部人马当做督战队,并没有损失多少。

  引起了其他各部的不满。

  “大哥。”伯颜帖木儿说道:“现在的情况,除非派本部人马上阵,恐怕这仗已经打不起来了。”

  也先冷笑一声说道:“不要争一时之气,只要我瓦刺十万铁骑在手,不管什么情况,我瓦刺都是草原之主,但是争一时之气,将本钱折损在这里。”

  “将来的日子就不好办了。”

  伯颜帖木儿乃是脱欢的儿子,也是也先已经成年的弟弟,虽然经验尚浅,但是在草原上就是这样,血统就带来权力。

  也先也需要血亲来掌管他的权力中心,也就是瓦刺本部人马。

  也先却没有直接回答。而是说道:“我一直在想一件事情,那就阿刺真的全军覆没了吗?”

  伯颜帖木儿一时间有些迷惑,在他看来,这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实了,还有什么可疑惑的地方。

  伯颜帖木儿说道:“难道阿刺大人没有事情?”

  也先说道:“如果他没有事情,而今也该有消息。算算时间也就这几天之内了。”

  伯颜贴木儿犹豫了一会儿,问道:“那为什么不先弄清楚,再打?”

  也先说道:“你还年轻,有些事情并不清楚,汉人有一句话说的非常好,强干弱枝。”

  伯颜帖木儿听见强干弱枝这四个字,心中顿时一动,在联想到伤亡最多最重就是兀良哈的所部。

  一时间似乎想到了什么。却也不敢再问了。

  就在此刻,忽然有一人过来,跪下禀报,说道:“阿刺知院的书信。”

  也先听了这一句话,顿时松了一口气。似乎吃了一颗定心丸,之前他对伯颜帖木儿所言都是实话。

  没有一点虚假。

  但是事情不尘埃落定之前,他心中也悬着一颗心。此刻总算是放下了。

  也先打开书信,细细读了一遍。伯颜帖木儿有些着急,说道:“大哥,阿刺知院怎么样?”

  也先说道:“阿刺知院南下度过鸭绿江,然后攻凤凰卫,旋及北上,出边墙,此刻就在建州卫。”

  也先所说是短短一句话而已,但是却是阿刺知院与施聚两人斗智斗勇的结果。

  双方在这十几天的时间之内,转战千余里,度过河流无数,大战有三次,鸭绿江渡江之战,凤凰卫之战,鸦鹘关之战。

  三次大战都是各有胜负。双方相当,但是总体来说都是阿刺掌握主动权,施聚勇则勇矣,却一直在阿刺后面吃土。

  特别是鸦鹘关之战,就是距离建州卫最近的一个关卡。

  此刻施聚带领本部人马就在此地驻扎。不敢再追击了,毕竟辽东此刻兵力用度非常紧张了,虽然已经从数里人马从水陆两路挺进辽东。

  但是想要到位却也要一段时间。

  而关外瓦刺有十几万人。即便一部分熬在曹义这边,一部分耗在海西。也能抽调数万机动兵力。

  而施聚也不敢验证自己所部在几万骑兵的包围之下,能不能活下来。

  毕竟与瓦刺精锐交过手之后,施聚也不敢小看瓦刺之众。

  只能等大军到位之后再做计较。

  也先亲笔给阿刺回信,让他立即回到海西城下。不用来这里了。

  也先这样回复,自然是不想在这里耗下去了。

  他要退兵了。

  这也先所部来得很突然,退兵退的也很突然。

  简直是一夜之间,蒙古各军营盘尤在,但是人去楼空了。

  曹义见状,也是松了一口气。

  曹义这十几天几乎都没有怎么睡觉。

  不管什么时候,士卒都能看见,曹义站在望楼之上,指挥作战。

  似乎他就是一个铁人一个雕像,永远不需要休息。

  曹义也不愿意如此,但是朝鲜兵不堪战,辽东军不过两万多,即便是在防御一方,也承受不了这样的伤亡比。

  因为是青壮的原因,除却火铳之外,其余的火器都没有带。要不少朝鲜军中还有大量的火铳装备。

  这一战就回到了冷兵器时代了。

  而朝鲜军中最有出息的,也就朝鲜火铳兵了。

  最少听指挥列阵放铳,还是能够做到的。也是在朝鲜火铳兵的帮助下,这才让曹义咬着牙坚持下去了。

  其实,最让曹义感谢的是,这一带的地势。

  不过几里宽平地,一边是高山,一边是海水。让蒙古人迂回进攻,根本发挥不出优势来。

  只能针尖对麦芒的硬怼。

  而且曹义最担心的是兵员问题,两万辽东兵伤亡惨重,而朝鲜士卒伤亡也不轻,李瑈还算是有几分将才,他连续斩杀了不少逃兵,悬首辕门之上,这才稳住了局面。

  只是朝鲜士卒终究不可靠。

  而辽东士卒用度也崩得很紧,从那个地方调用都不合适。曹义一直担心最后会崩溃。还好是也先先撤退。

  再打上几天,曹义也不得不想办法退兵了。在确认也先退出延边地区这一点,回到了门图江以北的时候。

  曹义也就不管朱祁镇的命令,决定撤军,想将剩下的一万多人,以及数千具尸体,带回辽东再多。

  辽东镇这一次是伤了元气,几乎是数年之内,不可能恢复元气了。现在辽东镇要做的是舔伤口了。

  其他事情都要放一放。

  如此一战,也先方面与大明都淡化处理了。

  也先方面不愿意承认自己打了一场乌龙仗,而就曹义来说,被动挨打,也不好说。而且这一战很难定义为胜仗。

  因为也先完成了他所有战略目的。

  而辽东镇从来是步步被动,被人牵着鼻子走。

  朱祁镇面对国内长江一线的灾情,也没有想与瓦刺撕破脸的想法。这一次瓦刺虽然打这兀良哈的旗帜,但是谁都知道。

  瓦刺与大明其实真正交上手了。

  这是忽兰忽失温之战后的第一次。这一件事情要是被御史知道了,定然要断绝与瓦刺的关系,并要求惩戒瓦刺。

  但问题是,下面的人可以喊高调,来表明自己的政治态度。朱祁镇却不能。这一件事情就冷处理了。

  唯独朝鲜一方,却大加宣扬。号称丙寅之役。如果不知道的人,还以为是朝鲜与兀良哈打了一仗。

  根本没有瓦刺与大明什么事情。

  而这一件事情,也让朝鲜王次子李瑈一下子建立起军事威信。在朝鲜国内,都知道是世子秉政,大君秉武的局面。

  而这个局面为朝鲜的未来埋下了无穷的后患。

  甚至在几年之后,朱祁镇想这一战的时候,怎么想想都觉得非常值得。

  海西之战打到这个时候,双方都失去了进攻能力,陷入烂仗之中。如果是一盘棋,而今进入残局阶段。

  第一百一十一章 人间再无亦失哈

  海西城中。

  城墙之上,无数士卒警戒着,看着三里之外连绵一起营盘。而瓦刺营盘之中,也有不少士卒站在望楼之上,借助比城墙还高上几分望楼窥视海西城中。

  一个老人坐在轮椅之上,被焦礼推着。缓缓的行进在城头之上。

  朱祁镇为太皇太后做出的轮椅,而今在官场之中,也普及开来了,正是上有所好下必从之。

  刚刚开始被称呼为太后椅,后来因为所坐的大多是年老妇女,各家的老太君。后来又被称作太君椅。

  而坐在这椅子上的老人,正是亦失哈。

  此刻的亦失哈看上去精神很好,与城头民夫,将士打招呼。

  不大海西城,乃是亦失哈一手一脚建立起来的,所有对这些人都是很熟悉。

  而各人见了亦失哈,也纷纷向亦失哈拍胸脯说道:“请公公放心养病,有我们在,鞑子决计攻不破海西城的。”

  他们一个个争着抢着在亦失哈面前打包票。

  却也是因为而今这一段时间之内,鞑子那边修建起了长围,似乎要将海西城给封锁起来了,看样子,他们是没有心思攻城了。

  而今陷入一场诡异的静坐战之中。

  不过,海西城中的粮草,支撑到明年是绝对没有问题的。海西城士卒大部分都习惯了这样的静坐战了。

  “大人,鞑子已经连续撤走了不少人马,想来是向辽东用兵,末将以为应该趁着这个时候,大军出城,一举破围,与辽东镇前后夹击灭了鞑子。”石亨说得激动之极,甚至手舞足蹈,双手重重的砸在一起,似乎砸的不是手掌,而是外面的十万大军。

  焦礼也知道石亨的意见,石亨已经请战好多次了。

  而今石亨麾下有女真士卒万人上下。他们大部分对瓦刺都有刻骨深仇,一心一意想报仇。

  可以说城中求战之情最胜的军队,就是石亨所部了。

  焦礼已经苦口婆心的向石亨解释过不出战的原因,就是海西镇的战略意义。

  而今海西镇所要的就是坚守,长期的坚守下去,一战两战的胜利对海西镇来说,并不重要。

  保存实力,坚守下去。

  石亨未必不知道这个道理。只是他更知道一件事情,那就是顺应军心,女真军中大部分人一心求战。

  石亨作为主将如果压制的话,会失将士之心。所以他也摆出主战的姿态来,至于上面同意不同意,就不是石亨说了算了。

  所以石亨一有机会,就跳出来说这样的话。

  当然了,他这样的作态并非没有收获,收获就是大部分女真将士对石亨忠心耿耿。成为石亨的铁杆。

  亦失哈说道:“石将军,我知道你求战之情,你却要知道,而今小打小闹,不顶什么用处,好好养精蓄锐,我给你一个大破瓦刺的机会。”

  石亨说道:“末将谢过公公。”

  焦礼感受到亦失哈的身体有些微微的颤抖了,立即说道:“城头风大。公公还是回府吧。”

  “好。”亦失哈说道。

  只是似乎感觉这一句话说的分外艰难。

  焦礼推着亦失哈回到了海西都司府之中。而短短一段路,亦失哈似乎都坚持不住了。回到房间之中,立即被施带儿抱到床上。

  太医立即为亦失哈用针,好长时间,才松了一口气,说道:“大人,有什么话快些说吧,公公已经不成了,我只能让他交代几句话。”

  太医很识趣的收拾东西,出了房间。

  焦礼对亦失哈的病情一直是知情的,此刻也颇有无可奈何之意。

  亦失哈的病本来就是在拖,而今也缺药了。

  亦失哈之病所用的药虽然不大珍贵,但是一些人参,燕窝之类滋补的东西却是少不了的。但是围城数月的海西镇,虽然还能保持大军的粮食供给。但是很多药材却开始告急了。

  一般的外伤药,有专门的囤积。但是一般药材囤积不多。

  而亦失哈的药方,也是数日一变,日日斟酌,太医手段再高明,没有足够的药材,也是救不了亦失哈的。

  而亦失哈也明白这一点,所以在他生命最后关头,他做了最后一次巡城,要大家都知道,他还在。

  稳定人心。

  但是这一番操劳,却要透支了亦失哈最后的精气神。病情就一发不可收拾了。

  “焦礼啊。”亦失哈声如游丝,说道:“海西交给你,我放心。只是我这义子,跟随我这么多年,也要给他一个好前程。”

  焦礼说道:“施将军是员勇将,而今正是用武之时,陛下是少不了他的好处的。请公公放心,辽东军上下,都会帮衬的。”

  亦失哈说道:“我死后,不要发丧,就在这院子里面停灵。什么时候这一仗打胜了,什么时候给我下葬。”

  “不要回北京了,我有一万多两的积蓄,就在这附近寻一个风水宝地,建一座浮屠,将我葬在山后,请和尚帮忙超度便是了。”

  这其实是太监惯有的套路。

  很多太监都热衷于修建寺庙,就是求一个好来生。甚至亦失哈在北京准备的墓地,也是在一个寺庙之中。

  “末将明白。”焦礼说道。

  亦失哈说到这里,眼神之中的神色窥散开来,用更低的,几乎让人听不见的声音说道:“不孝有三,无后为大,泉下相见,阿爸阿妈回原谅我吗?我这一辈子,杀人无数,因我而死无数,地狱是什么样子的,修一浮屠,真能赎罪吗?”

  亦失哈的声音越来越低,让人听不清楚。只能偶尔听清楚几个词,也变得没有逻辑起来了。

  忽然亦失哈的头一歪。

  焦礼轻轻一探,只有出气没有进气了。

  亦失哈,这个一生功业都在奴儿干都司的太监,终于死在了他费劲心力的这一片土地之上。

  焦礼退后几步,大礼参拜,连扣了几个头。对施带儿说道:“公公的话,你也听了。这一件事情只能按公公的意思来办了。”

  施带儿早已泪流满面,他知道而今的情况。

  海西城看似平安,但是毕竟在战争之中什么事情都可能发生。亦失哈所交代的是最好的办法。

  让城中所有人都以为亦失哈还活着。

  施带儿此刻连哭都不能哭。

  施带儿被亦失哈一手带大,虽然是义父子,与亲生父子有什么区别,此刻早已泪流满面,但依旧咬着牙,不出一声哭声,唯恐让人听去了,坏了义父的筹划,他说道:“末将明白。”

  焦礼长叹一声,这才离开了这里。

  亦失哈的死,就这样死死的隐瞒下去了。而亦失哈所养病的小院,从来是禁区,闲杂人等是禁止进入。

  而今封锁的更严密了而已。

  甚至一日三餐,都还正常由施带儿带进入。

  只是都被施带儿加餐了。

  这一切都没有露出一丝破绽。所有人都不知道,亦失哈已经不在了,大部分只是知道,亦失哈生病卧床了。

  而亦失哈这几年身体不好,全城百姓都习惯这一点了。倒是没有怀疑。

  真正在核心决策圈的人,或许有所怀疑,但是他们也知道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

  海西城中,所有的事情都平复下来了。

  但是海西城外瓦刺大营之中,情况却变得不妙起来。

  从春末出兵,打到现在,几乎到了秋天。

  一连几个月的战斗,再加上在曹义面前碰的头破血流。很多部落都坚持不下去了。海西城攻不下,难道就有一直长长久久的围困下去。

  很可能海西城还没有没有崩溃,瓦刺的经济就先崩溃了。

  第一百一十二章 海西残局

  瓦刺军队在战斗力上与明军精锐,可以说是不分上下。有一战之力。

  但是瓦刺在经济上的薄弱,根本没有办法与大明比。

  就大明来说,这样的战事消耗,根本不算什么?

  杨溥一直对朱祁镇大举用兵持反对,或者说是谨慎态度,但是对海西之战,杨溥从来没有发表过意见?

  为什么?

  就是因为杨溥所反对的是太宗皇帝动则五十万大军出关,这种烧钱的举动。而不是区区数万兵马战事,而且就在边境附近,运输线并不长。

  唯一对海西每年的拨款有一些不爽而已。

  这一战的开支,在杨溥看来,根本不算是大举用兵。如果说朱祁镇保证今后战事规模能维持在这个烈度。

  杨溥都能笑醒。

  但是也先就不一样了。

  也先在巩固地位之后,为什么一直征战,一方面固然是为了重新确立自己的威信,另外一方面其实也是以战养战。

  西域的物产,丝路的贸易,奴儿干的物产,已经各地的人力物力,等等,都对瓦刺脆弱的经济,有很大的帮助。

  更不要说,用各部的名义与大明进行朝贡贸易。

  这也是一个赚钱的买卖。

  面对海西城久攻不克,瓦刺后勤上的缺点就暴漏无疑了。

  这么多张嘴,吃谁的?

  本来富裕的建州女真,在这一场战事之中,已经将多年积累的家底都消耗一空了。

  更不要说,而今已经是秋天了。东北的冬天来得特别的早,如果不做准备的好,这十几万大军,可能没有败给明军,却败给天气了。

  虽然大家都是在苦寒之地,对寒冷的承受能力是比较强的,但是谁也不看小看,大自然的伟力。

  大军回去也都需要时间的。

  所以而今就要做出决定了。

  也先也知道众意难违,而且也先也不愿意在这里耗下去了。

  其实,如果也先下足了本钱,海西未必不能攻下来。但是要知道这是海西不是北京。不值得付出这么大的代价。

  但是对海西城的发展,也先也是要做限制的。

  怎么限制,就是扶持李满住。

  也先当初承诺李满住的事情,统统答应下来,并从北边迁徙过来,不少部落,将这里的土地与草场分给他们。

  让他们听从征东行省平章,海西王李满住的命令。

  增添了不少部落之后,李满住麾下一下子有数万人马之多。毕竟北边苦寒,甚至比海西这边更冷。

  他们自然愿意南下了。这些人也是敢拼命的。有瓦刺的震慑,他们不敢违背李满住的命令。

  不过,也先给李满住这个多的好处,也是要提要求的,要求就是限制海西镇的发展,最后是将海西镇堵在海西城这一隅之地。

  不要干涉东边的战局。

  对李满住给了这么大的好处之外,也先还自讨腰包赏赐了兀良哈,已经从征的女真各部。

  也先虽然蛮横,但也知道,如果胜利了。这些赏赐不用多给。但而今打成夹生饭了,想要让下面人卖命。

  就好好给些好处。

  否则下一次就不好征召了。

  本来,也先还想在这里停留数日,而此刻甘肃战事传到了也先的耳朵之中,听闻哈密卫到嘉峪关之间,一下子变成了无人区。

  也先心中恼怒非常。

  在他看来,南朝所为根本就是损人不利己的行为,这几万人丁,在两国之间,并不算什么?

  即便一直说草原之众不当中国一郡,但是瓦刺所统辖的人口,或许不足千万,但是决计是数百万级别的。

  几万人丁,还不看在眼里。

  他所看重的却是哈密与嘉峪关之间的贸易。

  这一带变成了无人区,或许并非真正没有人。但是西域与朝廷的朝贡贸易恐怕会艰难的多。

  在也先看来,这或许是大明要斩断朝贡贸易前声。

  也先心中暗道:“看来,我真该回去了。”

  对瓦刺来说,任何一项收入都是宝贵的。也先在这一次海西之战后,更深刻的认识到瓦刺与大明之间国力上的差距。

  也先要想办法修复一下关系。

  在时机并没有到之前,不会与大明真正决战。

  至于时机在什么时候,在时机到来之前,谁也不知道。

  也先下令各部从海西城下撤离。但是李满住带领各部人马,依旧守住了长围。似乎要维持之前的局面。将海西城给困在其中。

  如此一来石亨请战之声,更加激昂起来。

  很多人都感受到了可乘之机。

  即便是焦礼也未必没有心动之意,但是他想来想起,还是放弃了。

  无他,海西的本钱太薄弱了。

  区区三万战兵而已。对方是是长围一直修到了海边,还有各种攻城器械,那些回回炮什么的并没有带回去,都留在这里。

  为建州女真所用。

  焦礼怎么安抚下面的将士,他用出一招请旨。派一艘船带着海西之战前后因果的奏疏,送到了朝鲜。

  朝鲜方面不敢怠慢,立即八百里加急送到了京师。

  这是海西围城以来,第一封奏疏。自然引起了朱祁镇的高度重视。

  对于也先退兵,海西城外只有女真各部。朱祁镇一眼就嗅到了战机。朝廷与瓦刺决战,或许有些悬念,但是打不了区区建州女真吗?

  而且对建州女真这四个字,朱祁镇是有心结的。朱祁镇一直在告诉自己,不要被多余的情绪影响了判断。

  不管是建州女真真是爱新觉罗家族也好,不是也好。

  朱祁镇作为一个皇帝,都不能以未来之罪定而今之人。朱祁镇登基以来,只要在王振之案上,有所迁怒,其余所有案子,都是明正典刑。

  从来没有私刑杀人,每杀一个人都有过硬的罪名。

  这关系到皇帝权威,朝廷威严。

  朱祁镇即便是有心结,也不会乱来的。只要建州女真一脉还占在朝廷这边。还为大明效力,朱祁镇就当自己不记得建州女真与清朝之间的关系了。

  但是而今,建州女真一脉,还是真是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闯进来。

  如此,朱祁镇要处置建州女真,将建州女真一脉在天下除名,想来即便最苛刻的言官御史也挑不出毛笔来。

  叛徒比敌人更可恶。

  不过是古今都是一样的。

  “这是一个好消息。”朱祁镇心中暗道。具体怎么打建州女真,朱祁镇就不多想了,英国公他们会安排妥当的。

  朱祁镇继续看下去,忽然脸上有些哀色,却是他看到亦失哈病死的消息了。

  这个消息,焦礼敢在海西隐瞒,但是万万不敢隐瞒朝廷的。

  朱祁镇想起他第一次见亦失哈,还是刚刚登基的时候。亦失哈这位老臣功绩累累。不过朱祁镇最在乎的,其实并不是建立海西镇,做出了经营东北的第一步。

  而是辽东的水稻种植打开了局面。

  虽然而今在辽东水稻种植,还不是太普遍,但是已经有一部分土地开始种植水稻了。

  只是,这水稻的种子都是从朝鲜而来的,亩产上似乎比江南的水稻要差一点。但是依旧比小麦高多了。

  虽然更好的稻种还在培育之中,这种培育或许需要几年几十年,但是即便如此,东北平原开拓的一些条件已经或多或少的成熟了。

  朱祁镇一直属意亦失哈掌控开拓东北,毕竟亦失哈对东北非常熟悉,而且开拓海西之事,做的也不错。

  但是朱祁镇却忘记了,人世间最根本的规律。

  人是会死的。

  这位老臣的死亡,朱祁镇只觉得断了一臂,整个心思都空落落的。微斯人,则东北何托?

  第一百一十三章 海西之战后

  武英殿中。

  朱祁镇与张辅分君臣坐定。

  朱祁镇手捧着一杯热茶,渺渺的烟气在朱祁镇的眼前消散。说道:“英国公,建州女真不知好歹,如果朝廷不做应对,何以警后人,惩来者?此事国公何以教朕?”

  英国公说道:“陛下所言甚是。”

  朱祁镇一开口,就已经将基调给固定下来了,英国公张辅只要不是傻子,就不会为建州女真多说一个字。

  他考虑的仅仅是执行。

  他思忖片刻之后,说道:“陛下,只是而今已经入秋,海西的冬天来得特别早,十月左右,就会下雪。到时候,朔风入户,天地冻结,弓不能张,刀不能拔。臣恐怕这仗打了一半,也只能半途而废。”

  “且亦失哈新丧,焦礼虽然能稳定大局,但是总就不是老臣,此等之事,如果焦礼感觉有必胜之机,他根本不需要上报,有临阵决断之权,海西去京师千里,事事禀报,打得了什么仗。”

  “如此可见焦礼之本意。”

  朱祁镇听了并不觉得奇怪。这一层意思,朱祁镇早就看出来。甚至《三国演义》之中,就有演绎。

  司马懿不欲出战,做得就是向洛阳请旨。

  这个举动本身就是好无必要的。

  朱祁镇在认识到自己军事才能的匮乏之后,可以说不管那一镇的总兵官,都有战术上的自主权。

  要不要打,能不能打,这个权力在北京。朱祁镇不发话,一些小摩擦总就是小摩擦。但是只要朱祁镇做出决断了。

  怎么打,朱祁镇从来不管。他只看后果。

  “而今辽东镇元气大伤。”英国公张辅见朱祁镇没有发话的意思,继续说道:“即便有客军,也未必能适应辽东的天气。”

  “再加上海西今年虽然没有收成,但是府库充裕,入冬之前,还可以运输一批粮草入海西。建州女真愿意在野外爬冰卧雪,朝廷何必多此一举,而今海西局势,在我而不在敌。臣以为在明年春暖花开之日。”

  “辽东出兵直掏建州女真,与海西镇内外夹击,并打通海西与辽东之间的陆路交通。绝建州女真部,扬我大明之天威。”

  朱祁镇说道:“那么瓦刺明春会不会重新出兵海西。”

  张辅说道:“臣以为不会。”

  “瓦刺今年拿海西城没有办法,他明军就有办法了吗?臣以为不大可能。瓦刺即便复来,坚壁清野,谨守城池,而后击其堕归。不过今年一样而已。”

  “也先不是不智之人。”

  朱祁镇对张辅的办法,找不出破绽。说道:“就按国公的意思办,内库拨银五十万两,赏赐辽东军。这一次辽东军也是有苦劳的。”

  这一次辽东军打的不好,但是却是下了力量了。

  朱祁镇总要是安抚一二的。

  英国公说道:“陛下圣明。”

  朱祁镇说道:“国公觉得,辽东海西最缺少的是什么?”

  英国公说道:“人丁,臣也看过海西的奏疏,海西城西北到兴凯湖一片平原,足以耕种,即便是一年一熟,全部开垦出来,也够大军一年之用。以长白山为城,黑龙江为矛,可以直抵肇州城下,与辽东两面夹击,驱逐兀良哈部,复奴儿干都司窥视漠北,陛下如此雄才大略,此方略,与汉之断匈奴右臂之策,有异曲同工之妙。”

  “只是汉经营西域,用了数代人,陛下之策,固然高妙,但欲速则不达。”

  朱祁镇听张辅所言,刚刚还挺高兴的。

  他觉得,在具体战事上,他大概是一个渣渣,但是在战略眼光之上,他却是高明不少。毕竟他从后世来,可以说是见多识广了。

  但是听到后面,朱祁镇心中悠悠一叹,他不知道张辅在之前拍马屁,是不是为了说后面的事情。

  在农业社会之中,人多力量大,是最朴素的真理。

  辽东经过太祖太宗两代之经营,有二百多万军民,这两百多万军民,支撑起而今的辽东镇,而想要让海西发挥出,朱祁镇定位的战略作用,那么海西镇军民,最少也要与辽东镇人数差不多。

  单单凭借海西镇这一点点人,他们能做的,也就是守有余而攻不足。

  更不要说,以长白山为城池,通过黑龙江水道,出没在还东北的大部分地域,水道作为天然运输路线,大大节省了后勤的准备。

  甚至黑龙江一些支流深入到草原之中。

  那么是这些河流一年保持数月冻结,也可以在草原上建立军事存在。

  但是这一切的一切都建立在海西乃至整个东北地区,有足够的人口数量,更具体的说是汉人数量。

  因为不管是屯田,转运,征兵,都是需要人。

  朱祁镇说道:“英国公放心,朕知道该怎么做?这一件事情,朕会花一辈子去经营,不会乱来的。”

  朱祁镇虽然这样说。

  但是心中一直在想怎么解决东北巨大的人口缺口。

  在朱祁镇的干预之下,凡是犯罪流放,流放地只有一处,就是辽东。

  这已经是朱祁镇在内阁框架之内,所能做到的极限了。

  朱祁镇曾经想将各地流民迁到辽东。

  但是他与内阁讨论了很久,最终是放弃了。

  原因很多,一来,河北没有流民。

  毕竟河北水利工程完成之后,于谦也没有闲着。当时赶工有些太紧张,于谦一直在修缮这些水利工程。

  而且这水利工程,开辟了大量的水浇地。

  如此一来,河北的人丁就不够了。

  所以这些人年来,河北在册人口数量一直在增加,北方数省的流民都知道,要逃荒、去河北。

  不管是给人做佃户也好,还是在工地上做工也好。

  甚至运气好的,赶上于谦为流民分田,还能得到几亩田地。

  所以,河北的人口数量一直在增加。于谦的汇报之中,他认为数年之内,河北清丈结束了,河北人口可以达到一百万户左右。

  洪武末编户三十三万四千户,而今几十年过去了,编户一百万户,这固然有一部分是人口繁衍增长,更多的却是流民的涌入。

  北方之流民比起苦寒之地东北,他们更喜欢去河北,而南方流民少了许多,即便是有一些,他们比北方流民更怕去东北。

  这是从百姓心理来说。

  如果不考虑这些,就要考虑地方官的心思。

  对每一个地方官来说,不管是清官还是贪官,他们都不希望让朝廷认为,自己这里有很多流民。

  对于有能力的官员,他们都在效仿于谦,想办法将流民落户,增加当地户口,还提升自己的政绩。

  对于没有能力的官员来说,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自然不想上报流民数量了。

  让地方强制执行,恐怕会出现,当地百姓被当成流民打包送走。

  这是极大的伤害民心的事情。

  朱祁镇想来想去,最后还是放弃了。

  但是仅仅靠人口的自然增长,那不知到何年何月,才能完成朱祁镇的计划。

  难不成要他与儿子父子相承?

  朱祁镇想想就感到头疼。

  朱祁镇接见过英国公之后,有些头疼的问身边的范弘说道:“下一个该见谁了。”

  范弘说道:“闽西伯郭登。”

  虽然邓茂七滑不溜秋的,最后还是死在郭登的手中,叶留宗邓茂七前后做乱,福建乱了一年多,终于平定下来了。

  朱祁镇也给郭登封爵了。

  依旧是流爵,毕竟在大明军功体系之中,这些叛军的首级根本不值钱。郭登能有一个流爵也已经不错了。

  因为郭登建功立业的地方在闽西,就封了一个闽西伯。

  第一百一十四章 勋贵圈子的烂事

  这一次,就是为了总结叶邓之乱。

  内阁与朱祁镇汇报过后,让这一战的有功之臣,全部来京城述职。

  此刻焦宏还在文渊阁那边,接受内阁大佬们的盘问。很多事情在大战之中,都是低调处理了。

  只是因为时势问题。

  并不是说不处理了。

  最少杨溥就不乐意了。

  杨溥清廉自守,眼睛之中容不得沙子。很多人跟随谢怀所犯的事情,而今也会一一追究。

  当然,毕竟过去了。不好一罪两罚。

  但是已经上了黑名单的官员,就会发现,他们会调到偏远的地方,一个小官做到死。不要说什么前程不前程了。

  郭登来到武英殿之中,行礼道:“臣闽西伯郭登拜见陛下。”

  “免礼,坐。”朱祁镇看着郭登,觉得而今的郭登比之前更多了几分威严。

  毕竟说起来整个平乱战事,后期郭登就是实际上的主将。

  在此之前,郭登虽然优秀,但是还没有当过方面之任。但是现在,朱祁镇觉得,郭登足以当任一个方面的重将了。

  对郭登的态度,比起之前自然是亲近了许多。

  朱祁镇问道:“魏国公身体如何?”

  郭登说道:“臣来时,路过南京,魏国公已经卧床不起了。”

  朱祁镇叹息一声道:“哎,魏国公还如此年轻,怎么会这个样子?”

  魏国公不过二十多岁,但是却在平乱之后,突然病倒了。也不知道是不是主持战事,让他承受不少压力,方才如此。

  朱祁镇虽然对魏国公不大喜欢,觉得魏国公有一点尸餐素位。

  但是细细看来,魏国公临危受命,主持平乱,虽然做出来的事情,并没有什么出奇之处,但最少也没有出什么大乱子。

  而今五大国公之后,定国公是一个不知轻重的人,成国公,英国公倒是重将之才,黔国公不足十岁。更不可用。

  魏国公表现虽然不让朱祁镇满意,但是魏国公这个爵位足以让他担任一些重任了。

  出了这样的事情,让朱祁镇无语。

  魏国公虽然没有儿子,但是有弟弟,继承人倒是不缺。否则就好像是而今的武定侯家族一般,一大堆麻烦事情。

  最近武定侯郭玹不成了,缠绵病榻,已经好些天了,朱祁镇问过太医,太医已经说可以准备后事了。

  但是郭玹的后事不好处理啊。

  武定侯的问题,根本就是一笔糊涂账。

  现任武定侯郭玹继承爵位本身就有问题。

  武定侯郭英死于永乐元年,他的长子与次子,都死建文年间,长子且不说了,次子死于靖难之战。

  他受命守泗州城,结果城中文武皆降。他不能阻止,遗书自尽。

  在太宗年间,为了拉拢开国勋贵,太宗皇帝与开国勋贵联姻,几个女儿都嫁给到开国勋贵之中,比如西宁侯家族,黔国公家族,而儿子们也都娶了不少开国家族的女儿。

  郭玹的姐姐嫁给了仁宗皇帝,成为贵妃。郭贵妃的枕头风,让郭玹继承了爵位。

  这就引起了武定侯家族内部极大不满。

  因为郭玹乃是武定侯郭英次子的次子。

  不管是嫡长,还是才能都论不到他。

  其中不得不说一个老寿星,就是永嘉大长公主。;

  永嘉大长公主乃是太祖皇帝女儿。

  而今宗室之中,几乎上是最长者了,毕竟太宗皇帝这一辈的人,走得都差不多了。她嫁给了郭英嫡子郭镇。

  在朱祁镇刚刚登基的时候,她就上奏朝廷,要求武定侯的爵位从次子一脉,转到他儿子郭镇这一脉,因为郭镇是长子。

  当时太皇太后要镇之以静,也就将这一件事情给按下来了。

  而今武英侯郭玹病重,眼见就不行了。

  本来被按下去的武定侯爵位继承的争端又被掀起来了。

  郭玹还没有死,永嘉大长公主这边,就当郭玹死了。开始来回奔走,要拨乱反正。而郭玹知道自己身子骨不行了,自然是用尽一些办法手段与人脉,为自己儿子留下这个爵位。

  反正争斗的一踏糊涂。

  连孙太后都为这一件事情说项了。

  孙太后的意思是站永嘉公主这一边的。

  不知道,是因为孙太后收了永嘉公主的银钱,还是她想反对仁宗皇帝的决策。

  这其实是一个两难的问题。

  如果按礼法来说,郭镇一脉是长子嫡孙,自然是爵位继承人。而仁宗皇帝已经裁定郭玹继承爵位了。

  这就是皇权与礼法的争斗。

  甚至朱祁镇多想一点,就很容易想起了世宗皇帝的大礼仪之争,神宗皇帝立太子之争,然后再看眼前这一件事情,这简直是预演。

  朱祁镇让郭玹一脉继承了,就违背了礼法。但是让郭镇一脉继承,那就是打仁宗皇帝的脸,而打大明任何先君的脸,其实就是打朱祁镇自己的脸。

  对于这一件事情,朱祁镇真不想介入。

  但是如果拖下去,很可能越拖越大。毕竟这个问题,天生具有话题性,太适合借题发挥了。

  不过,而今郭玹还没有咽气。

  朱祁镇还能当做不知道。当郭玹咽气的时候,就必须做出裁断了。

  朱祁镇甚至想:“让郭登继承武英侯也是一个不错的办法。”这个念头一想起来,朱祁镇心中猛地一亮,却发现太合适了。

  文臣方面,朱祁镇从不是太担心青黄不接的。但是武将这方面,特别是能总领大军的帅才,朱祁镇已经在担心。

  张辅已经七十了,成国公小一点,也五六十了。而保定侯孟瑛比张辅年轻几岁,也六十多了。

  他们都是一辈人。

  按照朱祁镇想延续的模式,那就是在内阁之中放一个国公。保持内阁对勋贵的影响力。

  但是国公可不是那么好当的,等张辅,朱勇这一批人去之后,继承的国公是不可能有他们父辈的能力。

  而郭登而今四十多岁,年富力强。历练一番,或许能够担任这个职位,问题是他的爵位太低了。

  一个闽西伯而已,不能服众。

  想让他从闽西伯升到国公,不知道要多少仗要打的。毕竟为了大明爵位尊贵,朱祁镇在封爵上,即便是放水,也不会放水太多。

  但是郭登继承武定侯爵位就不一样了。武定侯这个爵位够老,甚至不用封国公,就有资格当武将之首,如果几个国公家青黄不接的好。

  这个念头忽然冒出来,朱祁镇先按下来。这一件事情要细细计较一番。问起了福建卫所的事情。

  郭登不知道朱祁镇心中转念之间,就闪过这么多想法,自然是老老实实的说起了福建卫所的事情。

  “臣已经按照陛下的旨意,废除了福建行都司,而今福建卫所十六卫军,二十二个千户所。”

  朱祁镇听了之后,立即说道:“等等,我记得福建都司本来就是十六卫军,二十二个千户所,难道福建行都司废除之后,你连下面的卫所也废除了?”

  福建行都司下面还管辖着好几个卫所。少数也有几万人马。虽然估计大半是空额。

  郭登说道:“臣也是没有办法,实在是而今臣能够维持着十六卫军,二十二个千户所,已经是相当吃力了。”

  “福建卫所太缺人了。”

  朱祁镇微微皱眉。

  郭登立即原原本本的说了一遍。

  朱祁镇这才发现,这空额很大一部分都是朱祁镇可以放士卒出军籍这一件事情,搞出来的。

  大部分士卒听说这个消息,都不敢相信。

  但是有胆大的人,敢吃螃蟹,剩下的人发现居然是真的,自然是稀里哗啦的跑光了。

  第一百一十五章 福建善后

  郭登想尽了办法,这才维持住福建十六卫军二十二卫所的架子。

  记住是架子,不是满编。

  要不是福建人口密度,在全国范围之内,都算得上高了。为了一口饭吃,自然有人愿意投军。

  否则这十六卫军的架子都搭建不起来。

  最后郭登小心翼翼地问道:“这一次围剿邓贼,得俘虏一万余人,裹挟之妇孺也有两三万之多。”

  “臣以为可不可以充入军中。也缓解缺口。”

  朱祁镇说道:“不行。人不够慢慢的招收就是了,无须着急,但是有一万人马,就要有一万人马的战力,朕可以允许你不满编,但是却不允许下面欺上瞒下,到了打仗的时候,却一战即溃。”

  “请陛下放心。”郭登说道:“臣在福建,不管说福建军堪比京营,但福建军决计是江南第一。”

  朱祁镇也知道,江南第一这四个字,简直是矮子里面拔一个高个而已。

  过了江南,大抵也就高刚刚打过仗的云南军,与一直在打仗的广西军有战斗力,其余各卫所军,也比福建卫所好不到什么地方去。

  朱祁镇不让俘虏充军,也是他想提高军人地位。

  不提高军人的地位,而想让军人有战斗力,根本是不可能的事情。

  想想就知道,犯罪如果能成为军队来源之一,那么军队的荣誉感要从什么地方来了。虽然他知道,充军这个刑法早就有了。

  但是朱祁镇登基之后,凡是充军之刑,全部改为流放。更不要说,数万大规模充军。更是他不允许的。

  也是他现在没有时间。

  将来有时间了,非要好好的修一修大明律不可。

  朱祁镇说道:“你且在福建镇守,我让方瑾当你副手,等你整顿好了之后,明年春天,就留方瑾镇守福建,你回京,朕有用你的时候。”

  朱祁镇存了让郭登继承武定侯之位的想法,事情就要提前准备了。

  明年春天的围剿建州女真这一战,朱祁镇决定推郭登上位。

  郭登并不知道朱祁镇所想这些,但是皇帝一番看重的表情,还是郭登心中感动,说道:“臣必行为陛下整顿福建。建立一支南国强军。”

  朱祁镇打发了郭登之后,立即对范弘说道:“去内阁看看,焦宏完事没有,如果没有完事,让他在文华殿等候。”

  “是。”

  朱祁镇随即起身徒步走过整个三大殿广场。来到文华殿不久,焦宏就已经到了。

  朱祁镇先是问了一些福建官场整顿的问题,焦宏对答如流。朱祁镇也就放心了。

  每一个人精力是有限的,摸内阁六部军方这些大佬的脉,朱祁镇已经感到很头疼了。至于每一地的巡抚,朱祁镇还稍稍关注一些,至于布政使,按察使,府县官员,除非特别的突出,朱祁镇是不会多问的。

  问也是例行公事。

  这些具体的施政,是内阁的权力范围。

  朱祁镇从来没有想过,也不可能将权力夺过来。因为夺回来也没有用,朱祁镇一个人不可能治理好一个国家。

  朱祁镇将问题转到了自己想要的问题上,说道:“刚刚闽西伯说过,俘虏了数万贼人,而这一次乱事,恐怕也有不少百姓流离失所吧。”

  “陛下英明。”焦宏说道:“福建乃是狭乡,而建宁府一带,尤其是人多地少,这一次乱世,建宁府流民遍地,已经有十万有余。”

  “这么多?”朱祁镇大吃一惊,他万万没有想到,他小看了建宁府的人口。

  大家都称呼福建,但是从来没有想过福建这个名字是怎么来的。

  在宋朝的时候,称福建路,而宋朝命名原则,就是这个路之中比较大的城市合起来称呼。就如同安徽,江苏的命名一样。

  那么福建的福是福州,那么建是哪里?没错,就是建宁。

  可见建宁的兴旺发达。

  朱祁镇说道:“这些流民为什么朝廷卫所招兵,还没有多少百姓报名?”

  焦宏说道:“臣以为大抵是百姓担心,一世为兵世世代代为将军奴仆。不得自由。”

  朱祁镇听了,心中暗暗生寒。大明的经制之军,在百姓就是这样的形象。底层军户根本就是军官的奴仆?

  求一群奴仆能打赢仗,能保家卫国,可得乎?

  朱祁镇也知道,焦宏未必不是再给某些人上眼药,任何一个人的话,都不可不信,也不可尽信。只是这句话,朱祁镇直觉感觉是真的。他微微整顿一下心绪,说道:“不管怎么说,卫所军户总要招满的,卿为福建巡抚,总理军政,有些事情还是要做的。”

  焦宏说道:“臣明白,回去之后,一定协助闽西伯,整顿卫所军务。”

  朱祁镇说道:“福建人丁黄册上是八十一万户,以卿看,实际人口有多少万户?”

  焦宏说道:“臣观福建户口,恐怕过了百万户。”

  朱祁镇叹息说道:“百万户?福建地狭人稠,一至与斯,这百万户恐怕也是说少了吧,朕听说,福建溺婴传统,宋时就有,而今可盛行乎?”

  焦宏从座位上起来,跪倒在地,说道:“臣无能,不能教化百姓,令陛下忧心,请陛下责罚。”

  朱祁镇上前搀扶起来,说道:“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此恶俗传承日久,不是一日两日就能根除的,以朕之见,究其原因,还是福建的土地不足以养福建人丁,故而福建人跑海之俗,沿海各地最盛,也是如此,不过是在风波之间,混一口饭吃而已。”

  焦宏说道:“陛下明鉴,福建百姓苦啊。”

  “朕知道,之前开海,都是一省一海关,福建特殊,朕下旨,泉州也可开海关。”朱祁镇说道。

  焦宏立即大喜谢过。

  在平定乱事之中,海关银给了焦宏很大的帮助。如此一来,沿海各省巡抚,已经不将海关看做负担。

  甚至当做一种福利。

  原因很简单,焦宏在紧急时刻挪用海关银,朝廷并没有处罚。只是将海关银算进了朝廷给福建的拨款之中。

  在户部走了一次帐而已。

  有了这个先例,各省巡抚都可以在紧要关头挪用海关银的权力了。海关虽然有些麻烦事情,但是有了额外的财政支持,对各省巡抚来说,也是一件好事。

  算起来也算是福利了。

  朱祁镇说道:“无须如此,只是此事治标不治本,有斯土方有斯民,治本之策,就是为福建百姓开拓土地。”

  焦宏说道:“陛下所言,诚金玉良言,只是福建山中可开垦梯田的地方,都已经有百姓占据了,臣实在不知道,从哪里为百姓开辟土地。”

  朱祁镇说道:“福建以东有一岛,卿可知道?”

  焦宏说道:“可是夷洲?”

  朱祁镇说道:“锦衣卫情报,夷洲上面虽然一片荒芜,但是土地却可以耕种的,土人出没之余,想来是可以养民的。”

  焦宏说道:“开国之初,信国公汤和,曾经出海,带回南宋遗民数万人。此岛自然是足以养民的,只是——”

  这一件事情,朱祁镇却是不知道。

  朱祁镇想开垦台湾,并非有什么军事上的想法,纯粹是形势所逼,毕竟福建与其他地方不一样,福建人口密度绝对是高于其他的地方的。

  也就是为什么,其他地方并非没有灾情,大家都可以等着朝廷救急,而福建沙县却扯旗造反,朱祁镇翻越很多资料档案,最后确定,那就是福建人口与土地的矛盾,比其他各省份都要尖锐的多。

  第一百一十六章 台湾置州

  其实朱祁镇也想过,迁移福建之民去海西。

  毕竟从福建海路去海西的话,说不定比北方还快一些。

  但是朱祁镇想来想去,觉得暂时搁置了。

  倒不是朱祁镇担心福建在东北水土不服。成大事则就不能太慈悲。这个时代但凡是官府移民,绝对会有死亡名额的。

  如果这死亡名额能压制在一定范围之内,朱祁镇倒是可以接受。

  主要是,长途移民没有经验的话,死亡名额估计会很高,再加上海西的战事还没有平静下来。

  没有一个安全的环境迎接移民。

  但是福建而今流民的局面,正是移民的大好时机。

  这十万流民再加上俘虏,只要全部能迁徙到台湾岛上,台湾岛上就可以置一个县了。

  之后就能慢慢经营了。

  如果这十万百姓都安置好了,以中国人之安土重迁,再移民的困难就多了不少。

  而且其他条件,都达标了。

  船,开海以来,不仅仅是国家造船,民间也造船,所以官府船只运输移民或许不够,但是如果征召民船的话,是绝对够的。

  而且马上要进入冬季,海上的风暴也平息了。

  至于粮草什么的,在南方调集也容易多了。甚至朱祁镇可以直接拨款。怎么看,都是万事俱备,只需轻轻一推了。

  多年做皇帝,朱祁镇有足够的技巧了。太明白凡是顺势而为,省力十倍,但是非要逆势而为,成功不成功,暂且不说,甚至单单做这一件事情,就要付出极大的政治代价。

  只是朱祁镇却没有想到,他觉得仅仅剩下轻轻一退的事情,却遇见另外一个问题,那就是祖训。

  朱祁镇思量一会儿,说道:“此一时彼一时也。”

  “当时海上倭寇横行,方国珍残部到处都是,大寇频出,太祖皇帝为了百姓安宁,才下令禁海的。而今天下升平,四海安泰,还是有何人敢违逆朝廷之命,开海以来,更是有本朝子民游荡四海。今日自然是不同于往日。”

  “卿当思太祖皇帝是本意,才是真正遵循太祖遗命。”

  焦宏自然不会反驳朱祁镇的说法,毕竟焦宏现在乃是福建巡抚,而福建这一个省,可以说是对海禁最不满的省份。

  焦宏必须为福建省着想,他本意也是赞成开海禁的。只是有些话,即便他不说,放在朝廷之上,也是有人要说的。

  焦宏立即说道:“陛下圣明。”

  “此事,卿当与内阁商议,列一个章程给朕看。”朱祁镇说道:“等卿回去之后,就速速办理吧。”

  焦宏立即说道:“是。”

  朱祁镇本来觉得,能在台湾设县,就不错了。但是内阁商议的结果,却是台湾射夷州下辖一县,就是夷州县。而这个夷州知州,还担负着招抚台湾土人的责任。

  看内阁的架势,是准备在台湾建立一套土司体系,准备将大明在云南与贵州那一套给搬过来的意思。

  朱祁镇队这一件事情,还是相对满意的。

  朱祁镇越发明白,做什么事情,不要多想。

  做事本身,不要多做发挥,很多事情,内阁都不会故意不让皇帝做事的。

  就比如这一件事情,在朱祁镇看来,最大的好处,是一个先例。一个海外设府县的先例。

  官僚其实最喜欢袭承先例,因为这样做,会减少不少政治风险。

  有了台湾的先例,将来朱祁镇决定在吕宋,占城,马六甲,乃是更多的地方,设立府县就有了成例了。

  或许在后世人看来,这些地方与台湾是完全不同的性质,但是在大明人眼中,这都是一样的政治定位。

  所以,占据台湾等于开疆扩土,这是后世人的思维定式。

  但是在大明人心中信奉的是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很多地方,即便是大明没有军事存在,在大明人眼中,这些地方,或许不属于中国,这里的中国是一个地理名词,也就是中原江南湖广一带,才是中国。但是这些地方,都是属于大明朝的。

  至于夷洲更是澎湖巡检司在,正是大明的地盘。

  开垦台湾的性子,就好像是内部迁移百姓,建立一个县而已。无非这一片的土人比较多。但是这一件事情,也是有成例的。

  按照西南的成例来就行了。

  内阁的一整套解决方案,都是基于大明传统的政治框架之中的。

  但是朱祁镇却从其中看到崭新的一幕。

  只是什么时候,才是揭开的时候,却要等时机了。

  朱祁镇越来越喜欢钓鱼,在后世,他从来不知道钓鱼有什么乐趣,但是而今才慢慢感受到,做皇帝与做钓者,其实有一个相同的地方,都是等待的艺术。

  “陛下,”后宫忽然有人来报说道:“小爷病了。”

  “什么?”朱祁镇大吃一惊。

  宫中的小爷,自然是朱祁镇的长子朱见濬。现在四岁多了。钱皇后已经开始让长子识字了。

  只是对这样的小家伙了,这一件事情,简直是酷刑。

  每当教他识字的时候,非大哭大闹不行,谁也不敢对这位小爷怎么样。

  非钱皇后出马不可。

  至于朱祁镇,很抱歉。

  朱祁镇虽然对朱见濬寄以厚望,毕竟在大明祖制之下,废除一个太子太麻烦了。朱祁镇自然想要一步到位。

  好好培养出一个接班人,将来也不用折腾了。

  朱祁镇自然不是明神宗。朱祁镇要做的事情太多,才不想在储君位置上浪费时间,与政治资源。

  但是面对这个肉团子一样的孩子,朱祁镇却是下不了手重责。

  毕竟他后世也没有被父母打过,他对自己的孩子下不了手。而政务繁忙,朱祁镇几乎称得上是工作狂了,没有节假日,没有上午,下午都排得满满。

  事务少的时候,朱祁镇还有时间一日三餐,与皇后与儿子吃一个便饭,说说话。一旦忙起来了。

  吃饭的时间也都没有了。

  甚至乾清宫的宫灯一直要烧到深夜时分,不将事情理顺了,朱祁镇是睡不着觉的。

  朱祁镇自然觉得对儿子是有所亏欠的。更是下不了手了。

  于是乎他与钱皇后的角色就对掉了。

  朱祁镇变成了慈父,钱皇后变成严母。甚至有时候朱祁镇正在批阅奏疏,小家伙就从坤宁宫中跑过来了。

  就是为了躲老妈的铁拳。

  但是朱祁镇只能护得了一时,护不了一世。而且朱祁镇也不反对皇后对他严厉管教。因为他毕竟不是别人。

  他是大明未来的皇帝陛下。

  甚至从对朱见濬的感觉上,朱祁镇甚至能感受到一些老臣对他的感受。

  他是绝对不允许自己的儿子成为一个昏君的,那么从小严苛的教育也是必然的,等他六七岁的时候,就要出阁读书了。

  到他成年之前,每天严苛的教育是绝对不会改变的。

  如此,并不是说朱祁镇不爱儿子,恰恰是对儿子爱得深沉,希望他未来能继承他的事业。完成他未竟的事业。

  故而此刻,一听儿子病了。朱祁镇自然是大惊失色。

  小儿易病,这一件古今都是一样的,但在古代有一个极大的不同,那就是小儿夭折频率是极高的。

  这一点,即便是皇宫之中,也是如此的。

  很多时候一病,接下来的就是死亡。

  在古代,人的生离与死别,其实并没有太大的区别,因为这都是很普遍的东西。朱祁镇这才着急之极,立即推掉了所有政务,交代召见的人以题本上奏。然后就匆匆回后宫了。

  第一百一十七章 太医院令楼元

  朱祁镇回到后宫之中,坤宁宫之中的气压已经很低了。

  无数太监宫女都屏气宁神,唯恐呼吸之声惊动了宫中某一个贵人。说不定真在烦躁之中的贵人将气洒在他们身上。他们即便是有九条命都保不住。

  朱祁镇走路带风,大步流星,对身边的太监宫女,视而不见。直接穿过重重门户。

  来到内室之中。

  内室之中,孙太后,钱皇后,还有几个白胡子的太医正在诊治。

  朱祁镇一来,下面的人除却孙太后之外,纷纷行礼。

  孙太后见了朱祁镇就劈头盖脸地说道:“朝政,朝政,朝政,你只知道那些外朝的事情,何曾管过后宫的事情,你而今就这一根独苗,现在就这样了,你才知道过来。你怎么干脆不回来,在前朝做你的圣明君主。不看看后宫都什么样子。”

  朱祁镇听孙太后训斥,他二话不说,跪倒在地面之上,说道:“孩儿不孝,累母亲担心了。”

  朱祁镇已经习惯了这个时代规则。

  习惯了别人对自己下跪,或者自己对别人下跪。下跪之事不过是一个礼节而已。

  孙太后这一番话,含沙射影,明里说朱祁镇,按理说钱皇后没有尽到职责。但是这婆媳之间的矛盾,朱祁镇怎么说话?只能装作不知道,给母后低头认错。

  孙太后倒是心软,毕竟是自己的儿子,一国之君,对外也颇有威信,而今还有太医在场,怎么能让他一直跪着。

  “罢罢罢,起来吧。”孙太后说道。

  “谢母后。”朱祁镇说过之后,随即起身。说道:“母后,见濬的病情怎么样?”

  孙太后,说道:“阿弥陀佛,你从江南的请来的名医,的确是一个能人,见濬的病已经安稳了,只需休息几日,就好多了,你要好好谢谢他。”

  “微臣不敢当太后如此夸奖。”楼元立即行礼说道。

  朱祁镇立即上前几步,来到了床前。

  却见朱见濬躺在软被之中,就好像是一个精致的洋娃娃。可爱之极,只是小小的眉头紧皱,似乎睡得并不是很安稳。

  朱祁镇用手轻轻一探朱见濬的额头,又摸摸自己的额头,觉得温度正常。这才松了一口气。说道:“婉儿在这里看着孩儿,母后我们出去吧。不要妨碍他休息。”

  孙太后说道:“我不出去,就在这里看着。你不耐烦,自个出去便是了。”

  朱祁镇想了想,还是带着楼元退了出去。

  倒不是朱祁镇不在乎朱见濬,而是朱祁镇习惯理智思考,这么多人聚集在内室之中,并不能给孩子带来好处。恐怕还要妨碍空气流通。

  再加上,朱祁镇也想与太医聊聊朱见濬的病情。

  坤宁宫一处小凉亭中。

  朱祁镇与楼元相对而坐。

  朱祁镇说道:“这么说,我儿的病,没有大碍了?”

  楼元说道:“陛下放心,皇子所患不过是寻常小儿疾。在寻常百姓家或许被耽搁了。而今只需按时服药,不过旬日就可以痊愈。”

  小儿疾就是来得快,去得也快。只要对症下药,痊愈起来也是很快的。

  朱祁镇说道:“如此朕就放心了。”

  楼元忽然想到了什么,想要开口,却欲言又止。

  朱祁镇立即说道:“先生请讲。”

  楼元说道:“那臣就说了,臣本在明年行医,江南小儿,臣没有治过一千,也治过八百。对一个四岁小儿身子骨如何,臣还是心里有数的。皇子他比寻常小儿,委实单薄了些。”

  朱祁镇微微皱眉,他也是见过后世的孩子,以后世的小孩子相比,朱见濬是单薄了一些。

  朱祁镇也许想后世的小孩子,要比这个时代的小孩子营养好。所以也没有在意。

  而今听来,却满不是那一回事?

  “这是为何?”朱祁镇带着疑惑说道:“朕的皇儿,可以说锦衣玉食,什么也不缺。怎么会这样?”

  楼元微微皱眉,手指轻轻捻着胡须,说道:“微臣也有一些奇怪,臣看过皇子的食谱了。没有什么大碍,是北地名家所列,即便不能养好身子,也绝不至于有害。”

  朱祁镇心中微微一紧。

  忽然想到莫非是后宫的勾心斗角。

  他随即排除了这个可能。

  自从成婚之后,朱祁镇是纳了几个妃子宫女,但是朱祁镇不想要后宫生乱。所以,宫中大权都在钱皇后手中。

  因为如此,钱皇后才不被孙太后待见了。

  孙太后本以为在太皇太后离开之后,她能掌控大权,却不想还有一个钱皇后。让孙太后心中不平。

  所以后宫之中,并不存在一个能与皇后争宠的后妃。

  这样的情况下,钱皇后还护不住自己的儿子,那只能说,钱皇后枉费了太皇太后的教导了。

  不过,即便朱祁镇觉得大概率没有这方面的问题,但是朱祁镇依旧有些担心,他准备让人查一下,那几个在床上娇滴滴的美人。

  如果真有人暗中谋害皇嗣的话,恐怕后宫之中,又多了几条艳鬼了。朱祁镇可不是来陪某些人演甄嬛传的。也没有心思在这方面多费心思。

  反正对朱祁镇来说,美人是从来是要多少有多少。

  朱祁镇心中灵光一闪,似乎想起了什么事情?他起身缓缓踱步,似乎后世有人研究,列代皇子夭折的原因。

  朱祁镇目光漫无目的的游移,忽然盯紧在远处的一处红墙之上,好像是问楼元,又好像是问自己说道:“这红墙是什么用什么涂料?”

  楼元说道:“微臣不知道详细配方,但是想来一定是用朱砂调制的。”

  朱砂乃是古代用得最多的红色颜料。

  但是朱祁镇却知道,这朱砂就是硫化汞。而汞这种东西,更知道这种东西乃是剧毒。

  一瞬间,朱祁镇也记起他心中依稀的印象。汞中毒乃是很多皇帝的病根。

  此刻朱祁镇看着红墙金瓦,他甚至想将这红墙给换一个颜色。

  但是很快朱祁镇就知道,这其实由不得他,整个紫禁城造价最少数百万两之多,简直就是凝固的礼治。

  朱祁镇想在其中改动太大,改变整个皇宫的装修风格。是会遇到很多政治阻力的。

  朱祁镇想了想,说道:“宫中亢燥之极,想来不利于小儿养病?先生以为臣在三海子岸边修建离宫,供皇儿养病如何?”

  楼元说道:“水以养人,倒也不错。”

  朱祁镇说道:“既然如此。传令下去,重修团城宫殿,供皇子居住。”

  皇宫的问题,朱祁镇只能先搁置了。先带着全家离开皇宫再说,至于团城的建筑风格,多以石制结构,风格与紫禁城却是不一样的。

  不管朱祁镇所猜想的对不对,但是关系到自己生命的事情,朱祁镇再注意也过分。

  楼元还不知道,他已经被朱祁镇当枪,今后皇帝离宫别居。这一切事端,都会被推到楼元身上了。

  朱祁镇说道:“之前一直没有时间,而今有时间,正好与先生好好说说,宁波是一个什么样的情况?”

  楼元说道:“臣遵旨。”随即楼元细细将当日情况一一说明。

  朱祁镇听完之后,说道:“也就是说,瘟疫从来没有根绝过。宁波瘟疫不过熬过去了而已,说不定什么时候就会复发?”

  楼元说道:“微臣无能。”楼元这样说,就是默认了。

  朱祁镇说道:“朕为天下之主,天下百姓,有寒不能衣,有饿不能食,有病不能医,皆是朕之过也,百姓困于伤寒,实伤朕心。”

  第一百一十八章 太医学院

  朱祁镇所言,到底有几分真有几分假,连朱祁镇都不知道。

  朱祁镇这番话,倒是有几分本心,想来是真。但是朱祁镇做伪惯了。凡是一言一行,必不空行。

  就好像而今朱祁镇所言,其实是为了引起下面的话。

  故而其中也有假的成分。

  “陛下仁心,小老儿惭愧之极。”楼元说道。

  朱祁镇说道:“先生,不用如此。只是太医院的现状,朕很不满意,臣千里迢迢的将先生请到北京来,是对先生有所希冀的。”

  算算时间,楼元屡新,也有小半年时间了。

  去年宁波瘟疫,一直蔓延到了入冬,在瘟疫结束之后,朱祁镇就立即召集楼元进入朝廷担任太医院令。

  正如朱祁镇所言,他对太医院有很多不满。

  楼元微微一愣,说道:“臣辜负陛下所托,只是陛下对太医院有何不满,只需交代给臣,臣一定会办的。”

  朱祁镇说道:“宁波瘟疫,当时朕想抽调太医去宁波,但是京中太医衙门三百多人,分布京营已经各衙门。一时间居然抽调不了多少人?”

  “今日幸有先生之功,况卿之德,宁波才算是熬过一年,只是再有此事,当如何?让朕无能无力吗?且今年与瓦刺交兵,死者多半是伤病不治。几十万京营,每万人之中,有一个太医吗?再与前线大战,难道让朕眼睁睁的看着大明将士,缺医少药而死?”

  “故而太医院必须扩大,太医院培养出来的医士必须多。”

  楼元一听,眉头紧锁,说道:“陛下之意,臣已经知道了。只是此事,当从长计议。非是老臣推搪,实在是医者关乎百姓性命。臣从小习字就是用得医书,从冲龄就开始背医书,十二三岁,为父亲的药童。之后转折受教于诸位先生,到了二十七八岁,才敢独立开方用药,多年历练方有今日。”

  “太医院中培养医士之中,其中有很多弊端,即便是臣一一改正了,也不可能培养出大量医士的。”

  朱祁镇对这一点,也是半知半解。

  太医院有培养太医的机构,也就是说,太医院不仅仅是皇帝御医机构,还是一个医学教学机构。

  但是在朱祁镇看来,太医院已经严重的官僚化了。

  正因为如此,朱祁镇非要将太医院清理一遍,然后请楼元过来才整顿太医院。

  一事,苟不得其人。朱祁镇宁可先搁浅。

  只是楼元所言的困难,朱祁镇也是有所了解。即便放在后世,医学生的学期也是最长的。

  朱祁镇想了想说道:“朕急需的是,外伤科。想来基本的外伤处理,是不需要十年八年学习,如果太医不够用,朕想从民间征召名医如何?”

  楼元说道:“陛下有所不知,民间名医也不是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甚至可以说,大明名医大多都在两京之中。百姓缺医少药的地步,更胜军中,军中好歹有军医这个名头,但是百姓得病之后,只有等死。”

  “而且即便民间有名医,也未必愿意被征召。”

  朱祁镇说道:“这是为何?”

  楼元欲言又止,最后说道:“臣不敢说。”

  朱祁镇是何等聪明的人,他没有说出口,但是他心中已经猜到了七七八八了。心中微微一叹,也就明白了,为什么民间的名医不愿意上京当御医了。

  很简单。

  只要能称得上名医,在地方上肯定是中上流人家。

  毕竟不管什么时候,人在死亡面前都是平等,即便是地方的土豪,也不会轻易得罪医生,古代的名医可比现在的意思地位高多了。

  谈不上呼风唤雨,但是也决计是很舒服的。

  但是当太医就是一个好主意吗?

  即便太医是官身,有些权力,但是不到京师,不知道自己官小,京中有多少大大小小的文官武将。太医区区一个杂流官,算得了什么?

  更不要说给贵人治病,更是风险非常。说不得就被赐死了。政治风险太大了。

  而且太医的俸禄,能比得上他们在地方行医所获吗?却是未必了。

  朱祁镇沉吟一番,强人所难,总是不好的。

  朱祁镇说道:“这样吧,太医院下面培养医士规模扩大,在今后三年之内,一定要培养出一千刀伤科学生。军前听用。”

  “至于征召名医,都以加待诏官。每一个待诏官,朕都有额外赏赐。又内库支用。”

  大明朝廷的惯例。

  官职叠加仅仅按照最高那一个官衔发俸禄。除非有皇帝的恩典,才能食双俸,乃至于三俸的。

  而朱祁镇言下之意,凡是加待诏官。都能从内库多领一分俸禄。

  同时,也将给其他待诏官增加了俸禄。

  朱祁镇在位几年,将父亲留下的书画待诏全部给遣散,最近加封待诏官的,都是各方面的专业人士,不管是水利,工匠,航海人士。

  朱祁镇也都顺便给加薪了。

  反正大明朝廷俸禄,在总体上是偏低的。从今天开始,今后十几年,朱祁镇都会陆陆续续给下面官员加薪。

  但是万万不能一次将好处给用尽了。

  毛驴将胡萝卜给吃干净了。还会卖力拉磨吗?

  楼元听了,眉头紧皱,但是听朱祁镇说话,斩钉截铁,想来再也没有缓和的余地,不敢多说话了,说道:“臣明白,定当竭力而为。”

  朱祁镇心中暗道:“大本堂,武学,水利学院,而今再加上医学院,等几十年后,这些学院开支散叶,大量受过专业教育的人,会不会想政治地位吗?”

  “他们是不会甘心的。”

  “春天种下种子,秋天就能收获。”

  “只是一个人的春秋,却比年轮要长多了。”

  这一件事情安排好了。

  朱祁镇就忙着将大明的决策中心,从紫禁城改到了团城。

  团城建筑面积,比不上紫禁城。但是朱祁镇搬过来的人数也不多,不过是一年三口,加上随从人马。

  团城虽然小了一点,但也够用了。

  只是朱祁镇有些劳累了。

  他每天还是要在紫禁城之中上朝。在文华殿与武英殿处理完大半公事,才能回到团城,如此与钱皇后与儿子的关系好上多了。

  只是如此一来,外廷的言官有些不满。上奏请陛下还宫。

  朱祁镇自然是留中不发。

  而今的朱祁镇已经有这种搁置朝廷之中某些异见的权威了。

  同时他也做了一件事情,调查宫中关于汞的用度,这才发现,在很多金银铜的鎏金技术上,都要用到汞。

  朱祁镇简直是不知所谓。

  毕竟黄金多用金银器,可以说在任何一个宫殿之中,甚至家具,还有一些小物件。更是无处不在的鎏金技术运用。

  朱祁镇心中顿时一颤,他知道水银这东西,极容易挥发,而水银蒸汽的环境之中。对身体自然是有极大的损害。

  朱祁镇想了想下令道:“今日国家用度紧张,宫中罢一切金银用度,不用鎏金镀金,都用木器。瓷器。”

  “为天下之表率。”

  至于故宫之中的红墙,朱祁镇也要想办法,给弄掉,总之,他这一辈子,决计不允许他生活环境之中,有与水银有关系的东西。

  这一道命令下来,满朝文武都有称赞之心。毕竟不管怎么说,勤俭节约都是美德。

  皇帝这一道命令,可以说剩下不少钱财。

  只是朱祁镇没有过什么安稳日子,很快另外一件棘手的事情,就出现在朱祁镇的面前。说起来,不是别的,就是也先的使臣再次来朝了。

  只是这一次与之前不大一样。

  第一百一十九章 瓦刺的外交试探

  “陛下,杨洪的奏疏之中,臣看得出来,这一次杨洪虽然阵斩三十余人,其实是两军对峙的局面,瓦刺扣边人数,最少有万骑之多。”英国公张辅说道。

  “万骑。”朱祁镇说道:“瓦刺想做什么?”

  此刻的朱祁镇心中愤怒之极。

  瓦刺使团再次出现,这本就是很平常的事情,瓦刺使团来往北京的频率本来就很多,朱祁镇也不是太在意的。

  只是这一次瓦刺使团所来,却大不一样。

  之前瓦刺使团二千多人,已经顶天了。

  朱祁镇毕竟已经下达了命令,限制瓦刺使团人数,人数太多,是不给入关的。

  但是这一次,瓦刺派出过万骑兵,号称使团。想从大同入关。

  但是杨洪怎么可能同意,故而他带了大同镇所有骑兵,与瓦刺对峙。

  双方聚集大军,自然也产生了摩擦,简简单单摩擦,就死了三十多人,大多是死在斥候交锋之中。

  双方死亡人数大差不差。

  最后,在杨洪的严阵以待之下,瓦刺使团终于遣散了护送军队。对,瓦刺使团说,草原上马贼太多。需要派兵护送。

  朱祁镇听了就想笑,这就分明是连撒谎都很敷衍。

  什么样的马匪需要万余骑兵护送,想来这马匪最少要有数千骑吧。

  草原上很多部落壮丁都达不到这个标准。

  甚至说如果真有数千骑的马匪,朱祁镇就会下令招降了,只要投降朝廷,最少不给一个指挥使当当。

  凭空多了数千骑兵的助力,一点口头上的实惠,朱祁镇也就不在乎了。

  如果草原之上,有数千体量的马匪,只能说明一件事情,那就是这是哪个部落出来捞外快的。

  瓦刺才是草原上最大的马匪。

  谁敢打瓦刺的主意。

  朱祁镇说道:“瓦刺是要与朝廷开战吗?”

  张辅说道:“臣以为恰恰相反,瓦刺是示朝廷以强,让朝廷不敢轻举妄动。”

  朱祁镇只觉得瓦刺咄咄逼人,他有意让成国公出塞,就在漠南左近,距离边墙一二百里的地方,与瓦刺大军打上一仗。

  这个距离之内,大明骑兵未必真怕了瓦刺骑兵。

  特别是辽东镇曹义的表现,也让朱祁镇明白,瓦刺或许强,但他总就有太多内部问题,并非无懈可击,而朝廷大军战斗力一直在衰弱,但是当年北征老将大多还在,很多精锐军队的战斗力,还是可以保证的。

  去年,今年,黄河与长江纷纷大水。烂摊子现在还没有收拾干净的。

  朱祁镇心中有了犹豫,才问张辅。

  只是张辅所言,朱祁镇有些不大明白。毕竟对军法之上的虚虚实实的,朱祁镇本身就是不大懂。

  “国公,如此说了,瓦刺而今怕了朝廷。”朱祁镇说道:“朝廷可不可以出塞,先破瓦刺一路。”

  张辅说道:“陛下,虚实强弱之间,是可以相互转化,用兵之道,就在其间,而今瓦刺这一次试探,有多层含义。”

  “只是臣还是之前所言,可战不可战,在我不在敌。”

  “陛下准备好了吗?”

  朱祁镇叹息一声,思虑重重,一时间不能下决定。

  忽然有一个小太监匆匆忙忙的过来,跪在地上,将一个白布裹着的折子,双手递给朱祁镇。

  朱祁镇一看,浑身一颤,说道:“这是那为爱卿没了。”

  “兵部徐尚书。”这个太监不敢抬头说道。

  这种特殊标记的,都是遗折。

  朱祁镇叹息一声,想起了他当初第一次见徐晞的时候,那个时候徐晞行程数万里,将九边情形一一汇报给朱祁镇听。

  这一切都历历在目,仿佛还在眼前。

  朱祁镇委托徐晞修整边墙之后,宣府,大同,还有北京附近的关卡都得到了极大的修缮,不敢说固若金汤。

  当时想来,让瓦刺长驱直入,直抵北京城下的事情,却未必会发生了。

  似乎什么样的荐主,就有什么样的官员。

  杨溥推荐的徐晞,就和杨溥一般无二都是这般不爱惜自己的身子,做起事情来,简直好像是拼命三郎。

  上了年纪的人了,还事必躬亲,凡是都要过目。有这个下场,是情理之中,预料之外。

  朱祁镇叹息一声,心中暗道:“兵部尚书之位,又要悬空了。”这又是一个麻烦,他随即打开徐晞的遗折。

  从徐晞的遗折的内容来看,根本称不上是遗折,只是一句带过自己不久人世的话,也没有要朝廷安排子女之类。主要说的是一件事情。

  那就是兵部与户部之间,关于驰道所有权的管辖问题。

  在修建边墙的过程之中,徐晞敏锐的感受到了驰道的好处,户部用来转运粮草。徐晞也用来转运其他各种物资。

  虽然仅仅完工了一条北京到宣府的路线,而且因为用的频繁,很多地段的木制轨道,要频频更换,增加了成本。

  但是不管怎么算,都比之前的运输方式节省太多了。

  当时徐晞就上奏想要将驰道的管辖建造维护的权力,从户部调到兵部。

  因为兵部有一项职能,是管理驿道的。大明遍布天下的驿道驿站网络,名义上是归属兵部管理了。

  有这先例,将驰道归属于兵部管辖,合到兵部下属驾部之中。也算是合情合理方便管理。

  兵部再去争太仆寺的马,就简单多了。

  这个议题,朝廷之中争论了很久了。

  徐晞连遗折都在说这件事情。

  让朱祁镇深刻的感觉到,这一件事情不理顺了,恐怕影响朝廷运转了。徐晞的遗折,或许是理清这一件事情的一个契机。

  不过,这一件事情还要放一放。

  而今兵部尚书空缺,朱祁镇对瓦刺的一切军事行动,都必须暂停一段时间,或许一个月,或许两个月。

  朱祁镇想打仗,是想打胜仗,决计不会想打败仗。故而这个时候,还是想放一放瓦刺的事情吧。

  朱祁镇说道:“传令给杨洪,让严守边墙,不许瓦刺骑兵南下,至于瓦刺使团,只要向朝廷报备的,就放了吧。”

  “重申朝廷禁令,决计不能超过二千五百人。”

  “陛下英明。”张辅说道。

  朱祁镇说道:“朕知道,好饭不怕晚,只是徐晞却是可惜了。来人,派人去徐尚书家中祭奠,并赏赐家属,一切从仪。”

  对一个尚书该怎么祭奠,宫中都是有规矩的。

  朱祁镇不用多说话了。只要交代下去就行了。

  朱祁镇想了想,还是觉得不够重视,说道:“英国公可愿意陪朕走一趟?”

  英国公张辅自然答应下来。

  朱祁镇带着英国公张辅还有乾清宫侍卫,大汉将军,共千余人的仪仗就出了宫,一出宫,就静道封街。百姓全部跪地,只要等皇帝车架过去,才能起身,继续走路。

  还没有到徐尚书府,就已经听到了哀乐之声了。

  却有一个班子,在门口拉着哀乐,声音哀怨之极。只是声音并不大,与后世的喇叭却是没有得比。

  朱祁镇人还没有过来,这一带已经被大内侍卫接管了,整个院子里面,三步一哨,五步一岗,密密麻麻的,一时间所有人都不敢说话。

  等朱祁镇到了的时候,却发现杨溥已经在了。

  “老臣杨溥拜见陛下。”大小官员以杨溥为首向朱祁镇行礼。

  朱祁镇一挥手说道:“免礼。”他在徐晞的灵前,上了一炷香,唏嘘一阵子,就出来了。

  毕竟虽然人死为大,但不能以君拜臣,朱祁镇所能做的,不过是上一炷香而已。

  不过,这是对徐晞最大宽慰了。

  有这一炷香在,徐晞虽然去了,十几年间,徐晞的子孙还不会被人压制。但是时间长了,就不好说了。

  第一百二十章 兵部户部之争

  朱祁镇出来之后,就请杨溥上了玉辂。

  朱祁镇君臣落定,杨溥在外面骑马相随。

  朱祁镇感叹道:“朕本想多用徐卿几年,却不想,天不随人愿,有此遗恨,奈何奈何,只是而今兵部之位不可空缺。先生以为,当用何人接任?”

  杨溥说道:“邝埜。此刻不能绕过他去了。而且徐晞已经打开局面,邝埜萧规曹随,定然能做得很好。”

  朱祁镇说道:“就让他补兵部尚书吧。”

  论资排辈,什么时候也少不了的。

  朱祁镇对邝埜虽然不能说太满意,但是他早就习惯这种结果了。

  就好像是找老婆一般,凡是想找一个灵魂契合,十全十美的老婆,大半都是单身狗。但凡愿意凑活过的人,大多都娶了老婆。

  大臣之中,实实在在才学惊艳之辈,实在是很找到。但是按部就班的合格官僚,大部分都是。

  最少邝埜对兵部太熟悉了,是掉不了链子的。

  但是此刻朱祁镇又想起了王骥。

  云贵一带,这几年时不时的有反叛,但是在王骥的铁腕统治之下,根本没有一点可能性,王骥还改土归流了好几个县。

  最少贵州不再是举省只有一个县的尴尬局面,而今好像有三个县了。

  云南也是如此。

  总体来说,王骥并没有大刀阔斧的推进。但是进度并不算慢。

  今后两地的地方官都像王骥学习,一两百年之后,云贵的土司就不复存在了。

  而襄王在王骥的支持之下,正在一点点的扩大自己的势力。与缅甸之间的摩擦也越来越多了。

  不过有朝廷震慑,一时半会是掀不起什么大风浪的。

  这对朱祁镇来说就足够了,王骥简直是大明西南柱石。

  只是朱祁镇也知道,王骥在军事上的才能,决计不仅限于这些。

  每当兵部尚书空缺的时候,朱祁镇都要将王骥这个名字从大脑之中过一遍。

  朱祁镇总就觉得西南并不太平,西南方向的战略安全比王骥回到兵部任职更重要。而且从品阶上,王骥回到京师,还担任兵部尚书,就是一种贬官了,毕竟王骥的资历在哪里放着的。

  怎么看都不合适。

  朱祁镇将这个心思按下来,将徐晞的遗折递给杨溥,说道:“先生,你看一下。”

  杨溥拿过来打开慢慢的看起来。

  虽然朱祁镇的玉辂进行过特殊的防震处理,但毕竟不如而今的车,杨溥又老眼昏花,在这种摇摇晃晃的车上看奏折,很费眼力,他看了好久才看完。

  朱祁镇问道:“先生以为徐卿之言如何?”

  杨溥没有说好,也没有说不好,说道:“这一件事情,是要做一个了断了。只是陛下意下如何?”

  朱祁镇在驰道上有太大的影响力,甚至可以说修建驰道,从工匠到大匠,一整套体系都是朱祁镇一手搭建出来的。

  所以,不管怎么处置驰道体系,还是要朱祁镇点头不可。

  朱祁镇说道:“我正在请教先生?徐晞这边说得有理,而户部周忱也是下了大功夫了,将驰道从户部剥离出来,似乎有一些不近人情。”

  “朕一时间也难以决断。”

  杨溥说道:“陛下宅心仁厚,只是以臣之见,周尚书恐怕乐意,将这一件事情交到兵部。”

  “哦?”朱祁镇说道:“这又是从何说起?”

  杨溥说道:“周尚书太忙了。”

  “盐法改革刚刚结束,陛下要推行晒盐法,这事情也是千头万绪,虽说地方上由何文渊主持,但是户部也有一大堆事情与之交接。”

  “铸币,钱法改革,周忱一直在推动。”

  “至于各省各部的拨款,这也是一个件麻烦事情。”

  “更何况,陛下命于谦在河北清丈土地,重整黄册,更是让地方人心惶惶,这些黄册又是直接与户部钱粮对接的。”

  “户部岂能不自查?”

  “驰道在户部虽然重要,但是并不是不可替代的。”

  “所以,周忱估计也想将这一件事情交给兵部。”

  朱祁镇听了杨溥所言的一件一件一项一项的事情,忽然觉得自己好像要将周忱用到底。其实并非朱祁镇想这样做。

  而是在这个时代,在朱祁镇看来,合格的改革家并不多。周忱是其中一个。

  而且在想做事的人眼中,在任何地方,他眼前都有无穷的事情,但是在尸餐素位的官员眼中,天大的事情砸到眼睫毛上了,他们也不觉得有什么事情。

  至于周忱为什么不直接上书,将这一件事情让给兵部。

  朱祁镇自己也能想的明白。

  每一个官僚机构,天然都有想要膨胀的想法。表现不断的扩充人员,再扩充人员,再再扩充人员。

  在一次次扩充之中,部门之中每一个都有受益。

  周忱作为户部尚书,自然要保护部门利益,总不能亲手将户部的肉,塞到兵部口中,但是双方争取的力道不同,就说明了问题。

  兵部尚书徐晞临终之前,对这一件事情还是心心念念的。

  但是周忱却很少有强烈表现,最多少是面对兵部的攻势,大义凛然的反驳而已。

  这已经很能说明问题了。

  朱祁镇说道:“先生既然这么说了,回去之后,朕就下旨,将驰道原本人马专到兵部,至于其中细节,却需要先生去理顺了。”

  “请陛下放心。”杨溥说道:“这样的事情老臣还是做的来的。”

  朱祁镇说道:“太仆寺怎么办?”

  杨溥说道:“陛下,辽东,陕西,太仆寺不用多管。只是直隶,河南,山东的太仆寺可以一处处的撤销了。”

  “毕竟当年太宗皇帝将马匹寄养在百姓家中,也是不得已而为了,臣早知道,此法尤害小民,陛下也可趁机费掉此法,如果以陛下的计划,驰道连通九边,与两京,所需马匹,不下数十万匹之多。”

  “河北太仆寺下属马匹,都可以回收官府了。于百姓也是一大善政。”

  “顺天府乃是天子脚下,正可是百姓沐浴皇恩之时。”

  之前也多次说过马政事务,在这里就不多说了。

  朱祁镇说道:“先生所言甚是,大明在北京立都,却是苦了河北百姓。”

  不管是建城,劳役,转运,等等事情,对河北百姓来说,就没有什么轻松的事情。

  杨溥说道:“陛下圣明,只是今日陛下谈到了,有一件事情,臣以为陛下也该考虑一下了。”

  朱祁镇说道:“不知道先生所言何事?”

  杨溥说道:“工部尚书的人选?”

  朱祁镇一听,立即问道:“黎工部怎么了?”

  杨溥说道:“黎工部年事已高,缠绵病榻,已经有些时日了。陛下也该早做准备了。”

  工部这个衙门,说重要很重要,很多大工程都少不了工部,比如修建边墙,就有工部的参与,但是这个工程是兵部掌总的,工部不过是给兵部打下手的。

  除此之外,就是大内的工程,比如朱祁镇修缮团城的工程,就是工部给大内打下手的。

  朱祁镇平日关注的就是兵部,户部,吏部,一个刀柄,一个财政,一个官印,对工部关注不多。没有大工程的时候,工部的事务也很清闲。

  朱祁镇说道:“先生可有推荐?”

  杨溥说道:“陛下,臣推荐何人,就看陛下想让工部做何事了?”

  朱祁镇说道:“此言怎讲?”

  杨溥说道:“臣记得陛下当初让工部有两个尚书,其中一个专司都水司?”

  朱祁镇说道:“确有此事。”

  杨溥说道:“臣不过是秉陛下之意而已。”

  第一百二十一章 工部改革

  朱祁镇有一点摸不清楚杨溥的脉。问道:“先生的意思是?”

  杨溥说道:“臣以为立国在于安民,安民在于务本,务本在于兴农,兴农在于水利,陛下大兴河北水利,乃深知天下之疾苦而除之,实乃治国之正理也。”

  朱祁镇听了脸色一丝不动。

  就好像不是在夸自己的。

  对于别人的马屁,朱祁镇也习惯照单全收。不过对于杨溥的马屁,朱祁镇就要在脑袋之中,多转几个圈了。

  要想一想,这一位想做什么?

  “水利之重,天下咸知,从正统九年之后,各地地方官纷纷上奏朝廷,兴起水利,北至辽东,南至两广莫不如是。”杨溥说道:“只是水利之事,在地方如此重要,却没有人掌总,臣以为不妥之极。”

  朱祁镇说道:“先生是想,重启两尚书之策?”

  “非也,”杨溥说道:“六部分列,有千余年了,不可妄动,但是工部职能,可以调动一下了。”

  这一件事情,朱祁镇没有考虑过。

  但是他也知道,上有所好,下必从之。

  朱祁镇亲自为河北水利站台,不知道在河北砸了多少钱财,才有而今河北沃土,百万户百姓。

  从这一点上,下面的官员即便是在迟缓,也能看出来皇帝的风向来。

  之前也说过,赖大明诸位先帝之德,朱祁镇所接到摊子,虽然有很多地方,不如人意,但是总体来说。

  不是一个烂摊子。

  最少地方府库是很充裕的。

  如此一来,大部分地方官员想要政绩,怎么办?

  修水利。

  朱祁镇所知道,就是太湖入海渠道,为首的一系列江南水利,甚至陕西布政使黄镛所经营的一系列灌溉工程。

  等等。

  几乎上地方上凡是有余力的,都要修几条河,以显示一下自己的能力。

  至于黄河,淮河,长江,这些大工程,自然是要朝廷负担,但是看几条渠,灌溉几百顷地,这些小工程,一个县就给办了。

  至于清理古代水利工程,重新发挥出作用,更是不少。

  可以说,从朱祁镇修建卢沟河开始,大明第二个修建水利的高峰开始了,第一个高峰,自然是洪武年间,太祖皇帝派遣国子监监生到各地修建水利。

  不过,在百废俱兴的背景之下。

  洪武年间所修建的水利工程,大多是以恢复为目的的。

  朱祁镇对地方修建水利,还是支持的,给吏部下的诏书之中,修建水利有功的官员在晋升之上,要提前考虑。

  可以说,这样修建水利的风潮,朱祁镇是有以推波助澜的。

  只是兴一事,有一利必有一弊。

  在修建水利之上,也是如此。

  朱祁镇的本意或许不错,但是执行下来,却有太多的问题了。

  很多河流,都是流经很多府县,各府县为了自己的利益,上面堵下面截,或者上面泄洪,下面受灾。这还是仅仅是没有人掌总的问题。

  更不要说,地方政府一拍脑门就要修建水利。

  也没有什么规划,勘探。自然是有地方官,愿意亲自将探明高低上下,开劈河渠。

  但问题是有相当一部分地方官,不过是为了政绩,谁想以后,修建起来的水利工程,多有不便之处。甚至不能为利,反而成灾。

  这还是能力问题。

  更可怕的是,有些地方官心中所想本就不单纯。

  虽然地方府库钱粮,还算充裕,但是大明毕竟是有王法的,有御史,有巡按,地方官即便是想将银子拿进自己的腰囊之中也不是太容易的事情。

  但是只要有工程,其中就用无穷的办法,可以将钱收入私囊之中。

  这种存心不良的工程,又能有什么效果,只是劳民伤财,徒耗民力而已。

  这种乱象,朱祁镇感受并不深,毕竟他对大明基层是什么样子,总体来说是陌生的,是隔了一层的。

  但是杨溥就不一样了。

  杨溥门生故吏遍天下,其中有不少都是地方做官,很多事情,不好直接上书朝廷。毕竟一旦上到官面之上,就必须有一个结果。

  如果是一个两个个案,也就罢了。但是如果这样做的人很多,那就是一场政治风波的开始。

  这种后果,并不是每一个官员都想看到的。

  但是私下给自己靠山说明情况书信,就进退自如多了。

  这也是为什么,能坐稳内阁首辅之位的大臣,都是不会是孤臣,必然是朝中某一派文官的首领人物。

  杨溥见朱祁镇听进去了,又细细说道:“工部分四司,分别是营缮,都水,屯田,虞衡,而今各地卫所屯田,本务本来就不多,归五军都督府,至于虞衡司,下属之在铸币诸事,而今可以划给户部,而今天下大工,多为水利工程,与边防事务,与宫室山陵营造。但必须登基以来,一向节俭,当不至于有大工。”

  杨溥说到这里,眼睛饱含深意的看了朱祁镇一眼。

  朱祁镇立即明白了。

  对于,朱祁镇离宫别居,杨溥作为文官之首,对这样不合礼制的事情,还是表现出不赞成的态度。

  好在,朱祁镇在朝政上并没有耽搁,每日早朝与接见大臣,还是在紫禁城之中,他也就不说什么了。

  杨溥继续说道:“如此开裁撤工部杂吏,全部放在水利之上,陛下在直隶设都水司,在其他各省也当如此,设都水司,专司各省水利,府县之水利工程,必须要都水司勘探,备案,而后方可实行。”

  “如此,也不至于地方乱象丛生。”

  不是说,各省按察使的监督权没有行驶到位,而是很多事情,各省按察使也不是太懂的。水利工程毕竟是一门专门的学问。

  要专门机构去管理。也是清理之中。

  但是朱祁镇第一个想到的就是,杨溥再向他示好。

  为什么?

  因为朱祁镇的水利学堂,已经培养出来相当一部分学员了。

  阮安带着第一批学员,经历了整个河北水利工程,有丰富的实战经验之后,也被阮安带回学堂学习了两三年,早已算是毕业了。

  但是这一批学员,大多被分配到直隶各府县,成为执掌水利工程的小吏。还有一部分在工部做事。

  没错,是包分配的。

  其中混的好,已经成为九品县丞了。虽然他这县丞只能掌管一县水利事务。局限性很大,可能一辈子,就不要想升到五品官以上。

  一辈子熬一个同知致仕,是他们最好的结局了。

  但是对大多数百姓来说,只要能披上一层官皮,那就是改换门庭的大事,至于当多大的官,就不敢有太多的奢望了。

  当然了大部分学员,还是一个小小的吏员。

  有这个先例存在,报考水利学院的学生大增,如果第一批学员,还多是小太监,但是第二批学院,全部都是北京城中百姓子弟。

  一个小吏的前程,达官贵人看不起,但是小老百姓,却没有什么看不起的,甚至一些落地秀才童生,觉得科考无望,也会报名加入。

  虽然水利学院每一届毕业生,比起后世并不多,不过几百人而已。但是这两三届过后,直隶的职位与京城之内的职位,也都会被填满的。

  这种改革,即便杨溥不提,朱祁镇也要说的。毕竟养出这么多人,朱祁镇就是要用的。不会不给水利学堂的学生找岗位的。

  只是朱祁镇心中藏着很深的算计,觉得文官们一定会反对这些人的任职,却不想今天看杨溥的表现,似乎杨溥并不介意用这些学生。

  第一百二十二章 治政学院

  朱祁镇说道:“如此说来,先生之准备大用水利学堂的学生了?”

  杨溥说道:“正是。陛下尝言,官无封建,吏有封建,臣以为诚金石之言,臣之家人说,而今北京治安要比之前好多了,正是于大人在北京之遗政,其核心就在于废除吏之封建。改用童生秀才任吏员,北京局面才焕然一新。”

  “吏治之不行,多因滑吏把持地方,损公肥私,欺上瞒下。臣以为陛下之政,诚万世之长策。”

  “臣愿意为陛下行之。”

  “臣以为陛下单单建立水利学堂还不够,应当建立起培养天下胥吏的学堂,如果天下胥吏都读圣贤之书,习君子之政,由朝廷分配,哪里有胥吏之害。”

  朱祁镇深吸一口气,慢慢起身,背对着杨溥,愣愣的看着窗外,陷入沉思之中。暗道:“等等,倒是出了什么误会,为什么杨溥居然赞同这一件事情。”

  朱祁镇觉得自己大量建立学院,培养一批又一批的专业人才,就是为了对抗文官士大夫集团,已经科举这一个链条之上所有利益共同体。

  这么多年来,朱祁镇从来不敢小看任何一个大臣,因为每一个大臣能站在他面前,都是身经百战,不知道经历了多少宦海沉浮。

  朱祁镇从来不认为自己的想法,对面想不通堪不破。

  不过是一场“你知道我知道不知道,我知道你知道不知道?”的游戏而已,甚至很多时候,都是大家相互看过底牌,然后装着不知道,当暗牌打而已。

  各种心机揣测之下,真正政治主张,是很难瞒得过人的。

  不管是杨溥的,还是朱祁镇的。

  两个人很多时候,只是不想触碰对方的底线。寻找一个符合大家利益的折中办法而已。

  所谓和而不同是也。

  但是今天朱祁镇听杨溥的话,似乎发现杨溥真没有猜到自己的想法。

  朱祁镇第一个想法,是不是杨溥在骗我?随即想到,不像。

  即便杨溥将这一件事情作为利益交换的筹码,也不会主动要求建立一个培养天下胥吏的学堂。

  这是朱祁镇一直想做,却一直害怕触动太大的事情。

  朱祁镇立即调转心思,将自己放在杨溥的位置上,他见这些事情会怎么想?

  首先,杨溥在乎天下小吏的利益吗?

  不在乎。

  杨溥身后是科举集团,是士大夫集团,至于所谓世袭的胥吏,杨溥从来不看在眼里。而且这些胥吏在朝廷之上,有利益代言人吗?

  没有。

  即便有胥吏出身的官员,如同况钟,也是太少太少了。根本形成不了一个统一的政治集团。

  其次,建立起培养胥吏的学院,对杨溥有好处吗?

  这个好处,并不是杨溥个人好处。毕竟在操守之上,杨溥是信得过的,这个好处,是政治集团的好处。

  似乎是有的。

  朱祁镇心中一亮。

  在这个时代,读书识字的人是少数的。即便水利学堂之中也是有大量童生存在。也就是说,今后很可能会存在一个现象。

  那就是,靠不上秀才举人进士的人,才会考各种学院。

  其实这个政策损失的是各地的胥吏,而给士大夫集团带来的是权力扩张。

  也就说,杨溥从来没有将这些人自外于士林。

  朱祁镇与杨溥对一个相同的事情,得出不同的结论,就是两个人有一个基本观点冲突。

  朱祁镇认为,培养出来各种学生,总就会成为一个独立的政治集团,用来对抗士大夫。而在杨溥看来,这些人依旧是士大夫集团的一员。

  朱祁镇眼睛一亮,心中暗道:“杨先生,不管你是真没有想明白,还是在与朕堵将来这些人会老老实实的当事务官,为进士出身的大人们分担政务。朕和你赌了。”

  当皇帝久了,就是一个完完全全的利益生物,他才不相信,今后每年一两万毕业生,会臣服与每三年三百多进士的脚下。

  有利益就有分裂,没有利益冲突,朱祁镇也能给他制造利益冲突。

  比起利益集团的更迭,皇帝的更迭显得太频繁了一点。朱祁镇觉得好好的锻炼身体,争取活得久一点,能看见进士被打落神坛的一天。

  朱祁镇微微一笑,转过身对杨溥说道:“先生所言极是,只是这一件事情具体该怎么做?”

  杨溥说道:“应该以南北两京开始,六部各衙门的胥吏今后都从这个学校之中挑选,将来人数多了,再考虑其余府县不迟。”

  朱祁镇也知道,事情要一步步来的。很多政策推广的快,就是害民之策。

  朱祁镇说道:“好。就依先生的,就命名为治政学院。开学那一天,朕会去的。”

  杨溥说道:“臣遵旨,只是工部水利事务?”

  朱祁镇说道:“朕也准了,只是事关重大,先生还是递一个题本,朝廷上议一议再说吧。”

  朱祁镇已经暗示的很明显了。

  这就是走一个过场。或者说就是一个形式。但是有没有形式,是相当重要的,如果两三人决断,那就是谋于暗室。但是哪怕事先已经决断了,但是在朝廷之上走了一圈,就是决于众议,是完全不一样的政治生态。

  杨溥咳嗽两声说道:“老臣明白。只是而今天下应陛下之命,兴修水利,朝廷不能不有所作为,河南巡抚多次上奏,去岁今岁黄河侥幸才算是保住了河堤,想要永绝后患非大修不可。陛下而今整顿工部,是不是也让工部领衔修整黄河大堤,也算是示天下表率。”

  朱祁镇听了杨溥的话,心中一叹,暗道:“杨溥的杀招在这里。”

  朱祁镇眼睛向一边一瞄,却见商辂正在一边的小案之上,伏案急书,就是在记起居注,朱祁镇接见大臣的一言一行都是要记录在案,为将来编实录的素材。

  这让朱祁镇很多时候都要注意言辞。

  杨溥又是说这个又说那个,一件件事情都是按着正朱祁镇的意思来办。就是为了这最后一件事情。

  图尽匕现不过如此。

  朱祁镇想了想说道:“商辂,你先出去。”

  商辂停笔说道:“陛下,臣受命著起居注,不敢片刻稍离。”

  杨溥咳嗽两声,说道:“你出去吧,我与陛下有几句话要说。”

  商辂看了看杨溥,最后说道:“是。”这才起身出去了。

  朱祁镇心中暗暗冷哼一声,却也知道,这是人之常情,因为朱祁镇是皇帝,文臣在皇帝面前都喜欢标榜道德,礼志,法度,祖制之类,就是以身做表率,将皇帝限制在某一个框架之中行事。

  商辂这般作为,都不是说杨溥的威望比朱祁镇还盛,而是文臣都喜欢在皇帝面前表现出从道不从君的做法。

  但是杨溥不仅仅是首辅,还是大儒,乃至于文坛领袖。

  说白了就是矫情。

  但是朱祁镇也没有办法,有这样矫情的臣子,固然很不爽,但是他们还是有一些道德修养的,那么唯利是图,什么底线也没有,为了权力什么事情都敢做的大臣,朱祁镇更加不能忍受。

  只能捏着鼻子认了,还要加以褒奖。

  毕竟,儒家即便有种种缺陷,但是在总体上,儒家还是维护朝廷体制,甚至可以说,从儒家学说之中,抽调“君”这个字眼,剩下的根本就不成体系了。

  “陛下。”杨溥说道:“臣知道陛下疑我,但是黄河大堤,年久失修,实在不能再拖了。否则是会出问题的。”

  朱祁镇说道:“前番不是拨银不少?怎么会出问题?”

  第一百二十三章 黄河危局

  杨溥说道:“陛下黄河乃是地上悬河,水势凶猛之极,层层加固也不足以抗击水势,而且河堤年久失修,早已不是简简单单修缮,就可以了。”

  “非重修不可。一旦黄河有事,波及天下数省,河南,山东,两淮百姓,非陛下之赤子乎?”

  “臣请陛下念及大河两岸之百姓,暂细北征之念。”

  “你准备说出来了。”朱祁镇心中暗道。

  朱祁镇虽然说没有下大本钱修缮黄河的心思,但是黄河维护上,也是没有吝啬了,连续两年黄河拨款超过了五十万两。

  这已经相当不错了。

  至少在盐政改革之前,朝廷每年收入的银两不过几百万两而已,河南一省的赋税,未必有五十万两之多。

  而今宣府,大同,北京附近的边墙修缮渐渐完工。朱祁镇多次召见户部尚书周忱,所谓就是一件事情。

  那就是为即将到来的大战节省银两。

  中央负责的工程要么完工,要么停工。

  大明政治财政政策,也从之前,朱祁镇要求的略有结余即可。但是而今朱祁镇要求大量银元留下来作为战争经费。

  如果用比较现代的话来说,最少财政上已经向战时财政转化了。

  几乎每年都有大概六百万两银元,作为结余存入内库之中。

  估计三五年之间,朱祁镇内库的结余大概能达到太皇太后留下的三千二百万两之多,到时候就足够朱祁镇与瓦刺开战了。

  甚至因为财政开支大增。有源源不断财政正向流入,打上几年,也不成问题。

  所以,朱祁镇在一下小钱上,并不是吝啬。

  对五十万元的开支,在朱祁镇的眼中是小钱了。

  但是黄河不是五十万两白银,就能修理好。

  虽然朱祁镇现在一直克制与瓦刺大战,不准备在大明朝廷没有准备好的情况之下,与瓦刺大战。

  但是是战争从来是两国的事情,不是朱祁镇单方面克制就可以的。

  数以千万计的治河经费,朱祁镇现在是有,但是决计不可能拿出来。杨溥不是第一次这样说了。

  朱祁镇心中第一个想的就是,杨溥在转移朱祁镇的战略目的。想让朱祁镇将注意力从对外战争上,转化为治理黄河之上。

  但是朱祁镇登基以来,十几年都在为这一件事情做准备。岂能放弃。这一场战争,瓦刺或许是准备了脱欢,也先两代人。但是朱祁镇也是准备了十二年了。

  不管遇见是什么事情都不可动摇。

  说实话,朱祁镇掌管朝廷这么多年,太明白一个道理了,那就是想要天下无事,那是想都不要想的事情。

  如果真要说有事,天下何处不是事?

  黄册不实,卫所屯田被侵占,江南重赋,云贵土司,甘陕旱情,长江大水,四川各土司,乃至松潘土司一直不太安稳,不过四川方面多以安抚,上报朝廷说平安无事而已。

  至于下面粮长欺压百姓,士大夫之家横行乡里,等等等。

  那一个问题不是问题?

  如果非要将朝廷大事,都一一安排妥当了。这些问题都解决了。朱祁镇这一辈子都做不完。

  在朱祁镇看来,瓦刺就是大明最大的问题。

  大明最精锐的军队,最能打的将领,大批财政开支,各方面的精力都纠缠在九边之中。不打了瓦刺,北京为首北中国,就不要想发展经济。

  不发展经济,南北中国经济失衡就更加严重。

  北京就越发依赖江南,直接影响到朱祁镇的权威。

  而且能够击败瓦刺,重建大明在草原的统治,不仅仅解放了北方的负担,更让朱祁镇的权威大增,甚至超过仁宗,宣宗,直接到了太祖太宗的水平。

  到时候,朱祁镇想做什么事情,就不会如今日这般束手束脚了。

  所以,如果刚刚开始朱祁镇想打瓦刺,还是朱祁镇现代人的思维作祟,但是而今朱祁镇坚持这个战略,却不是简简单单的好大喜功了。

  是朱祁镇作为施展自己报负,建立自己权威,一整套解决方案。是朱祁镇为将来军中权力更迭所想的办法,变法的前置条件。

  朱祁镇不可能在没有完全掌握军队的情况之下,对整个大明进行大刀阔斧的改革,朱祁镇是做皇帝,不是找死的。

  只要带领军队打胜仗的皇帝,才能完全的拥有军队。

  只要军队之中剧烈的新陈代谢,才能让朱祁镇将自己人安排到合适的位置上。

  所以,与瓦刺大战,已经寄托了朱祁镇太多太多希望。决计不能动摇。且不说,在朱祁镇看来,杨溥根本就是在危言耸听。

  这样的事情,大臣做过不是一次两次了。

  退一步说,即便杨溥说的是真的。朱祁镇也不会动摇的。

  朱祁镇在很多事情上可以妥协,但是在有些事情上是绝对不可妥协的。

  朱祁镇说道:“朕从内库出银百万两给河南,让他修缮黄河,至于征瓦刺乃是朝廷国策,即便是海枯石烂,也决计不能更改。”

  “陛下。”杨溥说道:“百姓何辜?”

  朱祁镇说道:“朕每年耗资百万两,河南治水之臣,却是守不住黄河河堤,是朕之过吗?在正统七年之前,朝廷每年维护费用,是决计拿出这么多的,还不是过来了。”

  “而今就不行了。”

  “陛下迟一时,彼一时也。”杨溥说道。

  朱祁镇说道:“先生,您的意思我知道,只是黄河之事,就不能退退吗?朕从登基以来,就思征瓦刺之事,甚至险些被太皇太后废掉,朕也是不改初心,这么多年,朕所作所为就是为了这一件事情,今漕运海运相同,南方粮草畅通无阻,河北水利大兴,每年产粮,数以千万石,又有驰道通边关。转运之耗损,少之又少。改盐税而征收,年入千万两,国库充盈,瓦刺咄咄相逼。今年在大同边墙外,双方大军对峙,互有杀伤。已经不是朕想不想打的问题了。先生就不能体谅体谅朕吗?”

  这一番话,朱祁镇已经隐隐有怒气勃发了,但是强制按捺住。倒不是朱祁镇不生气,他知道生气不能解决问题。

  毕竟杨溥乃朝廷重臣,什么样大场面没有见过。即便是你将刀架在他脖子之上,他也未必会屈服。

  不要说大声斥责两句了。

  根本没有用。

  在皇帝面前敢于坚持自己的意见不动摇,这是作为大臣最基本的素质。也是周忱所没有的。

  杨溥说道:“臣不是怯战之人,而今朝廷与瓦刺战于海西,臣也没有说什么。臣要说的是,陛下应思太宗之殷鉴,太皇太后之遗命,思百姓之重,与瓦刺作战,保家卫国即可,何必命士卒越沙漠,逐水草,弃父母之躯,赴不毛之地。徒耗百姓之精血,全君王之大功。”

  朱祁镇只觉得喉头冒火,说道:“杨首辅,这你是该说的话吗?”

  杨溥起身,跪倒在地,说道:“臣不敢伤陛下之明,故屏退左右,不落文字,只是老臣拳拳之心,天人共鉴。陛下杀臣可矣,逐臣可矣,但是夺臣之言,却是万万不可。”

  “臣是从永乐年间走过来的,决计不想陛下重蹈覆辙。请陛下三思之。”

  朱祁镇死死看着杨溥,眼睛之中隐隐有杀意涌现。

  此刻朱祁镇真有杀心了。因为杨溥所说的话太难听了。

  什么“太宗皇帝之殷鉴,太皇太后之遗命,”分明再否定朱祁镇,说朱祁镇不如两位。更不要说“徒耗百姓之精血,全君王之大功。”

  第一百二十四章 两朝开济老臣心

  朱祁镇虽然不敢自称是仁君。

  他不是没有下令杀过人。

  但是他自认为对百姓爱护之心,从来没有变过,修水利也好,降盐价也好,很多事情,朱祁镇都是为了百姓着想。

  朱祁镇所作所为,可以说夙夜忧叹。朝廷大事,那一件事情,朱祁镇不挂在心上。而今杨溥这样说朱祁镇。

  一时间生气,愤怒之下,还有委屈与心酸。

  也没有了与杨溥继续说话的兴致,世间最难的事情,是将自己的思想装进对方的大脑之中。

  所谓道不同,不相为谋。

  现在双方的观点都表明了,还有什么话要说的。

  即便不能说服对方,不能达到妥协,那么就是政敌了。

  对付政敌该怎么办?朱祁镇心中自然是有数的。

  而今朱祁镇不是当初的朱祁镇,而今的杨溥也不是当初的杨士奇。

  朱祁镇心中已经准备好与杨溥一战,换一个首辅,对朱祁镇或许是一个挑战,但并非不能做到的。

  朱祁镇负手而立,说道:“来人。”

  立即有两个太监过来。

  朱祁镇说道:“杨首辅累了,扶杨首辅回去休息。”

  杨溥颤颤巍巍的行礼说道:“老臣遵命,祝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杨溥行礼过后颤颤巍巍的下去了。

  朱祁镇坐在大殿之上,说道:“传令下去,朕谁也不见,之前安排好的,全部推下去。”

  朱祁镇要思量很多事情,怎么将杨溥拿下来,又怎么善后,谁接任首辅。等等事情,这都是要细细斟酌的,最好对朝廷的影响降低到极点。

  如果能平稳过渡是最好不过了。

  “该怎么办?”朱祁镇自己没有发现,他眉目之中,似乎有一些跃跃欲试的感觉。似乎是与人斗,其乐无穷。

  朱祁镇正筹划着发起一场政争,将杨溥掀下马的时候。

  杨溥并没有回内阁,而是直接回家了。

  这是杨溥少有几次,没有在内阁当值到下班,而是直接回家。

  回到家中,杨溥的脚步忽然踉跄起来,忽然一手扶住柱子,口中一口鲜血喷出来,撒了一地。

  一个跟随杨溥的老仆见状,立即搀扶住杨溥,说道:“老爷,您又吐血了。”

  随即立即拿出一个锦盒,从里面翻出一颗药丸,让杨溥吞服。

  对杨溥来说,这已经不是第一次吐血了。

  岁月不饶人。

  杨溥对自己的身体其实是有感觉的。

  进入今年之后,杨溥觉得衰老在他的身上加快了。他已经是快八十老人了。这种感觉让杨溥很清楚的理解为大限将至了。

  他原本充沛的精力,慢慢的支撑不下去了。

  他不敢找太医,一来太医的技术未必多好,二来杨溥的病情一旦外泄。就意味着杨溥政治生命的结束。

  所以杨溥发动自己的人脉,请了一个郎中悄然过府。这郎中给出的结论是,大限将至,神鬼难医,劝杨溥叶落归根。

  但是对杨溥来说,家乡已经是很遥远的概念了。

  他一辈子最好的年华,都在北京度过,不管是在翰林院之中的冷板凳,诏狱之中铁栏杆。文渊阁的交椅,书房之中的孤灯。

  等等。

  他都习惯了北京的风沙,北京的干燥,还有北京才有繁华,忘记了家乡的模样,只记得那一条依稀的小河。

  天下之大,吾心安处即故乡。

  对于杨溥来说,让他心安的地方就是北京。

  杨溥宁肯死于任上,什么灵丹妙药也没有办法,那郎中只能开了方子,制成药丸,每日吞服。

  不过是治标不治本而已。

  也正是因为如此,杨溥今天才将不敢说不该说不能说的话,一古脑全说出来了。

  “不用了。”杨溥刚刚说了三个字。又忍不住,一口鲜血喷了出来。

  老仆吓得面无人色。

  杨溥用枯瘦的手抹了一把鲜血,说道:“去请曹恒山过府。”

  老仆说道:“老爷,你就这样了,还是好好休息了吧。”

  “速去。”杨溥眼睛一瞪,他虽然气息微弱了许多,但是一声威严还在,说道:“国家大事,岂可耽搁?”

  这老仆只能点头答应,先送杨溥回房间躺着。然后就匆匆去找曹鼐曹恒山了。

  当曹鼐见到杨溥的时候,顿时心中一惊,因为他所看见杨溥,与平日在内阁之中杨溥简直是判如两人。

  杨溥虽然很老了,但是平日精气神撑着,看上去神采奕奕,虽然满头白发,但在别人看来,根本不像七十多岁的老翁。

  但是此刻杨溥躺在床上,呼吸微弱多了,而床前盘中,更是大团大团的鲜血,一股血腥味与药味,还有其他各种各样的味道汇集在一起。

  让曹鼐鼻子有些难受。

  不过,这都是小事。

  曹鼐好像没有察觉一般,直接问道:“请太医了没有?”

  “老爷不让。”老仆说道。

  曹鼐顿时发怒道:“首辅的身子关乎天下大政,岂能不请太医,速去。”

  这老仆不敢怠慢。立即去了。

  杨溥听见了曹鼐的声音,说道:“万钟,你来了。”

  曹鼐立即行礼说道:“首辅,曹某来了。”

  曹鼐子万钟,号恒山。

  杨溥对身边的人说道:“你们都出去吧。”

  一时间杨溥的卧室之中,只剩下曹鼐与杨溥两个人了。

  杨溥说道:“万钟,你觉得当今如何?”

  “这——”曹鼐说道:“岂是臣子可以谈论的吗?”

  杨溥说道:“你不说,我说。”一瞬间杨溥的眼睛之中充满了神光,似乎整个人都变得有精神起来。说道:“当今少年登基,爱民如子,本朝以来列代皇帝之轰,当今恐怕要胜过仁宗宣宗,将来未必不能胜过太宗皇帝。”

  “远见卓识,是在令人钦佩,本朝很多问题,陛下都能圣裁,很多事情,即便是我看了,也觉得陛下的办法,实在是出人意料之外,却是暗合情理之中。”

  “登基以来,早朝不断,每日临朝召见大臣,锻炼弓马,是为修身,不沉迷于女色,独宠中宫,后宫和睦,是为齐家。治国之道,也日趋娴熟,张弛有度,阴阳有术,任用贤才,虽然有些焦躁了一些,却也是少年人的天性。没什么大不了的。”

  朱祁镇如果能听见杨溥这样评价他,估计会大吃一惊的。

  其实杨溥并非对朱祁镇不满意,只是杨溥知道,皇帝身边从来不缺奉承之言,作为大臣。当以直谏为贤。

  正因为如此,杨溥知道自己时日不多了,才选择一个时机,与朱祁镇说实话。

  虽然朱祁镇不喜欢听,但是在杨溥却是句句肺腑。

  “只是陛下有一点,却需要大臣来弥补。”杨溥说道:“陛下长在深宫,虽然明于大义,但是到底不知道民间疾苦,有爱民之心,却不知道百姓真正的苦难是什么?”

  “陛下一直以为与瓦刺大战,仅仅需要军方几十万军队就行了,却不知道,大战一启。牵连天下,北方六省,百姓都要承担转运之难了。”

  “大军决战,死与军前的或许只有万人,几万人,但是苦于转运,填于沟壑之间,饿死家中的百姓,却是数倍于前线。君家乃是河北人,因深知此情。”

  曹鼐听了,想起家中父老所言,说道:“首辅所言极是。”

  太宗年间出兵北伐动则五十万大军,但是当时北直隶才有三十三万户,其他各省人丁与北直隶相差不大。

  这五十万人是从哪里来的?

  千里转运消耗之大,壮丁都去运粮食,谁种地?家中妇孺谁来管,说起来都是一把泪。

  第一百二十五章 杨溥之死

  对于任何时代的百姓来说。战争带来的永远是苦难。

  不管任何政治家还是野心家,有一千个一万个理由发动战争,但是对百姓来说,一个人的命只有一条,一家人的性命只有几条。

  不可能再多,人死不可复生。

  朱祁镇距离民间还是太遥远了一点。

  他或许在战略之上想得足够深入。他有他的理由,但是如果将心放在普通百姓身上,绝对是能不打仗,就不打仗。

  即便是胜利了,有万般好处,真正能落到百姓身上的有几分?但是轮到付出的时候,却是最下层的百姓,去付出血肉。

  曹鼐对这个模式,十分明白。因为曹鼐的家乡,当初也是北征征召百姓的区域之一。有太多的百姓,从此一去不复返,有些连一个死讯都传不回来。

  可怜无定河边骨,犹是春闺梦里人。

  这并不是夸张,而是写实。

  曹鼐作为河北人,最不想打仗的就是河北地方的百姓了。

  因为九边百姓都习惯了战争了,而也就是河北山西等百姓,平时的日子,还算是太平。但是一打起仗,很多劳役都是都摊牌不到南方去。

  杨溥看着曹鼐。

  他其实对曹鼐并不是太满意的。

  但是却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内阁首辅继任人员,绝非杨溥可以确定的。

  杨溥如果连内阁首辅之位都私相授受,朱祁镇是决计受不了。曹鼐是杨士奇的班底,是朱祁镇与文官集团的妥协。

  这一点,是曹鼐的位置是决计不能动的。

  杨溥知道自己不能更换曹鼐,就想办法将曹鼐拉入自己的阵营之中。

  杨溥口角之间有血丝溢出。声音也含糊了起来,似乎每说一句话,都对他的身体带来极大的负担,杨溥努力平稳气息,说道:“我老了,这首辅之位,迟早是你的。你是东里公的学生,有些话,我不用多说,你也知道该怎么办了。”

  “今后,这朝廷重任就交给你了。”

  “万万不可让陛下重蹈太宗皇帝覆辙。”

  响鼓不用重锤,曹鼐作为杨士奇精心培养的人才,在政治素养上绝对过硬。他自然是明白杨溥所言的含义。

  从正统十一年之后,曹鼐已经有所感觉,因为杨溥已经将很多事务转交给曹鼐。

  曹鼐有所感觉是有所感觉。但是却暗地压制住了所有举动,表现出什么也不知道的样子。

  很多事情,越是事到临头,就越是有变数。故而曹鼐一动不如一静,终于等到了今日,内阁首辅的位置就在眼前。曹鼐的情绪已经没有太多波动,似乎更多是放在杨溥的病情之上。说道:“首辅何出此言,而今天下是少不了首辅,我人微言轻,劝谏陛下之事,还是首辅这样的元老重臣来。”

  “元老重臣?”杨溥言语之中带着苦笑,说道:“怕,咱们这位陛下,最讨厌的就是元老重臣。”

  不知道是不是这一句话,触动了杨溥的心思。

  杨溥随即一口鲜血喷了出来,洒了一衣襟。

  朱祁镇正在宫中默默思索,然后让杨溥下位的时候,却不想却传来消息,杨溥归家之后吐血。

  朱祁镇大吃一惊,说道:“太医可曾去了?”

  “已经去了。”范弘说道。

  朱祁镇说道:“传令给太医院,不惜一切代价,一定要治好首辅。”

  “是。”范弘立即答应下来。

  朱祁镇已经坐不住了,起身不住的徘徊。

  说实话,朱祁镇气极的时候,未必没有想过让杨溥死,但是一旦他回复理智,就毫不犹豫的将这个想法按捺下去。

  无他,如果大明朝廷对杨溥这样的兢兢业业的老臣,都不能有些宽容,将来如何让天下人为朝廷卖命。

  当初稳定朝纲的三杨,杨荣最早病逝,而杨士奇也病逝家中了,只有而今杨溥了。

  即便不论杨溥在正统一朝的功劳,单单说,他在太宗,仁宗,宣宗三朝的功劳,朱祁镇就决定给杨溥死极哀荣。生前荣华,死后大名。

  这与杨溥本身的政见无关。

  纯粹是丧事做给活人看。

  所以,即便朱祁镇而今想来想,也不过是想让杨溥退下去而已。并没有想将杨溥怎么样?毕竟治罪杨溥,朱祁镇固然痛快了。

  但是为大明辛苦数十年的老臣,朱祁镇就不能宽容,杨溥固然是晚节不保,但是朱祁镇又能有什么好名声吗?

  几乎是两败具伤。

  杨溥此刻重病,却一下子解了朱祁镇的难题。

  只是一想到,杨溥大抵是存了死谏之心,朱祁镇心中就满不是滋味。

  他其实一直想说服杨溥,如果杨溥能赞同与瓦刺大战,将来后勤事务交给杨溥掌总,朱祁镇就放心多了。

  毕竟,杨溥是经历过太宗北伐的人,知道这后勤怎么组织的。

  但是而今,他在这一件事情上与杨溥的分歧,已经无法弥合了。

  之前,朱祁镇说是与瓦刺大战,但多在口头之上,只是而今随着局势一步步的逼近,大战一点点的临近了。

  已经到了图尽匕现的时候了。

  这个问题已经摆在朝廷议程之中,谁都无法回避了。

  朱祁镇未必想在朝廷之上掀起轩然大波,而各位文官大佬们,也未必想与皇帝硬顶。与皇帝硬顶是要付出代价的。

  只是谁都有自己无法退缩的坚持。

  朱祁镇不可能放弃与瓦刺大战的总战略,杨溥也不愿意,让天下百姓再沦为永乐年间,民不聊生,乃至于山东造反的局面。

  政治固然是妥协的艺术。但是如果真以为政治的精髓就在于妥协,却是大错特错的。言语的尽头,就是刀兵。

  “先生病的时机极好。”朱祁镇心中暗道:“免去了朝廷一番争斗了。”

  “陛下,太医院来报,楼太医请陛下去杨府探视。”范弘说道。;

  朱祁镇刚刚平复下来的心情,被这一句话给惊住了,说道:“怎么会这样?不是今日才发病吗?”

  前文说过,皇帝不能随随便便的探望大臣,只有一个情况之下,皇帝能探望大臣,那就是大臣已经到了弥留之际,再也不可好起来了。皇帝才能在临死之前探望。

  这才几个时辰,杨溥的病就发展成这个样子了。

  范弘说道:“楼太医说道,首辅病已经有些时日,一直用虎狼之药压着,而今已经压制不住,就势如水火,恐怕也就是这一两日之间了。”

  朱祁镇嘴唇微微一颤,说道:“好,朕现在就去。”

  “陛下,”范弘说道:“这个时辰,宫门已经落锁了。”

  朱祁镇说道:“那就开锁,怎么要朕自己来开不成。”

  范弘不敢多说什么,说道:“奴婢明白。”

  虽然一般情况之下,宫门落锁之后,向来是不到天亮不开锁的。即便是有紧急军情,也只能从门缝之中递过来。

  宫禁森严,从来不是一句空话。

  但是朱祁镇说话了,所有规矩都不是规矩了。

  朱祁镇连夜出宫,杨溥的宅子距离宫中并不远,杨溥所住的宅子,乃是赐宅。朱祁镇出宫转了几个街口就到了。

  只是朱祁镇还没有到杨家,就听见一阵阵哭声震天响起。一道道白布挂在杨家的门口上。

  朱祁镇心中顿时一空。

  看到这个样子,他岂能不知道,杨溥这位老臣已经不在了。

  在宫中最后一番激烈的冲突,竟然成为他们留给彼此最后的印象。一想杨溥这数年来,兢兢业业的,协调上下,让百官各司其位,看似具体做事的都不是杨溥,但是没有杨溥统合好一切,周忱也并不是那么容易做事的。

  想起这些,朱祁镇就有一股深深的悔意。

  第一百二十六章 遗折

  “皇上驾到。”一公鸭嗓子高升道。

  杨溥院子里面这些人都愣了一下,纷纷拜倒在地面之上。

  朱祁镇一挥手,示意他们起来,径直来到了杨溥的卧室之中。

  此刻的杨溥已经没有了呼吸,被一床锦被盖住了头。从露出崭新的官靴来看,就知道已经给杨溥换过衣服了。

  人刚刚死的时候,还是软的,时间长了就会僵硬。所以一般情况之下,都会抓紧时间更换了寿衣。

  虽然现在的寿衣,有各种各样的款式,但是在古代的寿衣,一般都是正装,对于官员来说,一般都是官袍。

  朱祁镇不忍心去掀开锦被。看这个老臣的最后的容颜。

  因为每一个人死后,不管怎么样的化妆,死人总是比活人难看。

  朱祁镇长叹说道:“范弘。”

  范弘说道:“奴婢在。”

  朱祁镇说道:“杨首辅的后事,由你们来办,定要办的风风光光的,还有在朕的寝陵附近给杨首辅找一块风水宝地,朕在九泉之下,再与杨首辅论证。”

  “先生。”朱祁镇心中暗道:“我会让你知道,时间会证明一切,我是对的。”

  “陛下,”一个老仆跪地道:“这是老爷的遗折。”

  朱祁镇一看,老仆双手捧着的并是一个奏折,而是一个匣子。

  正是密揭。

  内阁大臣都有密揭直奏君前的权力。

  朱祁镇一看就知道,杨溥这一封遗折是早就写好的。

  朱祁镇示意让范弘收起来。就离开了这里。

  因为不离开这里,恐怕杨溥的丧事是办不下去的。

  朱祁镇回到宫中,就打开匣子,看起了杨溥的密折。

  杨溥写了很多很多,洋洋洒洒尽万字,从各个方面说明了出朝政的看法。但是对自己的私事,只有一件事情,那就是他所住的府邸,乃是皇帝赐宅。在他死后,让朝廷回收。

  因为永乐年间北京初建的时候,当时建立起很多官房,分配给各级官员居住。但是这种居住,是类似宿舍的性子,也就是你当这个官,你就可以一直住下去,但是你罢官了,你就要离开房子了。

  但是却有很多官员霸占朝廷房产,将官产当成自己的了。乃至于传于子孙。以至于而今朝廷官员房屋分配不够,让不少官员在外租房子住,大大增加了京官,特别是下层京官的生活负担。

  虽然朱祁镇将宝钞换成银元实发,算是变相的涨了工资。但是总体来说,下层官员俸禄还是有些紧巴巴的。

  杨溥愿意以身作则,不占朝廷便宜。

  但是问题是,杨溥的院子与其他官员的院子性子不一样。

  杨溥的院子是御赐。是皇帝的赏赐。而不是官府分配的住房。

  朱祁镇自然不原因,只是看杨溥所言,他一家都在湖北石首,小一辈子没有出息,即便给他留一个京城的院子,又有什么用?

  而这个京城的院子,乃是杨溥最大的资产项了。

  朱祁镇感动之余,不好违逆杨溥的意思,叫了范弘,说道:“派人去杨首辅家乡,为杨家置办千亩良田,一切费用都从内库出,就是朕赏赐石首杨家的。”

  范弘说道:“是。”

  朱祁镇这才细细的品读,杨溥对于国事的意见。

  杨溥首先表明的态度,本朝四帝知今上,祖宗法度运行日久,百弊丛生,是有改革的必要的。

  这一点,朱祁镇不知道是杨溥的真心实意,还是对朱祁镇的应和。

  毕竟,朱祁镇的政治态度,对大明尚书以上的官员,从来不是什么秘密。

  朱祁镇继续看下去。

  杨溥接着说利不百,不变法。所以他主张有限度的对大明制度进行修修补补的,而不是大规模的变法。

  怎么样的修修补补,就是重修大明律。随即说出了大明律的种种弊端。或者说在司法实践上,与大明律条之间的背离。

  朱祁镇从来没有想过,这一件事情。

  因为朱祁镇很少接触到法律层面的问题。

  没错,朱祁镇接触的问题,大多是法律解决不了的问题。比如叶留宗与邓茂七做乱,水旱蝗灾,大明律条即便写得再完美,也解决不了这样的问题。

  一般法律能够解决的了的问题,朱祁镇根本不过问,按章程办就行了。

  对这方面的疏忽,让他从来没有感觉到大明律是有问题的。

  唯有杨溥这种长期主持朝政,对上上下下全面了解的大臣,才知道,有些律条根本实行不下去的,最典型的是太祖皇帝剥皮充草之律。

  朱祁镇处置的贪污犯,轻重各有判决,却从来没有一例真正剥皮充草。

  这很明显就是法律律条与现实实行之间的脱节。

  这一条还是最明显的问题。

  至于其他不明显,隐藏在暗处的潜规则,又有多少,朱祁镇却不知道。

  这一件事情,他细细思索了好一阵子,心中暗道:“这的确是好大的关节。”

  虽然朱祁镇很想说,法律之前人人平等,但是现实情况如何,朱祁镇也是知道,别的不说,单单说杨士奇之子杀人案,与政治关系紧密之极,拖延了数年,是因为难以侦破吗?是因为法条难断,清理纠葛吗?

  不,就是因为杨士奇当政。

  所以,朱祁镇很清楚,大明律并不是来惩罚以他为首的大明金字塔顶尖的人物。但是对于最下层的百姓。大明律,也就是大明的王法,或许就是他们最后的指望了。

  所以法律出现这样的问题,朱祁镇岂能坐视不理。

  朱祁镇又想了想,决定暂且放放。

  倒不是因为瓦刺大战,一来是慢工出细活,在法律条文的修订上,容不得大刀阔斧的干,只能一点点的推敲。

  二来,朱祁镇不想立即修订好了。

  很明显,他修订好了之后,几十年,甚至上百年,这法律条文都很少变动了。但是朱祁镇想往里面掺杂私活,也不容易了。

  所以,朱祁镇将这一件事情向后压压。最好能用一部法典,来囊括朱祁镇所有的改革内容。

  当然了,不大改,不代表不小改,具体怎么办,朱祁镇一时间也没有理清思路。不过,他有的是时候。

  他手持朱笔,在屏风上又写下三个字:“大明律”。

  随后朱祁镇又看下面内容。

  经筵这两个字,再次出现了。甚至杨溥还推荐了人选,就是薛瑄。并推崇薛瑄乃是天下理学之冠,学问精神,当世朱子,天下无所匹敌。即便是杨溥也甘拜下风,望尘莫及。

  这个人朱祁镇也是听说过的。

  是当代理学的代表人物。

  其实朱祁镇在亲政以前,经筵与讲学是没有停过的,朱祁镇在学业上还是很勤奋的,但问题是亲政之后,事务繁多。

  朱祁镇今日推明日,明日推后日,最后日讲取消了,经筵每月一次,渐渐变成了每年两次。春秋各一次。

  根本就是礼节性的。

  毕竟朱祁镇每天最少忙八个小时,多则熬夜通宵。怎么可能还日日上学。

  所以才有杨溥重开经筵的说法。

  前文也说过,虽然说理学是大明官方学说,但并不是说明初理学就是学问的主流。最少如开国之处的刘伯温等人,未必是纯粹的理学门徒。太宗时期姚广孝,还专门写过诋毁儒家的书,照样刊行。

  理学的兴盛是与文官集团的兴盛,是有直接关系的。而三杨等人虽然是文坛领袖,但是他们更多是政治人物,在文学经义上并没有下多大的功夫。

  他们所谓的馆阁体,其实不过是一种官样文章而已。

  第一百二十七章 托古改制

  朱祁镇心中暗道:“是不是杨先生觉得,朕有些离经叛道,想要大儒来洗涤身心了。”

  只是朱祁镇看到下面,却不这样想了。

  因为杨溥提到了一本,杨溥应该没有看过的书,那就是朱祁镇所作的伪书《端木子》。

  杨溥遗折之中给朱祁镇留了面子,没有说什么。只是一笔带过,但是其中暗示,朱祁镇岂能不明白。

  杨溥的意思是说:“陛下,你便是要造假,也要找一个好一点的人。”

  刘定之虽然是状元出身,但是在儒学上的造诣,与薛瑄来比,还是相差太多了一点。

  杨溥对这几十年的文风与学风,进行了一个系统性的剖析,最后给出朱祁镇一个建议,那就是托古改制。

  以效仿汉唐要口号,从文风到学风,然后在触及到政治领域。

  还有一系列操作手法,比如说,请陛下驾临国子监,与天下学者论道。效仿汉代盐铁会议。集众议而独断之。

  有了舆论的背书,做起事情来,就容易多了。

  朱祁镇觉得杨溥有限度改革的建议,并不是合朱祁镇胃口。朱祁镇并不想在大明这一条大船上修修补补,让他继续航行。

  而是准备一个个换零件,将所有的零件换一个遍,让这一条船,变成一条名叫大明的新船。

  但是,杨溥指出的政治路线,却是很不错的。

  朱祁镇放下杨溥的遗折。打开汉书,后汉书,对于《盐铁论》《白虎通义》翻了出来,再细细揣摩。

  这些书,朱祁镇之前都读过。

  只是之前读,不过是当做政论来看,而今看却是另外角度来看,就是主政者如何控制一场会议,达到自己想要的目的。

  毕竟,这样会议,就不是几十个人会议,而是代表最少上百人,围观数以万计,并且要刊行天下的大会。

  将大明儒学名家,全部召集起来,在一场会议之中确立朱祁镇想要的儒家经义,这可比朱祁镇造什么《端木子》,可要高端的多了。

  甚至只要能确定朱祁镇现代化科学理论,成为大明的官学。即便朱祁镇这一辈子完不成的事业,也是后续有人了。

  毕竟,一个学说的寿命,要远远比一个人长。

  “但是,我想要的是什么学说吗?”朱祁镇心中暗道:“或者说到底是什么学说,才能与科学体系相辅相成?”

  朱祁镇暗暗懊恼。

  很显然,朱祁镇当初上课的时候。偏向了史学,从史学之中感受帝王心术,对于儒家学术倒是理解的太少了。

  在百官看来,朱祁镇的儒学教养太浅薄了一些。否则杨溥临终上表,也要请朱祁镇开经筵。

  朱祁镇又翻出来很多儒学书籍,特别是《性理大全》。

  《性理大全》其实朱祁镇在日讲的时候,也学习过,但是朱祁镇那个时候没有放心思在上面。

  而今感受到了需要,再次翻出来细细推敲。

  所谓《性理大全》,其实就是宋儒合集,所谓理学其实就是宋儒之学的集中体现。所以朱祁镇想要找到支撑可学发展的理论,就必须从这其中寻找依据。

  只是这是一个苦差事。

  宫灯整整燃了一夜。

  朱祁镇辍朝三日,以示哀悼。

  但是辍朝归辍朝,但是政事还是要处理的。

  朱祁镇在文渊阁之中说道:“杨首辅不幸去世,乃是朝廷之大不幸。但是内阁乃朝廷重地,不可一日乏人,由次辅任首辅。”

  曹鼐立即出列说道:“下官资历浅薄,不敢当次重任。”

  朱祁镇微微一笑说道:“你在内阁之中也有四五年了,也又怎么会资历浅薄。天下大事,急如星火,勿失朕望。”

  曹鼐说道:“臣遵旨,定当为朝廷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朱祁镇对曹鼐还是满意的,作为内阁首辅,首先是背后是一个政治集团,曹鼐接杨士奇之衣钵,又是北方士林领袖。背景足够了。

  曹鼐协助杨溥做事。没有出过什么大乱子。能力也相当不错的,能力足够了。

  在河北水利之事上,曹鼐冲锋陷阵,一直支持朱祁镇,在朱祁镇看来,这也算是一个自己人了,亲近足够了。

  所以,曹鼐在次辅的位置上,不可动摇。

  朱祁镇说道:“如此来说,内阁就少了一人了,就要周忱入内阁吧。”

  朱祁镇这样做,也是为了赏功。

  周忱这么多年来做了好大的事业,特别是在财政收入之上,近乎翻倍,盐税每年一千万两上下的进项,成为了大明税收主力。甚至在晒盐法改进之后,大明盐税甚至还能攀一个小高峰。

  无他,就是日本,朝鲜,越南,甚至南洋一些地方,也纳入了大明食盐的销售区,也就是说这些地方百姓,已经变相的向朝廷纳盐税而不自知。

  还有其他什么仓储改革,钱法改革,还有驰道,等等。单单一件事情拿出来,就足够升上一级了,更不要说这都是他所做的。

  当然了,朱祁镇也是单单酬功,还有一个原因,就是周忱动作越大,户部尚书对他来说有些不够了。

  最典型的就是,驰道了。

  驰道分到兵部,从朝廷体制中看,是理清上下了,但是朱祁镇却有一点不放心,那就是驰道这一件事情,在周忱这里办得很好,但是在兵部就一定能办好了。

  这就不一定了。

  自古以来,摘桃子的人,将好桃子,摘成了烂桃子。这样的事情,比比皆是。

  让周忱进入内阁,虽然内阁大员都有分管,但问题是他们之间分管并不是太严苛,很多事情都会商量得办。

  每一个大学士对六部都有影响力。当然影响力最大的还是自己所管的部门。

  朱祁镇看向内阁六人。

  张辅,胡濙自然是什么也不说,王直却出列了,说道:“陛下,臣以为周忱为尚书可矣,不当入内阁。”

  朱祁镇说道:“却是为何?”

  王直说道:“周忱此人,固然是能臣,但是做事却少有检点,在江南巡抚任上,曾经贿赂王振,劣迹斑斑,陛下念其为理财奇才,委任户部,臣没有异议,但内阁乃天下中枢,协理万方,周忱品行不端,不足以服天下。”

  “臣以为陛下要赏功,加散官可矣,赐金银可矣,只是委任内阁,却是不可。”

  朱祁镇说道:“卿言周忱向王振行贿,可以证据?”

  王直说道:“此刻尚无。”

  朱祁镇说道:“那当时王振案的时候,卿为何不说?”

  王直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

  王振案,很多人现在复盘,还心有余悸,特别是杨溥几乎是用李时勉兑子王振,李时勉这一个能升入六部,甚至是进入内阁的人选,不得不因为双腿残疾,终结了自己的政治生命。

  这样的事情之中,谁敢节外生枝。

  更不要说,当时大明朝廷面对财政危机,除却周忱,无人能够摆平这个烂摊子。杨溥都不想将周忱牵扯进去。

  而今周忱该做的事情都做了,大明财政充裕,即便是瓦刺之战也打的。但是周忱在改革之中,很多从权之举,不管是当时还是现在,看上去都是模棱两可的。

  再加上周忱之前的前科。

  很多清正的大臣,对周忱都不是太满意的。但是对周忱理财之功,还是捏着鼻子认的。这就是为什么大家接受周忱当户部尚书,而不想让周忱入内阁的原因。

  朱祁镇设计的政治框架中,六部尚书虽然名义上是文臣最高官员,但是却是执行层的,真正的决策层就是内阁。

  第一百二十八章 杨文正

  朱祁镇不想在这一件事情上,多做纠缠,说道:“好了,事情都过去了。就这么办吧。”

  朱祁镇此刻才感到了做皇帝的快意。

  并非谁都有三杨的威望。

  三杨一去,内阁之中资格最老的大臣,就变成了胡濙。

  但是胡濙一副养老的样子,除却礼部的事情,从来不开口说话,最近朱祁镇给他加了事情,就是关于黄钟律管之事。更是不管闲事了。

  至于张辅也是如此。除却军事之外,其他事情也一概不管。

  至于剩下内阁成员,最有威信的曹鼐与王直,他们两个人加起来,对朱祁镇的压力,也没有半个杨溥。

  朱祁镇这才是尝了一把乾纲独断的瘾。他随即说道:“杨首辅为国家效力几十年,劳苦功高,朕以为当谥为:文正。诸位以为如何?”

  “陛下,”胡濙不得不说话了,说道:“东里公谥号文贞,勉仁公谥号文敏,杨首辅功绩在两人之下,臣以为不当越过这两人。”

  文臣的谥号之中,文正是第一等级,而文贞是第二位。甚至有的朝代没有文正,文贞就是第一了。

  杨士奇作为内阁首辅近三十年,辅助太宗,仁宗,宣宗,还有朱祁镇四位皇帝,没有出过差错,而且在几次皇位交替之中,都立有功劳。

  特别是在正统初年,三杨辅政,恢复了大明的元气。大概是因为儿子的原因,终究没有得到文正的谥号,只能低了一级。

  不过,即便如此文贞也没有几个人可比了。

  至于杨荣比杨士奇还差了不少,却是因为杨荣这个人行事,有些地方不符合儒家价值观。比如宣宗平了汉王之后,杨荣建议剪草除根,平了赵王。

  还有在宣宗废后之事上,他非但没有劝阻,反而帮宣宗出主意糊弄太皇太后。等等,这都是黑点。

  所以杨荣的谥号并不太高。

  就杨溥一生功业来论,他前半生是远远比不上杨士奇与杨荣的,一直到他掀翻杨士奇之前,他一直是被其他两人压制着。

  他作为首相,也没有几年时间。

  这几年时间虽然做的不错,但并非没有污点的,比如因为王振引起了一连串大案,比如叶留宗邓茂七之乱,等等。

  怎么也不该弄一个文正。

  朱祁镇说道:“胡先生此言差矣,杨首辅秉政以来,修建河北水利,使得河北百姓免于旱涝之灾,改革盐税,推行晒盐法,盐税大增,以至于现在府库再无忧虑,更不要说整顿吏治,清理贪污。完善巡抚制度,更有遗策,改易户部,兵部,工部职能,如是种种,朕而今思来,都有不胜眷恋之情,先生治天下不过四年,则天下得其荫蔽。汉武侯言之,鞠躬尽瘁死而后已,先生实为之也。”

  “如此先生,怎么不可能得一文正?”

  朱祁镇与杨溥之前的对话,都有商辂在一边记录,所谓之起居注。唯一当日最后的对话,并没有记录。

  而今杨溥都死,朱祁镇就当做杨溥最后那一段话不存在。

  他要无限推高杨溥。自然是做给活人看的。

  朱祁镇细细回顾与杨溥合作这几年,总体来说,双方还是合作愉快的。杨溥是真心实意的想做些事情。朱祁镇交代的事情,杨溥绝对不能做的,就顶回来,觉得能做的,就全力去做。虽然有这样那样的不愉快。

  但是总体来说,大明是在蒸蒸日上的。甚至上升势头很猛。

  这就可以从,大明赋税增幅,与各地流民数量减少幅度,可以推算出来了。

  朱祁镇自然想让满朝文武知道,凡是愿意与他合作的人,朱祁镇保证身后之名,所以他想延续与文臣集团,这种大合作小摩擦的蜜月期。

  胡濙不再说话了。

  就胡濙本身来说,他根本不想反对朱祁镇。

  毕竟胡濙是看着朱祁镇一点一点长大,他知道当今不好惹。而且他一心放在养生之上,已经多次向朱祁镇请辞了。

  如果朱祁镇准了他,说不定胡濙就要在武当山做一道人了。

  只是朱祁镇见胡濙鹤发童颜,行动之间,比寻常年轻人还敏捷多了。自然是不肯放他走。

  朱祁镇觉得,胡濙在政治上没有企图。让胡濙管着礼部,最少礼部也少找朱祁镇的麻烦,否则换一个想在朝廷上建立名望的大臣,朱祁镇就烦恼多了。

  毕竟,朱祁镇本身是一个不太在意礼节的人。

  但是宫中更是繁文缛节多,如果真挑朱祁镇的毛病,朱祁镇处处都是毛病。礼部尚书在礼法上挑皇帝的毛病。

  皇帝还没有办法。

  朱祁镇一心一意要将胡濙放在大学士的位置上养老了。就是胡大爷在大学士的位置上,每天来内阁签到就行。

  反正胡濙当了几十年礼部尚书了,对礼部的事务,闭着眼睛都能处理好。而且礼部都是清水衙门,除非是科举年,否则真没有什么事情。

  胡濙似乎也参悟出来朱祁镇这一层意思。如果不是这一件事情,牵扯到礼部,胡濙也不会出来说话。

  但是胡濙出来说话,仅仅是开了一口头。

  在他想来,后面有人该接着说,毕竟杨溥虽然不错,但是封文正,有些太离谱了一点。要知道从大明开国到现在,还没有一个文臣获得这个谥号的。

  有人说方孝孺谥号文正,但是方孝孺这个谥号乃是南明追封的。最少在这个时间段之内,是一个也没有的。

  杨溥怎么看,都是承担不起这个名号的。

  只是胡濙没有想到的事情发生了。

  每一个人出来说话。

  原因很简单,内阁七个人之中,现在空缺一位,张辅是不会在这件事情上发言的,胡濙已经说过了,剩下五个人之中,曹鼐刚刚得了杨溥遗赠。成为内阁首辅。怎么也要念杨溥的好。这一件事情,或许有些不大合适,但是他不适合说。

  而马愉,高谷,都是杨溥的学生的,面对这样的局面,他们自然要闭嘴了。让他们违心赞成,却是有一点难,让他们极力反对,更是不可能。

  毕竟是自己的老师。

  至于王直见所有人都不说话,他说话有什么用?

  他刚刚被朱祁镇给怼回去,也不愿意再惹怒朱祁镇了。

  这也是内阁之中,缺少一个核心的表现。

  朱祁镇说道:“既然大家都赞同,这一件事情就定下来了。”

  随着这一声令下,大明第一个文正公,就此出炉了。

  杨文正公这四个传了出来,几乎满朝文武一片哗然,不少人都上书反对,杨溥与这两个字实在是不相符。

  朱祁镇将这奏折集中在一起,在某日早朝之中,道:“杨溥辅弼之功,传道之德,朕愿意以师礼待杨溥。文正谥号,不足以言杨公之德万一,从此满朝文武不许再议此事。”

  此言一出,不出旬日就传遍天下了。

  一时间,杨溥与当今君臣知遇之情,被写进了话本之中。几乎可以比汉昭烈,与诸葛武侯了。特别是杨溥死后被封为文正的同时,也葬入皇陵。更是文臣莫大的荣幸。朱祁镇还下令在石首为杨溥建立祠堂。各种恩典加在一起,更让感叹君恩之厚。

  朱祁镇这举动,抬高了杨溥的同时,也变相抬高了自己。特别是朱祁镇将很多功劳都加在杨溥身上,甚至民间的名声,杨溥有超过杨士奇的趋势。

  三杨泉下有知,或许万万没有想到,跟随他们大半辈子的小老弟,在生命最后几年,有后来居上的趋势。

  第一百二十九章 首辅曹鼐

  正统十二年四月。

  杨溥离世已经半年有余了。

  随着杨溥离世之后,一系列人员调整也渐渐的稳定下来了。

  朱祁镇登基以来第三任首辅,曹鼐正式正位,在朝野上下开始确立起权威了。

  朱祁镇与曹鼐的磨合,也变得慢慢习惯起来。

  总体来说,对于这个新任首辅,朱祁镇还是感受到很舒服的。

  杨士奇之于朱祁镇,一直是处于一种长辈对于晚辈的态度,即便是朱祁镇虽然能看见杨士奇每次拜见他,都会行礼。

  但是朱祁镇一直有一种感觉,那种感觉就是杨士奇虽然跪着,朱祁镇却感觉,杨士奇是站着的,自己反而处于下位。

  杨溥虽然无意倚老卖老,但是岁月给他足够的底气,在朱祁镇面前说任何话。

  但是曹鼐却不一样了。

  曹鼐的内阁,似乎让朱祁镇觉得有些回归内阁本意的感觉。

  其实在太宗皇帝在的时候,内阁其实就是皇帝的秘书班子而已。

  曹鼐对朱祁镇所有命令,都是毕恭毕敬,一般来说,从来没有反驳的时候。但凡是重要决断,都会上书请旨。

  似乎没有皇帝的圣旨,什么都做不了了。

  当然了,如果曹鼐什么事情都要朱祁镇做决定,朱祁镇早就换了一个首辅了,毕竟朝廷政务繁杂。如果万千事务都压在朱祁镇身上,朱祁镇早就累死了。

  曹鼐更多形式上的早晚请示汇报,其实已经将下面的事情整理的条条框框,朱祁镇只需写一个同意,或者准就行了。

  这让朱祁镇很舒服。

  而且曹鼐天早朝之后,都会拜见朱祁镇,商议当日政务。

  看上去,就好像是朱祁镇的意志绝对主导了内阁。其实曹鼐在其中并非没有自己的想法,只是夹杂在各种请示之中了。

  朱祁镇有些看出来,有些没有看出。

  但是朱祁镇无疑真将内阁变成一个秘书机关。所以,除非违反朱祁镇的原则。朱祁镇都当做不知道。

  于是,如此曹鼐低头,朱祁镇放权。

  双方的合作倒有几分君臣和睦,其乐融融的样子。

  乾清宫之中。

  去年乾清宫经过了大装修,凡是金银饰物全部给去掉了,不仅仅是乾清宫,整个紫禁城之中都是,最贵的饰物就是铜了。

  只是大明尚红,院子里的红色没有变,但是都换掉了朱砂。总体来说,整个紫禁城的装修风格,变得淡雅多了。

  此刻曹鼐正在向朱祁镇禀报政务,他首先说的是藩王。

  “陛下,沈王请封六子为郡王。”曹鼐到这里微微一顿,不再说话,而是看向朱祁镇。

  朱祁镇说道:“先搁着吧。”

  “陛下,关于宗室藩王,是不是逼得太紧了。数年前毕竟派遣人巡视藩王,各处藩王多有惩戒,而辽王一系,更是定案,贬为庶人。”

  “至于各藩郡王,多以不封。”

  “前番乃是朝廷用度紧张,而今盐税关税数以千王,却依旧如此,臣恐有伤陛下亲亲之道也。”

  朱祁镇听了,也知道这一件事情。已经拖得时间太长了。

  自从朱祁镇提出封建策后,加紧了对藩王的控制,对于现在还有护卫的王爷,比如楚王,秦王,蜀王等等,都找到了这样那样的理由,将护卫给剥夺了。

  比如秦王,就将秦王最后一个护卫,调往延安备边。

  对于藩王庶子封郡王之上,也卡得很严,都要考核。

  所以,最近能封郡王的庶子减少了不少,甚至有些人等到死,也不能封郡王。儿子只能再降次继承。

  这样做,让宗室之中有很多怨言。

  在儒家之中,亲亲就是一个道德标签。毕竟一个人不能对自己的亲戚好,外人很难觉得这些人能对外人好。

  朱祁镇也明白这一点。暗道:“这其实也就是因为我当政之十几年其实,并没有给大明开辟多少土司。”

  朱祁镇一直想将大明宗室之中的人才,放到大明外围各封地之中。在大明鞭长莫及的地方,建立有效的统治。

  所有才建立起大本堂。

  其中所教育的都是宗室功臣子弟。更是太子教育之所。

  不过因为,太子尚小,大本堂教育并不是太受重视的,不过数年以来,也培养了一批宗室子弟。虽然多是旁支,人数并不多。

  想起大本堂之中的宗室子弟,朱祁镇一时间有了想法。

  朱祁镇沉吟了一会儿,说道:“将大本堂宗室子弟都派发到襄王军前效力,襄王叔在西南也不是多容易的,另外召韩王入京,任宗人令。先生以为如何?”

  宗室子弟最怕的是什么?是没有希望。

  宗室子弟之中,有混吃等死之辈,这些人朱祁镇反而不在乎。因为这些人再怎么多,也闹不出什么事情。

  不过是朱祁镇脸上难看一点而已。

  最有可能出事的,反而是宗室之中有能力的人。这些人反而不甘心现状。但有没有希望。所以,朱祁镇才想摆出重视宗室子弟的样子。

  大本堂这一批子弟,大概百余人,都是经过了大本堂数年的教育,虽然朱祁镇不重视,但是教授他们的还是一等一的师资力量,全部是一水的翰林学士。

  他们可以说是能文能武。

  襄王这些年在南疆,与缅甸乃至麓川的余孽,屡屡交手,但是并没有打太大。毕竟王骥在云贵坐镇,凡是动襄王,就要考虑王骥的因素。

  但是襄王上的奏表,最大的问题就是缺少人才。

  大明秀才举人,根本不可能去这样的边地,而在麓川能用的人才,都与思家有千丝万缕的联系。

  襄王又不能尽用之。

  这是襄王最大的苦恼了。

  朱祁镇派一批宗室子弟过去,能在西南建功立业的话。对于大明将来统治西南,却是大有好处。

  至于韩王,却是大明藩王之中的异类。

  几乎所谓王爷对封建策表示清一色的反对的时候,唯独韩王却跃跃欲试。甚至想移藩海西。

  朱祁镇对此,只能是心意领了,海西这样的塞外孤城,朱祁镇可不敢交给韩王。万一韩王眼高手低,将海西城给折进去了。

  朱祁镇的战略岂不是打了一个大折扣。甚至瓦刺有了海西基业,辽东与朝鲜都要背祸了。

  但是勇气可嘉,也想天下表明,朱祁镇决计没有刻薄宗室的念头,所以,让韩王进京掌管宗人令。

  如果朱祁镇发觉韩王真可以一用的话,将来未必不能分藩于外。

  而且如果大明国内的藩王,不做出改变的话,朱祁镇对这些藩王的袭封,只会越来越严格。

  曹鼐见朱祁镇已经有了决断,也不再多说,继续说道:“陛下,于谦于大人家中不幸,恐怕要丁忧了。”

  朱祁镇听了,不由皱眉,说道:“此事已经确定了。”

  曹鼐说道:“臣不敢妄言。下面还没有报上来,但是根基消息,就这几日之内的事情了。”

  朱祁镇沉吟了一会儿,说道:“人伦之情,父子天性,朕本不该夺情,只是今日这个年头实在难过。直隶是少不了于谦的,让礼部下令准于谦的假,让他数数回家。见老人家最后一面,办完事情之后,继续办差。”

  按照儒家的传统,要守孝三年。只是曹鼐也知道,的确今年分外难过,因为今年又是一个大旱年。

  而今才四月,但是旱情已经非常明显了。蝗灾也有复起之像。而整个北方唯一的净土,不是别的地方,就是河北。

  因为河北灌溉体系比较完善,这才能熬过旱情,但是其他地方尤其是山东,河南,两淮,湖广,旱情尤其严重。

  第一百三十章 天下大旱

  即便是河北,也不是完全没有问题的。

  虽然河北的灌溉体系比较完善。河北因为灌溉体系,很多滩涂之地都被开发了。但是并不是说,整个河北地区都已经没有这样的地方。

  即便河北没有了,河南,山东,两淮这些地方没有吗?

  蝗虫是长翅膀的。

  整个北方,也就河北五月收成不错,大抵是一个平年,但是在这样的情况之下。河北这一点粮食,就显得尤其重要了。

  朱祁镇从今年到现在,已经免去了一两百万石的粮税,甚至下令,山东,河南,今年免粮税。

  大规模赈灾虽然还没有开始。

  但是户部已经在开始抽调粮食,在运河沿线安置,在必要的时候可以,迅速抽调到山东河南各地。

  面对这样的情况,朱祁镇有一种深深的无力之感。

  也是如此,曹鼐才劝朱祁镇在宗室问题上让步一二。就是怕出什么乱事。

  朱祁镇一想到旱情之上,就忍不住说道:“而今的旱情如何?”

  曹鼐说道:“赖陛下仁德,而今各地虽然多有旱情,但是还没有造成大难,只有几个问题,比较突出。”

  朱祁镇说道:“说。”

  曹鼐说道:“流民问题,臣在几十个县的奏报之中都发现了流民,少则数百,多则数千。如果不加以安抚,恐怕要出事的,但是流民的安抚问题,事情也不大好办。各地地方官驱除流民到临县,甚至两地互相驱赶,任流民在野外饿死。”

  “真正落实流民附籍的却是少数的。”

  “逃荒”这两个字已经在后世很多人的脑海之中去除了,但却是很多百姓面对难以抵御的天灾最好的反应。

  一家老小放弃家园与田地,到处乞讨。就形成了大面积的流民问题。

  甚至朱祁镇下令免除山东,河南今年的赋税,其实也有这方面的原因,就是想尽一切办法,让百姓留在原地。

  毕竟,虽然大明官府的黄册并不一定准确,但是最少有一个依据。

  朝廷派发赈灾粮的时候,也知道该往哪里多运一些,哪里少运一些。但是百姓变成了流民,也就让朝廷对各地的受灾人数,彻底失去了掌控。

  很可能造成,即便朝廷运到灾区足够的赈灾粮,也有一些灾民吃不到。因为朝廷分派赈灾粮是按照各县人口基数分配的。

  但是流民聚集人数,却与朝廷分派的粮食不一致。

  更不要说,流民与本地人之间争夺粮食的种种问题。

  可以说,流民就是一个麻烦事,对地方官来说是霍乱之源。

  大明早就有对待流民政策,就是就地附籍,就是流民到了某个地方,地方官有义务将这些流民当地落户,分配荒地,让他们在当地生活。

  于谦在河北就是这样做的。

  让河北在数年之内,达到了一百万户数量。

  但是对于一般地方官来说,他们万万不会这样做,流民什么也没有,要将他们安置下来,需要口粮,荒地,衣食等等。

  更不要说开荒从来是很艰难的事情,很多小老百姓根本没有独立开荒的能力。

  而且,不仅仅是帮助流民安置下来就完事的。

  对于流民来说,他们很多人都不想在外地久留,总就想回家的,一旦情形变好。就很容易放弃新家回到老家去。

  这个时候,当地地方官就坐腊了。

  凡是办事都是有难题的,不办事就没有难题了。

  所以,朝廷下达的政策,根本没有几个地方官执行。只要少数几个府县,落户了几千人而已。

  但是锦衣卫估计,这一场大旱造成的流民最少有二十万人之多。

  朱祁镇听曹鼐如此说,心中难免忧心忡忡的,说道:“先生有什么高见?”

  曹鼐说道:“臣无能,而今只能派出御史,巡视各府县了,严查此类事件了。”

  朱祁镇听了,心中有些失望。

  他总觉得如果杨溥还在,或许会给自己一个不一样的答复。他心中暗道:“清丈天下黄册,这一件事情不能避免了。”

  不清楚下面有多少人,不清楚下面有多少地。只是按照朝廷原本的体制之中征税,连征税数字也是陈陈相因的数字。

  就好像一切政策都建立在空中楼阁之上。

  太祖皇帝将黄册当成治国的重中之重,只是而今这黄册变成一张废纸了。

  别的不说,这些流民是怎么来的?

  总不能是从地里长出来的吧,只有在籍户口逃逸了,才有流民。而于谦在河北最少安置了十几万户流民。但是这样大量的户口流失,却没有在任何一个省的黄册之中表现出来。

  似乎世界上凭空多了几十万人一般。

  朱祁镇想了想以工代赈,但是不去想耗费多少,单单说下面的行政能力,河北水利工程,是有于谦在。

  朱祁镇才放心将这一切都交给他,就现在地方官员,朱祁镇砸一百万两,真不知道有几十万两能用到河工之上。

  朱祁镇想了想说道:“就按先生想的来吧,从都察院,户部挑选出一批人员来,直隶,山东,河南,两淮,湖广,一个地方都不能少。每一个县都派人视察。万万不可怠慢。如果人手不够,翰林院的人也可以用。”

  曹鼐说道:“臣遵旨。”

  曹鼐微微一顿说道:“陛下,今年臣估计,最少要减免五百多万石钱粮,还有备用五百多万石钱粮赈灾。甚至还有增加。”

  “如此一来,运河沿线的粮仓就空了。”

  “海西战事,能不能停一下。今年辽东禀报,松花江一带,旱情也很严重,臣以为今岁灾年,不单单在朝廷,也在瓦刺。建州女真就放一放如何?”

  朱祁镇也知道,曹鼐所言是正确的。

  今年漠北漠南的草原,旱情也很严重。少有雨水。瓦刺加大了与朝廷的朝贡贸易,甚至内部也有一些混乱。

  哈密卫也有骚乱。

  具体什么骚乱,锦衣卫还没有理清楚前因后果,反正是这骚乱,被瓦刺很快平定下来了。

  朝廷与亦力把力与青海,乌思藏的关系忽然紧密起来,并不是因为大明忽然有实力了,而是瓦刺专注于内政,对外似乎疏忽了。

  而且各地藩属都在与大明的贸易之中获得好处,在困难时期,这种贸易尤其重要。

  但是朱祁镇想了想去,还是选择继续平定建州女真部。

  朱祁镇说道:“这一战从去岁开始调兵,而今已经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了,各部粮草已经运输到位了,即便而今不出征,这些粮草也不能来回转运,消耗太大了。”

  粮食这种物资,来回转运两次,估计运费就超过了本身的价值。

  “而且,也是瓦刺受灾了,朝廷越是不能示弱。否则瓦刺会怎么做,还真不知道的。”朱祁镇脸色阴沉地说道。

  曹鼐听了,说道:“陛下英明,却是臣想差了。”

  朱祁镇看了一眼曹鼐,心中暗道:“未必是曹鼐想不到,不过是奉承而已。”

  草原的经济形势与汉地不同,汉地遇见灾情的时候,自然是咬紧牙关渡过,而草原之上,很容易想出兵抢劫。

  所以,越是如此,朝廷就越不能向北方示弱。

  大军集结是瞒不过人的,去年就开始准备的战事,如果因为关内灾情而放弃了,很可能会让也先生出别样的想法。

  比如,大明分心赈灾,不能用兵。到时候,或许就是瓦刺南下的时候。

  朱祁镇心中暗道:“算算时间,东北冰雪也消融了。郭登是不是已经出兵了?”

  第一百三十一章 建州女真的末日

  东北春风是比关内晚上许多。

  而今李满住是进退两难。

  维持海西的围城,是不可能的事情。毕竟女真部落还不可能提供这么多的脱产劳动力。之前是冬天。

  大家都在窝冬,再加上瓦刺人遗留下来的营地,比女真各部自己建立的营地,还好上几分。

  故而大家都留在这个营地窝冬。

  整个冬天,双方都是在大雪飘飘之中相互对视而已。

  根本没有作战的想法。

  而今春暖花开,冰雪消融,地面之上还是一片泥泞,却已经是一年生机盎然的时刻了,女真部落也是要种地的。

  不种地的话,怎么可能维持数万人的生计。特别是建州女真,乃是女真各部之中最文明最开化的部落,农耕水平也是最高的。

  东北这个地方,一年只能种一季。

  春天如果不耕种的话,就等于整整一年没有收成。

  所以李满住,不管怎么想,都不可能对抗这自然规律,不将女真各部分散开来耕种,今年冬天就要饿死。

  将各部分散开来耕种,面对明军就毫无还手的力气了。

  不过是早死与晚死的区别。

  李满住多次向也先求援,只是而今草原上很多地方,根本就没有长出草来,大批大批的牛羊饿死。

  这才是也先要面对最大的危机,至于粮食。很抱歉,也先也不多,更不要说支持建州女真了。

  所以,李满住思来想去。终于决定从各部女真部落之中抽出一万五千人的军队,驻守在海西城外。将海西军队封锁在海西城之中。

  其他各地都在双城,毛怜卫,等等地方种地。

  因为这些地方距离海西城不远,而且有海西各部留下来的耕田。也方便种植。

  约定春耕之后,再聚兵海西城外。

  海西城中各部见王满住如此,纷纷求战,但是焦礼却不许,只是让下面的人等。

  等谁。

  等得就是郭登。

  因为辽东军在去年元气大伤,故而朱祁镇从京营调入过万骑兵,再加上辽东本部人马,得骑兵两万。因为方瑾在福建,所以郭登的副将乃是刘聚。

  刘聚是何许人也?

  就是刘永诚的侄子。

  刘永诚在京师之中,不显山不露水,却是御马监太监,并掌管武学,低调的就好像京中没有这一个人一般。

  但是真正大佬们谁不知道,刘永诚乃是皇帝的依仗之一。靖难勋贵们也不敢小窥了御马监的人马。

  刘永诚对侄子要求严格之极,也担任过武学教官,毕竟武学这么多人,刘永诚也不可能一个个教,自然是有帮手的。

  且不说,刘聚本身的能力还算不错。最少不是扶不上墙的烂泥。再加上皇帝都要给刘永诚几分面子。

  刘聚自然是平步青云,成为朱祁镇重点提拔的将领。

  参与平定建州女真之战。

  因为很多人都看得出来,这一战虽然还没有打,但是胜负之数,已然分明,不过是赢上几分而已。

  所以,郭登与刘聚,施聚分兵三路,突击建州卫,毛怜卫,双城等地,甚至朝鲜人也想派出一部人马参战。

  只是被郭登婉拒了。

  朝鲜只是支应粮草而已。

  这一战就势如破竹。

  数日女真各部集结起来,有数万之众,但是而今却都分散在各地春耕。以聚击散,简直就好像是砍菜切瓜一般,顺顺利利将平定各地。

  李满住已经感觉不妙了。

  所以等海西城之中得到郭登已经出兵的消息,焦礼自然不会按捺下面蠢蠢欲动的人马,城中三万之众,空城而出,步骑结合,直逼李满住大营之下。

  只是这个时候,他们才发现,李满住已经是人去楼空了。

  焦礼大恨,二话不说下令石亨追击。

  整个冬季石亨都没有闲着。一直在训练麾下的女真战士,此刻心怀报仇雪恨之心,石亨一追出去,就好像是一条疯狗一般。

  死死咬着李满住的尾巴。

  李满住很清楚,也先不加入,他其实没有能力在海西这一带立足了。所以他干脆利落的想要潜越长白山,退到长白山以西。

  他觉得明军不会轻易翻越长白山,毕竟长白山以西乃是兀良哈三卫的地盘,与瓦刺地盘相接。

  很容易得到了瓦刺的支持。

  只是李满住能想到的,郭登会想不到。

  所以,当李满住到了三道关前,想要通过三道关穿过长白山的时候,就发现周围大红的旗帜一下子竖起起来,满山遍野都是。

  一个将领带着骑兵出现,说道:“李满住,闽西伯已经等候多时了。”

  李满住也算是一个枭雄人物。很有人格魅力,即便到了现在也不低头,与郭登所部一场大战,双方就在长白山以东厮杀。

  交战半日之后,石亨从东边杀过来,才最后锁定了胜局。

  李满住沿着长白山向西逃了数里,就被石亨杀死一个山沟之中。

  石亨拎着李满住的人头,说道:“老子,早就看你不顺眼了,你也就今日。”正要收兵的时候,却见一个士卒双手高举一块大石头,说道:“将军,你看,这是什么?”

  石亨远远的看过去,阳光照射在这一块石头上,散射出金色的光芒。他手一松,连李满住的人头都不要了,几步上前,接过这一块石头,用溪水细细冲洗,再看上面的纹路直抵。

  狗头金,是一块狗头金。

  这一块就有十几斤了。最少值好几百两银子。这还是单单说金子的重量。

  石亨的呼吸一下子就急促起来,说道:“都去找找。或许还有。”

  不用石亨说,很多士卒都去寻找了,不一会儿,就找到大大小小的狗头金。很明显这里是一个处金矿。

  石亨一瞬间想过很多想法。

  只要霸占了此处。今后就有享不尽的荣华富贵。甚至他心中杀人灭口的心都有了,虽然这里都是他的亲兵。

  但并不是说,他所有亲兵都是可靠的。

  就在这里时候,忽然清脆的马蹄声传来,一队骑兵冲了过来,为首的人正是郭登。

  而今其他地方的战事都已经平息了,女真各部要么投降,要么被杀了。而李满住作为罪魁祸首,他不死,这一件事情就不算完。

  郭登自然带人过来看看。

  郭登本来没有注意到什么,见石亨居然不过来行礼,再细细看石亨一行人紧张的样子。已经一边的金色光芒。

  一瞬间想明白了什么?

  郭登说道:“石将军,有些事情,你要好好像清楚了。”

  石亨一瞬间脸色上头,他微微低头,各种神色在他的脸上浮现了一遍,最后才捧着一块狗头金说道:“陛下洪福齐天在此地发现一处金矿。这是天大的祥瑞。”

  郭登让人接过狗头金,看了一眼,就放得一边了,说道:“果然是祥瑞,陛下知道了定然高兴,也少不了石将军的功劳,陛下不会亏待有功之臣的。”

  但是即便如此石亨心中也犹如刀绞。

  这就是人与人的不同,石亨虽然也有世袭武职,但是官并不大,而今的地位也是自己一刀一枪拼出来的。

  但是郭登。他是武定侯府出身,虽然是庶子庶孙,享受到的待遇是低过嫡子的,但是即便如此,他所享受的生活,也是超过大明百分之九十九的人。

  是真正的天潢贵胄。不敢说视金钱如粪土,但如果将金银与圣眷相比,郭登决计不在乎所谓的金银。

  石亨遇见别人,或许还能二一添做五,但是遇见郭登,却是根本不要想了。

  他是收买不了郭登的。

  第一百三十二章 狼

  其实这里就是后世大名鼎鼎的夹皮沟金矿。

  这个消息传到京师,直接改变了大明朝廷对海西的控制程度。

  朱祁镇简直是双喜临门。

  他当然知道东北多金矿,但是朱祁镇又不能亲自去探测,而且东北很多地方都处于未开发状态,全部是深山老林,还时不时的有东北虎狗熊都猛兽出没,少数人根本不能成行,而大规模地质勘探,更是朝廷很难办到的事情。

  第一缺人,第二朱祁镇也怕下面的乱来。

  毕竟经过了叶留宗一事后,朱祁镇对任何矿业都存着很小心很小心的想法了。宁可少得一点钱,也不想再弄出乱子了。

  所以大规模探矿这事情,朱祁镇在大脑之中转了一个圈,就被按下来了。

  所以,这个金矿对朱祁镇来说简直是意外之喜。

  更不要说,李满住授首了。建州女真已经不存在了,各地女真部落被大洗牌之后,大部分女真百姓直接隶属与海西都司了。

  朱祁镇得到焦礼的汇报。

  海西都司下辖的女真部落人丁已经是有十几万之多了。

  随着这十几万放在内地,还没有一个府县的人多,但是在海西都司,就能多养活一些可战之兵了。

  再加上这个金矿的财政补贴。

  初步勘探,这个金矿一年可以出黄金三万两,折合白银也就是三十多万两了,很多地方一个省的岁收也不过如此了。

  朱祁镇自然不在乎三十万白银,但是这三十万两白银可以直接补贴到海西都司的军费之中,海西都司就能做更多的事情了。

  朱祁镇直接下令,建立海西六城,海西卫城,双城卫城,毛怜卫城,建州卫城,还有金城卫。以及三道关城。

  完成朱祁镇一直想做的,封锁长白山一线,让瓦刺进攻海西,只能沿着黑龙江进入松嫩平原,然后再南下,这一路多为水泽。未必方便骑兵行军。

  如此一来,海西都司就安全多了。

  漠北。

  也先也得到了李满住死讯。

  不过,也先并没有多关注。

  在也先从海西退兵的时候,也先就将李满住当成一枚弃子了,什么时候死,并不重要。

  而今也先在商议一是件大事,那就是要不要南下大明。

  面对天灾,蒙古各部议论纷纷。

  脱脱不花说道:“草原的马儿想要日行千里,需要吃草,骑马的勇士想要重回大都,需要时机,淮王,我们所有人都想重光大元,但是南朝如果那么容易打败,而今在大都的已经是怯薛军了。”

  “面对南朝,再怎么谨慎都不为过。今年长生天发怒,不许草原长草,所有畜生都无法生活,勇士们都饿着肚子,如何能拉起弓箭,骑着战马南下。”

  “我们需要的是草场,是休养生息,让小崽子长大,让母马怀孕,而不是现在就打仗。”

  总体来说分为两部分,一部分就是瓦刺各部为首,赞成南下。

  对瓦刺来说,与其草原生乱,到处镇压,还不如此驱赶这些人马去攻南朝,反正都是死人,只要不死瓦刺本部人马,对他们来说就足够了。

  但是蒙古各部却不愿意。

  很简单,谁也不愿意当炮灰。

  他们啃骨头,让瓦刺各部吃肉。

  谁知道心里都不平衡。但是他们也不敢明目张胆的反对,但是有一个人却是可以的,那就是蒙古名义上的大汗,脱脱不花。

  脱脱不花面对从一个胜利走向另外一个胜利的也先,脱脱不花有一种锋芒在背的感觉。他太明白脱欢父子的心思了。

  知道有一天,也先一定会篡夺黄金家族大权。

  现在不做,不过是因为时机不到而已。

  所以,脱脱不花看似安分,其实一直想办法反抗,去年的战事让脱脱不花看到了机会,很多损失惨重的部落,将对抗也先的希望,寄托在脱脱不花身上。

  脱脱不花也知道,他们未必安的什么好心思。但是政治本来就是利用与被利用的关系。脱脱不花就毫不犹豫的抓住了这一根稻草。

  “大汗。”阿刺知院说道:“而今所有的草场,不足以承载大汗的牲口,唯有南方才有粮食,我们不去南方要粮食,难道在草原上饿死。”

  “大汗子民,是宁肯战死,也不饿死。”

  也先对于脱脱不花突然开口,加入争端,感到诧异。

  因为脱脱不花,在大多数时刻,都在做一个吉祥物的存在。今日忽然发言,定然是有想法的。

  但是什么想法,他一时间没有摸清楚。

  不用他开口,就有人将他想说的说了出来。

  此刻也先的眼睛微微眯着,扫过帐篷之中所有头人,似乎想通过观察他们的细微的表情,看出他们的站队。

  并选择他即将采取的应对办法。

  脱脱不花继续说道:“长生天并不会让所有河流干涸,也不会让所有蒙古人都活不下去,只要熬过今年,还是有美好的明天,但是如果南下面对南人的火器,勇士的鲜血只会白流。”

  阿刺知院说道:“不许要打下大都,只要打下一两个城池,就足够牲口们活下去了。即便有些牺牲也是值得的。”

  阿刺知院说的对,对于大明与草原之间,鲜明的经济差异。对于蒙古人来说,哪怕是攻破一个村子,都是很赚的事情。

  一张铁锅,就能换一个蒙古女人。

  人命是有价值的,蒙古人命的价值更低。

  很多蒙古贵族都不将蒙古人当人,不过牲口而已。

  而今他们所争论的,是如果渡过这个灾年,其实不管是南下,还是在草原上熬过去,都会有人死亡。

  而且是大批人蒙古人死亡。

  但是他们都没有在意。

  “咳咳。”也先忽然咳嗽了两声。

  所有人都静住了。

  也先说道:“草原上的狼捕猎的时候,也会被马踹死,但是怕被马踹死,难道就不捕猎了?狼不捕猎,是不可能在草原上活下去的。”

  也先的目光扫过,看见了不少激动的眼神,都是一个个支撑出兵的部落头人。

  也先继续说道:“但是狼捕猎,却也不是随随便便的扑杀的,一头有耐心的狼,会跟随猎物几天,甚至十几天,饿着肚子,吃着雪花,就等猎物放松警惕的一天,然后突然扑上去咬住猎物的喉咙。”

  “在没有把握的情况下,狼能可等待,饿着肚子等待。”

  “南朝很强?对很强,但是再强的汉人也是羊,而我们是狼。”

  “猎物与猎手的形态从来没有转变。所以我们要有耐心,要有耐心的等待猎物放松警惕。”

  “狼在捕猎之前,都会做试探。试探我们的猎物现在是什么情况?”

  “现在有很多消息传来,说什么的都有,有一天可以确定,那就是长生天不让草原的牲口活下去,也没有让人南朝皇帝的牲口活下去。”

  “我决定,大军南下,去长城边上放牧,去试探一下我们的猎物,看看南朝那位小皇帝的胆量。”

  “如果他胆怯了,我们就像狼一下咬住他的喉咙,如果他真有底气,我们就等下去。”

  “一直等下去,等合适的时机。”

  也先眼睛之中似乎悠悠的泛着绿光,就好像是一头冷静的狼,一个冷静残忍的猎手,他说道:“你们明白吗?”

  所有部落头领一并站起来说道:“谨遵淮王号令。”

  一时间只有脱脱不花坐在主位之上。冷落的就好像是一个雕塑一般,脱脱不花看着也先,忽然觉得也先就好像一头要扑向他的狼。

  第一百三十三章 瓦刺临边

  也先南下,还有另外一个想法。

  那就是逐水草。

  总体来说,虽然草原上的旱情还是比较严重。但是漠南蒙古比漠北蒙古情况要好的多。

  但是漠南蒙古与东北平原一带,都是兀良哈的领地。

  所以大军南下,瓦刺主力就离开漠南,就食漠南,压迫了兀良哈的生存空间,也就是这个举动,不管是真的开打也好,假的开打也好,瓦刺本部人马都是可以保全的,损失的都不是瓦刺本部。

  如此大的动静,根本瞒不过人。

  瓦刺大军还没有过大漠,从各个地方,各个渠道,无数消息,从四面八方传到了乾清宫之中。

  朱祁镇看着四面八方消息,说什么的都有。

  一时间,他也有所踌躇。

  现在要不要与瓦刺开战。

  瓦刺大军的主力,已经进驻开平,大宁一带了,放牧的蒙古人,已经到了长城以北百余里的范围之内。

  倒不是说他们不想南下了。

  而是没有南下的必要了。

  因为,大明边军烧荒的习惯,大明边墙以北百余里的范围之内,全部是一片白地,几乎是寸草不生。

  不能让瓦刺休养生息。

  只是即便如此,瓦刺为了防备大明的突然袭击,也派出大量的探马与斥候。遍布了千里边墙。

  为了防止瓦刺的突然袭击,宣府,大同,辽东,海西四镇都陷入紧张状态之中。

  武英殿之中。

  朱祁镇看着曹鼐与张辅,说道:“而今局面,已经如此。首辅与国公有何教朕?”

  曹鼐说道:“陛下,此时不是与瓦刺开战之时,各地大旱一日胜过一日,臣以为当重启陛下以工待赈之策。修建河南,两淮水利。工部侍郎王永和可担此重任。”

  这已经不是曹鼐第一次说这一件事情。

  文官的意见很清晰且明了,那就是修德则远人服,只要做好了自己,外敌自然不敢来侵犯。

  面对于谦丁忧,一时间不在朝中,曹鼐也推出了自己属意的治水之臣,就是王永和。王永和在于谦治水之中,也是从旁协助过,后来又调入工部,协调了江南,陕西等地治水工程。

  现在是工部侍郎。

  甚至是下一任工部尚书的热门人选。

  让他来主持黄河治理工程,对曹鼐来说,也是恰如其分。

  而今旱情大作,固然是一个大问题,但是如果说治理黄河的话,却未必不是一件好事,最少黄河河水虽然还没有到达断流的程度,但是水量的减少,也给施工带了很大的便宜。

  有时候朱祁镇也感到曹鼐的坚持。

  曹鼐从来不会与朱祁镇反驳,凡是朱祁镇做出了决定,曹鼐从来不敢说什么,但是他的坚持,就是将自己认为对的事情,一次两次三次四次五次说出来。

  都是寻找在朱祁镇心情好的时候,反复陈述。

  可以说是死缠烂打,软磨硬泡。

  如果有些事情,没有原则的问题,朱祁镇也就准了。毕竟他不想与内阁闹太僵,还需要内阁办事。

  但是治河这一件事情太大了。

  有河北水利消耗在前,黄河河工之大,朱祁镇心中是有所估计。眼见瓦刺越发过分,朱祁镇无论如何也不下想,同时做两件大事。

  朱祁镇王顾左右而言他说道:“此事容后再议。先说瓦刺之事,英国公你觉得。”

  英国公张辅说道:“战与不战,乃国家大事,臣不敢妄言,臣只能说,抽调京营,宣府,大同两镇精骑,有十万之众,在口外足以一战,纵然瓦刺有二十万骑,臣以为只要谨慎以待,不冒进,不追击。足以退瓦刺大军。”

  “战与不战,在于陛下,臣只敢说,大明将士可战。”

  朱祁镇听了这一句话,总算是松了一口气,有张辅的军事背书。即便是瓦刺大军压境,朱祁镇也就放心多了。

  朱祁镇说道:“好,召成国公朱勇觐见。”

  不用说朱祁镇就知道,而今大明朝廷之中,有能力有资历能统领十万大军的将领只有一个人,就是成国公朱勇。

  毕竟成国公朱勇从征讨兀良哈之役后,一直活跃在宣大地区,这是成国公的基本盘,除却辽东,海西两地被朱祁镇逐渐纳入嫡系管辖之外。宣府,大同,宁夏,甘肃,等地都是靖难勋贵的地盘。

  也包括了大部分京营将士。

  这几年朱祁镇零敲碎打的一点点的将沙子掺进军中,但是依旧没有动摇靖难勋贵的根基。

  所以大战之前,为了减少内耗,朱祁镇不会用自己的嫡系。只能用成国公,甚至这样的局面在数年之内是不可能改变的。

  毕竟对朱祁镇来说,胜利才是最大的利益,其他都可以先放一放。

  成国公朱勇而今还没有到功高震主的时候,即便到了功高震主的时候,朱祁镇也有信心压得住他,比起瓦刺,这都是小节了。

  成国公就在武英殿外。

  得了传召之后,立即上殿。向朱祁镇行礼说道:“臣成国公朱勇拜见陛下。”

  朱祁镇见朱勇一身肃杀之气,穿着一身甲胄,这一身甲胄看上去也并不是多新,上面还有不少沙场征战的痕迹,朱勇两鬓已经斑白,但是却有猛虎余气,尤为壮烈。

  朱祁镇不是没有见过成国公,但是却没有见过打扮成这样的成国公。

  朱祁镇心中明白,这是成国公无声的表明态度了。

  朱祁镇此刻正要用成国公,岂能不成全成国公,说道:“真乃好将军,此甲可是成国公追随太宗皇帝北伐时所穿。”

  成国公说道:“正是。”随即一一指着上面一处处痕迹,虽然已经修补好了,但是刀剑劈砍,箭矢凿穿的痕迹依然在。

  一一指明,此战乃何时何地与何人战,此战是何时何地与何人战,从北平骑兵,转战天下,夹河大战,济南之战,渡江之战,至于数次北伐之战,一一道明。

  朱祁镇状若大喜,说道:“来人,上酒。”

  立即有太监端上一壶酒,朱祁镇见状,一挥手说道:“上一坛酒。”

  立即有太监抱了两坛子酒,朱祁镇拍开封泥,一坛子递给成国公,一坛子自己拎着,说道:“将军乃国家栋梁,太宗老臣,此刻瓦刺南下,窥视朝廷,天下大旱,百姓急于星火,朕年幼少冲,不知兵事,就以家国天下,托付给将军了。”

  “将军满饮。”

  朱祁镇随即就着坛子一口喝下去了,朱祁镇酒量不大。他知道他决计喝不了一坛,固然手上轻轻一松,酒水顺着衣襟流了下来。

  一时间酒香扑鼻。

  但是成国公朱勇却是实实在在的海量。

  这个时候能打仗的将军,似乎都能喝酒。而且都是豪饮。所以成国公朱勇真是一饮而尽,将大半坛子酒给灌进肚子里面了。

  不过片刻,就满面红光,略带酒气了。

  朱祁镇又拿出一柄长剑,亲自递给了成国公朱勇,说道:“此乃太宗皇帝所配之剑,今以此赐将军,朕拜将军为征虏大将军,统领京营,宣大诸军,塞上备虏,如果瓦刺安分,就无须动兵,毕竟而今天下大旱,朕不想塞上烽火相接,只是如果瓦刺不知好歹,不识朝廷好心,将军可立决之,无须待京师之令。”

  朱祁镇虽然不想打,但也知道,瓦刺气势汹汹而来,但凡有一丝弱势,瓦刺就会出兵,瓦刺本质上就是野兽一般。

  与野兽对峙,万万不能退。一退,对方就会追击,反而正面对峙,放弃幻想,准备打仗,瓦刺反而不敢轻举妄动了。

  第一百三十四章 张辅之意

  朱祁镇既然已经准备打仗,就准备好放开前线将领的手脚了。

  他对成国公满意吗?不,满意。对九边将领都满意吗?未必。

  但是事到如今,朱祁镇手中只有这些牌,不管多烂都不可能换牌了。

  手中有什么牌,是一个问题,一副烂牌怎么打,就是另外一个问题了。

  有人能将一手烂牌打赢,有人能将一手好牌打烂。

  此刻,朱祁镇就忘记手中所有牌有多烂,只看他们的好处,什么贪污走私,侵占卫所屯田,乃至子弟不法。朱祁镇就当自己眼睛瞎了,什么都不知道。

  孙子兵法有五胜。

  知可以战与不可以战者胜;识众寡之用者胜;上下同欲者胜;以虞待不虞者胜;将能而君不御者胜。

  前四胜,都是在作战之前。

  朱祁镇觉得自己能做都做了,而今再强调也没有意义了。甚至会伤及军中稳定的环境。他能做的就只有最后一项了。

  放权,最大程度给成国公战争指挥决策的权力。

  朱祁镇连与瓦刺战和的决策都放到了成国公手中。

  言下之意,就是只要成国公觉得能打,而且也能打赢,就可以打了。

  即便将来有大量因为胜利的后遗症,朱祁镇也想得到胜利再说,毕竟胜利之后,面对的只要后遗症而已。

  但是失败者面对只会更糟糕。

  成国公也万万没有想到,朱祁镇居然给他这么大的权力。

  征虏大将军这五个字,看似平平,但却不是谁都能挂上去的,要知道这是徐达名号,当初徐达出征草原的时候,就是征虏大将军。

  十万骑兵,几乎是大明能动员的最大规模的精锐骑兵了,辽东,甘肃,陕西一带虽然还有骑兵,但是想要调回来却是难了。

  这一去后,京营之后,也大抵只有御马监之中还有数千骑兵了。

  而骑兵从来是明军之精锐,非精锐是不可能当任马军的。

  谈不上举国之兵,但这十万大军也远远胜过了当初孟瑛统领征南大军了。

  “臣遵旨。”成国公说道:“此去,定破瓦刺大军,解陛下之忧。”

  从下令到出兵,还是要一段时间的。成国公刚刚到了家中,就接到了圣旨。宫中各种赏赐,名刀名剑,甲胄名马,这是武将所用,至于绫罗绸缎,金银珠宝,更是数不胜数,几乎搬着宫中赏赐的物件,几乎从宫门口到成国公府上,首尾相接络绎不绝。

  合浦之珍珠,江南之织造,南海之珊瑚,和田之宝玉。缅甸之翡翠,竭宫中之府库,填成国公之内房。

  一时间惊骇天下,满朝文武,都觉得,天子待成国公,比之前太祖皇帝待中山王有过之而无不及。

  至于成国公的子弟姻亲,一时具贵,朱祁镇的乾清宫侍卫之中,成国公家中子弟,有十几人之多。

  还多为要职,其中成国公世子朱仪更是担任了乾清宫侍卫统领。

  真有烈火油烹,鲜花着锦之色,在很多人眼中,这都是成国公一门要代替英国公一门成为大明第一将门的风头。

  就在成国公满门欢喜不尽的时候,英国公张辅一身青衣,不待随从,从后门扣门而入。

  成国公立即来迎接英国公,说道:“兄长你今日来,为何不走正门?小弟也好好迎接兄长。”

  英国公说道:“不必了,你成国公门外,车马能排出数里之外,我怕等到明年,也进不了你的门。”

  成国公听了,脸上放光,说道:“陛下厚恩,臣子不好推脱。”

  张辅冷笑一声说道:“先东平王去的早,你叫我一声兄长,我也要承担兄长的责任,你如果这般心态,就不用去战了,我怕你去了回不来,到时候你一人身死是小,误了国家大事事大。”

  成国公顿时觉得张辅当头泼了一盆冷水,说道:“兄长,危言耸听了吧。”

  张辅说道:“你还记得淇国公丘福吗?”

  成国公朱勇顿时有一些不舒服了。淇国公丘福,他岂能不知道,说起来,他还要叫一声丘叔叔的,乃是靖难勋贵之中少有的大将。只是战死漠北,子孙夺爵下狱。流放海南,而今还没有回来。

  在他出征的时候,张辅提起这个人,让成国公朱勇难免觉得有一些晦气。

  张辅说道:“你觉得你与今上的亲近,比得上太宗皇帝与淇国公吗?”

  朱勇摇头说道:“自然不如。”

  不提丘福之后如何,在靖难之战中,丘福是太宗皇帝左膀右臂,履立大功,甚至可以说是靖难勋贵之首。

  当然了如果张玉还活着,这名头一定是张玉的。

  太宗皇帝是一个爱之推及子弟,恨之绵延九族的人。他对建文集团大杀戮的同时,也有对靖难勋贵子弟非常爱护的一面。

  对张辅,朱勇都是太宗皇帝培养出来的,如家人子弟。

  甚至如果没有太宗皇帝这种偏爱,也没有让朱祁镇束手束脚的靖难勋贵集团。

  但是即便太宗皇帝与丘福如此交情,丘福死后,丘福一家依旧流放海南,遇赦不得回,太宗皇帝唯一能做的,就是保全丘福家人性命而已。

  张辅说道:“陛下对王振如何?你也不是不知道,你觉得陛下倾尽内库,托以大权,如果这一战败了,成国公满门会是什么下场。”

  成国公朱勇脸色顿时僵硬了,好一阵子,他才恢复过来,向张辅行了一礼,说道:“多谢兄长提醒,我险些被这荣华富贵迷了心窍。而今之战,还请兄长指点。”

  朱勇很清楚,他的能力是比不过张辅的。

  张辅咳嗽两声,说道:“这一战,能不打,就不打。”

  成国公一时间有些错愕,说道:“大兄,你在陛下面前不是这样说的。”

  张辅说道:“陛下还小,我身为辅臣大臣,不得不照看一些,之前陛下轻率,我自然要告之不能,要挫其心,而今大战在即,我自然要告之以能,以坚其志。否则两国兵尚未交,陛下之心先动摇,岂不是输了一半?”

  朱祁镇如果知道张辅这番话,决计会暴跳如雷。不可能理解张辅心中的为国为民之心。只觉得张辅在糊弄他。

  但是在张辅的角度,却是实实在在是为了国家好。

  在张辅看来,在大战之时维持中枢正常运转,是他必须要做的事情,是他的义务。只要能做到这一点,即便是用一些手段,也未必不可。

  皇帝也不是那么容易说服的人,有些事情,张辅也不好全部告诉朱祁镇。这种办法好用,就用便是了。

  成国公说道:“大兄,你觉得我不如也先吗?”

  张辅说道:“不是我觉得你不如也先,而是你自己觉得,你与也先相比如何?也先在脱欢死后,内镇脱脱不花,东征西讨,将瓦刺推到了今日,纵然脱欢复生也不过如此了,此人即便是我对上去,也不敢掉以轻心,马哈木这手下败将,还真有一个好孙子。”

  “你如果存了轻视之心,就干脆别去了,我代你去,我虽然已经年老,但也骑得了马,开得了弓。”

  成国公朱勇见张辅说的如此慎重,立即说道:“兄长息怒,我知错了。”

  张辅说道:“我叫你不能轻敌,但也没有让你妄自菲薄,瓦刺铁骑虽然厉害,但是能有多少,除却瓦刺本部之外,不管是兀良哈,还是蒙古诸部,都是乌合之众,大明铁骑足以以一敌三。人让你不能不开战,就不开战,并非觉得你打不过,而是另外有事。”

  第一百三十五章 也先窥边

  成国公朱勇说道:“可是因为大旱?”

  “不错。”张辅说道:“这数年朝廷收入大增,但是今年却是一个灾年,京城的用度靠着京城,通州,天津的仓储,已经直隶一声的产出,南方各省的粮食,就近调给河南,山东,两淮,湖广等地。”

  “咱们与草原上打这么多年交道,你也知道,即便你打败也先,甚至是阵占也先,这一场战事就完了吗?”

  “且不说瓦刺的复仇,单单说陛下,准备了这么多年,又岂能善罢甘休?”

  “这一战,一开头就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结束了。”

  成国公朱勇说道:“兄长,这有什么大不了的,这一战我早就盼着打了。”

  不错,勋贵集团大多数人都是盼着打仗,而不是盼着和平,因为只有打仗,才有荣华富贵,打仗才有权力,只要打仗,勋贵们才有他们想要的一切。

  虽热很多勋贵打仗的能力已经退化了。但是以成国公为首的中坚力量,还是盼着打仗的。

  “我知道。”张辅说道:“这一战最好不要在今年。拖上两年最好。”

  张辅也觉得莫名其妙,进入正统年间之后,这十几年间,水旱蝗灾相连。能称得上是丰年的寥寥无几。

  成国公朱勇还是不如张辅,朱勇所看到的,只有从他的角度看的事情,而张辅所想的,却是从大明朝廷角度看的事情。

  今年委实不是一个开战的好时机。

  大明一年二千三百多万石粮税,今年上半年,或减免,或免征的赋税已经到了好几百万石,至于要下拨的赈灾款项,恐怕也要数百万石。

  可以这样说,今年朝廷几乎不要指望从粮税上有什么收成。只要粮税能平了赈灾这个窟窿,就是天大的喜事了。

  朝廷而今虽然也有积蓄,但这积蓄面对天塌地陷一般的窟窿,总是不够用的。而打仗又是特别费钱的事情。

  张辅并非没有勇气打仗,而是怎么看怎么决定,今日是能不打就不打。

  成国公朱勇心中有一些小不情愿。

  毕竟在成国公看来,这不用他们考虑,皇帝不差饿兵,不管朝廷财政紧张到什么地步,想来朝廷是不可能亏待打仗的人。

  张辅根本是多操心。

  只是朱勇习惯了听张辅的话,说道:“兄长请放心,我知道该怎么办了。”

  张辅似乎看出了朱勇一丝丝抗拒,心中暗暗一叹,也不多说了,说道:“别的我就不多说了,万事小心。”

  在朱勇就任征虏大将军数日之间。他就将京营骑兵给整顿好了。

  以三千营为核心,共五万余骑兵,从北京出发,通过居庸关到宣府。

  这一路上,朱勇看到了才长长的驰道。

  一辆辆马车在轨道之上飞驰而过。从北京城外一直到宣府。本来是单道,而今已经变成了双车道,可以对开,只是而今准备做战,两条轨道一律向北,大量的物资从通州到北京,然后从被转运宣府,大同。都是用驰道的办法。

  朱勇数次出入宣大,对这情况也很清楚了。

  毕竟这驰道已经不是一年两年了。他看着驰道问道:“从北京到大同的驰道修建好了没有?”

  “大将军,而今转运大同粮草,必须从宣府到大同,至于从京师直接到大同的路线,尚且没有修好。兵部说,大抵在正统十四年可能修好。”

  朱祁镇一直没有放松驰道的修建,同时也没有加快修建。

  有很多原因,技术不成熟,从北京向西向北,动是山地。如何让驰道翻山越岭,还是一大难事。

  朱祁镇宁肯慢工出细活。

  还有工匠数量比较少。财政开支巨大,分数年完成,对朝廷财政有很好的缓解作用。再有就是按照朱祁镇心中的时间表,只需在正统十四年完成,大同,北京,宣府三角驰道的相连就行了。

  即便如此,朱勇也觉得方便多了。

  他们一路沿着驰道前行,到了宣府,然后点齐大军,宣府与大同,共征召五万骑兵,与京营五万铁骑,号称是二十万步骑,出龙门卫,进驻独石堡。

  而杨洪已经在独石堡等候了。

  独石堡虽然不小,但根本不足以容纳十万骑兵,于是乎明军骑兵摆开了数里宽的营盘,大军的炊烟,在几十里外都能看得清清楚楚的。

  中军帐中。

  杨洪正在给朱勇说明情况。

  杨洪指着桌面之上的地图说道:“瓦刺大军分散数部,徘徊在开平,大宁之间,探马繁多,我派了不少夜不收,出去的多,回来的少,而今已经折了近百名兄弟了。”

  “只能探明他们的活动范围,具体营地在什么地方,却还没有弄清楚,但是应该是在商都河到开平之间。”

  “具体的情况,属下无能,却没有探明。”

  朱勇说道:“杨将军能做到这一步,已经是相当不错了。只是以将军看,瓦刺这一次南下,到底是何居心?”

  在大明放弃开平与大宁之后,独石堡就成为了大明深入草原的一柄匕首,杨洪在这里驻守不过万余人马,面对瓦刺大军压境,能够不惧艰险,努力放出夜不收,探明敌情,没有乱了手脚,已经是不错了。

  杨洪想来想去,说道:“末将以为,似乎瓦刺并没有南下之心,如果瓦刺真有南下之心,就应该偃旗息鼓,大军南下,攻打独石堡才对,这样大张旗鼓反而让边墙戒备森严。得不偿失。”

  杨洪是用兵老手了。

  能示之不能,不能示之能,这种粗浅的兵家道理,不用人解释都非常清楚了。

  也不觉得也先会不知道。

  所以瓦刺所作所为有难解之处。除非瓦刺不想打。

  朱勇心中暗道:“似乎被大兄说中了。”他淡淡一笑说道:“瓦刺到底是一个什么心思,派一个问问不就知道了。”

  成国公朱勇随即召集随军的锦衣卫千户,作为使者去见瓦刺也先。

  至于成国公朱勇为什么要让锦衣卫做这个,也很简单,人臣无外交之权。即便而今有这个权力,成国公也很注意不让就限于嫌疑之地。而今是将这一件事情交给锦衣卫。

  毕竟锦衣卫乃是陛下的人。

  成国公朱勇这边刚刚吩咐下去,就有一个忽然进来,在杨洪耳边耳语了一番,杨洪立即向成国公行礼说道:“大将军,有瓦刺骑兵千余人窥视营地。”

  朱勇一听,双眼微微一眯,说道:“瓦刺是欺朝廷无人吗?吴克勤。”

  吴克勤立即出列说道:“末将在。”

  成国公朱勇说道:“带领你的人马,去拿他过来。”

  吴克勤就是吴瑾的叔叔,蒙古人出身,是勋臣之中一员猛将。他答应一声,立即带着本部千余骑人马冲出营地,向瓦刺骑兵窥探的方向而去。

  就在大营北几十里一个小山坡之上,千余骑瓦刺骑兵真戒备森严,唯独十几个侍卫簇拥着一个人,却显得很放松。

  这个人不是别人,正是也先。

  也先将大军交给弟弟掌管,他自己窥视大明边防。所看的并非仅仅是独石堡这里,还有宣府大同的边墙,也细细看过了。

  听说南朝大军到了这里,才轻身而来,一看究竟。

  毕竟也先已经横扫塞外,大明边墙之外,除却海西已经没有一处要地了,而海西本身太过偏东一些,远离主战场,可以忽略不计。想要拔海西要翻越长白山,有些得不偿失。

  海西对也先几乎是鸡肋,骨头很硬,肉很少。

  第一百三十六章 大军对峙的开始

  所以也先就放弃了海西,将心思转到了大明身上。

  在朝鲜与曹义硬磕一战之后,也先心中也是有些惊醒的,他知道大明军队其实还是有一批相当有战斗力的军队。

  但是这些困难,并不能让也先的野心退却,只是让他更加冷静而已。

  所以,朱祁镇将与瓦刺战和之权,全部下放到了前线。也先还在为这一件事情权衡利弊。

  只是大明这几年在边墙上的建设,却让也先心中有些沉重。

  徐晞虽然人已经不在了,但是他修建的工程还在。

  大明边墙虽然没有修建成后世一般,全砖石结构,绵延数万里没有缺口,但是在险要之地,依山修建,大小城池,大城如大同,宣府,可以驻扎大军,小城如千户堡,百户所,乃至于烽火台。

  只能容纳几十人坚守而已。

  这些城堡大多修建在险要住之处,未必能堵住瓦刺大军,但瓦刺大军一旦犯边,就能通过一道又一道的烽火,在一天之内,将消息传递到北京城去。

  这无数根拔不掉,砸不烂的钉子,让瓦刺大军无所遁形,一举一动都在大明朝廷的掌控之中。

  在这样的情况之下,与大明军队战斗,战略优势在谁一边,根本就不用说了。

  这还仅仅是烽火台的作用,更不要说那些大大小小的城池。

  如果放弃不管,等被大明大队兵马逼着决战的时候,后路很容易断绝。如果一一攻下来,以瓦刺的攻城能力,非十几日不可。

  十几日的时间,足够京营从北京出兵,抵达宣大了。

  也先自诩城府极严,而今面对这样的铜墙铁壁,也感到有些急躁了。

  还有宣大新修建驰道,疏通了北京到宣府,大同运输线,让也先有更多的忌惮。

  他最后一点想要决战之心,在他看见成国公朱勇营盘的时候,就一颗心就沉进了肚子里面。

  安营扎寨,乃是一个将领的基本功。

  想要看一个将领的能力怎么样,看他安营扎寨的能力就八九不离十了。

  成国公朱勇的营寨以独石堡为中心,数营并列,封锁住了南下的大道,又可以遮掩大同,与宣府。

  进可攻,退可守。

  也先面对这样营盘一时间也难以拿下,更让他想起了曹义的营盘。

  “王爷,南朝派人了。”就在也先细细窥视的时候,忽然有人说道。也先一眼看去,就见一股烟尘直冲过来。

  也先一看就知道是骑兵。

  白龙鱼服,恐遭虾戏的道理,也先也是知道的。

  而今他想看的都看了,想知道,想了解的,也都知道与了解了,自然没有心思与大明骑兵在这里打上一仗,什么也没有说,只是勒马下山而已。

  就在也先刚刚离开这里不久。

  吴克勤就已经到了。

  吴克勤见了一地马蹄印,就翻身下马,细细观摩马蹄深浅,又捏起一块马粪,手上用力,崩开一地汁水。

  吴克勤说道:“固然是瓦刺贵人,还没有走远,兄弟们擒杀此人乃是大功一件,跟我上。”

  不同的马匹,马蹄形状是有所差异的,马匹不同的负重,马蹄深浅也是有差异的,不同的骑兵所用的草料也是不同的。

  吴克勤是蒙古人出身,对马匹的熟悉,比自己老婆都还熟悉。

  他只需一看,就知道这不是辽东马,而是漠北马,而且这漠北马吃得都是精料,而不是随随便便的水草。

  至于马粪的干湿程度,更是说明,他们才刚刚走了,还能追得上来。

  吴克勤翻身上马,带队直追,固然不过数里,就远远的看见了瓦刺的人马。

  只是在草原之上,追击战是最难打的,一追追上好几天,也不是没有的事情,毕竟发现了对方,并不是战事结束,反而是一个开始。

  双方反而放缓了马速,一前一后相隔数里,向北而去。

  放缓马速,是为了蓄养马力。骑兵的战斗力,一大半都是来自马匹,所谓之前赶路,可以不注意,毕竟马累就地休息便是了。

  但是而今双方都盯上了对方,反而能纵马狂奔,因为谁不知道对方马力情况,一旦自己的马匹累的不能动弹,对方还有机动能力,他们要面对就是一场屠杀。

  所以一旦决定逃不了,瓦刺骑兵或许会用最后的马力翻身厮杀一番。

  在这方面,蒙古人几乎有与生俱来的天分,汉人骑兵对马力的感知,就未必那么精准了,否则往往诱敌深入,翻身厮杀的是蒙古人。

  就是因为蒙古人坐骑马力精细的掌控。

  但是吴克勤是蒙古人。

  这办法对付别人未必不行,但是吴克勤却是深谙其道的。所以这不像是一场蒙古人与大明的战斗,反而好像是蒙古人之间的内战。

  双方就这样看似不急不徐的速度,慢慢的接近,慢慢的向北而行。

  双方距离越来越近,吴克勤已经将手按在马刀之上,一只手随着准备一鞭子督促战马冲锋。

  只是他很快就感觉有些不对劲,一猛地一伸手,全军都停了下。

  吴克勤跳下战马,将耳朵埋在地面之上,眼睛珠子一动,立即翻身上马说道:“撤,这里有大队骑兵,就在十里之内。”

  吴克勤一声令下,千余骑兵立即前队变成后队,后队变成前队。好不留恋转身就跑,此刻也不管什么马力不马力。

  保持马力是在彼此实力相当,有一战之力的时候才保持马力。

  但是吴克勤很明确的知道,对方人数众多,即便保持马力,也是打不过的,只能纵马狂奔,一面将报警的烟花打到空中。

  大营就在几十里外。只要营中发现动静,大队骑兵来援,他们就得救了。

  也先坐在马上,看着落荒而逃的明军骑兵,叹息一声,说道:“这个明军将领是谁?好生敏锐,倒像是草原上的勇士。”

  骑兵作战,很多时候是一场捕猎与被捕猎,猎人与猎物之间角色随时都可以相互转换,自然列阵而战,从来不是蒙古骑兵的选择。

  双方一直在运动之中,也先也不会觉得吴克勤这种见识不妙转身就逃,是怯懦。真正怯懦的是跑都跑不掉的人。

  左右都摇头,不知道这个明军将领是谁。

  就在这个时候,地面的石头轻轻的颤抖,后面烟尘飞扬,大队骑兵源源不断的从北边而来。

  也先自然是看重自己的性命的。

  即便是窥视明军大营,也做了妥善的安排。

  毕竟也先可没有想死在大明大营之外,为天下人的笑柄,瓦刺主力就在北边十几里的地方,也先一声召唤,不过一会儿功夫,就能来护架。

  这一番窥视,也先也放弃今年南下的心思,虽然大明今年大旱,看似是一个趁火打劫的好机会。

  但是明朝的一切准备,让也先望而兴叹。不过他即便没有南下的心思,敢示威的时候,也是要示威的。

  就好像是两头野兽相逢,即便没有想打的意思,也要彼此之间相互嘶吼,向对方展示自己的战斗力。

  好划分彼此的地盘。

  之前漠南蒙古,或许是两属之地,但是而今却不是了。

  也先一声令下道:“传令下去,各部人马就在白海子集结。我要让南朝看一看我瓦刺男儿风范。”

  白海子就在独石堡以北百余里,是一个小湖泊。与商都河相距不远。

  这个小湖泊在,大军人马的饮水就不是问题,是一个安营扎寨的好地方,与独石堡相距百余里,也有足够的空间摆开人马。

  第一百三十七章 为大皇帝贺寿

  塞外草长,号角连天,呜呜之声低沉的就好像是无数野兽低声嘶吼,做进攻之前最后的准备。

  瓦刺十几万骑的人马,聚集在独石堡北百余里的地带之间,就在这区区百余里的地方之内,双方聚集了几十万大军。

  兵力密度已经到了相当大的程度。

  双方剑拔弩张,纵然主力之间,还没有交战,但是斥候之间的交战密度,已经比之前激烈百倍。

  随着瓦刺兵马部属完毕。

  双方的斥候反而纷纷收兵了。

  因为双方的营地位置已经基本固定,双方都将对方的底细摸清楚了。这个时候,反而不需要无谓的牺牲了。

  再稍稍整顿之后,也先一声令下,兵分数路,每一路有一两万骑兵,相距数里南下,就好像是一并大刷子一样,刷过大地,向独石堡而来。

  瓦刺主力之中,数万重骑更是主力之中的主力,也是纪律最为严明的军队。每一个重甲骑兵都有仆役。带有两到三匹备马。

  只有这样才能带着几十斤重的甲胄,达到快速机动的目的。

  所以,虽然瓦刺出动了十几万骑兵,但是如果单单论及马匹来说,大概有三十到四十万匹马。

  当然,这些马并不完全是战马。

  即便如此,也是一个让大明要紧牙关,都不可能在前线筹齐的数目,也是瓦刺对大明最大优势所在。

  只是各路附从部落的军阵,就不能与瓦刺相比了。

  瓦刺军队的纪律严明,不在明军之下。也是作为对抗大明主力,直扑明军大营。至于各部附从部落,都是次要方位,而且他们的统兵将领,大多是部落头人而已。非是经历脱欢,也先父子两人打造百胜之师。

  大明对这些军队,从来敢一打三,万余骑兵追着兀良哈数万骑跑,从来不是个例。所以也先也不用这些军队来丢人现眼,只是让他们摇旗呐喊而已。

  成国公更是准备多时了。

  这几日之内,成国公又从大同,山西调来两三万步卒,加强边墙一线,可以说,大明山西,河北一带主力大多都在这里。

  除却京营还有一部分主力人马之外,其他边镇,估计连守城都有一些勉强了。

  不过,九边百姓久经战事,对战争十分熟悉,即便人手不够,临时征召百姓上城,也足有镇守城池。

  只是机动兵力,远远不足了。

  成国公决计不怯战,大军出独石堡,列阵在前。

  比起瓦刺大军,总体来说,明军阵型,不管是骑兵还是步卒都显得严谨的多,一个个方阵,红旗林立,远远看去,如火如荼。

  毕竟大明尚火,军中旗帜全部用大红之色。

  而大明即便出营列阵,在广阔的草原之上,与瓦刺大军对峙,但也不是如瓦刺这般。

  双方相距十余里的时候,纷纷开始歇马。

  大军所有骑兵都纷纷下马。

  毕竟大明战马不足,这十万骑兵,马匹即便有富裕,但也决计不能让一名骑兵有两到三匹备马。

  所以,明军比蒙古人还爱护马力。

  大战之前,所有骑兵最先考虑的不是自己,而是麾下的马匹。所有骑兵都开始喂马,自己不舍得吃的粮食,此刻都与马匹分享。

  很多骑兵都是用煮熟的黑豆,自己一口,塞给马儿一口,甚至自己的打了鸡蛋炒面,寻常大半年都不舍得吃一口的干粮,都与马儿分享。

  这个时候,人的伙食与马的伙食相差不大了。有人甚至掏出干肉条给马吃。

  不要以为马是吃素的,它只是吃不到肉而已。

  只是这样的待遇,也仅限于现在而已。

  因为所有骑兵都知道,上了战场能不能活下来,最大依靠,就是胯下马。掌中枪了。

  大部分骑兵下马警戒。还有一不少军队,一层层的布置了防御圈,最北面的探马,就在两军中线之处,与瓦刺骑兵遥遥相对。

  而在骑兵方阵北边,却是无数火铳兵,层层叠叠的列阵,一个个单薄且完整的火铳方阵,排列开来。

  作为阻挡瓦刺骑兵重要的防线。

  当年忽兰忽失温之战,瓦刺铁骑就是败在统率神机营的柳升手下。

  对这样的阵势,并不陌生。

  甚至忽兰忽失温之战前,火铳火箭等火药武器还单单装备于神机营之中,正是在这一战之中大放异彩,才让几乎所有的明军都装备了一定量的火铳,不管是骑兵还是步兵。

  不过,这些火铳还是作为一种防御兵种而存在的。

  外围警戒,据险而守,守护大营,防御骑兵冲击,等等。

  外围火铳方阵,内里骑兵以逸待劳,方阵与方阵之间,环环相扣,几乎无懈可击,也先远远看了好长时间。

  也先也算是身经百战了,他想来好几个进攻路线,随即被自己否定了。

  对于骑兵来说,列阵不敌,是绝对的真理。不管是那一个朝代,面对阵势严整的汉人步兵方阵,就不要轻易进攻。

  这几乎所有游牧民族的血一样的教训。

  更不要说明军大部分都是骑兵,一旦进攻失措,明军骑兵排山倒海的反击,也先也未必顶得住。

  也先想来想去,一挥手说道:“你去吧。”

  他身后一个回回相貌的人,心中暗暗放松了一些,问道:“王爷,我要怎么说才好?”

  也先说道:“就所草原不靖,本王为陛下准备了寿礼,唯恐为马贼所得,这才带兵护卫,以师臣拳拳之心。不想小儿辈不德,却让朝廷误会了本王之心,本王特地向成国公请罪,真是该死该死之极。”

  也先语气轻佻之极,自然没有一点该死的意思。

  虽然也先今日没有大战的意思,但并不是一点收获都没有的,最少开平,大宁的草场,大明是不可能染指了。

  如果而今朱祁镇还想让杨洪一次开平大宁,却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了。

  这大片草场,最少缓解了瓦刺燃眉之极。

  片刻之后,瓦刺的使臣回回人,完者帖木儿已经到了明军中军大旗之下了。

  他跪在尘埃之中,将也先这一番说辞,说了一遍,其中措辞自然是卑微多了。他要为自己的小命着想。

  否则言语之极触怒了眼前这位大将军,可就不好办了。

  就在完者帖木儿心中七上八下,等待着命运判决的时候,朱勇也陷入沉思之中。

  作为一个将军,任何时候首先要考虑的是战场之上胜负,至于之后各种附加意义,都是在战场胜负之后,才要考虑的问题。

  成国公虽然被朱祁镇心中暗中埋怨,但是有一件事情,朱祁镇也不得不承认,那就是国朝之中有能力,有把握,组织十万人以上大会战的人选,也就那三五个而已。

  英国公张辅,成国公朱勇,保定侯孟瑛。云贵总督王骥。这四个,是可以托大战方面之权的,至于闽西侯郭登,丰润伯曹义,定西伯蒋贵,乃至太监刘永诚,武进伯朱冕,杨洪,石亨,正都是差了一层的。

  朱祁镇选择的范围从来不大。

  成国公朱勇或许比不上历史的名将,但是最基本的战场判断,却还是有的。就像也先知道明军不好打一样,朱勇一眼就看出了瓦刺棘手。

  最棘手的问题,并非瓦刺战力如何,而是瓦刺带了数十万匹战马,让他们有了想战就战,不想战就不战的主动权。

  成国公朱勇有信心打败瓦刺,却没有相信,将瓦刺所部给留下来。一旦开战,从太宗晚年维持到现在,近三十年太平时光就此终结。

  即便成国公也有一些不忍。

  第一百三十八章 瓦刺退兵

  也有人说了,正统年间以来,九边似乎没有太平静过。这和平有些假。

  并非如此,九边虽然时有战事,但是不过千人以下,甚至数百人的战斗,这样的战事放在大明战略层面根本算不了什么。

  最少没有数万规模入寇,更没有大量百姓死伤。

  这对边境百姓来说,就可以说是太平日子了。

  成国公心中也承受很大政治压力。

  是的,朱祁镇给成国公放权了。

  与瓦刺是战是和,成国公而今可以一言可决。

  但是这种权力对成国公来说,也是一种压力。

  因为做决策的是他,如果开战之后,打得不好,不是一场大胜,那么成国公就可以想象,后面的御史言官,怎么用唾沫星子将他给埋了。

  这不仅仅关系到他朱勇一人的生死,还关系到成国公满门的成败。

  张辅劝导他的话,他更是听在眼里。

  伴君如伴虎,皇帝这东西,爱之能举之上天,恨之能按之入地。而今成国公府越是风光,朱勇心中不安就越发深重。

  所以,朱勇更加不敢犯错。

  “报,大将军,瓦刺退兵了。”朱勇正想的时候,有一人来报,朱勇立即打凉棚看过去,却见只有一支两千多人的车队留了下来,其他大军,就好像是退潮一般,片刻之间就退了下去。

  朱勇心中微微一叹,暗道:“如此也好。”

  朱勇也就按瓦刺也先的说辞层层上报了。

  等消息传到京师的时候,朱祁镇却没有在宫中,而在武学之中。

  经过数年的积累,武学学员素质已经达到了刘永诚认可的程度。而且朱祁镇在瓦刺大军临近的时候。也要宣明皇帝尚武之意。

  朱祁镇就来到了武学之中,再次汇集武学所有学士,御前比试,决出前三名来。

  前线消息到朱祁镇手中的时候,正是朱祁镇看下面比试的时候,他看了看手中的情报,心中有一阵冷笑。

  他很清楚,他的生日乃是十一月,而今还有大半年时间。瓦刺不过是一个借口而已。

  “也好。”朱祁镇心中暗道。

  虽然这种自欺欺人的感觉,让朱祁镇很是不舒服,但是如果考虑朝廷现状,朱祁镇也只能忍下这一口气,不去多想了。

  毕竟今日大旱严重程度,甚至超过了数年前连续三年的河北大旱,这一次大旱覆盖范围特别广,从北京到湖广。北方也就罢了。

  北方大旱朱祁镇其实也都习惯了。

  春旱已经成为每年都要发生的事情。而这一次波及到湖广,却是一件大事了。

  毕竟大明主要的粮食产区,正在向湖广转移,江南虽然是赋税重地在,北京粮饷多从江南而来,但是江南百姓更喜欢种植经济作物,而并非稻米。

  朱祁镇看周忱的履历的时候,就发现周忱组织过百姓从湖广集中购米,到江阴交赋税。这个政策让很多百姓称便。

  但是朱祁镇虽然是皇帝,但是在经济层面,他也没有详细的统计数据。

  江南经济作物的种植,粮食产量的减少,湖广粮食生产的增加,是不是让湖广成为大明粮食最重要的产地?

  朱祁镇根本无法做出判断。

  但是粮食生产向长江上游转移,却是毋庸置疑的。

  如此一来,湖广大旱,就是让朱祁镇想不重视都不行的事情。

  面对这样的局面,朱祁镇心中并不想与瓦刺打仗。这局面虽然很难看,仅仅是有一张遮羞布,但是朱祁镇也只能认了。

  朱祁镇看过这奏疏,随手递给范弘,好像什么也不知道一般。他对身边的人说道:“每当看见武学的学子,朕心中就安心许多了,大明有如此忠勇之士,又何愁瓦刺?”

  刘永诚恭恭敬敬地说道:“陛下谬赞。”

  朱祁镇说道:“保定侯。”

  孟瑛立即出列说道:“臣在。”

  朱祁镇说道:“你觉得这些学生如何?”

  保定侯孟瑛看见了其中还有几个孟家子弟,说道:“回禀陛下,以臣之见,都是好苗子。将来都是大明的栋梁之材。”

  而今大明武学,其实还是一座贵族学校,凡是能在这里上学的,最少带着一个世袭百户官职。要么就是有祖上的恩荫,与皇家沾亲带故的。

  保定侯孟瑛的子弟都在这里,他岂能说什么坏话。自然是捡好的说。

  不过平心而论,说这些人将来有多了不起都是有些虚言,但是大部分学员放出去当一个百户,却也是没有问题的。

  至于将来,就要看他们运道了。

  战场上的事情,谁能说的清楚,就如同孟瑛,少年的时候,协助父亲打赢保定之战,不仅仅让父亲一战成名,也让他自己成为将门虎子。那个时候,张辅还没有崭露头角。

  但是几十年后,他却只能在张辅背后亦步亦趋。

  仅仅是张辅的能力强过他吗?

  只能说人生的际遇,实在难言的紧,眼前这些学生,现在都能算合格,真正出众玉与否,岂是现在能看的清楚的。

  朱祁镇说道:“武学乃是英国公组建,刘公公负责,不过朝中事务,朕一刻也离不得英国公,刘公公也好护卫大内,不能久任武学,这武学保定侯愿意挑起这个担子吗?”

  保定侯岂能说不愿意,他立即说道:“陛下,有命臣岂敢不从。”

  朱祁镇点点头,也就没有多说什么了。

  朱祁镇虽然将成国公府宠上了天,但是瓦刺临边,也大大刺激了朱祁镇心中的危机感,他始终不能完全信任成国公。

  他需要能制衡成国公的棋子。

  这么多年,朱祁镇慢慢思忖出一个问题,那就是他一直将英国公当做军中最大的山头,当时或许是对,但是在正统十二年的今天,却有些不对了。

  原因很简单,人走茶凉。

  英国公张辅在内阁十几年了,也就是说英国公张辅脱离与军队的直接管理有十几年了。

  这十几年下来,都是成国公与英国公合作,一个在京营掌管兵马,一个在中枢掌管枢密。看上去合作亲密无间,几为一体。

  但是成国公与英国公真是一家人吗?

  朱祁镇不相信。

  所以,他要制衡成国公,要从两边下手,一是离间英国公府与成国公府之间的关系,不过这一件事情要徐徐为之,不能操之过急。特别对于英国公这样的老狐狸。更是急不得,一旦被英国公窥破了。反而不好收场。

  在这一件事情,朱祁镇的原则就是宁肯不下手,也不能惹得一身腥。

  另外一件事情,就是推保定侯上位。

  这一件事情,朱祁镇一直在做。

  保定侯在南征之后,虽然一直在京营之中,但并不是说,保定侯就没有升职了,而今的保定侯已经是京营三大营之一神机营的主将了。几十万京营人马,保定侯麾下将领,最少能掌控三分之一。

  但是朱祁镇依旧觉得不够,要让保定侯掌管武学。扩散他的影响力。

  将武学派系与保定侯南征系的人马深度绑定,用来抗衡成国公府势力。

  所以,朱祁镇这一句话,看是随随便便的人事安排,却不知道后面死了多少脑细胞。

  也有人觉得如此,保定侯岂不是坐大了。

  朱祁镇并不在乎这一点,应该保定侯年纪在这里放着。保定侯孟瑛,英国公张辅,成国公朱勇都是靖难二代。

  他们的年纪都不小了。

  孟瑛也是六十出头的人了。即便朱祁镇拼命放权,孟瑛代替了这成国公的位置,他又能掌控几年啊?

  第一百三十九章 武学新三甲

  孟瑛在,以孟瑛为首的这个派系就在,孟瑛不在了,这个政治派系还会在吗?

  就好像是杨士奇一般,杨士奇在,杨士奇为首的政治派系就在,乃是当时朝廷的主流,满朝文臣大抵与杨士奇有这样那样的关系。

  而杨士奇去职,杨士奇派系人马,一部分由曹鼐掌管,一部分被王直接纳,一部分被杨溥收编,一部分称为于谦的麾下。

  四分五裂,荡然无存。

  其实,朱祁镇也未必觉得孟瑛的能力一定在成国公朱勇之上,不管是绝对成国公朱勇是既得利益集团的人,不可能深入改革。而孟瑛在这上面却毫无问题,在宣德十年之前,孟瑛几乎一五所有。颠沛流离。

  他虽然是靖难二代出身,但是因为牵连到了汉王,早就与成国公英国公的关系断得干干净净了。

  有一天,朱祁镇让孟瑛对靖难集团开刀的话,孟瑛决计不会有犹豫的。

  这一点,甚至比孟瑛能力是否胜过成国公朱勇更加重要。

  “好。”下面传来震天的吼叫之声,朱祁镇回过神来,放眼看过去,却见下面胜负已分。

  说实话,下面比试并不是很好看。

  战场之上招式非常简练,根本没有什么观赏性,一刀一枪都取人性命而已,即便比试的人去了枪尖,点了石灰,但是不带枪头的木杆,在高速奔驰之下,还是能打死人的。

  所以这些武学学员,打起来难免缩手缩脚。

  朱祁镇毕竟从小练习弓马骑射,也是能看得出来门道。但是怎么样?总不能真让下面分胜负判生死吧。

  只能当做不知道,心中却将这种肉搏夺胜负的办法打入另册。

  但是,正如高考一般。

  所有人都知道高考有这样那样的问题,但是有什么比高考更公平的办法吗?

  对于大明低级军官来说,听懂旗鼓,懂的简单布阵,然后就要看个人的战斗力了。对于如果培养更高级别的军官,朱祁镇还是摸不清头脑。

  任何一个知识体系的建立,都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所以,再没有找到更高明的办法之前,武学前三甲都是由决斗产出的。

  刘永诚给朱祁镇介绍道:“这三个人,分别是魏国公徐承宗,海西卫的金董山,成国公世子朱仪。”

  朱祁镇说道:“朱仪果然不出朕望。”

  朱仪参加这一次考核,是朱祁镇临时加进去的。朱祁镇也明白,朱仪名次或许是有一些水分的。

  毕竟朱祁镇临时让朱仪下场,如果下面人不安排一个好一点的名次,就有一点太不懂事了。

  但是好名次,却未必是前三甲。

  与武学第一届相比,他们这些人差了不少。人数也少了不少,之前有数千人,而今参与比试的,不足千人。

  想想就知道,大明军官虽然不多,但是一部分卫所军官,山高路远,不愿意来北京,一部分被淘汰了,或者已经袭职了。剩下就不多了。

  不过,武学规模并没有缩小多少,因为武学已经分班了,分上舍,中舍,下舍。学子刚刚进入武学,都在下舍,考核过关之后,就进入中舍,再考入上舍。

  至于上舍在御前考核之中,过关了就可以到兵部,五军都督府叙职。如果不过关,只能留在上舍继续考了。

  而朱仪作为成国公世子,乃是朱勇希望所寄,从小受到了教育,绝对比武学之中严格多了。他有这一分本事,倒不是多奇怪。

  至于魏国公府徐承宗,朱祁镇不得不承认现任魏国公徐显宗为自己的弟弟考虑的深远。

  魏国公徐显宗在平定叶留宗,邓茂七之乱的事情,虽然没有什么出色的表现,但是了解了军中事务,更是知道了,皇帝对武学的看重,武学学子遍布各地,特别是杨信在这一战之中表现的很好,而今在福建已经是指挥同知了。

  想来不数年后,担任指挥使也在情理之中了。

  魏国公徐显宗身体不好,又无子嗣,魏国公的爵位就落在他这个弟弟头上了。魏国公徐显宗打仗不行,他自然希望自己弟弟有几分领兵打仗的本事,即便没有这个本事,也要结交军中人脉,他日再有平乱的时候,也不至于进退失措,举止由人。

  不过,徐显宗考试成绩,朱祁镇觉得水分更比成国公朱仪还要大。只是念在徐显宗已经兵入膏肓,中山王又对朝廷有开拓之功。

  朱祁镇也就不深究了。

  甚至武学派系之中有这些二世祖,未必不是一件好事。将来的魏国公有双重身份。或许朱祁镇想推行改革的时候,就能减少阻力了。

  所以,前三甲三人之中,朱祁镇唯一看中的大抵就是金董山了。

  只是朱祁镇并不知道,金董山的金,汉字写做金,用女真文字,就是爱新觉罗。

  董山就是建州卫前任指挥使猛哥帖木儿的幼子,也就是猛哥帖木儿被灭门的时候,凡察救出来的,猛哥唯一的骨血,尚在襁褓之中的孩子。

  而今虽然不过十几岁,但是长大的五大三粗,顾盼自雄,身上毛发旺盛,已经长成了络腮胡子,胸前刚刚交手的时候,被扯开一块,露出身上大片大片的胸毛。

  虽然有些不雅观,但是在朱祁镇看来,就是一等一的勇士。

  朱祁镇分别赐剑给三人,金董山为第一,朱仪为第二,徐承宗为第三。将三人都调入乾清宫侍卫之中。

  至于其他武学学士,大部分都分配到了辽东与海西。

  毕竟海西与辽东今年大战,伤亡不少,正好填补人员伤亡。当然了,有这些人在,朱祁镇对两镇的掌控更深了。

  朱祁镇却没有想到,从成国公世子朱仪与未来的魏国公徐承宗开始,大明勋贵世子,必须从武学毕业,已经成为惯例了。

  凡是没有武学毕业证,就与朝廷爵位无缘。

  这样做,也不可能让大明勋贵之中的纨绔子弟绝迹,也有很多将门,因为不能上阵杀敌,被一代代新人替换。

  但是倒是有几个将门,却是饱经风雨,最后屹立不倒,真正成为与国同休的将门,其中就有成国公府与英国公府。

  朱祁镇在武学忙了一天,这才回到了宫中。

  细细翻越各地奏折,从字里行间都看见两个字:“钱粮。”免税,减税,拨款赈灾,截留税款,等等。

  一个比一个要得及,似乎每一个都说,朝廷稍稍慢上一点,就有不忍言之是发生了。

  对于,这些话朱祁镇只信一半。

  他相信,各地的局面定然不会太好,否则他们也不会齐刷刷向朝廷叫苦,最南方的常德,最北方的彰德府。他们不可能不约而同。

  但是另外一半,却是夸张了。

  说得紧急一点,一来能让朝廷重视,二来将来出了事情,还能推卸责任。

  但是这数目有些太大了。

  朱祁镇没有得到前线确切消息,是不敢乱动的钱粮的,否则朱祁镇这一笔下去,户部太仓银库就要空了一半了。

  这可是朱祁镇的战争储备。

  而今一颗石头落地了,朱祁镇也就放开了限制,将每地所求的数目都打了一个五折。

  倒不是朱祁镇不舍得钱财,而是他估计这数目都有水分。如果下面喊多少数目,朝廷就拔出多少。

  朝廷府库之中,决计是一分钱都剩不下来的。

  如果下面不够了,还可以反复请款,只是就要来回打笔仗了。虽然有些官僚,但是有时候不这么做不行。

  下面人会当你是傻子。

  朱祁镇心中暗道:“什么时候才能风调雨顺?”

  第一百四十章 黄河决口

  朱祁镇在正统十二年的感叹,放在正统十三年还是适用的。

  正统十二年,发生了很多事情。

  比如,武定侯郭玹去世,定国公去世。内阁大学士马愉也去世了。让朱祁镇有些措手不及。

  一代新人换旧人。

  新一代黔国公进入武学。似乎数年之内就能嗣位黔国公。

  但是这都是小事。

  真正的大事,却是天气。

  正统十二年末,朱祁镇与周忱请算钱粮,就去年一年,免粮总数在五百万石以上,单单是江南,湖广两地减免的粮税就在二百多万石。

  如果不是,河北虽然受灾,但是因为有完善的水利工程,是一个平年,河北粮食源源不断的进入北京,天津的粮仓。否则朱祁镇所建立的能储备二千万石粮草的粮仓体系,就要空了一大半了。

  对北京来说,简直是危险之极。

  整个正统十二年,朱祁镇都是熬过来的。

  因为河北大旱的时候,朱祁镇还能感同身受,毕竟顺天府也在河北,朱祁镇只要微服出城,乃至不用微服,去天寿山祭拜祖宗,去南海子打猎,都能看见旱情变化。

  对此,他是有直接的了解的。

  但是而今却不一样了,河南,山东,两淮,湖广,乃至于江南,太湖,这些地方距离他太远了。

  单单看各地的奏疏,朱祁镇就陷入深深的怀疑之中。

  他怀疑每一封奏疏都没有说实话。

  他既怀疑下面的是在粉饰太平,也在怀疑下面人借口受灾,再对朝廷狮子大张口。总之,既担心,赈灾不及时,让地方百姓难以为继。又担心,下面的人贪赃枉法,将他存下的本钱,给挥霍一空。

  他一直在克制再克制。

  因为他一直想将锦衣卫大规模派出去查案,查各地有没有问题。

  但是他的理智告诉他,这不是查案的时候。

  毕竟锦衣卫各地其实也有千户所的,作为朱祁镇另外一个消息来源,朱祁镇也与地方官的奏疏对照的看。

  大部分都有出入。

  有些出入是正常的。

  毕竟即便是同样一件事情,在不同的角度看,写出来的事情,有时候都对不上号。如果万全一样,朱祁镇反而要担心,地方锦衣卫与地方官员已经勾连了。

  但是有些情况明显的不正常。

  朱祁镇依旧只能压着,并让曹鼐去处置。

  因为朱祁镇一旦派出锦衣卫,这些锦衣卫一定会揣测上意,他们是决计不会无功而反的,非要拿下几个官员不可?

  否则他们觉得无法向朱祁镇交差的。

  但是而今局面,最重要的是赈灾。

  各地方官乃是朝廷上传下达的枢纽,砍断容易。重建却要花时间了。而今天灾之下,百姓嗷嗷待哺。

  不是分什么对错黑白的时候,是让百姓活下去为上。

  至于,拿了朱祁镇的钱,朱祁镇自然不会放过他们,但是秋后算账,却是皇帝所用的不二法门。

  这个时候,朱祁镇越发明白一位老人的话,他即便是九五之尊,但是他能管辖的,也不过是北京城而已。

  至于其他的地方,根本是雾里看花,只能通过僵硬的官僚体系管理。轻易动摇这僵硬腐臭的官僚体系,就是给自己一刀。

  只是正统十二年就如此艰难了。

  进入正统十三年,朱祁镇依然没有见到了风调雨顺的一天。

  一进正月,北方就是春旱,山东蝗虫复起。朱祁镇立即派大臣去山东,督促山东巡抚不惜一切代价扑灭蝗虫,不许蝗虫蔓延开来。

  甚至动用了山东各卫所军队。

  最后山东的蝗虫,被限制在山东范围之内,没有扩散开来。

  北方五月的粮食得到了保全,不敢说丰收,最少没有颗粒无收。

  但朱祁镇万万没有想到,这仅仅是一个开胃菜,真正大菜在后面,似乎继续无穷力量的黄河开始向天下宣誓自己的威能。

  三月宁夏河决。

  这是朱祁镇万万没有想到的。

  宁夏作为黄河上游,泥沙含量较小,朱祁镇没有想到宁夏的黄河居然也不安分。而且宁夏都司作为西北一处重要的粮食产地。

  他这里一发洪水,朱祁镇就要想办法,从陕西给宁夏拨粮食。

  宁夏虽然号称塞上江南,但是总就不是江南,宁夏的粮食产量并不高,但问题是宁夏就在边墙之下,他所产的粮食,是不需要运输的,省了不知道是多少运费,从南方增调粮食,这运费就大多了,不过运输几石,才能到达一石。

  但是这里关系边防要地,即便耗费再多,也不能放弃。

  朱祁镇得到详细情报之后,才知道,原来宁夏河决乃是所谓的凌汛,又称冰汛,黄河在宁夏这里形成了一道几字形。

  因为纬度问题,黄河上游已经融化了,但下游还没有融化,还是一道冰河,上游的水流下来,因为冰河堵塞了河道,自然四处冲决了。

  即便是现在,每年还有人炸黄河之中冰,就是为了防止这个。

  就在朱祁镇松了一口气的时候,另外的消息传来,朱祁镇才知道,宁夏河决,不过是黄河给他提前打的一个招呼,剩下的才是真正的考验的开始。

  五月桃花汛,整个河南都陷入一片忙碌之中,因为黄河上游的雨,如此一来固然解了北方的旱情,但是黄河两岸却要面对一波又一波洪涛。

  五月,南岸河决。

  河南巡抚赵新,亲自坐船视察缺口,沉了几十条船,动用数县民夫,终于将黄河缺口给堵死了。

  但是即便如此,开封一带尽为汪洋。

  朱祁镇在北京紧急拨款一百万两,一面奖赏治河军民百姓,另外作为治河经费,重申不管出了什么情况,一点要保护两岸百姓安危。

  面对黄河,任何人都感觉,人力有时穷,从五月到六月,朱祁镇面对数次险情。每一次都是惊险非常,朱祁镇已经将新任工部尚书,王永和视察河务,管理一切河务事务,山东,河北,河南,凤阳府县,一律听其调遣。

  朱祁镇也是没有办法。

  他所能做的仅仅是选贤任能,然后放权而已。

  他本来想用于谦的,但是于谦再次丁忧,却让朱祁镇无可奈何,他去年已经夺情一次了,如果这一次再夺情,却有一点太没有人情味了。

  也幸好,这不是晚明,如果是晚明的话,朱祁镇想要夺情,非要在朝廷之上闹出一场风波。总体来说明代前期,丁忧制度还没有那完善。

  故而朱祁镇给假三月,让他回家办丧事。并追封于谦父母。也算是给哀荣。

  缓急之间,于谦远在钱塘,朱祁镇只能将曹鼐提出的王永和给扔过去了,想来被首辅推荐,总是要有一些本事才是。

  而且以工部尚书动用四省人力物力,重修黄河都够,仅仅是护住大堤,应该是可以办到的。

  这是今日之情况,也让朱祁镇明白一件事情。

  那就是洪武二十八年修建的黄河河堤,到了而今,是真支撑不住了。如果黄河年年给朱祁镇来这一出,朱祁镇就不用干别的。

  “黄河是该重修了。”朱祁镇心中暗道。

  只是一想起修黄河庞大的开支,也瓦刺虎视眈眈的,朱祁镇只觉得自己摆了一桌筵席,却来了两个客人。

  真不知道该如此抉择。

  进入六月之后,乾清宫的灯,每每很晚才熄灭,朱祁镇规定黄河水情一日一报,类比军情,朱祁镇非看过之后,才能睡着。

  就在朱祁镇觉得如此就万无一失的时候,半夜他被叫醒,道:“陛下,黄河决口了。”

  第一百四十一章 黄河,黄河

  时间向前拨前一两日。

  黄河洪水已经不是第一波了。

  黄河汛期分为三四月之间的桃花汛,七八月之间伏汛,九月十月之间秋汛。

  从时间上来算,桃花汛已经过去,伏汛已经到来了。而黄河洪峰最大的就是伏汛与秋汛。

  在河南巡抚这任上,赵新几乎透支了半条命。

  宣德末年以来,大明水旱无常。黄河大堤年久失修,即便赵新多次上书朝廷,向杨溥,曹鼐两任首辅详细阐述黄河大堤需要大修的理由。

  只是朝廷仅仅加了修河款。并没有彻底修整黄河的意思。

  但是黄河大堤的问题,不是在旧大堤上修修补补就能建立好了。修修补补,不足以让彻底解决这个问题。

  所以,面对在今年特大洪水。今年特别难过。

  从三月桃花汛开始,赵新就一直在大堤之上,昼夜不停的守护大堤,才让黄河大堤数次转危为安。

  但是伏汛来临之后,洪水的规模比之前桃花汛的时候,更大了不少。

  一层层的黄河水,几乎将整个黄河大堤都泡在黄色的泥水之中。

  赵新在修补黄河大堤上下了大功夫,但是面对地上悬河,这种功夫根本不够用。

  整个六月之间。

  黄河虽然没有决口,但是大大小小管涌,内涝,等等事情层出不穷。赵新根本睡不了一个囫囵觉。

  而这一日,更是洪水浩浩荡荡的漫天而来。

  在大堤上,十几里宽的黄河河道,几乎满溢,一眼看去,黄河之水,几乎是天上而来,波涛冲天,就好像是有一条龙,要带着这亿万黄河之水,腾空而起。

  面对一层层冲上来的黄河水,黄河大堤就好像是泡了水的饼干,一层层坠落开来,从小到大,从一点点碎渣,到大片大片的夯土。

  所有人都知道,这不是因为别的,是因为三月以来,几乎没有中断的汛期,即便是赵新做了多少准备,黄河大堤也被洪水给浸泡透了。

  这是大堤崩溃的前兆。

  面对这样的情况,赵新视而不见。只是督促下面的人一边一边的加高堤坝,维护大堤,他不是不知道,而是一来,他从小读的圣贤书,让他不能逃避。

  固然,儒家有很多极端的地方,也让教出来很多满口仁义道德,做起来男盗女娼的人,但是不管是那一个时代,都有一些真心实意,愿意舍生取义的时候。

  这个时代大明朝廷风气,还是相当不错的。

  赵新当初在大堤之上,已经做出了决断,而今自然不用多想,不过是尽人事而听天命。

  其次,就是皇帝对大堤的看重,锦衣卫的人此刻就在大堤之上,看似什么也不做,只是将每天的情况,记录下来,一日向京师一报。

  但是这个举动,本身就给赵新带来相当大的政治压力。

  更坚定了,赵新死守黄河大堤的意愿,他敢保证,此刻任何一个官员,在面对危险看放弃黄河任何一段大堤,都逃不过,皇帝后至之诛。

  赵新坚定不移,下面的民夫将士也都不敢动摇,纷纷坚守。

  忽然,不知道谁说了一句道:“退了,退了,退了,黄河水退了。”

  一时间不知道多少人都扭头看向,一片水域,却见一根湿漉漉的石柱露出了水面。一时间声音先是一静,随即无数高呼之声,呼声震天。

  这石柱就是用来测量水位的。

  只是洪水大涨,此刻已经将它完全淹没在下面了。

  此刻重新露了出来。

  正是洪水退去的征兆。

  洪水太大了,大到了即便是洪水退了一点,很多人也都是看出这一点点的差别的。看见这根石柱,才让所有人确认这一点。

  赵新长出一口气。

  觉得今日总算是过去了,他再看一眼石柱,忽然觉得不对。

  因为洪水退的太快了。

  洪峰涨跌是有规律的,洪峰或许来的很快,但是退却的时候,却是很慢的。很多时候,一两日涨水,想要洪水退下去,就要十几日,或者更长时间了。

  而赵新却看见了什么?

  几乎是几个呼吸之间,洪水居然退下去一寸有余。

  要知道十几里宽的黄河河道,一下退下一寸有余,那是多大的水量。即便是洪峰过去了,也不可能这么退的这么快。

  赵新的脸色刷都白了,整个人坚持不住,摇晃了几下,几乎要昏倒过去,立即有几个侍从搀扶住。

  赵新脸色特别难看,说话都变得艰难起来,口中说道:“北岸,北岸。”

  赵新很清楚,因为开封府在黄河南岸,赵新所驻守的就是南岸,南岸各段分到了每一个县令身上。

  消息传递是比较快的,所以一旦决口,赵新这边就很快能得到消息。

  而今他什么消息都没有得到,那么决口的只是北岸。一想到北岸决口,赵新就有些承受不住了。

  不是他神经衰弱,而是他太知道这件事情的后果了。

  黄河南岸决口,大体还是河南省的事情,但是黄河北岸的决口了,已经不是河南一省的问题了,而是整个大明天下的问题了。

  赵新很想自己的猜错。

  但是事实证明,他猜的很对。

  大明卫辉府八柳村。

  现在的八柳村已经成为了个地理名词,原本的村落已经不在了。就在现代郑州市北边,也就是黄河出了邙山不远的地方,黄河从北岸决口了。

  驻守黄河的原武县令,也坚守了两个月了。赵新面对的问题,他也在面对,甚至他的问题,比赵新面对的问题,还要严重。

  原因很简单,那就是赵新乃是巡抚,他不过是一个知县而已。

  赵新虽然一直将加固北岸河堤重于加固南岸河堤,他虽然不会放弃南岸,但是在原则上,还是保留着宁决南岸,不决北岸的原则。

  但是执行是就很成问题了。

  在赵新眼皮底下,很多人是不敢弄什么花样的,赵新也是久历地方,对下面的小手段,更是明白的紧,谁敢跟他玩花样,赵新就敢直接将人扔进黄河之中,对外报一个失足而已。

  但是北岸就比南岸隔了一层。

  在各种物资上,就比南岸难以补充,一来是因为大部分物资都集中在开封,黄河大水,即便是开封距离原武不过百余里,但是中间有一道黄河,想要转运就难办多了。

  更不要说,河南大部分都在黄河南岸,征召起民夫来,有大把民夫,而黄河北方,只有卫辉,彰德,怀庆三府。

  河南省召集民夫,总不能将山东河北的人都召过来。这也没有办法操作。

  这种种原因,即便赵新在很多事情上向北岸倾斜,但是执行起来北岸情况还是比南岸更艰难一些。

  在黄河冲决的开始,其实还是有挽回余地的,但是原武县令,面对这浩浩荡荡的黄河水,当时就吓傻了。

  根本什么也没有做,转身就跑了。

  他一跑不要紧,征召来的民夫百姓,都作鸟兽散。

  黄河水流咆哮,也仅仅是在刚刚开始的时候,有一点点的挽回的可能,错过了黄金的时间,黄河两岸大堤,就好像是积木一般,被黄河用大手,一点一点的推倒冲垮。

  不过半日时间之内,这一个小小的缺口,变成了宽约十几里的河道,黄河在此分为两股,一条冲这里向北流去,而老黄河河道之中水位,迅速下降,大半干涸了,只剩下涓涓细流。就好像季节从夏季一下拨到了冬季。黄河的洪水一下子都消失不见了。

  但是山东百姓的苦难,才刚刚开始。

  第一百四十二章 夜雨如瀑

  乾清宫之中,朱祁镇愣愣的坐着。看着外面天色。

  天色昏暗之极,满目都是夜色,大雨倾盆而下,噼里啪啦打在铺地的砖石之上,密集的雨声有一种震耳欲聋的宁静。

  朱祁镇耳朵似乎自动忽略了种种雨声的。他所能听到的都是无数百姓的哀嚎之声。忽然他很久之前读过一段文字,浮现在他眼前。

  就是《说岳全传》的开始,黄河大水,岳飞母亲抱着岳飞坐在木桶之中,才能保住一条性命。而今的事情,岂不是与当初一样。

  黄河决口,与汤阴相距也不远,能不能冲到汤阴,朱祁镇也不知道。

  但是他内心的悔恨与自责,几乎要淹没了自己。

  朱祁镇自诩大明的拯救者,登基为帝十四年有余,亲政也有小十年了。虽然朝廷之上,或许有些不顺心的地方,但是朱祁镇不能说自己没有实权。

  但是他做了什么事情?

  黄河大堤的问题,杨溥,曹鼐都说过。但是他为了瓦刺战略,都压制了。

  只是他当时却是万万没有想到,会有今日的情况,现在黄河决口已经确定了。但是这一次决口危害有多大,朱祁镇还没有一个底。

  但是他毕竟治国多年,即便下面没有人报上来。他也能有自己的判断。

  损失一定会极大,不知道有多少百姓死在洪水之中,这罪魁祸首是谁?就是他朱祁镇。

  一想到这里,他心中就犹如万箭穿心,痛不欲生了。他甚至有一种强烈的感觉,他觉得,他来到这个时代,就是来捣乱了。

  万般事端,看似做的很多很好,但是他连最基本的事情都做不好,让大明百姓能不死于非命都做不到。

  朱祁镇低声用自己都听不大清楚的语音,说道:“大伴,我该怎么做?”

  “陛下,您说什么?”范弘半夜送来奏疏之后,就一直在配着朱祁镇。朱祁镇毫无睡意,在一边愣愣的发呆。就一直在一边侍立,冷静的就好像是一根木头。

  见朱祁镇似乎说话了,立即上前。

  朱祁镇忽然想起,王振已经被他亲手处决了。一阵无法名状的感觉涌上心头,他说道:“什么时辰了?”

  范弘说道:“快五更天了。”

  朱祁镇看了看外面,虽然一片漆黑,但是多半是因为下着大雨,即便如此云层之间,也从黑色渐渐变成了灰色。

  朱祁镇说道:“快上朝了?”

  范弘说道:“陛下,您已经免朝了。”

  朱祁镇这才想起了,早朝越来越仪式化。朱祁镇也越来越不重视了。他自然不愿意顶风冒雪的上朝。

  更不要说,早朝又号称御门听政,很多官员都是站在外面广场上的,总不能上百官都跪在雨水之中吧。

  但凡雨雪天气,朱祁镇都惯例免朝。

  此刻因为黄河之事,让朱祁镇心中太过激荡,他忘记这一件事情了。

  朱祁镇说道:“传令下去,凡是有关黄河的情况,一律直入乾清宫,任何人等不得阻拦。”

  范弘说道:“是。”

  朱祁镇说道:“内阁诸位先生来了之后,立即让他们来一趟乾清宫。”

  范弘说道:“是。”他微微一顿,说道:“陛下,今日大雨,诸位先生要来,还有一段时间,陛下还是休息一会儿,黄河的事虽然大,但是大不过陛下的龙体。陛下要保重龙体了。”

  朱祁镇漫步在一道道书架之中,走到标注河南的书架,示意小太监,将关于黄河目的所有奏折,都搬过来,漫不经心地说道:“知道了”

  此事此刻,朱祁镇看上去平静之极,内心却是久久不能安宁下来,各种想法在大脑之中纠结,他如何能睡得着。

  甚至连闭目养神都做不到。

  他宁可多看奏折,只要多做事,才能抚平,他内心之中激荡,自责,惭愧,烦躁之意。

  几十根手腕粗的蜡烛,高高的燃烧。

  从几十个角度照射在朱祁镇手中奏折上面,留下淡淡的影子。而这淡淡的影子一点点的消散。

  不知道什么时候。

  朱祁镇眼前关于黄河的奏折,全部看了一个遍,而燃烧着的蜡烛,也不知道在什么时候被人吹灭了。

  朱祁镇眼前的羹汤也冷了。

  从五更天一直到天光大亮,即便是外面下着暴雨,天光依旧透过层层的云层照亮了乾清宫。

  朱祁镇一口早餐都没有吃,仅仅用了几个点心,喝了几口浓茶而已。

  “陛下,诸位先生到了。”范弘小声说道。

  朱祁镇抬起头来,一边将刚刚看过的奏疏放在一边,说道:“速请。”随即给一边伺候的小太监打了一个手势。

  这个小太监立即会意,将朱祁镇没有动过的羹汤点心给端了下去。

  “臣等拜见陛下。”曹鼐为首的内阁班子一起下跪行礼,内阁的人并没有全到,曹鼐,王直,胡濙,周忱,高谷五个人到了。

  张辅一般情况下,是不会干涉朝廷内政,所以,他这个内阁大臣,很多时候都翘班。内阁值守之中,张辅是常常不去的。

  这也是张辅年纪大了,身体也变得不好起来,每天按时按点,节假日不休的在内阁值班,对张辅本身就是一个负担。

  而且张辅即便来了,没有军事问题的时候,不过是在文渊阁喝茶而已。

  张辅自然不愿意日日来。

  而且张辅也有这资历,想来就来,想不来就不来。

  反正有时候,有了军事方面的问题,即便张辅在家中,也是会被朱祁镇请过来的。

  至于马愉,前文已经说过了,这位大学士已经不幸千古了。

  这让朱祁镇真感觉有些世事无常,他固然对马愉没有什么好印象,但是他也是杨溥培养出来的接班人。

  当初杨溥就起心用马愉换掉曹鼐,在杨溥退下去之后,由马愉担任内阁首辅。只是过不去朱祁镇这一关,这才作罢。

  否则,今日的内阁首辅,说不定是谁的。

  这样一个与内阁首辅插肩而过的大臣,朱祁镇将来也是有重用之心的。却不想,还没有等重用,才三四十的岁数,人都不在了,但是内阁之中,六十岁以上的,还有两个,张辅与胡濙。

  真让朱祁镇意外非常。

  不过,马愉这个内阁大臣空缺之后,一直没有填补,却是朱祁镇与曹鼐的又一个分歧所在了。

  曹鼐的意思是从翰林院之中,挑选一个进入内阁。他推荐的人选不是别人,就是刘定之。

  无他,刘定之也是状元,乃是正统元年的状元。

  比曹鼐仅仅少了一届而已。

  之前曹鼐与马愉都是状元出身。

  朱祁镇不愿意,因为刘定之在少府做的很好,这一两年之内刘定之跑边全国,巡视了几乎所有的矿场。

  建立起一个矿场管理体系。

  有多好,朱祁镇还说不好的,但是朱祁镇看得出来,刘定之乃是以军事管理方式来管理矿场,每一个矿丁都有工钱。

  整体上来看,类似卫所制度。

  好坏朱祁镇暂且不知道,不过他愿意让刘定之尝试一下。不过从效果上来看,少府在金银矿上的收益大增,恢复到之前的几十万两,决计不是问题。

  这个时候,朱祁镇怎么愿意让刘定之进入内阁。

  不是,朱祁镇不想让刘定之更进一步。而是不是时候。

  曹鼐又推了另外一个大臣,就是陈循。是老臣,在内阁大臣位置上陪跑了好几次了,说起来也很可怜了。

  但是朱祁镇已经不愿意。因为陈循是一个老翰林。在地方的经验不足。

  第一百四十三章 早膳

  朱祁镇一直以来,想要内阁大臣有地方经历。如果能从县令,知府,然后到六部主事,侍郎,然后转任巡抚,再担任一任尚书,进入内阁。

  这个履历在朱祁镇看来,是一个完善履历。

  如此一来,一个进士出身的大臣,转任地方,中枢,了解地方也了解中枢,才能进入内阁。

  一般来说,进入内阁之后,他们已经宦海沉浮少则二十年,多则三十年。

  少年进士很少的,二十多岁的进士都足够年少了。

  如果二十多岁入仕,进入内阁的时间,也大抵要在五十多六十多了。再一点点的熬到内阁首辅的位置上。

  大体是五十多岁六十多岁上下。

  最多担任十年内阁首辅,也就到了致仕的年纪。

  这一个体系,在朱祁镇的心中是比较完善的晋升制度。

  但是在文臣方面却不这样想。

  最少按朱祁镇的想法,曹鼐是决计没有资格进入内阁的。之前的惯例,进士及第之后,前三甲授为翰林编修,然后这些进士们要准备考庶吉士。然后庶吉士就能留馆,也就是进入翰林院。

  成为陛下近臣,为陛下讲课,修书,拟诏,等等的。

  内阁本来是皇帝的秘书班子。一直是挂在翰林院中的。

  所以,填补内阁人员,也就是从翰林院之中挑选。

  如果现在的内阁还是皇帝的秘书班子,朱祁镇也不会在这上面设立障碍,但是现在已经不是了。

  从朱祁镇登基,太皇太后为了掌控朝政,加强了内阁。即便是同一个内阁首辅,杨士奇在宣德朝的权力与在正统朝的权力,是完全不同的。

  朱祁镇即便是亲政之后,也没有削减内阁的权力,却是加强了不少。

  这既是对现状的承认,也是对自己能力的清醒认识。

  朱祁镇不是太祖皇帝,做不到一人治天下。

  在这个时候,朱祁镇对内阁的定义,已经不是皇帝的秘书班子,而今的皇帝秘书班子是哪里,是司礼监。

  内阁是就是大明的政事堂。只是碍于太祖皇帝不设丞相的祖训。朱祁镇不可能承认这一点。

  但是挂羊头卖狗肉的事情,朱祁镇也是做过的。

  对于大明丞相的选拔,与皇帝秘书的选拔,是完全不同的两个概念。

  所以,朱祁镇对翰林们狠坐十年冷板凳,一入内阁天下知的现状不满意。但是面对杨士奇,杨溥这样的强势内阁首辅。

  他也不好硬抗。

  从进入内阁的人选就可以看出来,杨溥之前,都是内阁提名,朱祁镇决断的。但是杨溥一去,朱祁镇御口定了周忱。

  曹鼐也是翰林院出身。如果今后内阁大臣不在翰林院选拔,翰林院的政治地位,几乎要一落千丈。

  所以,不管是为了自己,还是为了自己的支持者,在这一件事情上,曹鼐必须据理力争。

  一定要争取进入内阁的人,即便不是在翰林院,也要有庶吉士的头衔,有翰林院出身。

  曹鼐看似对朱祁镇千依百顺,但是这个河北大汉,骨子里也是有自己的坚持的。

  这也是为什么杨士奇对曹鼐推上来的原因。

  因为曹鼐是有大臣体,在皇帝面前是敢坚持己见。

  曹鼐在这一件事情上如此坚持,朱祁镇反而退了一步。毕竟曹鼐在很多事情,都办的很合朱祁镇的心思。

  在曹鼐如此坚持的情况之下,朱祁镇想将人选敲定,恐怕要将曹鼐给罢免了,才可以。

  既然朱祁镇将内阁当成为大明的政事堂,内阁首辅,就是大明的丞相。不管古今,罢相都是一个相当严重政治事件。

  朱祁镇不愿意频繁易相,他登基以来,内阁首辅也就三任而已,杨士奇,杨溥,而今的曹鼐。

  但是更不愿意妥协。

  毕竟,他之前对杨士奇,杨溥都妥协了,没有办法,杨士奇杨溥都是元老重臣,是硬骨头,朱祁镇也不愿意硬碰硬。只能妥协了。

  曹鼐是何须人,不过是宣德年间才入仕的。资历浅薄。如果不是有杨士奇推荐,朱祁镇支持,这内阁首辅能落到他头上。

  故而,两人就这样僵持住了。

  空悬的内阁大学士就一直悬着吧。

  反正大学士厘定七人,乃是朱祁镇定下来的,之前大学士几个都有。多一个少一个并不妨碍公事,不过让几人分担一点而已。

  “平身。”朱祁镇目光扫过几个大臣,说道:“诸位先生坐。”

  几人坐定之后,胡濙忽然说话了,他说道:“陛下,老臣刚刚看见,陛下今日早膳没有动筷?”

  朱祁镇一时间有些错愕,想来是收拾到东西的小太监出去的时候,被胡濙看见了。说道:“胡先生倒是眼尖。”

  胡濙说道:“陛下,身负天下重任,万金之躯,需保重龙体才是,一日之计在于晨,早餐不食,有误终日,不合养生之道,臣请陛下保重老体,勿让天下臣民忧心。”

  朱祁镇心中苦笑,暗道:“没有想到我到了古代,也逃不过被催早餐的命。”他心中虽然如此吐槽,但是心中却也有一丝丝的暖意。

  这位胡濙常年不管事,几乎有大隐隐于朝的风范,但是他对大明朱家却是忠心的。最少朱祁镇觉得胡濙看向他眼神,有时候不像是一个大臣看皇帝,而是像一个老人看在小辈。

  朱祁镇说道:“朕知道了,这样吧,让小厨房,给诸位先生备一分粥,也让先生们尝尝宫中的饮食。”

  因为朱祁镇普及了煤球炉,各宫中的小厨房都普及了。当然了说普及也就宫中皇帝,太后,皇后与嫔妃,还有郕王,才能享受到这个待遇。其他的宫人是不可能享受到这个待遇的。

  再也不用御膳房光禄寺送餐了。

  朱祁镇决计不是那种吃冷餐的皇帝。乾清宫小厨房,与坤宁宫小厨房,还有慈宁宫小厨房,绝对是大明宫中厨艺最好的三个地方。

  毕竟宫中正经三个主子,都在这三处,在太皇太后去后,孙太后就入主慈宁宫了。

  “老臣有口福了。”胡濙说道:“老臣似乎好多年没有在宫中吃过饭了。”

  朱祁镇想起,胡濙其实在太宗时期,也是宫中的常客。说道:“怎么文渊阁的伙食不好吗?范弘。”

  范弘说道:“奴婢在。”

  朱祁镇说道:“吩咐下去,今后文渊阁的堂食,都由乾清宫小厨房供应。”

  范弘说道:“是。”

  内阁几位纷纷行礼说道:“臣等谢过陛下。”

  文渊阁的堂食,就是现在所说的工作餐。一般都是有御膳房,或者光禄寺供应的。而且文渊阁本质上也是一个图书馆,而且是皇宫之中最大的图书馆,照例是不许生火的。

  其实宫中也不许生火,只是谁能能拦得住皇帝吗?

  御膳房的饭菜,味道也就那样,哪里有乾清宫小厨房味道好。

  小厨房句乾清宫大殿不过几步路的距离,说话之间,就有有人将粥送上来了。

  就是很清淡的白粥,配上四盘时蔬。

  朱祁镇心中存了事情,但是吃起来饭来,却不只觉得慢了下来。

  无他,用餐礼仪已经刻进了朱祁镇的骨子里面了。没有人则罢了,有人在,朱祁镇下意思摆出来一个皇帝的样子。

  一切按礼仪来。

  吃了一炷香有余,朱祁镇放下了象牙筷。

  几乎是朱祁镇放下筷子的时候,叮叮当当的声音响起,几乎所有大臣都放下了筷子。

  他们几乎没有用多少。

  想来都是吃过早餐来上班的。朱祁镇也不多劝了,挥手让人收拾一下,让人将昨夜急报传了下去。

  第一百四十四章 是天灾非人祸

  朱祁镇忽然觉得,吃了饭之后,他的心思慢慢镇定下来了。心中焦虑之意,有一些舒缓。他看了胡濙一眼,心中忽然觉得,似乎胡濙的本意不在于早膳,却是在委婉的规劝朱祁镇。

  作为皇帝,不管遇见什么事情,任何无谓的情绪都不会有任何益处,反而是有害的。

  “陛下,”曹鼐出列行礼说道:“臣有罪,遇此天灾,不能协调各方,共度时艰,反而出了如此纰漏,祸及百姓,臣罪该万死。”

  曹鼐此言一出,内阁其他成员,微微一顿,也纷纷起身请罪。

  朱祁镇心中明了。曹鼐这一段话,虽然像是废话,但是却是定调子的废话。他定的什么调子,这一件事情是天灾。

  既然是天灾,就不需要有人负责,即便有人负责,也是救治不利,而不是其他的。

  朱祁镇很明白。

  黄河之事,固然有七分天灾,但是依然有三分人祸,这三分人祸之中,朱祁镇自己的决策失误,占了两分。

  固然,朱祁镇万万没有想到,会出这样的事情,如果他事先知道黄河居然真能决堤,他或许就会想办法,力排众议,先修了黄河在与瓦刺大战。

  只是不管朱祁镇本意是好是坏,从结果上来看,就是朱祁镇坏了事。

  曹鼐此言将事情钉死在天灾之上,这就是朝廷处理这一件事情的口径了,与皇帝一点关系都没有了。

  这倒不是曹鼐多爱护朱祁镇。却是儒家的政治原则,为尊者讳。

  任何人都不能说皇帝是有错的,除却皇帝自己。

  朱祁镇很想将这一件事情承担下来。但是这话在口中打了一个转,最后还是没有说出口。

  因为这一件事情太严重了。

  如果朱祁镇承认在黄河上的决策失误,承担后果。结果会出现什么事情?

  曹鼐决计要罢相的。

  因为就如同李时勉当初教朱祁镇读书一样,朱祁镇的问题,李时勉却打王振的屁股。皇帝出了错,定然是辅佐的人没有辅佐好。

  所以曹鼐一定要承担责任。

  甚至承担责任的不仅仅是曹鼐一个人。

  这是一场大风暴。

  而今黄河决堤,不知道多少百姓流离失所,真正的损失还没有报上来在。但朱祁镇也知道,这定然是一件非常棘手的事情。

  这个时候,保证朝廷正常运转是最重要的,而不是去掀起一场政治风暴。

  更不要说,承认这一件事情,也会给朱祁镇的威信带来极大的污点。

  而且人们对人性的揣测,从来饱含深意的。

  朱祁镇这一件事情决策失误,仅仅是一个处理政事上的前后顺序的问题,但是,朱祁镇如果就此认了,传出去,不知道会传成什么样子的。

  想来想去,朱祁镇决计不能让这一件事情与自己有半分关系。这是最理智的做法。但是朱祁镇内心之中,并不能轻松一点,反而更加沉重。

  他说道:“先生请起,天意如此,怪不得先生。”

  曹鼐等人才起身再次落座。

  朱祁镇问道范弘道:“阮安到了没有?”

  范弘说道:“已经在殿外求见了。”

  朱祁镇说道:“让他进来吧。”

  朱祁镇对曹鼐等人说道:“具体灾情,还没有报上来,就让阮安来给大家讲一讲吧。”

  阮安来的很快。

  而今阮安身上最重要的官职,不是别的,就是大明水利学院祭酒,水利待诏。

  他身上已经没有一个太监官职了。

  进来之后,行礼道:“臣阮安拜见陛下。”

  他现在不是以太监的身份拜见朱祁镇,而是大明臣工的身份,在全部大明太监之中,有此荣耀的没有几个。

  比如亦失哈,刘永诚。

  朱祁镇说道:“坐吧,臣让你看的东西,你都看过了吧。”

  阮安说道:“已经看过了。”

  朱祁镇派人传唤阮安的时候,就是让人带着河南方面急报副本一起去的。

  朱祁镇说道:“朕对水利不熟悉,这八柳村在何处?黄河在这里决口,又会出现什么情况?”

  阮安脸色有些难看,说道:“陛下有所部知,河决此地,已经不是河决了,臣以为是改道了。”

  朱祁镇皱眉说道:“改道?”

  内阁大臣们也悚然而惊。

  决口与改道是两个不一样的概念,结果也是不一样的。

  其实他们都有这个担心,毕竟黄河决南岸与决北岸的不同,从地方到中枢都是很明白的。但是知道归知道,却还抱着一丝希望。

  阮安经过了河北水利工程,已经确定了自己在水利方面的权威。如果说河北水利工程,在执行上,组织上最大的工程乃是于谦。

  但是在细节上,乃是技术层面,最大功臣就是阮安了。

  只是阮安毕竟是一个太监。

  如此大的功臣,如果归功于一个太监。很多人的脸上就不好看了。

  所以,于谦的名声日隆,但是知道阮安的人却没有多少,当然,这也不是于谦抢了阮安的功劳。

  毕竟在古代技术人员,本身就容易被埋没。

  真正留名青史大建筑家,也没有多少个。只能说是社会偏见问题。

  或许别人不知道,但是内阁成员都是掌控大明各方消息的人,自然知道阮安的分量。

  此刻阮安也如此说,所有人的心都凉了半截。

  朱祁镇说道:“改道何处?”

  既然已经是最坏的结果,朱祁镇也不做幻想了。

  阮安说道:“陛下请赐一张舆图。”

  朱祁镇没有说话,仅仅是看了范弘一眼,范弘立即从一边的卷宗之中,拿来一张地图,却是北方的舆图。

  阮安说道:“从八柳村到卫河,广济渠,不过几十里远,臣以为黄河之水,必定夺广济渠河道,顺着地势东去,从广济渠一路过卫辉府,大名府,到东昌府,张秋镇。”

  周忱忍不住插嘴说道:“可是运河上的张秋。”

  阮安地说道:“正是。”

  周忱脸色瞬间白了。说道:“会影响漕运吗?”

  阮安说道:“回周大人,而今说不清楚,下官在这里不过是纸上谈兵,不看现场情况,是不知道会变成什么样子。”

  朱祁镇微微闭上眼睛,随即猛地睁开说道:“阮安,你继续说。”

  张秋虽然运河上的一个镇,朱祁镇也是知道的。而且这个镇非常重要,比寻常一个县都繁华,是运河的重要节点之一。

  张秋被冲垮,运河一定是会受到影响的,至于影响大小,就不好说了。

  虽然朱祁镇已经建立起海运体系。

  但是原则上,还是秉承杨溥当初的提议,就是漕运与海运两者兼备,不可偏废。

  以至于现在,运河上还保持着每年四百万石粮食的运输量。

  去岁大旱,北京天津的粮仓空了不少,最近朱祁镇正在补充粮食。所以漕运对现在非常重要。

  当然,朱祁镇也暗自庆幸,庆幸他没有将一根绳子拴在运河上,最少海运已经有相当的基础了。

  否则面对这样局面,朱祁镇决计不能如此镇定。

  阮安微微沉吟说道:“陛下,而今臣知道的太少了,只能靠猜,如果有错的地方,还请陛下见谅。”

  朱祁镇也知道,有些强人所难了。毕竟现在阮安知道的,仅仅是一个决口的地方而已。说道:“你说便是了,即便有错,朕也不怪你。但是有时候让朝廷早准备一分,就能救人无数。”

  阮安说道:“臣谢过陛下。”他目光之中闪过一丝坚定,说道:“就地势而论,黄河水冲到这里,无非三条路而已。”

  第一百四十五章 山东的灭顶之灾

  “如果水量不大,可能会聚集在张秋以南汇集成湖泊,就如旧时之梁山泊。”阮安说道。

  朱祁镇目光在地面上扫过,忽然看见梁山这两个字。

  张秋以南就是梁山泊旧地。

  梁山泊本身就是黄河洪水淤积所至,只是而今沧海桑田,因为黄河夺淮,远远的离开了这一带,所以梁山泊就不复存在了。

  但是梁山泊不复存在了,却并没有改变梁山泊这一带的地势。这一带还是附近比较低洼的存在。

  “如果洪水数量再大一些的话,恐怕要东去,夺大清河入海。”

  朱祁镇又从地图上看到大清河的标记,他忽然觉得这一段河道很熟悉,但是一时间却想不起什么,什么时候看过。忽然心中一亮,暗道:“这不是就是后世的黄河河道吗?”

  不错他想起来了,后世黄河下游的河道在清末有过一次改道,就从夺淮入海,变成了从山东入海。

  如果他没有记错的话,这一条所谓的大清河,就是后世黄河的河道。

  当然了,朱祁镇对具体细节或许有些出入,但是大体走向,绝对没有错的。大清河从济南北边过去,流入渤海之中。

  朱祁镇心中猛地一跳。

  一个概念在朱祁镇的心中闪过。

  那就是机会。

  所谓福兮祸之所伏,祸兮福之所伏。

  虽然这一件一次黄河是一大惨事,死于黄河水的百姓,定然是数以万计之多,但是也给朱祁镇带来一个名正言顺,整合黄河的时机,如果黄河真如阮安这样改道,未必不是一件好事。

  毕竟这一道河道,后世一直沿用。

  当然了,不敢说有多好。毕竟后世的科技超过现在太大了,即便是这一条河道有什么不好的地方,也能用科技的力量克服。

  但是总要比,而今黄河夺淮,弄得黄河,淮河,乃至长江水系一片混乱的好。

  朱祁镇一直不想治理黄河就是觉得,而今的治水方向是错误的,不管是费多少力量,维持黄河与淮河,洪泽湖这样混乱的体系,根本就是以人力对抗天地之威,而且随着时间的推移,泥沙堆积,这问题只会越来越难以整理。

  但是朱祁镇如果推行一个让黄河改道的方案,朝中定然不好通过。官僚本身都是不希望脱出自己掌控之中的事情。

  而人工将黄河改道,这一件大事,花费太大了,甚至一旦做不好,不过是将两淮的水患,易到山东。

  想想就知道,山东百姓定然会拼了命的反对。

  但是而今却不一样了,黄河决口已经是既定事实了。在这个既定事实上,朱祁镇再推行黄河改道的计划。

  其中阻力就会消减不知道多少。

  即便山东本地百姓,此刻也不会多想这些。他们想要就是立即将黄河纳入掌控之中。不能在乱冲乱决了。上下翻滚了。

  “还有一条河道。”阮安说道:“就是洪水灌入运河之中,夺卫河河道,入天津。这就不好办了。”阮安面露忧色。说道:“臣受命修整河北水利,卫河入海段,虽然大大拓宽,但是已经无法容纳这么大洪水。”

  “臣担心——”

  朱祁镇说道:“你担心什么?径直说便是了。”

  阮安说道:“于大人在天津卫河两岸,开辟出不少田地,这些土地,恐怕都要付之东流了。”

  朱祁镇还没有说话,曹鼐却已经说话了,说道:“阮待诏,天津百姓是百姓,山东百姓就不是百姓吗?冲决天津,不过祸及两岸,但是冲决山东,却是重开一道河道,黄河之水,新河道非十几里宽不可。却不知道多少百姓沉于洪波之中。孰轻孰重,还需思量。”

  朱祁镇听曹鼐的意思,他宁肯黄河夺卫,也不愿意黄河进入山东。

  毕竟黄河夺卫,尚且有河道维系,卫河河道相当一部分,就是运河,这一条河流可以说是年年加固,有工部派人专门负责。

  可比大清河要靠谱多了。

  大清河这一条河在此之前能有多宽的河道,而今黄河一至,估计沿河数里之地,都要被黄河侵占了。

  如果真正权衡利弊,自然是夺卫损失更小一点。

  朱祁镇心中一阵感叹,作为皇帝他能想的,就是让那一边百姓少死一点,而不能让所有人都活下来。

  一时间觉得无力之极。

  “陛下,山东急报。”范弘从外面飞奔而来,将一封奏疏递了上来。

  朱祁镇几乎从龙椅上跳了起来,接过立即打开一看。

  他细细看过之后,一时间表情复杂之极,不知道该高兴,还是不高兴,随即将奏折抵下去,让下面的大臣看。

  山东巡抚张骥上书朝廷并弹劾河南巡抚赵新治水不利,以邻为壑。

  因为山东省被河南省的洪水祸害惨了。

  改道的黄河就是按照阮安所言的第二条路线走,从卫辉府八柳村向东北,进入广济渠,然后到张秋,然后入大清河,直接入海。

  但是这一路上,张骥的写的字字是血,特别是张秋镇,本来是繁华不下一个县城的大镇,却因洪水夜至,睡梦之中,洪水登堂入室。

  很多人都来不及逃生,就被淹死在房屋之中,天明去看的时候,屋舍齐平水中,一片汪洋,张秋一镇百姓,尽为鱼鳖。

  有官员乘小舟,行于水面,唯有浮尸连成片,寂静无声,偶尔有儿啼之声,却是父母将婴儿藏于木桶之中,浮于水面之上,下有浮尸成片,或许是是此儿之父母也。

  凄惨难以尽言,望之伤于肝肠。

  这个场面,不要说让朱祁镇亲自去看了,仅仅是看着样的文字,就汗透重衣,不忍直视了。

  而且张秋镇的局面,仅仅是一个缩影而已。

  黄河东流入海,并不会放过水,凡是挡在他们面前的人或者物,都逃不过浩浩荡荡的黄河水的冲击。

  真正的情况,凄惨十倍于张秋者,未必没有。

  朱祁镇深吸一口气,将自己心中颤动平息下来。感情对他来说,从来是有害无益的,他此刻能做的就是,不要让这些因洪水而死的百姓白死。

  趁着这个机会,一劳永逸的解决黄河问题,即便不能全部解决,也要让今后几十年间,黄河不再出什么大问题。

  这或许冷冷冰冰的,没有人情味,但是很抱歉,政治就是一种极致利益分配优秀,感情用事,从来是大忌之中的大忌。

  朱祁镇问道:“阮安,以你之见,如此情形,什么时候能够修好黄河?”

  阮安苦笑说道:“陛下,想要黄河回到旧道之中,今年是不可能了。”

  “按山东巡抚张骥所言的水量,臣可以判断,黄河决口之处,决计超过了十里宽,这么宽的缺口,是很难堵住的,更不要说而今还在汛期,黄河水丰,这缺口水流速度定然很是湍急,不管是多大的石头,扔进去,就会被冲到数里之外了。甚至连以船载砖石沉船堵口都不行了。”

  “因为黄河之中没有这么宽的船,而几艘船即便用铁链链在一起,分量也不足够,如果不能一下子堵住了,堵一半的话,剩下的水流速度就会大增,再堵口的难度,就会增加。”

  “甚至水流速度能到达,连沉船都冲走的地步。”

  “如此说来。”朱祁镇说道:“想要让黄河归于旧道,非要等冬春枯水期才行吗?”

  阮安说道:“陛下,臣无能,只是以臣之见,或许只有这样了。请陛下恕罪。”

  一边说,阮安跪倒在地。

  第一百四十六章 黄河改道

  朱祁镇慢慢的踱步,此刻他也顾不上什么政治原则了。

  是,很多时候,不直接决断,间接操控朝政,在很多时候,能让朱祁镇立在政治的不败之地。

  但是有些事情,这些事情就是多余的。

  很多重大决策,朱祁镇就要当即立断,因为没有那么多时间走流程。

  比如现在。

  朱祁镇忽然停下了脚步,说道:“既然黄河恢复旧道,如此困难,那让黄河走新河道如何?”

  “陛下英明。”曹鼐出列说道:“水性利下,黄河出广武山后,已经呈现地上悬河之态,黄河河底,高过开封铁塔。开封一带,最高之处,不是别的地方,就是黄河河堤,如此一来,黄河一发洪水,百姓封堵,事倍功半,何也?违天而行之。”

  “陛下有束水攻沙之妙策,黄河河堤本就该修建,何不修建新河堤,水性利下,黄河决口,却走此道想,想来这新河道,就是附近最低的地方。再加之束水攻沙之法,可成万世不拔之业。”

  朱祁镇听了曹鼐的话,慢慢的回过神来了。

  曹鼐对这个办法的赞成,就是他一直持有的政治态度,那就是内政大于外敌。曹鼐太清楚一件事情了,那就是朝廷的人力物力是有限了。

  既然朱祁镇选择了修黄河,自然要放弃与瓦刺的战斗,如此来说,就是曹鼐一大胜利。而且这样的计划,如果马愉在的话,他一定会反对的。原因很简单,马愉乃是山东人。

  在朝廷之中每一个大臣都有为家乡争夺利益的义务,否则他又不能当一辈子的官,即便是能当一辈子的官,被家乡人撮脊梁骨的滋味也不好受。

  这一个机会,利益损失最大的就是山东了。

  抱歉那一个省境内有这么一条河,就足够这个省从巡抚到百姓,都睡不着觉了。

  但是对曹鼐来说,他却不用多考虑山东士林的想法了。

  朱祁镇说道:“周忱。”

  周忱立即说道:“臣在。”

  朱祁镇说道:“你立即整顿府库,准备想办法挤出一笔钱来。准备修河。”

  周忱的脸色有些不好看,但是这个时候,周忱是决计不会与朱祁镇顶嘴的,但是周忱很清楚大明而今的财政并不是太健康的。

  因为去年大旱减免并拨出的银两,共有一千多万石,几百万两之多,要知道这都是格外支出。并不是说,大灾之外,朝廷正常运转就不要钱了。

  如果单单轮去年的财政来看,不要说有结余了,都出现了赤字了。

  朝廷看起来,是有一些积蓄。如果没有瓦刺虎视眈眈的话,动用这些钱粮修建一道新的黄河大堤,是决计没有问题的。

  但是有瓦刺在,很多银两都拨入内库,就是划进军费之中了,只是而今还没有用而已。

  所以,周忱的工作是非常难的。

  周忱拼命想办法给朱祁镇想办法捞钱,但是他怎么捞钱,似乎都无法超过朝廷花钱的速度,也让周忱很是无奈。

  朱祁镇也知道这一点,他准备等一会儿留下与周忱谈一谈。

  朱祁镇说道、:“阮安。”

  阮安立即行礼,说道:“臣在。”

  朱祁镇说道:“朕命你为治水大使,立即南下,勘探从八柳村口,到黄河入海所有山河形式,与王永和一切给朕一个方案。”

  “能在最短的时间内稳定下来。”

  “请陛下放心,黄河既然已经入海了。”阮安说道:“一时半会儿,应该没有什么大事的。”

  阮安这一句话,看似在安慰朱祁镇。

  却让朱祁镇心中更加难受。

  阮安说的是大实话。黄河已经决口,冲了数千里,淹死了不知道多少百姓。在新河道开始,想来一时间,黄河也不会再有淹死一村一镇的举动了。

  毕竟,黄河入海的障碍,都已经被冲开了。

  只是,朱祁镇越品越觉得有一种讽刺的意味。

  如果不是朱祁镇与阮安接触十几年了,知道阮安是一个什么样的人,没有往心里去,只是心中还是有些不舒服。

  “陛下,”曹鼐说道:“而今看来,治河之事,不是一时可为的,却是急不得,但是有一件事情,却非常急,那就是漕运。而今张秋受灾,漕运中断,想来在河道修建好之前,恐怕不能畅通了。”

  “臣以为当大兴海运,以弥补漕运之缺。”

  朱祁镇听了,心中微微一顿,曹鼐这一句话,让朱祁镇心中浮想联翩,那就是从今之后,大明要进入海运为主,漕运为辅的阶段吗?

  说实话,朱祁镇已经深刻的了解这一条运河对大明的种种影响。他也没有一口气将运河给废了的想法了。

  虽然有很多替代办法,但是运河还是这个时代非常合适的运输手段。即便维系运河成本很高,但是从运河上的收益也不少,运河上的各河关都富的流油。这还是运河更多时候是官用,而不是民运的时候。

  如果说,将来漕运成为海运的一种补充,那么四百万石的运输量,降低到一百万石,甚至几十万石,仅仅是保持运输能力,在海运出了什么事情,中断运输之后,可以在短时间恢复到每年四百万石粮食的运输量。就可以了。

  剩下运输量都可以让给民间。

  到时候单单征收河关税,就未必比海关赋税差上多少。

  毕竟就整个大明的经济来说,此事的大明还是明显的内需型的,大部分产出都是大明自己消耗的。

  当然了,这也是建立起对底层收税的小吏进行一番彻底的改造才行。

  否则能征收上来的税有多少,就不好说了。

  只要能运河的产出能弥补运河的维护费用,朱祁镇就不会想废除运河,将来有一天,运河成为一个赔钱的买卖,再废除也不迟。

  朱祁镇说道:“准,内阁立即传令给海运总兵官王英,让他好生准备。让江南筹备好粮食,今年漕运粮食全部转为海运。”

  “是。”曹鼐说道。

  随即,朱祁镇又吩咐了几句关于赈灾的事情,派出都察院御史,巡视灾情。

  这一次,河南省卫辉府,直隶省大名府,山东东昌府,兖州府,济南府,都受灾不轻,自然要派人遣视。

  这大大小小的事情,足够内阁忙上好几天了。

  朱祁镇打发内阁与阮安离开,却将周忱留下来了。

  朱祁镇说道:“刚刚你欲言又止,此刻可以说了。”

  周忱说道:“陛下,非臣推托,实在是而今朝廷的钱粮不够,陛下亲政以来,大事不断,有麓川之征,河北水利,整修九边城墙,修建海西镇,而今又要修黄河新河道,即便户部有金山银山,也不能这样花啊。”

  “而且陛下还一心要与瓦刺交战,这都是需要钱的。这样的情况下,臣就是八手八臂,也填不平这无底洞。”

  朱祁镇叹息一声,说道:“先生辛苦了,而今这样的情况,也不是朕想要的。”

  周忱也知道,虽然爱哭的孩子有糖吃,但也要分寸,说多了也让人厌烦。周忱叹息一声,说道:“臣受陛下知遇之恩,就是拼了这一条老命,也要给陛下凑足钱粮,只是请陛下在决定的时候,能想一想户部难处。”

  朱祁镇说道:“请先生估算一下,黄河新河道需要多少银子。”

  周忱说道:“陛下,臣估算,从决口处到入海,大抵有一千三百余里。河堤要两面都修建,所以修建两千六百余里的河堤。更不要说陛下要束水攻沙之策了。”

  第一百四十七章 天文数字

  “臣也是知道束水攻沙之策,他功效如何,臣不去说,臣只说一点,就是费钱。”周忱说道。

  朱祁镇也知道,寻常河堤,不过是一道而已,但是束水攻沙的话,最少要三道,虽然这三道河堤,并不需要都修建的一样坚固,但是在成本之上,也要比寻常河堤高上一不少。

  周忱一时间口如连珠,让朱祁镇从他口中听出了算盘的声音。

  周忱说道:“一里河堤,各式造价也是不同的,如果仅仅是夯土,大抵五百两就够了,但是如果如河北大清河河段要求,臣估计在三千两上下。毕竟多用铁石,这石头的价格与铁价,也都不便宜。”

  朱祁镇听了,也明白周忱算是猜透了朱祁镇的心思。

  很多事情上,是可以偷工减料的,同样大堤,五百两能建,一千两也能建,一万两也能建,比如三角淀东边那一段河堤,每里造价也不便宜,说不定能达到万两。毕竟光铁都不知道用了多少万斤。

  一斤两钱银子。大批量采购,甚至铁价还会上扬。

  朱祁镇对黄河决口这一件事情,内心之中已经惭愧之极,又怎么会在这上面省钱。定然是宁肯多讨一些钱,求长治久安。

  周忱说道:“而今修建河堤也不仅仅是河堤,比如在张秋镇这边,就要修闸门。已经各种各种杂七杂八费用,摊牌进河工之中,臣暂且定下一里五千两,也就是一千三百万两之多。”

  “而且用的很急,明年桃花汛之前如果不能修好,估计又是一场祸事。”

  “只是朝廷太仓银库之中,也不过这个数目,即便分数次支取,也有些挪不开啊。以陛下之意,每年各部门开支都已经定下来的,到月了,各部分都会到户部领钱的,太仓银库之中的银子,虽然还存在银库之中,但是大多都是有主的了。”

  “所以——”

  朱祁镇说道:“不用说了,你单单说,这个工程,朝廷要支出多少钱。朕的内库之中,又要出多少钱?”

  周忱说道:“不用太多,直隶,山东,河南府库之中都是有钱的,三省加起来,大概有二百多万两,而且运河上还有不少原本要运到北京的粮食,此刻都可以让山东方面支用。所以,臣以为要分三次,拨出三百万两就足够了。”

  这就是朱祁镇离不开周忱的原因。

  周忱心中一笔账目,算得清清楚楚的。

  就算是朱祁镇,也不知道山东,河南,直隶三省的账目上有多少钱。一来,朱祁镇没有心思当管的太死。其次,地方官员对自己手中的账目,也是不大想让上面知道,也不会作为重点提出来的。

  毕竟,大明朝廷现在算是好的,在朱祁镇改革盐税之后,总体来说,财政还算是充裕,所有财政危机,都是因为突发事件引起的。

  要是朱祁镇能安安分分的,学太皇太后,不用十年,就是一个内承运库,太仓银库,京仓全部爆满的情况。

  所以,这个时候朝廷对下面各省财政收刮就不那么严重了。

  但是不要忘记了,宣宗年间并不远,其实宣宗皇帝面对最大的问题,就是财政危机,宣宗并不是不知道,一步步战略收缩是不对的。

  但是说一千到一万,没有钱,能有什么办法?他还要为太宗皇帝买单,太宗皇帝为了北伐,超发了不知道多少大明宝钞。

  这是一个太宗皇帝自己都不知道数目。

  那个时候,宣宗皇帝就做过从布政使衙门将藩台结余给征收上来。

  所谓财不露白,对于皇帝是这样的,皇帝如果没有钱,面对大臣说话,都不硬气。地方官手中如果没有钱,面对士绅说话也都不硬气。

  所以,很多想做一方事业的地方官,都不会轻易将地方财政主动上报到朝廷账上的。

  但是问题是,你不报上面的人就不知道了。

  很抱歉,大明是有王法的,赋税收上来,地方分几成,怎么截留,都是有成例了,对于周忱这样专家来说。

  不用派人去查,单单看朝廷这里的账册,就能将地方府库有多少钱,就算出来,即便是地方上有大工程,他们也是要向朝廷报备的。

  每一省的结余多少,朱祁镇是雾里看花,知道有这么一笔钱,具体多少,却不大清楚。但是周忱却如掌观文。

  他敢将近三百万两的负担,转嫁给地方,绝对是有准备的。

  朱祁镇说道:“就这样办吧,这第一批三百万元,从内承运库出。你马上安排。”

  周忱说道:“是。”

  朱祁镇心中暗道:“内库刚刚有一点起色,就又打回去了。”

  内库的起色,却是因为少府。

  刘定之经营少府,也是很卖力的,少府的营收一年超过了百万两。主要分为两大块,第一大块是金银矿,这方面的收入就超过了五十万两。

  特别是海西发现的金矿。一年能收入六万两黄金,以黄金与白银一比十的比例,就是六十万两白银。

  朱祁镇为了支持海西战事,将这一块的收入,大部分拨给了海西都司。支撑海西都司经营屯田。

  但是下面的人也会一点表示都没有。

  每年最少有一万两黄金进入内库之中,也就是十万两白银了。

  剩下的却是内库的产业营收了,注意是煤铁两项,门头沟煤矿已经垄断了北京用煤,一年二三十万两的进项,至于铁就遵化铁厂了。

  其实如果单单遵化铁厂收益就不少,但问题是少府也要承担一些义务的,比如御马监兵马的武器换装,京营兵马的武器换装。

  很抱歉,这些武器拔给下面,是不可能向军队收钱的。

  真要将这兵器折价,几百万两收入还是有的。

  遵化铁厂的收益,还是对外卖铁卖农具的收入,即便如此也有十几万两之多。

  而且刘定之清理好京城附近的矿场之后,根是准备从下面两地下手,一个就是景德镇官窑,另外就是江南的织造。

  毕竟刘定之还是混过海贸的。

  他发现大明出海的大宗货物之中,盐虽然成为其中一种,但是与瓷器,丝绸,茶叶都传统的商品比,还是差了一筹。

  而江南各地的织造,与景德镇的瓷器,都被拔给了少府管理。

  刘定之其中不有所作为。

  之前不直接管理,却是刘定之知道轻重缓急,矿场之事因为叶留宗的事情,是最重要,不可耽搁。而武器打造,因为关系到战事,不可拖延,至于,江南织造与景德镇瓷器,这单纯赚钱的事情,反而不重要了。

  因为刘定之出色经营,朱祁镇内承运库,从一直徘徊在一千万两上下,直接攀升到了一千二百多万两。

  而以周忱的意思,剩下的几百万两,户部恐怕也不会全拿出来。朱祁镇的内库之中还是要清空一大笔钱的。

  朱祁镇送走了周忱,让周忱去准备了。

  只是周忱准备钱,朱祁镇也大出血,这方面应该没有问题。

  至于阮安而今已经去考察,想来水利学院大抵会全员出动。

  虽然水利学院才建校不足十年,但是有阮安在,朱祁镇对技术力量也是比较相信的。只是,又一点朱祁镇却拿捏不准。

  就是派谁主持大局。

  苟不得其人,就不兴其事,这是朱祁镇做事的原则。同样的事情,在不同的人手中,就是完全相反的效果。

  这样大事,朱祁镇不敢随意托付给别人。

  能让他信任的人,只有一个人了,那就是于谦。

  第一百四十八章 临危受命的于谦

  钱塘县。

  夏季的雨刚刚下过,湿气逼人。这样的小巷,有一种诗意的优雅,不由让人想起古诗。

  小楼一夜听春雨,明朝深巷卖杏花。

  而此刻一夜听雨的人已经起来了。

  一巷深处,有一个小院,于谦一身青衣,走在院子里面的花树之下,缓缓的踱步。

  这是他小时候读书的地方。只是这一两年之间,父母相继而去。家中长辈更是凋零,于谦在不知不觉之间,成为了钱塘于家的长辈了。

  于谦作为当今最宠信的大臣,即便在家中休假,也有不知道多少人,来拜见于谦。于谦却是一个也没有见。

  如此十几日过去。于谦才得了一分清净。

  于谦就坐花树之下,还是当初的石桌石凳,还是当初的论语孟子,但是当年拿着戒尺督促于谦读书的人已经不在了。

  于谦读着读着,忽然读不下去了,双目一闭,一行清泪流了下来。

  就好像是江南的春雨一般。

  丧亲之痛,似乎不会时时刻刻的环绕在心间,却在不经意之间,让人泪流满面。

  忽然外面的声音打破了宁静。

  无数只密集的脚步声传来。

  似乎不知道有多少正向于谦这小院奔来。

  忽然外面一静,一个公鸭子,轻轻的敲门说道:“于大人可在?”

  于谦打开门,却见是一个小太监。

  这太监见于谦过来开门,也是大大吃惊。

  无他,于谦家里的院子不过是一进而已,大约十几间房子,还是于谦父亲置办的,家中也没有什么仆役。

  于谦在外做官,倒是带了几个家乡人当长随。

  这都是官场惯例,不如此很多事情都不好办,但是回家之后,就将人打发走了,让他们回家看看。

  毕竟,于谦宦海沉浮,也只有有丧的时候才能回乡一次。

  所以这家中,只有于谦,于谦的夫人,于谦的儿子,于冕,还有于谦的两个妾室,这两个妾室,还是朱祁镇赏赐的。

  无非是见于谦子嗣太单薄了一点。

  后世于谦的儿子于冕过继同族为嗣,也就是于谦的血脉断绝了。朱祁镇虽然不知道这一件事情,但是同样觉得,于谦年纪也不小了,却仅仅有一子,太单薄了。于是乎赏赐的时候,顺手填进几个宫女。

  这样的情况下,外面来人,自然是于谦这个主人的去开门,难不成让妇孺去应门吗?

  于谦说道:“正是于某,却不知道这位公公有什么事情?”

  这个太监就是赵环。

  他可是风尘仆仆,正因为朱祁镇对于谦寄托了太多希望,才派心腹来却见于谦,很多事情都不好落于在纸笔之间,还是让人口传为好。

  赵环这一路,是以八百里加急的速度来的。几乎将他个颠簸半死的。

  说实话,他也代朱祁镇传过很多圣旨了,见识过很多大臣的府邸,此刻见于谦的府邸,只是说太简陋了。

  这样一个小院,如果放在北京,或许还行。

  毕竟对于很多官员来说,北京不过是一个暂住的地方,他们都不会在北京置产,更不要说,北京的房价那是相当贵的。

  所以很多大员在北京的住宅都是比较简陋的。但是在家中就不一样了。

  在家中,乃是宗族根基所在。很多地方大族的宅院,都连在一起,好几条街都是他们家的,这就是大家族。

  那排场比地方官都大。

  但是于谦的院子却如此简单,站在门口,一眼就能看透彻。赵环甚至看见于谦的夫人躲在房间之中,透过窗户正向这里看。

  “于大人是真清官。”赵环心中暗道。他大声说道:“陛下有喻,于谦接旨。”

  于谦立即退后两步,行礼如仪,赵环从身后取出一个匣子,双手递给于谦,于谦双手接过来,查看封印,完好无缺,这才请赵环落座,至于赵环带来人,也就是钱塘县的衙役,只能在小巷之中待着,根本没有进院子的资格。

  于谦带着匣子,进入里间,拿了一柄裁纸刀,割开封印,这才打开匣子。

  这就是朱祁镇的密旨。

  于谦打开看看了,朱祁镇在书信之中,并没有说什么不能说的,不过是将黄河的现状,一五一十的说了出来,最后请他就任河道总督,统领直隶,河南,山东三省民力物力尽快治理好黄河。

  朱祁镇特别说了,任命于谦为河道总督的圣旨,就在赵环手中,如果于谦觉得不适合,家让赵环将圣旨带回来便是了。

  朱祁镇其实知道,于谦这样的人,知道这样的情况,定然是一刻也不会停留,就会立即上任,决计不会有什么畏难的情绪。

  只会知难而上。

  但是朱祁镇这分客气,还是让于谦心中微微感动。

  于谦立即从赵环拿边接了圣旨,将赵环请入内室之中,问道:“公公远道而来,有何教我?”

  赵环立即说道:“大人见笑了,大人乃是陛下的老师,奴婢刑余之人,又有什么教大人的,只是大人最近不在京师,有些事情不大了解,奴婢愿意为大人讲解一二。”

  随即赵环将最近宫中内阁动向,还有朝廷为救灾所准备的事情,乃至于正在治河工部尚书王永和,很可能会成为于谦的副手。

  如是等等,一五一十的说了出来。

  于谦深深皱眉,很多事情别人看不出来,于谦却是看出来了。

  现在的于谦已经不是当初杨士奇去位时候的于谦了。

  这几年于谦一心扑河北,对河北水利修修补补的,丈量土堆,安置流民,重建黄册,等等。

  忙这些事情之余,于谦也一次次的反思自己。

  他对政事的洞见更加深了。

  他听完这一些后,第一个感觉就是:“陛下与曹首辅的间隙太深了。”

  朱祁镇与曹鼐关系最好的事情,就是兴修河北水利的时候,在这一件事情上,曹鼐不遗余力的支持朱祁镇。给朱祁镇留下了很好的印象。

  但是而今,看似与之前一样,实际上是大大不一样,黄河决口这一件事情,曹鼐让皇帝对他妥协了。

  但是于谦跟随朱祁镇这么多年了,岂能不知道,朱祁镇是一个什么性子的人。

  看似很好说话,但是内心之中坚持却是很深的。曹鼐用天灾想将朱祁镇的心思拉进内政,而不要想着与瓦刺打仗。

  注定是失败的。

  只要于谦才知道,当初才十几岁的朱祁镇,就对征讨瓦刺之事那么上心,而今当今羽翼已足,兵甲已备。就是太皇太后复生,估计也挡不住这一场大战。

  如果曹鼐在这一件事情上一直反对的话,恐怕不会有什么好下场。

  于谦心中有些忧心,但是随即暗自嘲笑自己,想那么多做什么?

  而今曹鼐与于谦的关系,已经不是当初紧密团结的政治盟友了,杨溥人虽然已经不在了,但是他当初将于谦按在直隶巡抚任上,内阁诸位还是一直坚持的。

  无他,匹夫无罪,怀璧其罪,谁让于谦的声望太高,圣眷太浓了,于谦虽然可以进入内阁,代替任何一个大学士,并且以于谦与朱祁镇的关系,立即就能掌握实权。

  不像有些刚刚进入内阁的大学士,其实都是在坐冷板凳的。

  这样的情况之下,曹鼐是一万个不想于谦进京的,曹鼐一边支持于谦在直隶巡抚上深根,朱祁镇很多想法都交给于谦去做。

  但是于谦在河北声望越高,越是万家生佛,距离内阁的位置,只会越来越远,而不会越来越近。

  当初在河北水利上精诚合作的两人,而今只有点头之交了。

  第一百四十九章 黄河大工

  于谦从钱塘开始北上。一时间主持黄河大工总工程师尚且缺位。

  但是整个北方都因为黄河大工而动起来了。

  直隶还好,受灾的不过是大名一府。山东与河南的赈灾都要了户部半条小命了。

  这也是为什么周忱要第一笔修河款,要内库出的原因,因为赈灾款也不是一个小数目。河南山东一带的卫所军也都动员起来。

  在于谦来到之前,已经看见了各方官员都聚集起来。

  于谦根本没有到北京,而是先到了黄河八柳村决口处。

  工部尚书王永和,河南巡抚赵新,山东巡抚张骥,已经后面大量的知府同知,乃至与知县大大小小的官员有几十个之多。

  于谦对此并不陌生。

  于谦担任了河南巡抚,对黄河的熟悉,并不比赵新差,此刻站在缺口之上,只觉得天地之威,一至于斯。

  黄河水在于谦面前变成两股,一股向北,占据了水流的十之七八,滚滚向东北方向而去。而在另外的支流,却是继续在旧河之中向东而流。水流很是稀少,如果放在十几里宽的黄河河道中看,就好像是干涸一般,甚至在很多地方,两岸百姓,是可以涉渡的。

  于谦看着脚下的决口,对赵新说道:“没有试过堵口吗?”

  赵新说道:“秉大人,已经试过了,只是根本不行,不管投下多少,都会被推走。而今之计,只能都冬季在堵住缺口了。”

  于谦说道:“卫辉百姓受灾人数多少?”

  赵新说道:“卫辉百姓几乎人人受灾,已经拨了二十万赈灾粮,但也支撑不了多久。”

  于谦说道:“山东情况如何?”

  张骥看着赵新冷笑,一声说道:“山东百倍于河南,半个山东已经成为泽国,浮尸百里,都是赵大人所赐。”

  山东巡抚张骥也算是老臣了。此刻却按捺不住怒意。

  对他来说,简直是无妄之灾。几乎一夜之间,洪水直冲济南城下,如果不是济南城高池深,说不得,济南就要与张秋一个下场了。

  且不说,赵新给山东带来的麻烦。他很可能因为赈灾不利,而断送仕途,单单是这水灾差一点威胁到他的性命。

  张骥都不会给赵新一个好脸色。

  于谦说道:“具体人数有多少?”

  张骥说道:“一时间料理不清楚,但是而今东昌,济南,兖州府流民遍布,老弱妇孺,衣衫褴褛,沿街乞讨,每日城外乱坟岗都多出不少新鬼,至于亡命之徒,铤而走险,更是数不胜数了。”

  “山东府库已经动用,真是恐怕——”

  张骥一时间说不出话来。

  于谦也明白张骥的话,其实有时候水火之灾,杀人不过一瞬间而已,如果当时就死了,反而没有多少事情了。

  真正苦的是当时没有死的人。

  想想就知道,黄河在山东大地上滚过,不知道多少良田被冲成河道,更不要说黄河泥沙含量太多。仅仅是冲过去,就会留下一尺厚的泥沙,将地面给掩盖了。

  就成为了不能种植的沙地。

  河南兰考的沙漠,就是这样来的。

  所以山东小半个省今年的收成就不用想了。

  百姓没有吃的,只能逃荒乞讨了。

  几天之内,几十万人的流民潮,且不说对大明政权的威胁,单单说其中的罪恶之处,就有数不尽,说不清的地方。

  于谦久在地方,岂能不明白这一点。

  而今黄河之患虽重,但是最的隐患,却是人心之患。

  所以,黄河决口可以暂缓整治,但是人心决口,却要最快时间给堵上,没有约束的人心,与野兽没有太大的区别。

  于谦说道:“我可以代直隶省许诺,先调三十万两银子来,只是山东,与河南府库有多少银两,你们要报出一个数来。”

  赵新说道:“府库之中,倒是有百万两,但是其中一半是修河款,剩下的也都得了户部文书,划为修河款之中。”

  于谦说道:“你的意思我知道了,此事挖担着,立即调集各地府库银两,开仓赈济,另百姓归为原籍。”

  “我要以工待赈。”

  于谦来到之后,第一时间与阮安细细谈了一番。

  自然也知道,朱祁镇打定主意要让黄河改道了。

  于谦也细细考察过,从水流方向就能看得出来,这里一决口,黄河下面几乎断流。很明显说明了新河道与旧河道的优劣。

  新河道一旦固定下来,想来几十年之间,再也没有决口之患。

  只是百姓嗷嗷待哺,而今最大的问题,不是亡羊补牢,而是让百姓活下去。

  这一点,朝廷的决策是有一些问题的。

  朝廷第一波修河款已经下来了。

  于谦自然是不怕临时挪移钱粮赈灾。毕竟大明开国到现在,有太多的地方官,在紧急时刻,在没有上级命令之下,开仓放粮。

  这种情况,一般被视为从权之举。按情况不同,后果不同,做不同的处置。

  最严重不过是免官。一般情况下,不但不会追究,还会嘉奖。

  只是有些时候,这样的举动,还是少做一些的好。于谦选择了以工待赈,就是一个折中之法,如此说,就不算是挪用修河款。

  当然了,这也是另外一个原因。

  于谦做过这样的事情,虽然以工待赈,会让修河款有一个不小的攀升,但总体来说,不过是将赈灾款摊进了修河款之中而已。

  算总金额来说,恐怕要要压缩一点。

  诸位官员见于谦已经决定了,立即说道:“下官遵命。”

  于谦当仁不让,就在大堤之上,将受灾的地方分摊下去,并让下面府里,省里能够报上来的钱款。

  于谦做了一个平均,让河南拔给山东五十万两银子,毕竟山东情况最惨。让各级官员立即回去,开仓放粮。编户征丁,准备开始修河。

  将这些人打发走了之后。

  于谦就将王永和、阮安等人留下来,就是商议如何治河。于谦说道:“阮先生,比我早来数日,可有方略?”

  阮安说道:“总督大人,下官已经勘探过了,这数日放晴,从上游下来的水也不多了,黄河水位有些回缩,黄河河道基本固定了。”

  “故而修建黄河河堤并不难,不过要先修外堤,将黄河河道固定下来,内堤在旱季再慢慢修建也不迟。这没有什么比较难的地方。”

  束水攻沙之法,修建三道河堤,最外面的河堤最不坚固,只寻常的夯土堤就行了。

  并没有什么技术含量,真正有技术含量的,却是内堤。

  而束水攻沙要点就在改变河道宽度,人为的让河水湍急起来,用水力冲刷河道。故此最里面的内堤,决计不可能让黄河还像现在十几里宽,所以不到黄河水枯,不好动工。

  “只是——”阮安说道。

  于谦说道:“哪里有问题?”

  阮安说道:“黄河旧河道几乎干涸,而运河有数百里要借助黄河河道,而今已经断流。这一点请总督大人细细思量。”

  于谦听了。微微皱眉。

  于谦这个河道总督,权限并非仅仅是黄河,也兼管运河。他之前本以为运河的问题在张秋,此刻却发现恐怕不是了。

  张秋的问题并不难结局。

  两道水道交叉,可以多设水闸,总是能通过的。对于运河来说,水多的问题是好解决的,问题是缺少,数百里黄河河道面临干涸的局面,运河上的船只能过这一段河道?

  难不成飞过去不成?

  这才是大问题。

  于谦说道:“先放一放吧。赈灾要紧。”

  第一百五十章 漕运难题

  于谦虽然当机立断,做出一系列决断,将黄河大工放在次要地位,反而将赈灾放到主要位置上。

  但是他这样的决断,都一五一十的写进奏折之中,飞书报给北京。

  朱祁镇见了于谦的奏折,还没有翻开看,就觉得安心了许多。

  有些人给人的感觉就是如此。

  甚至不许要他做什么,仅仅他出现在某些地方,就会有一种让人安心的感觉。于谦就是这样的人。

  从知道黄河决口之后,乾清宫中一直维持得低气压才得到了缓解。

  朱祁镇翻开于谦的奏疏,还没有看完,他心中就开始感叹了。暗道:“曹鼐果然不如杨溥。”

  三杨这样的老臣,在大明历史上都是不可复制的,特别是杨士奇即便将大明所有首辅拉出来排位,真能确定排在杨士奇上面大明首辅,也不过是是张居正而已,谁叫张居正所作所为,已经超过了一个首辅的权限。

  其余的首辅,即便再厉害,他自己也不敢说,万万全全超过了杨士奇。

  在这一件事情,朱祁镇着急黄河,在行事上有些乱了分寸。向下面拨出了第一笔款子,都是以修河款的名义了。

  当然了,反正都是银子,只要地方官不是白痴,都不敢一边手里有银子,一边让百姓饿死。

  但是总是要承担政治风险的。

  不过,这一点朱祁镇并不觉得是自己的错。

  这是内阁的问题。

  朱祁镇掌控从来是大政,很多细节处理,就是内阁的事情。

  其实,这曹鼐未必不知道,但是朱祁镇权威越盛,越会出现这样的问题,朱祁镇放个屁都要思量再三,要想一想这个屁之中,有什么引申含义。

  朱祁镇一心在黄河之上,下面人自然不敢多做动作。

  曹鼐不如杨溥的原因,倒是曹鼐不如杨溥熟悉地方情弊,还是曹鼐不如杨溥那么敢坚持己见。就有一点说不清楚了。

  随即朱祁镇细细看了于谦的整合方案。

  却没有什么好说的。

  一来朱祁镇不是那么熟悉治水工程的,二来朱祁镇也信任于谦,他相信于谦能将这一件事情给办好。

  所以,对具体细节根本没有多看。唯一担心,就是按于谦这个办法来,修河款估计要暴涨到了二千万两白银。

  让朱祁镇感到一些牙疼。

  其实以工代赈,与寻常工程最大问题,就是人力给不给钱。

  一般工程都是征徭役,朝廷从来不掏钱,甚至让百姓自备干粮。工程最大的土方量都是免费的。

  而今将人工费用给补上来,这价格可不是要飙升。

  朱祁镇顿时觉得自己的小金库,未必能将这一件事情给抗过去。

  “哎——”朱祁镇心中暗叹一声,他对身边的太监说道:“传令下去,从今天开始,宫中一切用度从减,用不着的宫殿都封住吧,给郕王寻一个府邸,让他出宫吧,宫中多余的宫女太监,全部放出去吧。”

  “是。”范弘立即说道。

  朱祁镇说道:“给皇后说一声。”

  范弘答应下来。

  朱祁镇登基以来,总体来说,花费并不大,不修宫殿,也没有大量纳妃,即便是打猎,也是因为有明确的政治意图。并不是为了享受。

  即便如此,皇宫每年的开支也在二百万两以上。

  而今朱祁镇实在觉得手头钱不凑手了。

  开源节流。

  既然开源已经差不多,也只有节流了。

  当然了,有些事情能够节流,有些事情不能节流,比如养兵的费用,还有百官的俸禄,是万万不能消减的。

  瓦刺在北,消弱武备,就是自毁长城。而本来就不富裕的文官降低俸禄,就是逼他们去贪污。

  从何处节流,朱祁镇一时间还想不起来。

  但是政治信号要先放出去。

  看身为皇帝就消减宫室,放出宫女,消减开支。

  其实,朱祁镇也知道,皇宫的开支很大一部分是消减不下来的,因为很多费钱的大礼仪,都不是皇室的盛典,因为归属于国家庆典。

  自然要富丽堂皇,否则丢得是大明的脸。

  而且朱祁镇也不可能真去吃糠喝稀。

  能挤出来五十万两,就算不错了。

  但是朝廷这么大,可以消减开支的地方,定然不少,皇帝都以身作则了,下面的人不能有所表示吗?

  这一个信号放出去,得到反馈,还需要几日。

  朱祁镇继续看于谦的奏疏。

  看于谦转到运河上,他立即起身,从一边抽过来一卷地图,正是运河沿线图,朱祁镇细细看运河河道。

  忽然看见一处,用手指轻轻敲了两下。

  黄河从上游决口,下游大多都是要干涸了。而运河从淮安到徐州这一段,却是借助黄河天然河道。

  这一段河道有五六百里之长。

  没有了这一条河道,运河体系就好像是缺了一个大口。

  如果想维持运河体系,就必须修建一条大渠,这数百里的河道,首先就是一个大工程,再加上各处引水。其中工程耗费之大,或许比不上现在黄河大工,但也不会太少的。

  朱祁镇顿时感到有一些头疼。

  真头疼。

  不管朱祁镇看运河再不顺眼,但是即便是为了北京的粮食安全,运河就不能断绝,所以这一条河道,即便是再麻烦,朱祁镇也必须修建了。

  而且是尽快修建。

  他此刻才知道,为什么很多人都知道黄河旧道不好,但是还有很多想要维持旧道,无他,就是开辟一条新河道,花费太大。

  而今已经开出了二千多万两,如果再加上这一条河,估计还要几百万两之多。

  也就是说,朱祁镇准备与瓦刺开战的钱,还不能与瓦刺交兵,就已经在这一件事情上,稀里哗啦的花了出去。

  朱祁镇心中郁闷,就不用说了,他微微捏捏眉心,平缓一下心思。说道:“去文渊阁看一下,如果是曹首辅值班,让他过来一趟。”

  “是。”一个小太监说道。

  一会儿功夫,曹鼐已经到了。

  朱祁镇将于谦的奏折递给了曹鼐。

  曹鼐细细的看到,说道:“恭喜陛下,于大人在此,陛下可以心安了。”

  朱祁镇说道:“于先生乃是朕的倚天宝剑,遇难决之事,令于先生出马,自然无虞。只是漕运局面如此尴尬,先生何以教朕?”

  曹鼐听了朱祁镇话,心中有一丝丝嫉妒之意。

  即便于谦不是首辅,但是在朱祁镇心中的地位,却没有谁能代替的。

  曹鼐收起自己不该有的心思,说道:“此事,臣早就想过了,真要向陛下禀告。”

  朱祁镇对此并不意外。

  因为选新河道,而不是堵塞决口,让黄河归于旧道,这个决策并不是朱祁镇一个做出来,是得到了曹鼐力挺。

  其实这个决断,在朝廷之中并不是每一个人都支持的。

  原因很简单,到了冬季,花上一二百万两银子,将黄河缺口堵上,再加固河堤。即便是要重新翻修,也不过多几百万两而已。

  这两个方案在钱财用度上,差上好几千万两。自然有人指出来,这个方案根本就是劳民伤财。

  不过,对这个方案反对的声音,并没有直接对朱祁镇,而是向曹鼐而来了。

  皇帝从来是没有错的,这是一项的政治原则,即便皇帝错了,也是辅弼之臣的责任。

  所以曹鼐必须有所作为,将这一件事情给压下去。否则就会威胁到他的政治威信。

  所以,朱祁镇感到棘手,就来问曹鼐。他就知道曹鼐一定会有想法的,当然了,这想法好不好,却是另外一件事情了。

  第一百五十一章 驰道与运河

  朱祁镇说道:“先生请讲。”

  曹鼐说道:“臣看过舆图,这一段河道北方,西方都有河流,引诸水入运河,新开一道运河,并不困难,甚至没有了黄河恐怕运河会更方便一点。”

  朱祁镇点点头。

  这一点他也知道,他刚刚看过了,北方乃是山东南部的山脉,有很多河流南下,而西边乃是淮河支脉。

  有黄河的时候,这些河流是不能引过来的。

  因为黄河乃是地上悬河,就好像是一道山脉一般,割到这些水流,而今黄河不在了,却很容易引到一起来。

  有水,还怕没有河道吗?

  朱祁镇也没有担心过,这里修建不出来一道运河。

  曹鼐说道:“只是事有轻重缓急,而今朝廷治理黄河,用度吃紧,无力修运河,而运河关联南北,是一刻也不能断绝。这是陛下忧心所在?”

  朱祁镇说道:“知我者,先生也,却不是先生想如何解决这么难题?”

  曹鼐说道:“陛下缪赞,臣不过尽本分而已,其实以本朝的岁入,今年府库虽空,但是到了明年就有修建运河的钱财了。陛下无须着急,臣没有治本之策,倒是有一个治标之策。”

  朱祁镇说道:“先生请讲。”

  曹鼐说道:“陛下令重修驰道,奥妙无双,臣观之,从北京运粮到宣大,耗损不过十一。与运河相比,虽然有些差距,但已经不错了。”

  “以臣之见,当先在淮安到徐州修建驰道,这里一马平川,比北京到宣大要平坦多了,即便是双轨也不过是几十万两而已。”

  “如此一来,水陆夹运,朝廷又大大降低了漕运的数量,想来是够用的。”

  朱祁镇当然知道够用了。

  从北京运道宣大的粮草,就超过了百万石。

  一辆马车大抵三五日,就能到宣府,一次能运少则十石,多则二十石。甚至内府之中准备修建更大马车,能够一次运输更多的粮食。

  驰道上的消耗,最大几部分,就是马粮,各地驿站的开支,还有木头轨道的更换。

  即便是用了辽东硬木,但是面对几乎不断绝的马车奔驰,这木轨消耗的速度也是相当快的。

  但是即便如此,摊到每一辆马车的耗损上,也不过运十石消耗一石而已。

  如果真能将轨道换成铁轨,想来这耗损也会大大降低了。

  而且从北京到宣府,却有大量山地,路不好走,很多上坡,这才造成了要好几天才能到。如果放在淮安与徐州之间,却是没有这种山地了。

  说不定,一天之内就能到达。

  朱祁镇一直想将驰道这一种运输方式,推广到内地去。而今却不是一个很好的办法吗?

  现在仅仅是紧急措施,但是修好运河之后,难道这一段驰道就要拆掉不成,当然不会了,再加上依靠运河便利的运输方式。

  修建也容易的多了。

  朱祁镇心中暗道:“难道我要内地修建的第一条马拉铁路,就是京扬线吗?”

  很多现实都是有些讽刺。

  多的给他更多,少的将他仅存都剥夺了。

  就交通便利来说,运河沿线已经是相当好了,比边关各地要好了不知道多少。但是朱祁镇还是要加码。

  从运河的单线,变成了水陆两线。

  毕竟一旦运河上成功了,那么朱祁镇将驰道推广到其他地方,就容易多了。

  说不定,朱祁镇有生之年,能看到遍布大明的驰道网络。

  朱祁镇说道:“先生果然高明,那么这一件事情,就交给先生了。”

  曹鼐说道:“请陛下放心,臣回去之后,立即从兵部找人,让他们立即南下。只要张秋情况好一些,漕运决计不会断绝的。”

  朱祁镇说道:“如此朕就放心了。”

  “陛下。”曹鼐说道:“臣刚刚听闻,陛下下令消减宫中开支?”

  朱祁镇听了,哑然失笑,说道:“消息传得这么快吗?”他饶有深意的看了曹鼐一眼。

  他其实也明白,每一个文官大佬在宫中都是有眼线的。

  但是进入正统之后,大内被清理过好多遍了。

  太皇太后先清理了一批眼线,随即王振掌权之后,又清理了一批。朱祁镇杀了王振之后,又迁怒王振党羽,几乎全部拿下,这又是一场的清洗。

  这数次风暴之后,各大臣在宫中即便是有眼线,也是非常低的。

  “陛下,主辱臣死。”曹鼐跪了下来,说道:“我等无能,累陛下如此,实在是臣等之罪。”

  朱祁镇也无意深究这些,说道:“曹先生请起,不过是一场天灾而已,天下百姓皆朕赤子,朕所做这一点点。又算的了什么?”

  曹鼐说道:“陛下,臣请消减百官俸禄,以度时艰。”

  朱祁镇说道:“无须如此,京官难当,朕是知道的,朕即便是消减宫中用度,也是冻不了,饿不着的,但是一减百官俸禄,却有一些人恐怕熬不住了。”

  曹鼐说道:“陛下圣明,臣请重定宗藩俸禄。”

  朱祁镇听了这一句话,才感觉到曹鼐的杀招所在了。

  朱祁镇对百官尤其是京官的俸禄,都秉承只能加不能减的原则。不仅仅是因为俸禄低,还是要收买人心的。

  毕竟朱祁镇要百官为自己的办事,增加俸禄最大收益者,就是底层京官,毕竟真正的高官,一来未必靠俸禄生活,二来他们靠俸禄也足以生活了。

  朱祁镇给这些官员加俸不加俸不好说,但是风声先放出去,却是没错的。

  曹鼐也知道,现实情况,百官的俸禄的确不高。但是有一批人的俸禄实在太高,无他,就是藩王。

  几十个藩王,加上一些郡王等等,他们每年的俸禄开支要三百万石上下。

  没错,就是三百万石上下。

  而且因为亲亲原则,朝廷能拖欠文官俸禄,却不能拖欠藩王的俸禄。

  当然了,真到财政困难的时候,那是什么也不管了,从宣宗皇帝开始,朝廷就开始拖欠藩王俸禄,到了朱祁镇盐政改革之后,将这些欠债全部还了上去。

  毕竟朱祁镇派了前左都御史王英巡查天下数年,专查藩王不法事务,这一路下来,狠狠的敲打了一番,夺了不少郡王位,并打发到了凤阳高墙之中。甚至辽王案也定案了,辽王一脉不得继承。

  摘掉一个王爷。

  所以为了安抚,俸禄上并没有少。

  当时朱祁镇手中也有钱,不好做的太难看,但是而今想想,藩王还真是一个节流的好对象。

  首先,藩王与文官不一样。

  这个时候大明的官员是相对毕竟清廉的,所以真有一批文官等着俸禄吃饭的。

  但是藩王?那一个不是家产无数,田产众多。每年一万两银子的俸禄,在很多人家都是天文数字了。但是对藩王来说,根本不在乎。

  是有也行,没有也行。

  特别是那些大藩,如秦,楚,蜀,晋,说富可敌国,都有几分过谦了。

  而且他们也没有实权。而且宣宗皇帝已经做过拖欠俸禄的事情了,朱祁镇这个做儿子的,再做一次,也没有什么不好意思的。

  只是如果是拖欠俸禄的话,曹鼐是可以先斩后奏的。反正这些藩王说起厉害,但是奈何不了大明首辅的。

  而且曹鼐做了,也能为朱祁镇背锅。朱祁镇可以装作不知道。不伤亲亲之道。

  为上级背锅,也不是谁都能背的。如果曹鼐如此做,朱祁镇一定会补偿给曹鼐的。但是曹鼐所言却不是这个,乃是重订俸禄,让心中有些疑惑。

  第一百五十二章 亲亲之道

  朱祁镇说道:“先生的意思是?”

  曹鼐说道:“陛下,臣身为一品,俸禄不过八百石。但是藩王却一年万石有余,天下之间如臣这样大臣,不过十几个而已,但是藩王却日日滋生,此弊陛下之前也说过。”

  “臣当时如雷贯耳,至今记忆尤新,而今朝廷用度困难,自然要加以整顿,臣以为君子之泽三代而斩,但凡三代后子弟,可以请出藩禁,自谋生路,如果有杰出之才,亦可录入宗籍,如此也可上辅君王,下斥逆臣。”

  “从今朝廷仅仅发放藩王俸禄,藩王以下,令诸王府自己养着。”

  曹鼐所言,其实是当初朱祁镇的想法。

  只是当初朱祁镇与现在的朱祁镇权威却是不一样的。

  当初的朱祁镇,费劲言语,仅仅让西北藩王在南京领俸禄。是对西北藩王变相减疯了而已。

  但是而今曹鼐这个章程,却是将藩王俸禄限制在三十万石上下。

  毕竟大明藩王加在一起,才二十多个。

  而且如果仅仅发放藩王的俸禄,宗藩俸禄就压缩到一个极低的地步。毕竟到了明末所有藩王才五十多个。

  五十多个王爷,却消耗近千万的俸禄。如果五十多个王爷,仅仅消耗五十多万石粮食,其实朝廷也是能负担的起的。

  大量底层宗室,在这个时代并不是太多的。

  曹鼐给他们出路,让他们自谋生路。其实朱祁镇已经在做了。

  大本堂之中,好几批人已经到了襄王麾下,很多都已经带兵打仗了。当然了,也有折损的。不过,这些送过来的人,在本藩都不是太受重视的。

  否则也不会被送出来。

  朱祁镇只需在这一些人之中找出几个榜样就行了。

  自然会引得很多底层宗室脱籍读书。

  曹鼐所言另外一层意思,朱祁镇也很清楚。

  是的,大明王朝同姓大臣几乎没有。

  放眼汉唐宋元清,那一个王朝之中没有大量的同姓大臣,特别是在南宋不少同姓大臣在帝位传承的时候,发挥出了关键的作用。

  宗族在古代是非常受重视的。

  朱家要坐稳天下,同姓大臣多一点还是好的。当然了血缘太近了自然不大好,远房宗室不能足以威胁继承权,又是同姓,受到朝廷的好处。

  在关键时候,是忠诚度最高的。

  在朱祁镇看来,很多时候,这些宗室大臣,估计被当猪养的藩王要有用多了。

  他们或许能代替内官,成为君权的延伸。

  朱祁镇一时间想了很多,不过眨眼功夫就回过神来问道:“先生如此,各地藩王不稳当如何?”

  曹鼐说道:“陛下,此事自然是高高举起,轻轻的放下,臣所负责的不过是高高的举起,如何轻轻放下,却看陛下的心思了。”

  “不过,臣已经吩咐下去了,朝廷用度紧张,今年,明年的宗室俸禄,已经发布不下去了。”

  朱祁镇心道:“曹鼐是要怨归己身,誉归于我。”一想到这里,他有一点点感动,说道:“先生的意思,朕知道了。”

  “只是这事情太大了,容朕多想想。”

  曹鼐说道:“臣明白。臣告退。”

  曹鼐缓缓的退了出来,站在乾清门口,他微微仰起头,看向太阳,却闭上了眼睛,太阳是不容直视的,即便是他闭上了眼睛,阳光也能穿透他的眼皮透射进去。

  一时间双眼之间,绚烂如金。

  曹鼐心中暗道:“希望一切顺利吧。”

  曹鼐一直在做的事情,就是想推进朱祁镇已经开始,或者没有开始的改革。而避免与朝廷与瓦刺之间的大战。

  无他,曹鼐太知道了,战争对北方百姓是多大的伤害了。

  但是正如太阳不容直视,想要改变朱祁镇的心意,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曹鼐不知道他想办法转移朱祁镇想法的做法,对与不对。只能到图穷匕见的时候,才能知道了。

  曹鼐虽然满目金光,低下头睁开眼睛,却看全眼前一片黑色,居然看不清楚。就好像是现在的他。

  对于前路如何,他也看不清楚。

  他只能凭自己的心意走下去而已。

  朱祁镇送走曹鼐。

  他心中暗暗思量,在衡量是不是对藩王下手的时候。

  他想来想去,觉得最坏的情况想来是不会发生的,这几年来,各藩王护卫,一点一点的被朱祁镇想办法消减了。

  其他他要对付藩王已经不多,大多数藩王在永乐时代,都已经被消除了三护卫。剩下的不过是秦王,楚王而已。

  而今秦王护卫,已经被调入延安,而楚王护卫也调入贵州。

  所有藩王都没有成建制的护卫了,最多不过几百家丁而已。如果开国诸王的家丁,朱祁镇也是要担心的。

  毕竟,开国诸王大多都是能打仗的。太宗皇帝起兵的时候,也不过几百家丁而已。

  但是现在,就如在行军打仗之道上,朱祁镇知道自己比不上太宗皇帝,而各地诸王又如何能比得上诸位先王?

  而且真有雄才大略的,自己觉得能领兵上阵的藩王,估计都在北京了。襄王在麓川过的虽然并不舒服。

  襄王进入麓川之后,几乎每年都要打上一两仗,与这个土司摩擦,与那个土司争夺,如是等等。

  虽然过得并不安分,但是朱祁镇承诺给他的一点没有少,而今襄王麾下也有数县之地,带甲三万,政令自主,朝廷不怎么管。

  韩王就存了出外远镇的心,才进入京师接管宗人令。而今的天下,只要不是傻子,都知道藩王造反成功率有多低了。

  所以,造反是不会的。

  最坏的结果不会,朱祁镇依然有些担心,毕竟亲亲之道,即便是皇帝也避免不了。朱祁镇对应昌伯,已经有些不好的名声了。

  甚至外面在传,朱祁镇不是孙太后的亲儿子,狸猫换太子之类的故事。

  如果在对藩王下狠手,名声只会更加不好了。

  朱祁镇本意不在乎名声,但是这个时代名声,就是政治资产的一部分,朱祁镇自然要多想想了。

  “亲亲之道。”朱祁镇忽然想到了什么,心中暗道:“不一定对亲戚才算是对,对弟弟也是可以的。”

  想要反驳别人,最后塑造一个典型出来,塑造一个宗室亲王的典型。让人知道,不是皇帝对诸位藩王不好,而是他们太不是东西了。

  比如襄王,皇帝就对他很好。

  “襄王不行。”朱祁镇立即将襄王给否定了。

  原因很简单,世间没有永远的秘密,襄王金册这一件事情,在而今早就不是秘密了,很多人都说襄王封到麓川,其实朱祁镇的报复。

  这些事情,朱祁镇也知道是说不清楚的,而且越描越黑。

  忽然一个人出现在朱祁镇的脑海之中,那就是朱祁镇的亲弟弟郕王。

  作为亲弟弟,朱祁镇天然对他有责任,血脉最亲密,朱祁镇将他塑造成典型,也是顺理成章的事情。

  只是这几年,朱祁镇对他却是比较疏远的。

  一方面是政务繁忙。

  朱祁镇每天只觉得时间不够用,连见儿子的时间都不对,弟弟自然要放在一边了。

  当然了,还有一个原因。那就是朱祁镇心中或多或少其实是有一个大不大小的疙瘩了。

  那就是,朱祁镇这位弟弟就是大明代宗皇帝朱祁钰。

  虽然,朱祁镇也知道,朱祁钰之所以能上位,也是因为历史上正统皇帝自己作死,但是身为皇帝,作为敏感的权力生物,对任何能威胁到自己的人,都会有所排斥。

  即便是一段不存在的历史。

  第一百五十三章 郕王入武学

  朱祁镇还是有自信的。

  他自信自己在,郕王朱祁钰是翻不出什么浪花的。但问题是,有时候心理总是不舒服。时间一长,也就疏远了。

  而今细细想来,发现对郕王加以培养。在政治上有好处,稍稍权衡利弊,就下了决心。

  朱祁镇对身边的太监说道:“传郕王在见我。”

  郕王很快就到了。

  只是此刻的郕王已经不是当初那个小孩子了,已经是一个七八岁在成年人了。

  “拜见皇兄。”郕王嘴边有细微的绒毛,略带稚气,却已经是成年人的模样,不能当一个小孩子看了。

  朱祁镇说道:“二弟,你长大了。”

  郕王毕恭毕敬地说道:“皇兄,臣弟这也不是小孩子了。”

  朱祁镇说道:“母后已经给我说了好多次了,让你成亲出宫,我都压下来了。想多留你几年,毕竟成亲之后,就是就藩,你我兄弟想要再见就难了。”

  郕王听了也有些感动,说道:“皇兄爱护之意,臣弟感激不尽。”

  藩王成亲之后,一般都要就藩。历史上在土木堡之变前,正统皇帝对代宗皇帝很好,这才让他迟迟不能就藩。

  毕竟,地方再好,也比不得两京繁华。很多藩王都不愿意离开北京,就好像是现在大城市的人不想离开北上广一样。

  不过,朱祁镇留着郕王不放他就藩,一来是他有意将皇室成亲的年纪退后一些,钱婉儿十六岁产子,可以说在鬼门关走了一圈。

  她侥幸,别的女人未必这么侥幸了。

  只是这种关乎民间风俗的事情,即便是皇帝说话,也未必管用,反而惹得一身骚。所以朱祁镇就想办法潜移默化的推迟宗室成亲的年纪。

  将来轮到朱祁镇的子嗣辈,就不出奇了。

  还有就是朱祁镇有意搁置藩王问题,在藩王待遇不能让朱祁镇满意的情况下,朱祁镇不愿意再增加藩王了。

  所以,这边搁置了。

  只是朱祁镇丝毫没有惭愧说的好像是爱护郕王一般,郕王或许是真被朱祁镇感动了。

  朱祁镇说道:“不过,男大当婚,女大当嫁,做哥哥的也不能一直拖着吧,你皇嫂已经给你挑了人家了,你去相看一下,满意就定下来吧。”

  这一件事情,其实朱祁镇没有怎么操心,但是皇后却一直上心,无他,作为皇后,说大了,那是天下之母,说小一点,也是大明皇室的宗妇。

  要管理的事情多了,老一辈的养老送终,小一辈的婚丧嫁娶。这都要这个管家媳妇上心。

  而宣宗皇帝麾下空虚,只有两子,帝脉凋零,对唯一个小叔子,钱氏自然是更上心了。比朱祁镇还要上心多了。

  朱祁钰说道:“谢皇兄。”

  朱祁镇说道:“韩王来京城一段时间了,你也见过了,你觉得韩王怎么样?”

  朱祁钰说道:“韩王叔,意气风发,想要纵万兵行塞上,实在令小弟佩服。”

  朱祁镇对韩王也感到很出奇,至少让他知道,这一代的大明宗室之中,并不都是酒囊饭袋,还有一些人血尚未冷。

  朱祁镇说道:“你不想吗?”

  郕王一时间心中“噔”了一下,说道:“小弟不敢。”

  朱祁镇说道:“为什么不敢?”

  郕王一时间说不出来。

  朱祁镇看眼前的郕王,历史上的代宗皇帝,心中暗道:“还是少了几分魄力。”

  历史上的代宗皇帝虽然整体上还算不错,但作为皇帝,在某些方面还比上正统,就是心慈手软了一些。

  要么心胸开拓一些,容得下那位太上皇,要么就心狠手辣一些,干脆斩草除根,这样犹犹豫豫,拖拖拉拉的,可不是让正统找到了反败为胜的时机吗?

  所谓江山易改本性难易。

  面对朱祁镇的问题,朱祁钰还是缺乏胆魄。

  朱祁镇很多政治倾向,都是明摆着,很多人都知道当今对藩王政策不满意。朱祁镇不相信朱祁钰不知道。

  只是他更知道,这里面关系复杂。那些王叔们,好像个个被敲打过了,但是皇帝想再进一步,却是难了。

  他们对皇帝或许没有什么办法。但是这个还没有封国的王爷,却有很多办法的。

  朱祁钰的担心犹豫,也就是由此而生。

  朱祁镇说道:“二弟,打虎亲兄弟,上阵父子兵,先帝膝下就你我兄弟两人,你不帮我,谁帮啊?”

  朱祁镇几乎再逼朱祁钰表态,朱祁钰只能说道:“皇兄但请吩咐,臣弟万死不辞。”

  “好,你也放心,大明天下还不至于要你去拼命,但是于国我是君,于家我是兄,有些事情,总要安排一下。”朱祁镇说道。

  “咱们兄弟两人,我就说的透彻一点,靖难以来,各藩王权柄尽削,唯余富贵耳,外人都觉得,连宗室安享富贵,我都要剥削,实在是太刻薄寡恩了。”

  “却不知道,我固然是在意,藩王生息,子孙无尽,尽国家之府库,不能完宗室之俸禄,但这只是小节而已,我更看不管的是天下藩王的样子。”

  “一个个装疯卖傻,违法乱纪,当街杀人着有之,贪财掠夺者有之,乃至乱长幼之序,种种肮脏事,简直脏了我的耳朵。”

  “他们简直是败坏了朱家的名声,太祖皇帝驱除鞑虏打下的江山,都一点点的败坏在他们手中了。”

  “这是朕不能忍的。”

  朱祁镇对朱祁钰说道:“别的人我慢慢收拾,但是你是我弟弟,决计不能像他们一样,我不是要你一点建功立业,但是最起码,一辈子不可能醇酒美人。后世只记上一笔荒淫无道。”

  朱祁钰说道:“臣弟不敢。”

  朱祁镇说道:“那你说说,你想做什么?你如果想学文,我召来大儒教你,将来也是一代大儒,如果想如襄王叔那般,将来我也想办法给你弄一块封地。至于诗词歌赋百工水利,乃至于医道相卜,天文地理,只要你感兴趣,朕都给你找最好的老师。”

  “你而今也大,一辈子匆匆几十年,总要想做些什么事情才是。”

  朱祁钰心中暗暗一叹,暗道:“我总就不是天子,皇兄说了这么多,也不会让我立在朝堂之上的。”

  很多时候人的出身环境,对人性格塑造产生巨大的影响,朱祁钰就是这样。

  在皇宫大院之中长成人,天生具有很政治野心,因为他们在宫中听得,看得都是这些。朱祁钰也不例外。

  如果真有什么让他想要的,那就是皇位。

  但是这早就是不可能的,朱祁钰也是非常明白的。

  于是说道:“请皇兄吩咐。”

  朱祁镇听朱祁钰如此说,目光似乎看穿了朱祁钰的心。

  很多见识过权力的人,是不可能安安分分做学问的。

  皇家尤其是这样的。

  朱祁钰如果真对一些事情有强烈的爱好,朱祁镇乐意成全,让朱祁钰成为了历史上的大学问家。

  如正端靖世子朱载堉一般。

  看样他既然不想,朱祁镇也就不勉强了。他虽然也想培养出一批宗室的科学家,利用他们的特殊的身份地位来提高科学家的地位,将各种学问列入正道,摆脱奇巧淫计的名声。

  但是总体来说,也是多朱祁钰一个不多,少朱祁钰一个不少。

  反正宗室之中有的是闲人。

  朱祁镇看着朱祁钰好一阵子,说道:“好吧,你就进武学吧,在武学学上数年,到时候朕自有安排。”

  如何安排,自然如襄王一样坐稳一方。

  反正今后大明宗室就三条路,一是外镇如襄王,一是做学问,一是做富贵闲人。

  第一百五十四章 瓦刺的试探

  正统十三年七月的黄河决口,可以说是震动天下。

  瓦刺自然不可能不知道。

  也先一面在整合内部的同时,一面在关注大明朝廷的一举一动,但是经过去年的试探之后,也先深刻的感受到了一点。

  大明是一块硬骨头。

  这与之前打的瓦刺,兀良哈,女真各部,都是不一样的。

  决计不能小窥。

  但是却又不能不打。

  一来是也先家族的政治野望,毕竟瓦刺三代人的奋斗,可不是为了做大元丞相淮王的。二来也是北方部落的特性。

  也先所统合的大元帝国,或者自称的北元,即便在当时不被大明承认,即便放在后世也不被史学家承认。

  原因很简单。

  元朝最后的主力在捕鱼儿海覆灭之后,所谓北元已经失去了国家形式,退化成了部落联盟的形态。

  也先与脱脱不花的矛盾,已经也先所代表的大元中枢与地方部落首领的矛盾,种种矛盾也先也只能调和,而不能解决。

  所以,也先宁可南下死上一批人,也不愿意再打一场内战。

  所以,南下一战,在瓦刺统一蒙古之后,就是必然。即便也先不打,也有其他人会打,无非是时间上的改变而已。

  但是即便也先知道,黄河决口,漕运中断之后,也没有下定决心。

  他处于一种犹豫不绝的状态,他觉得这是一个好机会,同时他又担心,即便这样对大明国力的消弱又有多少啊?

  他请来张宗周。

  张宗周说道:“王爷的意思,臣明白,南朝小皇帝,年纪虽然轻,但却不是一个易与的,这十几年来,河北水利,开海转海运,改革盐政,从明宣宗之后,大明非但没有衰落,反而兴旺之像。”

  “别的不说,单单是砸在九边的银子,每年就已经超过百万两之多。现在不打,将来恐怕越难打了。”

  也先说道:“正是如此。”

  这个想法也先一直是模模糊糊的有,但是说不清楚,被张宗周一说,才明白自己一直以来隐隐约约的担心。也先叹息一声说道:“果然是生子当如孙仲谋。”

  也先将朱祁镇当成儿子辈,朱祁镇知道定然会很生气,但是也先的年纪比朱祁镇大上小二十岁,根本就是两辈人。

  有些事情,朱祁镇自己没有什么感觉。反而是敌人感觉很深。朱祁镇在忌惮瓦刺战马众多,却不知道也先也忌惮,朱祁镇这几年改革,兵精马壮算不少,但银两却是很足的。

  张宗周说道:“我瓦刺的底子比不得大明,南下之战,不是大胜,就是败仗,根本就是一场豪赌,故而王爷担心而今南朝即便将精力放在黄河之上,我朝四十万铁骑,也冲不破宣大的防线。”

  也先说道:“先生是我知己,而今先生有何高见?”

  张宗周说道:“高见没有,却有一个笨办法。王爷也明白,这一战定然要打的,何不试探一下南朝。”

  也先说道:“试探?你说求公主?”

  张宗周说道:“王爷英明。”

  瓦刺向大明求公主,已经不是第一次了。脱欢就求过一次,只是脱欢当时的还不能越也先现在相比。

  也先数年的征战,已经将瓦刺的实力扩展到了历史上最高峰。甚至可以名列,匈奴,鲜卑,突厥,蒙古之间了。

  现在也先有更加足够的底气,去向大明求公主了。

  当然了,双方虽然还没有到箭在弦上,不得不发的地方,但是暗潮涌动,只留下面子功夫。

  如果大明真肯嫁公主,也先反而更要打了。

  原因很简单,大明太宗皇帝的遗诏。“我朝国势之尊,超迈前古,其驭北虏西蕃,无汉之和亲,无唐之结盟,无宋之纳岁币,亦无兄弟敌国之礼,其来朝贡,则以恩礼待之。”

  这一段乃是太宗皇帝的诏书。

  后世不和亲,不纳贡,天子守国门,君王死社稷,是从这一段话中提炼出来的。

  所以,大明政治风潮都是对外强硬。

  如果大明反常的同意和亲,反而说明大明的情况真的不好。而如果大明不答应,具体情况就具体分析。

  从大明应对求亲的动静上,也能看出来大明到底是什么样子。

  也先说道:“不错,退可攻,进可守,只是这一件事情,本王不放心别人去办,就请张先生代本王走一趟北京城吧。”

  张宗周说道:“请王爷放心,臣定然将南朝虚实探听的明明白白。”

  也先说道:“好,北京方面所有人手,都归你调遣。”

  张宗周说道:“谢王爷,臣以为我们从头开始,这一次使团就派三千五百人如何?”

  也先说道:“不错。”

  朱祁镇早已下过诏书,对瓦刺使团人数,做了规定,不能超过三千人。

  这一次张宗周就是明显要试探一下大明的底线了。

  独石堡。

  作为大明孤悬塞外的一处要地,靠着一块完整的石头山。易守难攻。只是而今杨洪已经不在这里驻守。

  在这里驻守的是杨洪的长子杨俊。

  杨洪已经成为大同守将了。

  此刻杨俊额头微微见汗,城堡之下,数千马队正在与大明边军对峙,双方相距百步,刀出鞘,弓上弦,遥遥相对,似乎一声令下,一场厮杀就要掀起来了。

  作为整个大明最深入草原的边塞,这里是入关的要道,也是大明与草原关系的风向口。瓦刺与大明的关系如何,这里比北京更不先知道。

  经过去年的对峙之后。

  大明与瓦刺之间关系,已经无限趋近破裂了。

  这样的情况,已经是日常调剂了。更不要说,瓦刺已经将大宁开平列为马场,双方的战略缓冲,已经很少了。

  彼此斥候的厮杀,早已成为家常便饭了。

  只是这数千人的对峙,却还是少有的。

  说实话,杨俊都有一些承受不住压力。

  杨俊问道:“大同来人了没有?”

  “将军还没有。”身边一个士卒说道。

  杨俊有些烦躁地说道:“怎么还不来啊。”

  这一次的事情,不是别的,就是瓦刺使团入关,杨俊派人清点人数,发现有三千多人,这是万万不行的。

  不合规矩。

  所以瓦刺人就鼓噪起来,似乎想要一场大战。

  如果说仅仅是几千人,杨俊自然不担心,杨俊虽然作为杨洪的儿子,没有学到杨洪多少本事,但是独石堡重要之极,朝廷数次加固。

  城池虽然不大,但却是一座军事要塞,防备森严,还有数千士卒,马步皆有,区区三千瓦刺人算不了什么。

  但是北边似乎还有瓦刺大队人马在。

  杨俊很担心,这是一场大战的开始。更担心作为瓦刺与大明第一战,他能不能坚守住独石堡,一想到几乎无边无际的瓦刺铁骑,杨俊头上的汗冒得就更快起起来。

  “报,传武进侯将令,放瓦刺使团入关。”一个信使气喘吁吁的跪在杨俊身前。

  杨俊这才松了一口气,说道:“知道了,让下面放瓦刺人入关,同样注意一点,别被人给阴了,防着瓦刺夺关。”

  随着杨俊一声令下,独山堡大门大开,与瓦刺士卒对峙的官员缓缓的收了起来,瓦刺人簇拥着无数驮马,进入了独山堡之中。

  通过独山堡,他们要进入宣大,再进入北京。到达大明的中心。

  一时间刚刚压抑的气氛,似乎变得不一样了。

  而也先就在小半个时辰之后,听到了这个消息,他微微一笑,心中暗道:“看来这一次黄河折腾南朝不轻啊。”

  第一百五十五章 瓦刺使团的到来

  张宗周虽然是瓦刺使团管事的人。但是明面上的负责的人。却不是张宗周,张宗周的身份不过一账房先生而已。

  在进入独石堡之后。

  张宗周感到了久违的汉人的气息。他其实也没有想过,有生之年,还能回到内地来。心中自然有无限的感慨。

  他很快就这些感慨都收了起来。

  他开始视察宣大的防务。

  宣大防务几年之内,才被兵部尚书给重新修缮过,很多修缮的痕迹很是非常新的。

  大城,千户堡,还有各种各样的烽火台,与壕沟木栅栏,再与当地的地势山脉整合在一起,简直是一道天然的防线。

  能够大军决战的地方,也不过数次。

  这一条防线,不应该是铜墙铁壁,而是一张大网,任何猎物进入这一带,都会因为种种原因被停滞,被阻塞,然后迎来与大明军队的正面决战。

  张宗周,心中暗道:“他日南下,最好不要在这一代决战。”

  越发深入张宗周就在宣府城下,看见一个新东西,就是他早已听说过不知道多少遍的驰道。

  但是很多的东西,不管别人说多少遍,都不及自己看一眼。

  张宗周仅仅是看了一眼,就心如死灰,呆呆的愣在那里好长一段时间,久久不能平静下来。

  这驰道看起来很简陋。

  不过是夯土地面上铺上两道木轨,而木轨下面有一道道枕木固定而已。

  但是张宗周看了好一段时间,平均不到一炷香的功夫,就有一辆马车奔驰而过,看车厢最少能装载十石粮食。

  别人不知道,张宗周作为瓦刺麾下汉人幕僚第一人,自然是很明白这代表什么,代表大明的后勤压力大大缓解。

  甚至代表大明对草原上的进攻能力正在恢复之中。

  大明对草原上进攻的慎重,一方面在于太宗后期数次出师无功,另一方面却是在于粮食的消耗。

  草原上运粮太难了。

  即便不算蒙古人对粮道的骚扰,单单说恶劣的自然环境,就让大明士卒望而却步了。

  太宗在北伐的时候,也饿过好几天肚子。减餐限量更是家常便饭。

  大明不是没有粮食,而是后面的粮食运不上来而已。

  有了这个办法,粮食运输的耗损大大减少。几乎就等于大明国力的攀升。

  寻常探子,自然不能如张宗周想得那么深刻。所以张宗周即便是知道大明在修一个名声驰道,但是具体情况还是不清楚的。

  “不能再等下去了。”张宗周心中暗道:“越等大明只会越强,南朝皇帝是一位英主。”

  张宗周还没有到京师,就已经将下定了决心。

  来到京师之后,瓦刺使团被要求在城外安置,而他们的安置地方,却是大明数支军队的包围之中。

  这是惯例了。

  当瓦刺使臣超过一千之后,这就是必然手段了。

  毕竟大明都城,天子脚下,总不能让瓦刺的军队自由活动吧,所以大部分瓦刺使团,都处于这一种半监管的情况下。

  真正能自由出入营地的,不过是少数人而已。

  而张宗周自然在少数人手中。

  他带了两个侍卫,就走在大明的大街之上。

  北京城比许多年前繁华多了。

  这种繁华也是有很多原因的。

  第一个原因就是大明的国力整体上来说,还是蒸蒸日上的。北京作为大明都城,自然也在快速发展之中。

  其次就是朱祁镇在京师建立好些学员,水利学院等等学院的所有学生已经超过了万人。要知道这些上课的学生,大多都是富户。

  毕竟普通百姓是不可能上学的。

  这么多人口聚集,更是在北京城南形成一座小城了。

  其三就是北京独特吏员制度了。

  整个大明也就是北京这里,所有吏员都不是世袭的,而是考试进入的。类似于公务员。再加上北京城每年最少要数万两的收入,是整个大明最富裕的几个府之一。也能支撑起这样的体制。

  所以北京吏治要比其他地方都好一点,这样的情况,又吸引了人员聚集。

  张宗周却不知道其中细节,他却从货物粮价上看得出来,黄骅决口对大明的影响,并没有他想象的那么深。

  不过,他只是走马观花,他想要深入了解大明,就要见一见一个一直在北京城中的活着的人。

  只是北京城乃是锦衣卫的天下,可以说瓦刺每一个能进城的人,都在锦衣卫的监控之中,他想见谁,都要细密的安排。

  否则就是惹祸上身了。

  张宗周还在细细等待机会,却不知道,他所出的试探已经在内阁之中炸开了。

  文华殿。

  “臣以为万万不可。”胡濙满头白发都要竖起来了,他怒喝道:“有太宗之遗训,‘我朝国势之尊,超迈前古,其驭北虏西蕃,无汉之和亲,无唐之结盟,无宋之纳岁币,亦无兄弟敌国之礼’。”

  “朝廷当鉴于两宋之教训,从无此举,而今区区瓦刺敢有辱天朝,臣虽年老,但尚能食斗,请一支兵马,擒此獠于陛下。”

  胡濙乃是太宗皇帝的心腹。

  他对很多事情,都不在乎,每日上朝也都是例行公事,颇有难得糊涂之态。但谁真认为他老糊涂,可就错了。

  胡濙对很多事情可以不在乎,但是对太宗身后名,却是在乎的。

  这一件事情,分明是打太宗皇帝的脸。

  胡濙万万不能忍受的。

  “胡先生坐下说话。”朱祁镇劝慰道。

  胡濙虽然说的厉害,但是朱祁镇却不敢将大军托付给一个文官,只能安抚下去再说。

  对和亲之事。朱祁镇也有非常冷静的判断。

  朱祁镇自然不想和亲了。

  明朝没有和亲的前例,朱祁镇也不想从他这里破了。但是他也要考虑现实情况。朱祁镇并不想现在与瓦刺开战。

  如果能拖住瓦刺,区区一个女人,朱祁镇才不在乎,反正不是大明正牌公主。

  但是很多事情,不能这样想。

  要考虑政治影响,正如胡濙所言。

  很多事情,其实并不是一个皇帝说什么就能一直坚持的,大明一直坚持不和亲,不妥协,其实是对两宋历史的反思。

  宋朝从来是一战就和,一和就忘,然后再战再和,再次苟安,直到被逼到大海里。

  这种惨烈的下场,让任何文官士大夫对和议,对和亲都是非常排斥的,更不要而今大明国力强盛。

  很多人的记忆还都活在太宗年间。活在大明军队对草原的全面压制的日子之中。他们怎么可能会同意和亲。

  所以这事情一传出去,定然有很多一批官员上书反对。

  胡濙只是其中之一。

  当然了,并非没有人支持。

  最大的支持者就是曹鼐。

  曹鼐说道:“太宗之遗训,臣不敢有一时或忘,但是此一时彼一时也。户部已经近乎空空如也了,大兵未动粮草先行。”

  “臣并不是同意和亲,而是应该与瓦刺缓和关系,虚以为蛇,拖过这一两年,黄河大工结束,想来瓦刺也不敢南下了。”

  朱祁镇也没有说什么。

  这个意见,其实是之前所有大臣的意见。

  否则瓦刺使臣明显超出了人数,为什么大同还下令要放行。就是因为黄河大工,调动了天文数字的银两。

  朱祁镇陷入了他登基以来最大一次财政危机,户部银库加内承运库一切不过七八百万两银子,北京天津各地的粮仓粮食总数不足千万石了。

  虽然大明各地的社会秩序并没有因为大灾有什么波动,连粮价都相对稳定,但是朝廷也为此付出了代价。

  第一百五十六章 和亲?

  大明国库从来是朱祁镇的胆,有多少银子,朱祁镇敢办多少事情。

  而今只有这么一点钱,朱祁镇自然就安分多了,对内阁提出对瓦刺缓和妥协的建议,默许了。

  只是朱祁镇的妥协也是有限度的。

  有些事情,朱祁镇决计不会去做的。

  和亲这两个字。其实已经激怒了朱祁镇。

  只是朱祁镇将怒气强力按压下去了。

  将不因怒而兴师,同样,朱祁镇也不会感情用事,不管朱祁镇多生气。他都面上入沉渊深井一般,没有一点流漏。

  看着内阁之中吵成一团。

  “‘遣妾一身安社稷,不知何处用将军。’此乃臣之耻也。”张辅也忍不住说道:“如果陛下准和议,臣请告老还乡。”

  “臣亦告老。”胡濙说道。

  曹鼐说道:“两位,此乃是国家大事安能感情用事,而今国库空虚,朝廷钱粮无处挪借,一旦大战,黄河大工就要停,数十万灾民都仰仗黄河大工活着。一旦黄河大工停了,这几十万灾民怎么办?”

  “臣恐怕会揭竿而起,重现元末乱事,而今朝廷与瓦刺大战,胜了什么也不用说了,一旦有败,朝廷就没有第二笔军饷了。”

  “到时候北京的局面就难堪之极,危及社稷。”

  “臣所作所为天人可鉴,绝无半点私心,此事可以拖,或者以大臣女赐朱姓下嫁,陛下如果同意,臣愿意以小女下嫁。”

  “非臣不爱小女,而是此时非可战之时,一旦有变。情况不可收拾。请陛下明鉴。”

  曹鼐所言也是情真意切。可以是说句句是血。

  朱祁镇也明白曹鼐所言并没有半句虚言。

  大明国力同时推进两件大事,是力有未逮。

  这一次是瓦刺的试探,拒绝的话,很可能是大战相接。

  曹鼐这样逆所有大臣而动,真是因为觉得自己是正确的,宁可身负骂名,也要为这个天下多做一些事情。

  别的不说,曹鼐今日说了这一番话,今后的政治前途已经没有了。

  无他,首辅这个地位,上接天子,下按群臣,没有圣眷是不可能坐稳首辅之位,没有下面大量官员的认同,也是不可能坐稳首辅之位的。

  曹鼐这一日,与张辅,胡濙针锋相对,已经死皮赖脸了,张辅与胡濙身后都有一个政治集团。并不是孤家寡人。

  内阁而今六个人,有两个人明确反对,剩下的人也未必支持他。他已经相当被动了。

  这一件事情对曹鼐来说,是吃力不讨好。没有任何利益可言。

  只能说曹鼐认为,他所说的就是对的。

  “陛下,臣附议首辅,此刻不是与瓦刺交恶的时候,和亲臣是不肯的,但是国朝向来是厚往薄来,瓦刺朝贡最为勤勉,朝廷是不是该进行嘉奖。”王直终于说话。

  朱祁镇眼睛之中闪过一丝失望。

  他明白王直的意思。

  王直的意思就是和亲是不行的,但是可以在其他的方面让步,拖住瓦刺,让大明尽快度过这一段财政虚弱期。

  当黄河大工完成之后,大明就有了底气,到时候即便瓦刺不想打,朝廷还要打的。

  朱祁镇说道:“其他诸位怎么想?”

  朱祁镇看向周忱与高谷。

  高谷说道:“臣见识浅薄,不敢妄言。”

  朱祁镇心中冷笑一声暗道:“废物。”

  就是废物,其他地方的大臣或许有骑墙的可能,但是这里是什么地方,乃是文华殿,乃是大明最高决策中枢。

  这里决断大明所有大事,一个内阁大臣,可以说自己没有意见?

  如此要你何用?

  朱祁镇依旧不置于可否,随即看向周忱。

  周忱说道:“臣主管钱粮,其他的事情都不清楚,但是有一件事情却是清楚的,那就是朝廷钱粮是不够的,所以陛下不管做什么决定,臣都支持,只要陛下一声令下,臣能将想尽办法为陛下筹集任何数目的钱粮。”

  “无耻。”曹鼐看向周忱心中暗道。

  在曹鼐看来,周忱的表现充分说明了,为什么不管杨士奇与杨溥都不觉得周忱有担任首辅的资格。

  在这个关键的时候,你作为掌管户部的大学士,对大明的钱粮开支最为了解,真是要你将下面的情况告诉皇帝,不要让皇帝做错误的决策,但是你居然在拍马屁。

  是的,在皇帝面前,大家都难免拍一拍马屁,但是却也有自己的坚持,这个时候,就要坚持正确的意见,匡扶君上。

  哪里能这样。

  曹鼐还想进言。

  朱祁镇一摆手说道:“此事关系重大,让朕想一想。诸位先回去吧。”

  朱祁镇随即起身甩袖而去。

  朱祁镇到了乾清宫之后,怒气再也按捺不住了,轻轻端着手中的茶杯,一圈一圈的转着。朱祁镇不知道转了多少圈,忽然用力“啪”的一声砸在地面之上,无数瓷片飞起。

  朱祁镇在窗前负手而立,闭上了眼睛。

  说实话,朱祁镇一回到乾清宫之中,就想砸东西。他这么多年修养让他一直压制自己的情绪,最后实在压制不下去,才砸了杯子。

  作为皇帝,随意发怒是一个很不好的习惯。

  因为你每一次发怒,都有可能是一条条性命,就好像是朱祁镇在王振之死这一件事情发怒,一下子牵连了数百太监。

  这些如果是王振的党羽,但是是每一个人都有取死之道吗?

  未必。

  所以克制自己的怒气,情绪,表情,到达胸有惊雷,面如平湖的境界。是朱祁镇一直以来对自己的要求。

  只是很多时候他都做不到。

  朱祁镇不知道自己怎么陷入这样两难的处境之中,黄河决口蔓延千里,修整黄河,能让很长时间黄河中下游都平静多了。

  甚至黄河北上,淮河治理工程就能动手了。

  当然了,朱祁镇知道,这是一个比河北水利工程更加巨大的工程,毕竟黄河大工说起来大,但是其他不过一道河堤而已。

  而整个淮河流域就大多了,一旦淮河平定下来,又是大明一处大粮仓。

  这样的事情,朱祁镇如何能不做。

  而瓦刺和亲之事,严重违背了朱祁镇的思想观念。在朱祁镇看来,简直是蹬鼻子上脸,这样的事情,朱祁镇决计不能答应。

  不仅仅是违背朱祁镇个人意愿,朱祁镇做的违心的事情也不少。还是因为身后名声,还有当前的政治影响。

  朝廷大部分文官武将都竭力反对这一件事情。

  朱祁镇违背众意,他固然不是曹鼐,但是要付出代价的。

  只是曹鼐所说的问题,又是真实存在的。没有里粮草,没有军饷打什么仗啊,现在的大明财政维持而今的战略是没有问题的。

  但是如果与瓦刺大战,各种开支是决计支撑不住的。

  到时候朱祁镇都不知道该怎么办?总不能下面的人都饿着肚子打仗吧,这样打仗又能能打赢了。

  此刻的朱祁镇都有一点佩服历史上的正统皇帝的,这样的局面之下,还敢出御驾亲征?或者说,自己治理了十几年,现在的情况还不如土木堡之变前。

  一想到这里,朱祁镇都有深深的挫败敢。

  其实他想错了。

  历史上的正统比现在差远,福建叶留宗死了,邓茂七还在到处征战,麓川之战持续到去年,连年战事,因为了贵州反叛,这两次,朝廷分别动兵十万围剿,而广西苗乱复起,广东连州瑶乱。至于湖广,江西有白莲教起事种种,更是调动了湖广兵力。

  总之,后世人称之为天下有土崩之势。

  说起来,现在的朱祁镇比历史上的正统已经幸福多了。

  只是这幸福,朱祁镇一点也没有感觉到。

  第一百五十七章 易相

  脾气也发过了,朱祁镇的心情也慢慢平静下来。

  天下之间的事情就是这样的,意外随时可以到来。而不管有多少风吹雨打,不管有多少意外与艰难。

  朱祁镇没有不接招的权力。

  一国之主是如此,一家之主是如此,一人之主也如是。

  很多都说自由,却不想做自己的主人。

  这个选择,朱祁镇心中早就有所预料,只是来到面前的时候,还是让朱祁镇感到难以抉择。

  其实朝廷的财政虽然短缺,但是没有钱的情况下就不能打仗吗?

  如果比起大明现代的财政,其实要比明中后期财政要好多了。

  即便是大明中后期的财政情况之下,也不乏有胜仗。

  很多战事是下面士卒在拖欠大半年饷银的情况下打赢的。

  而今,朝廷虽然有财政缺口,但实际上,在河北水利工程之后,大明财政向边关倾斜,大明边军从来不知道缺饷为何物?各种赏赐补贴只有多没有少?

  所以这样情况下,其实大明并非没有一战之力的。

  只是这样的情况下,太过弄险了。

  朱祁镇最讨厌弄险了。

  朱祁镇很清楚自己最大的优势是什么?不是别的,就是太祖太宗流传下来的江山。他并不是自己,而是继承大明四代君主的积累。

  这种体量优势,是瓦刺远远不能契机的。

  所以,朱祁镇不用弄险,不用搞什么奇谋妙策,只需堂堂正正之兵,一步步进攻,就行了。

  正是秉承这个想法,想以堂堂正正之兵,泰山压顶之势。朱祁镇才一点点整顿财政,理顺后勤,想尽办法改善各种方面。

  不就是想用钱砸死瓦刺。

  现在看来,这个办法已经破产了。

  朱祁镇想了很久很久,万般事情,在他脑间闪过,军事方面的准备,民事方面的准备,财政方面的准备,军中将领,朝中大臣,乃至藩王,各地巡抚,各方面的消息一一浮上心头,又被朱祁镇一一下消除。

  犹如幻象一般。

  这固然不是幻象。

  但很多事情也无助于决策。

  因为很多事情归根到底不过是勇气,原则,与本心而已。

  理智思维的尽头,却是不理智的决断,因为在因素太多,线索太多的时候,每一个决定,都可以找出无穷的理由,侧重点不同,也会延伸无穷的选择。

  最后问自己的还是,你想做什么?

  “我想做什么?”朱祁镇心中暗道:“我决计不会向瓦刺低头。”

  那么只有一个选择了。

  “你要战,便作战。”

  朱祁镇从登基以来到现在,所有的忍耐都到了尽头,忍无可忍,就无须再忍了。

  朱祁镇眼眶之中血丝密布,让人看了有一种非常恐怖的感觉。他心中暗道:“既然要打,那么很多问题,都要解决。”

  首先要解决掉的,不是财政问题。

  之前说过,虽然财政问题需要解决,但是大明的财政状况比明中后期好多了。这个问题,虽然重要,但没有重要的放在第一位。

  必须要解决的问题是什么?

  是人事问题。

  欲建非常之功,必得非常之人。

  汉武帝这一句话,说明一个普遍真理,只要想要做事,人事斗争都必须在事情之前展开。

  不安排好合适的人选,那么决计事倍功半,甚至还有很多阻力。

  朱祁镇想打仗,而今的内阁是完全不行的。

  曹鼐与王直两个人,决计不能再在内阁了。

  不过,曹鼐的想法是不是正确的,而今已经不重要了。重要的是,内阁首辅这个位置,不需要一个不支持战场的人掌控。

  而王直更是如此。

  说实话,按照内阁排序,胡濙无心当首辅,张辅自然也不能,按照资历就是王直了,但是王直今天的发言,也断送了他的首辅之路。

  如果王直也算是朱祁镇当初的潜邸之臣,而今也顾不上了。

  那么曹鼐与王直两人之后,到底是谁承担首辅之任?

  周忱,只能是周忱。

  周忱资历足够,能力也够,在户部这么多年做下这么多大事,在民间的名声很好,在六部之中也是有自己的班底的。

  最少在地方上,好而今江南巡抚还是周忱的门生故吏了,在中枢六部,户部也是他的基本盘。

  而且周忱掌管钱袋子,其他各部对他也是很讨好的,也是有关系的。

  这些关系不足以让周忱在百官之中建立起绝对的权威,但是如果再加上朱祁镇支持,首辅的位置还能做的稳的。

  周忱的缺点,为人圆滑,八面琉璃,但是缺乏在皇帝面前力争之心。是一个很好的执行者的,但是内阁却不是决策层的。

  恐怕他当上内阁首辅,自然是朱祁镇说什么他就做什么了。

  如果之前,朱祁镇也承认这是一个缺点。

  毕竟朱祁镇也不敢保证自己所做的决断都是正确的,他是需要有人为他查漏补缺,据理力争的。

  他或许不舒服,但是却能保证大明官僚体系的正常运转,对大明整体有利。

  但是而今局势不一样了。

  朱祁镇既然下定决心开战,那么在他心中整个大明体制应该向战时转变,最少北方数省都应该是这样的。

  这个时候,一切向军事方向倾斜,内阁首辅固然是文臣之首,但在实权之上,也该有所降低。

  可以说,未来战争期间,朱祁镇更希望内阁是一个后勤机构,维持机构,一切的一切都要为大明与瓦刺的战争做准备。

  而这一点交给周忱,周忱是能做好的。

  不过虽然周忱能做好,但是内阁之中,单单是周忱也不行,另外一个人也可以调回来了,那就是云贵总督王骥。

  以他的资历与人脉,当一个内阁大学士搓搓有余。

  周忱为首辅,张辅,胡濙据其后,王骥负责前线后勤支援,毕竟王骥是老兵部了,九边各镇的情况,王骥是了如指掌。

  至于其他大学士调整。

  朱祁镇就交给周忱了。原因很简单。

  作为一名内阁大学士,想要掌控内阁,必须有几个帮手。

  杨士奇,杨溥就不用说了,连曹鼐身后还有王直的支持。再加上杨士奇与杨溥的余荫,而周忱的为人,或许下面的人不知道,但是内阁里面谁不清楚,张辅,胡濙,哪怕是王骥,也不可能老老实实听周忱的话。

  所以周忱必须要有自己的支持者。

  这就是朱祁镇给周忱的福利了。

  不过,再次之前,朱祁镇还要再见一次周忱。不仅仅是商议财政问题,还要最后对周忱进行一次考验。

  还不等朱祁镇下令召周忱,就听见有人传报道:“内阁大学士周忱周大人求见。”

  朱祁镇心中暗道:“还真是说曹操,曹操到。”朱祁镇回到龙椅上正襟危坐,地面上的茶碗碎片已经被收拾干净了。

  朱祁镇说道:“传。”

  片刻之间,周忱就进来了,他行礼过后。朱祁镇问道:“周先生来见朕有何要事?”

  周忱说道:“老臣为朝廷理财,而今局面乃是老臣之过,老臣特地来向陛下请罪。”

  朱祁镇说道:“请罪就不用了,说来朕也有错,之前花钱也太大手大脚了。”

  这也是朱祁镇感受到一个教训。

  对后世政府来说,财政结余并非越多越好,汉代前期钱粮满仓,乃至绑钱的绳子,朽不可用。

  后世有人都说这种行为很傻。

  朱祁镇之前也是这样以为的,他觉得政府有钱就要大投资,改善各方方面面的环境,好为农业生产提高宝藏。

  此刻,才知道,如果无知的将后世的想法,嫁接在这个时代,根本就是笨蛋。

  第一百五十八章 财政紧急策略

  原因很简单,那就是后世有丰富的融资手段。

  且不说国债,贷款等行为,真逼急了,滥发货币也是行的。

  总之,真到了朝廷赤字太多,是有很多办法的,看美国的情况就知道了。所以很多时候,朝廷的赤字,仅仅是写做赤字而已。

  并不代表拿不出钱来。

  但是古代朝廷可就不一样,那没钱是真没钱。

  一旦没有钱了,是什么事情都做不了的。

  所以一国有九年之储,实在是农业社会的现实。

  国家储备就是国家命脉,国家财政就是国家血脉,没有粮食没有真金白银,那是说什么都不行的。

  所以在前几年财政状况良好的情况之下,朱祁镇每年财政结余不过二三百万两,可真是大手大脚的花钱。

  当然,不能说这钱花的不值。只能说风险太大了。

  如果没有黄河决堤,什么都好,而今两件事情一起来,才弄出而今的样子,但是古代农业都靠天吃饭。

  一旦老天爷不高兴了,来一个赤地千里,大旱三年,岂不是而今一样,朝廷的财政也是维持不了数年持续不断的救灾的。

  所以九年之储虽然有一点理想化,却并非没有道理的。

  朱祁镇心中暗暗反省,周忱已经开始说他的财政紧急策略了。

  周忱说道:“陛下,而今太仓存银尚有八百万两,但是其中六百万两都是有去处的,会在今年下半年陆续拨出去。”

  “臣已经奏明首辅,藩王所以俸禄全部暂停拨发,共节省粮食三百万石有齐,臣已经调整各省赋税,保证今年年底有京仓有六百万石粮食。”

  “现在支付大项,乃是黄河大工,尚欠一千万两白银。”

  朱祁镇听见这个数字就头疼。

  一千万两,内库数字也不过如此。

  如果全部支付内库就空了,而太仓银库之中,也就有二三百万两。虽然因为河北粮食产量增长极快,又砍了朝廷即将要支出的一笔大钱,三百万石,粮食尚且有一千万石,倒是够用。

  但是对于应对与瓦刺大战,这数字就差太多了。

  周忱说道:“臣已经连夜清丈各省账目了,臣准备从南直隶,江西,广东,四川,湖广,直隶调集银两五百万两,极明年春税,一千万石粮食,已经各种物资,顶替朝廷需要支出的一千万两。”

  朱祁镇大吃一惊,说道:“地方上这么有钱吗?”

  周忱说道:“陛下,从太宗以来天下承平,地方各有富裕,太宗前期,甚至有地方仓库不足府库之用,臣在正江南时,也建各义仓,江南一地,大抵有百万石之多,至于其他各省,如果筹集五百万两是足够的。”

  “只是陛下,强干弱枝虽然是正道,但是如果将地方收刮殆尽,也不是为政之道。”

  随即他有一些苦笑说道:“陛下,不到万不得已,臣也不想如此,臣如今,已经是竭泽而渔,震动天下了。”

  其实很多人说明代后期地方政府不作为,不维护水利工程,不赈济灾民,才闹到后来不可收拾。

  其实其中有一个很重要的原因,那就是地方政府没钱。

  大明从万历年间就开始有严重的缺血症。除却张居正时期,大明财政已经入不敷出,那大明财政怎么坚持的?

  其中最重要的一个办法,就是夺地方财政结余。

  这些结余在太祖皇帝制定制度时候,就是地方开支。

  但是在严重财政危机情况下,户部连几百两,几十两的结余都不放过,几乎从县到府,到省都是空空如也。

  所以才面对各种情况,地方政府无力应对,没有钱是什么事情也办不了。

  而今就是这样。

  大明中央财政经过洪宣已经太皇太后秉政时期,大抵恢复过来,太皇太后给朱祁镇存下的三千多万两白银,就是明证。

  而朱祁镇之后,所用的银两,也很少动用地方财政。大多都是中央拨款的。也就是这一次黄河河工,才开始将地方财政直接算进入河工预算之中。

  而今除却延边山西,陕西,辽东,刚刚打过一仗广西,福建,云南之外,其余正各省的结余都一古脑拿过来了。

  这其实也不是什么好事。

  比如再出什么事情,就好像下面人造反,地方上就不可能在没有得到朝廷支援的情况下,出兵平定。

  原因很简单,没有钱?

  而且即便各省的财政结余加起来,也不足一千万两,周忱的命令中,又有让以物资抵扣。

  是的,虽然河工需要这么多钱,但这个钱其实是一个估值,便于结算而已,并不是说,都要银子。直接给物资就行了。

  但是周忱久在地方实在明白一件事情。

  那就是大明算预算的时候,很少将人力算进去,也就是运输一般是征用百姓无偿徭役。

  运粮食的耗损就够吓人了,但其实有比用粮食耗损更吓人的,比如深山采木,号称千人进山五百归。

  黄河大工要的各种物资,从各省运道工地上来,长途跋涉,不知道要累死多少百姓。这也是朱祁镇兴大工耗费高的原因。

  除非人工之外,朱祁镇一般就是直接当地采买。而不是百姓去服徭役从采石,伐木,到修建大堤一条龙服务。

  所以,周忱为什么说这是竭泽而渔,震动天下了。

  这个政策,其实就是将黄河大工的余款,分摊给南方很多身份了。或许这个办法,对他们来说并不公平。

  但在中枢也是没有办法了。

  朱祁镇深吸一口气,说道:“且苦百姓两年。熬过这两年就好办了。”

  大明财政收入还是很高的,特别是以海关税,盐税,为首收入每年有一千二三百万两有余,粮食收入一年二千五百万石有余,以前是太祖定额,两千三百万石,但是河北在大修水利之后,已经多了两百万石的定额。

  所以,只要朱祁镇管住自己的手脚,只需一两年时间,大明财政就会恢复过来。

  朱祁镇说道:“如此一来,朝廷手中这一千万两银子,就要支撑到明年夏税之后了?”

  周忱说道:“陛下不是,而是明年一年。夏税一般是从秋期开始征收,到第二年春天收起,然后起运。”

  朱祁镇忘记了这一个时间差,也就是从现在开始,到正统十四年末,南方各省的粮食都不会入北京的仓库了。

  至于去年赋税。

  大部分已经减免了,没有减免也都填补了各地赈灾的窟窿,剩下也就没有多少了。

  朱祁镇说道:“如果与瓦刺决裂,朝廷与瓦刺决战的时期,不是今年冬天,就是明年春天,这一千万两,如何够用?”

  朱祁镇还没有说其他开支的。

  朝廷的钱还不能仅仅用在打仗之上的,还有其他必要的开支。毕竟天下官员的俸禄,皇陵的维护,乃至于水利设施的维护,等等,大明一朝廷,家大业大,有些不可能压缩的开支太多了。

  一千万两是不可能全部放在战争经费的,怎么光打仗了,其他家当都不管不顾了。

  周忱说道:“臣还有几个注意,第一就是改变盐税与海关税的上缴周期,从本月开始,各海关已经盐运司赋税一月一上缴。当月结,次月就要上缴京师,不得有误。”

  虽然盐税与各海关赋税,有一千多万两,但是并不是说这一千多万两是在各地收齐之后一千多万两一起压运到北京的。

  而是分各衙门单独押运的,海关税分好几个港口。盐税分各盐运司。

  第一百五十九章 周忱的敛财手段

  分开算,每一个衙门最多二百万两,少则几十万两在,一般都是年终押运入京,在年底封衙之前入账,第二年正月二月结算清楚。

  户部也是要对账的。

  周忱的变动,可以说增加耗费,很多衙门本来一年跑一次就行了,现在一年要跑十二次,有些地方远,一个月未必能到的了北京,也就是说各衙门要派好几批人,走在路上。

  而运输总额,大则几十万两,少则几万两。

  耗费增加太多了。

  只是临时之前应对之策而已。

  朱祁镇问道:“如此一来,今年冬季朝廷能海关,盐税能入多少。”

  周忱说道:“平均下来,每月可以入库一百万两上下,具体情况,还要看各衙门情况,臣估算大概有一千万两。”

  也不过是将赋税提前征缴干净,应对京师开支即便压缩再压缩,最少也要一年四百万两左右。

  如果战争在明年春季打响,那么朱祁镇手中大概有一千六百万两银子,虽然不多,但是也够撑一阵子了。

  但是想想瓦刺四十万大军,朝廷要动用最少相应人马吧,一千六百万两看起来更多。分摊在每一个将士身上也不过四百两而已。

  看起来够用,但是一旦打起来,抚恤,武器损耗,战时加饷,还有各种赏赐,嘉奖,不要说别的了,单单是也先的人头定赏格,不给定一个黄金万两,这就是十万两白银了。

  朱祁镇秉承用钱砸死瓦刺的想法,故而怎么想怎么不够花。

  但是如果也先知道朱祁镇有这么多钱,估计都有放弃打仗的想法了。

  毕竟瓦刺与大明的经济差距太大,瓦刺一年的税收估计都没有一个准确核算,大概有多少马,多少牛羊,多少草场来计算,还有各部与瓦刺也都不是一体的,他们的钱,也先也调不进中枢。

  单单算也先每年的收入,估计不到一百万两。

  朝廷养兵真正打起仗来是要有赏赐,有补贴,家中还有田地,当然而今很多田地都比侵占了。而瓦刺养兵,除却最核心的瓦刺铁骑之外,给你一把刀,一匹马你就要上,唯一的福利,就是胜利后得到劫掠的自由。

  朱祁镇说道:“先生,还有什么妙策吗?”

  周忱说道:“臣还有一个不是办法的办法,只是说出来有损陛下清誉。”

  朱祁镇说道:“先生直说便是了。”

  朱祁镇或许有些爱惜羽毛,但是他之所以爱惜羽毛是为了得到政治上的利益,皇帝的名声从某种程度上也是一种政治资本。并不是说朱祁镇真是爱名如命,虽然有时候被人夸几句,朱祁镇也很舒服,但朱祁镇不会为盛名所累。

  就比如现在,如果朱祁镇的名声能折现,朱祁镇一定是毫不犹豫将这名声折现了,当然要在三百万两以上。

  太少就有一点不划算了。

  毕竟朱祁镇缺的是大钱,而不是小钱。

  周忱说道:“陛下,当初定盐法的时候,每县都定一坐商,还拍卖名额,当时臣就知道,这扑卖名额之事,可一不可二,而今虽然还扑卖名额之举,但大多是原价起卖。盖因这些盐商在当地关系网稳固了,已经成为地头蛇。寻常商人即便是扑卖了名额,也是卖不了盐的。”

  “即便每年有几场过江龙斗地头蛇,但也是少之有少了,故而这一部分收入,去年不足三十万两。”

  朱祁镇皱眉,他有一种自己的钱被人偷了干净。但是却找不出任何证据。

  毕竟朱祁镇很清楚自己的身份,他是规则制定者,下面的人是玩家。玩家钻了漏洞,那是他制定规则的问题,而不是玩家的问题。

  朱祁镇即便不舒服,也不会直接下场的将银子夺回来了。

  朱祁镇说道:“先生的意思,是换一批盐商?”

  周忱说道:“臣没有这个想法,陛下乃是圣君,岂能非刑而杀人?”

  朱祁镇说道:“那你的意思是?”

  周忱说道:“盐商豪富,陛下可令他们为国捐输,或许可以给他们一些各学院入院的名额。乃至国子监名额。”

  朱祁镇心中一动,他想起来,这就是所谓的捐监。有明一代还是要脸的,所有捐出去的只有国子监监生。

  国子监监生可以直接参加科举,还可以入仕为官,当然当不了什么大官,但是对有钱之后,想要改换门庭的盐商却是合适的。

  到了清代直接发展为了捐官,虽然是一个解决财政问题的办法,但是将清代的吏治推向了深渊。

  朱祁镇心中暗暗思量利弊,口中问道:“朝廷建立的各学院,而今很受欢迎吗?”

  周忱说道:“陛下,各学院出来,一般都能到各地方为吏,甚至为官,对于科举失败的读书人也是一个不错的选择。”

  “只是尚不如国子监。”

  朱祁镇点点头,他沉吟一会儿,说道:“先生,觉得能从各地盐商之中弄出多少钱来?”

  周忱说道:“臣不敢多言,但是五百万两还是有的。”

  朝廷一年的盐税就是一千万两上下,即便如此盐商就不赚钱了?不是,即便朝廷规定了最高盐价与最低盐价,但是很多县一年的收益也在好几千两,乃至万两,很多大地方,甚至有几万两之多。

  这好几年积累下来,早就有家产过百万的盐商了。

  五百万两说起来不少,但不过是各地盐商一年的利润而已。

  周忱说的很清白,但是行动起来却是未必了。

  甚至说这是一种摊牌,这些盐商靠着盐运衙门吃饭,而今户部要他们出钱,他们乖乖出钱也就罢了。

  如果不老实,哼哼,亲,你明年还想继续当盐商?

  其实朝廷只要拉下脸,想搞钱,并不是太困难,最困难的是没有正副作用的搞钱。

  而周忱的办法,虽然有些不地道,但就是一个没有副作用的办法,给百姓加税,增加了税收成本不说。还增加百姓负担,百姓急了可以会造反的。

  但是盐商,要他造反去,区区一靠政府吃饭的商人,还想撼动国家机器不成,而今大明权力还稳固的很。即便这盐商背后有达官贵人,在这件事情上也不会说话的。

  毕竟五百万两分摊下去,也不过每一家几千两,或者一万两左右。

  对他们来说,也不是伤筋动骨的。

  朱祁镇说道:“朕准了。还有办法吗?”

  周忱想了想说道:“其实海关也是可以加税的,毕竟朝廷卖出去的东西,是不会影响国内的。”

  朱祁镇想了想,却觉得未必。

  周忱只想着海外贸易可有可无,从上面撸羊毛,不会伤及大明的基本盘,大明的基本盘是什么?

  是大明的农民,大明的自耕农。

  周忱对商人下手的时候,从来是重拳出击,毫不留情。

  毕竟养猪千日,用猪一时,周忱从地方升上来,对地方情弊太明白了,商人不敢说没有罪过,但是如果抓起任何一个商人,拿大明律从头到尾对上一遍,清清白白的是凤毛麟角。

  特别是海商,他们一转头就是海盗。

  但是在朱祁镇担心影响了大明对海外的影响力。

  旧港施家朱祁镇一直在关注之中。

  大明海贸之中,旧港施家与南洋卫曾家占据了很大份额,特别是在南洋之上,正是这海贸的利益,才支撑起他们与满者伯夷之间的战争。

  虽然他们之间战事,更多是海上船只的互相劫掠。碍于大明的威势,满者伯夷还不敢直接进攻旧港。

  但是这情况能维持多久?

  第一百六十章 呼之欲出的周相

  朱祁镇也不知道。

  在周忱的心中大抵根本没有考虑过南洋的问题。朱祁镇虽然考虑过,但是如果放弃旧港与南洋卫,可以增加对瓦刺大战的胜率,朱祁镇是毫不犹豫去做的。

  但是海关赋税虽然不少,是有加税空间的,但是大明海外贸易比起明末乃至清代还是太少太少了。

  在西方人来之前,东西方贸易没有直接打通之前,双方的贸易额并不是太大,而今大明海关的数据来看。

  大明海外贸易大部分是日本,朝鲜,越南,占城,暹罗,吕宋,已经南海各国,很少一部分才进入印度洋。

  而且进入印度洋的也大多是阿拉伯商人转运,而不是汉人海商直接进入。

  贸易额先天受限,否则海关税是有可能超过盐税的。

  这种情况下,朱祁镇不想在海关税上大动干戈,影响他将来的布局。他想了想,说道:“先生你也知道,海商都是一些桀骜不驯之辈,海关税提高太多,恐怕惹出乱子来,今天就有海商上报,在海上遇见了倭寇并击退之。”

  “一旦他们乱起来,恐怕危害胜于倭寇。”

  “此事,先生可以去办,但是万万不可出了乱子。”

  周忱连忙说道:“圣明不过陛下。是臣想错了。”

  朱祁镇说道:“即便如此也未必够,打起仗来真不知道是什么样子?如果有办法,先生随时来上奏,而今内阁之中出了这样的事情,有些事情不得不办了。”

  “将来内阁的担子,恐怕要先生来抗了。”

  周忱听了朱祁镇的话,心跳顿时加速了。噗噗通通的几乎要从胸口跳出来,一时间居然直视朱祁镇的眼睛,感到失礼后,才连忙低头,说道:“臣定然不负陛下所托。为朝廷办事,万死不辞。”

  周忱如何能听不出来朱祁镇言外之意。

  只是这事情对他来说,太突然了。

  如果说周忱对内阁首辅没有奢望,那是假的,但是他并不觉得自己有多大的希望,原因很简单。

  杨士奇与杨溥对周忱的评语,周忱都是知道的,而且他也老了,六十多岁了,而曹鼐才四十多岁。

  按照之前的例子,黄淮,杨士奇,杨溥,杨荣等人,都是做到做不下去的时候,才离开内阁的。

  而曹鼐的年纪,还有几十年的大好时光。

  将来未必不能成为正统朝的杨士奇,一连当了二十多年首辅。而他的年纪也大了,恐怕是熬不过曹鼐。

  更不要说他还有对王振送礼这黑历史。

  所以,他已经将内阁大学士,当做他这一辈子的顶峰了。

  毕竟进入内阁,也算是做到了大明核心决策层了,可以说是不枉此生。别的也就没有多想。

  只是他万万没有想到。

  这内阁首辅的宝座,居然落在他头上。

  短短一瞬间,曹鼐想了很多很多,可以说是浮想联翩。很快他就做了决定,如此机会,岂能不抓住了。

  朱祁镇说道:“内阁缺员一直久悬不决,而今大战在即,已经不能拖了,朕的意见是云南总督王骥,久历戎机,看担大任,先生以为如何?”

  以周忱的本意来说,这并不是一个好人选。

  毕竟王骥的资历威望,还在周忱之上,王骥当兵部尚书的时候,周忱还在江南当巡抚。周忱未必比王骥厉害的地方,就是在周忱一直在京师,熟悉京师的政治生态在,而王骥即便当年是英雄好汉,但是而今也人走茶凉了。

  即便如此,王骥的归来,对周忱这个新任首辅,并不是什么好事。但是周忱能说不吗?

  即便杨溥刚刚担任首辅的时候,为了稳固权位,也是对朱祁镇低头的。

  更不要说周忱。

  周忱估计一辈子,都不可能对朱祁镇说出来一个“不。”字。

  朱祁镇说道:“即便王骥来了,内阁之中也是要填补空位的,先生不妨想想,有何逸才,可以供内阁之用。”

  周忱听到这里,听出来朱祁镇几乎是明示了。内阁之中要有人出来。而且不会只是一个人,但是到底是几个人?

  周忱一时间想不明白。

  他只是老老实实地说道:“臣遵旨。”一时间脑中乱转,随即暗叹道:“我夹带里面是没有这样的人,只能老老实实的拉盟友了。”

  这就是周忱的缺陷了。

  曹鼐麾下还有几个有资历入内阁的人,这其实也是朝中大佬的资历之一。而周忱比起他们资历还是浅薄了一些。

  他只有户部一系的人,但是他如果将他在户部门生故吏都推进进来,也是不妥的。

  毕竟即便是内阁首辅也不能吃相太难看,总不能内阁文渊阁,变成了户部大堂了,最多能从户部挑选一个人。

  而且周忱还担心户部的事情,毕竟周忱如果刚刚想不明白,但是现在也都想明白了,明白为什么朱祁镇选他当内阁首辅了。

  不是因为他的威望,而是因为他的理财能力。

  如此一来,户部正是他接下来工作的重中之重,所以户部要周忱的自己人掌控,他还放心。

  所以,其他名额,周忱只能找外援了。

  在周忱沉浸在幸福的烦恼中,朱祁镇说道:“先生下去将这些事情一一落实,兵事是不等人的。”

  周忱说道:“臣明白。”

  朱祁镇让周忱走了之后,闭目养神片刻,说道:“传王直。”

  朱祁镇本来想传曹鼐的,只是想了想,不传了。

  倒不是他想置曹鼐与死地,也不是他与曹鼐之间,没有一点情分了,而是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了。

  因为不管是他还是曹鼐,都是意志坚定的人。

  这样的人是决计不可能用一番话说服对方的。既然说服不了,那么又有何用?不如不见。

  而且朱祁镇已经给曹鼐找好安置的地方了。

  就是云南巡抚。

  曹鼐从内阁首辅一下子贬到云南巡抚。连降好几级。

  朱祁镇在设立云贵总督这个位置的时候,就没有想过留下来,不过是一个临时的差遣而已。

  而今王骥将云贵两省调理的不错。

  改土归流虽然进度不快,但是贵州也有两三个县了,云南境内土司也都老老实实了。唯一有些不确定的,就是襄王与缅甸之间的爱恨情仇。

  朱祁镇也正是因为这一点担心,决定要派一个能臣去坐镇云南。

  而地方的能臣,朱祁镇也只是听过见过,具体情况如何,朱祁镇也不可能通过一年一次的述职真切的了解到的。

  而曹鼐的能力,朱祁镇还是很明白的。

  曹鼐与朱祁镇只能政见上的冲突,并不是说曹鼐没有能力。也并不是说曹鼐对大明不忠诚。

  让他在云南巡抚这位置上,想来可以将云南治理很好,也能很好的支持襄王,一旦南疆有乱,在朝廷大军没有来之前,也不会闹出什么事情来。

  麓川之乱,朱祁镇可不想再来一次了。

  对于王直,朱祁镇也有安排。

  毕竟从关系上来看,王直王大胡子与朱祁镇的师生情分是真的,两人之间的关系,比朱祁镇与曹鼐之间的关系还要亲密。

  只是王直今天千不该万不该,站在曹鼐那边。

  为了整肃朝廷人心,任何妥协倾向的大臣,都必须被打击。如果只拿下一个曹鼐,又怎么能震动人心。

  让下面的官员知道轻重。

  王直必须离开内阁,也必须离开京师。朱祁镇自然也有了安排,只是不知道王直愿意不愿意答应了。

  答应了最好,毕竟一点点师生情分,朱祁镇不想亲手破坏了。

  第一百六十一章 王直镇守南京

  王直来了之后,两人寒暄两句,忽然静了下来。

  朱祁镇组织了一下语言,说道:“王先生,你也知道这天下多事,北京在北,北方大事,朕从来不担心,唯独担心南方,而今魏国公病危,已经不能理事了。朕准备派心腹重臣,坐镇南京,朕想来想去,此事非卿不可。”

  王直是何等聪明之人,有些话是不用说透的。

  朱祁镇虽然没有明说,但是王直自己能不知道吗?

  坐镇南京,这个差事重要不重要,说起来要比寻常封疆大吏要高上一级。寻常巡抚对应的不过是各部侍郎,于谦就以兵部侍郎的身份担任过河南河北巡抚。

  而朱祁镇新造出来的总督,才对应尚书级别的官员。

  而这样的总督,而今只有两个,一个是刚刚撤销的云贵总督,一个是刚刚建立起的河道总督。

  坐镇南京一般都是挂南京兵部尚书衔,虽然南京兵部实权不如北京兵部,但也是一个尚书。

  只是这个官职对权力中枢的大臣来说,就是形同发配。

  根本就是一个政治斗争失败养老的官职。

  王直岂能不知道,他之前那番话,站错队了。

  但是他并不是后悔。

  他并不是怕打仗,而是觉得这样的局面不应该与瓦刺大战,朝廷大事,那是一步也错不得的,如果没有黄河决口,王直绝对不会与朱祁镇唱反调的。

  而今黄河大工让朝廷用度紧张之极。

  这个时候,再与瓦刺开战,怎么看都不是理智的办法。

  和亲是不能的,但是却应该用外交手段,拖住瓦刺,熬过这一两年,到时候想打就打,不想打就不打,岂不痛快之极。

  只是而今他只是嘴唇微微一动,将所有劝谏之语咽进肚子里。

  王直是看着朱祁镇长大的,对于当今的心思太是很明白的。

  朱祁镇既然这样说,就证明这一件事情,已经没有回旋余地了,朱祁镇给他说,是通知,而不是与他商议。

  这是朱祁镇给他的面子,他现在苦苦劝谏,非但没有什么效果,反而将最后一点君臣情分给消磨掉了。

  所以,他微微沉默了一会儿,说道:“臣遵旨。”

  朱祁镇心中暗暗松了一口气。

  后世见到有些人对贪官污吏说情,说培养一个高级干部不容易。朱祁镇定然是嗤之以鼻。但是而今,朱祁镇才知道这一句话,未必不正确。

  可以说,在地方巡抚,布政使一级别,朝廷之中侍郎以上,总计大概有百余人上下,这些高级官员,对朱祁镇来说,都不是轻易能拿下的。

  原因很简单,凡是有这个资历担任这个职位的,都有最少十年的仕途经历,有自己的能力,不管是正面的能力,与负面的能力,最起码的政治能力,是有的。

  这些人,并不是杀了之后,就能迅速填补上去的。

  最少,你凭什么认为,你杀了一个人换上去会更好。

  放在内阁,六部尚书这一级别,更是朱祁镇早就列了名目,每一个朱祁镇都要细细越多简历,有什么不明白的,还让锦衣卫去查一查。

  因为这个级别的官员,要资历,要能力,有政治水平,等等,真不是拉上来一个人就能当的。

  至于内阁首辅,更是万里挑一。

  甚至在朱祁镇心中,王直担任内阁首辅,其实比周忱合适的。

  不管是情分,还是能力,还是资历。

  如果不是现在非常时刻,曹鼐下位,上位的应该是这一位王大胡子。

  对于这样大臣。

  不同的情况,也要不同处置。

  如果真是贪污腐败,道德败坏,该杀的杀,该办的办,朱祁镇决计不会阻拦的。无他,朱祁镇对地方或许有一些鞭长莫及。

  但是对中枢的掌控还是很力的。

  上梁不正下梁歪,朱祁镇很难想象,内阁首辅带头贪污,大明的吏治会成什么样子。

  朱祁镇任用的几个首辅,从杨士奇,杨溥,曹鼐,到周忱,在这上面做得最差的就是周忱。

  如果不是而今用得上周忱,朱祁镇是决计不会让周忱担任内阁首辅的。

  而仅仅是政治意见冲突,又不是什么根本的冲突,朱祁镇也不会下辣手的。就如而今的曹鼐与王直,他们都外放了,虽然连降数级,但是还是大明高级官员,并没有流放,下狱的。

  说不定,与瓦刺之战后,他们就又回来了。

  如果是完全的政治意见冲突,有时候也需要肉体解决。最少现在朱祁镇与文官集团的矛盾还没有发展到这一步。

  至于将来会不会发展到这一步,就不好说了。

  而且更重要的是,与大臣们建立私人的情谊也是不容易的。

  不要以为光臣子需要圣眷,皇帝就不需要私臣了。

  君臣之间,从来是互相斗争,互相扶持的。

  王直与朱祁镇的私人情分非寻常人可比,有些事情交给王直去办,朱祁镇自然也让想维持与王直这一点情分。

  朱祁镇见王直答应下来,心中松了一口气,说道:“王先生,先生此去,却不是让先生去南京闲着的,朕有很多事情要先生做的。”

  王直说道:“陛下请讲。”

  朱祁镇说道:“北方大战,漕运中断,只能靠海运了,先生坐镇南京,此事就交给先生了。”

  纵然朱祁镇大力开发北方,也不得不承认一件事情,那就是大明的经济中心,一直在南方。大战一起,很多物资都要从南方运输过来。

  如果南方阳奉阴违,可就不好办了。

  所以,这就是朱祁镇将王直放在南京的原因,现在的坐镇南京的大臣是王英,不是那一个海运总兵官王英,而是当初出外调查藩王的王英。

  他在南京养老。

  朱祁镇对王英并不信任,他相信王英对大明是忠诚的,但是具体到对于瓦刺大战,却未必支持了。

  而朱祁镇相信王直即便是不支持现在开战,但是决计不会在后勤上做手脚。

  这就是君臣几年互相了解的结果。

  王直了解朱祁镇,朱祁镇也很了解王直。

  王直说道:“请陛下放心,臣在南京一日,南京粮草饷银,不管是水陆海运,都会运到北京,误不了朝廷大事。”

  朱祁镇说道:“这一件事情,朕是信得过先生的。还有一件事情先生一并给朕料理了。”

  王直心中一动,说道:“陛下所言可是南直隶分省之事?”

  朱祁镇说道:“不错。我大明虽然有两京,但是天子只有一个,南京六部统辖南方事务,要北京六部做什么?而今南京六部都剩下一些养老的大臣,朕早就想动手了。”

  王直说道:“陛下,臣以为而今朝廷大事频发,当镇之以静,不能操之过急。”

  朱祁镇说道:“朕没有操之过急,而今南直隶各府,隶属两巡抚。一是江南巡抚,一是凤阳巡抚。朕早就一步步的做好了准备。不过先生说的也对。此事自然不能急着做,朕也没有要先生马上做的意思。”

  朱祁镇本来要以南京为中线将南直隶分为安徽,江苏两部分,先设巡抚,变为政治实体,先有实而后有名。

  但是他的计划出现一点点的变数。

  那就是在他划分安徽省之中,有一个特殊的城市,那就是中都凤阳,所以分出来的安徽省会,不可能是第二个城市。

  毕竟中都在大明有特殊的政治地位。

  故而安徽巡抚只能叫凤阳巡抚了。至于江南巡抚,也是如此,本来江南巡抚仅仅是巡抚江南诸府县,而今将江北淮安,扬州两府也划入了。

  第一百六十二章 废南京六部的构想

  也就是说,虽然名字不同,但是凤阳巡抚就是安徽巡抚,江南巡抚就是江苏巡抚。

  名不同而实同。

  王直心中暗暗苦笑道:“看来陛下,要让我在南京待很长时间了。”他问道:“陛下的意思是?”

  朱祁镇说道:“朕查了南京六部,多有缺员,不是是否?”

  王直曾经担任过吏部尚书,对南京官员数量,也是有印象的,他说道:“陛下所言极是,按祖制,南京六部人数与北京人数相同,但是南京六部除却兵部户部之外,其他都没有什么大事,故而人员多有空缺。”

  “陛下设立两巡抚之后,南京六部的事情就更少了。”

  南京六部并不是完全没有事情的。

  南京六部还要负责南直隶的政务,还有漕运起运,还有南方诸地的卫所,南京一带宫室的维护修建,祭奠孝陵等等。

  但是总体来说,这工作量不能与北京六部相比。

  而且除却南京六部之外,还有一系列衙门,可以说北京有的衙门,南京都有,只有一些迁都之后新建的衙门,北京没有。

  朱祁镇说道:“卿在南京,将南京精干人员收拢在手上,其他各部的南缺员就让他继续缺下去,等人数太少了,就奏请朕将这个衙门给裁了。”

  “如此一来,将来裁撤南京六部的时候,动静也就不大了。”

  朱祁镇倒是明白了一件事情,那就是有些事情,越急越是容易出事,但是慢慢来的,反而能办好。

  这就是事缓则圆。

  比如裁撤南京六部的事情,如果朱祁镇在朝廷之上立即宣布,定然是一场轩然大波,说不尽的唇枪舌战。

  但是而今从进人收紧,一点点让南京缺员过半,成为事实,然后找一个时间顺势裁撤了。风波自然要少上好多。

  王直说道:“陛下,此事是好,但是臣以什么名义坐镇南京?”

  朱祁镇想了想,说道:“就以南京留守兼并南京兵部尚书。今后南京留守府就总领南京军务政事。”

  王直听了,立即下跪说道:“臣万万不敢受命。南京乃我朝京师,军政大权不可委托于一人。”

  朱祁镇听了,对这一件事情,朱祁镇倒不是太在意。

  原因很简单。

  经过朱祁镇拆分的南直隶,已经分为两省,南京只剩下一个府,就算是南京繁华非常,区区一个府,能做得了什么事情。

  南京重要性下降,从本质上,朱祁镇已经解决了南京对北京的威胁。南京虽然在政治上的原因享有特殊的地位。

  但是却不是当初的南京了。

  只是王直反对的也是一个原则问题。

  所谓的祖宗法度,即便朱祁镇也在乎也是要维持这个制度的。

  不管何地都是要分权的,寻常省份,看似巡抚一手遮天,但是巡抚下面的布政使,按察使,都指挥使,都可以越过巡抚上奏朝廷,巡抚并不能一手遮天。

  在边镇,看似总兵权重,但是总兵,太监监军,还有文官也是三者的分立,彼此制衡的。

  可以说,只要朱祁镇不乱搞,大明任何一个地方都很难有高层官员造反的事情。

  太祖皇帝的体制,一直沿用了明清两朝,可见其中中国权力制衡的智慧,可谓深矣。

  朱祁镇想了想说道:“无妨,魏国公世镇南京,南京兵马由魏国公坐镇,先生指挥便是了。先生如果有意,也可写一分南京留守的章程,让朕心里有数。”

  朱祁镇所言的关系,就好像是兵部与五军都督府的关系。

  五军都督府领兵,但是没有兵部的命令,是不能出兵的。彼此制衡。

  而且朱祁镇也知道,南京即便是剥离了南直隶政务,还是有很多事务要办的,最少孝陵的事情,还是要办的。

  所以,这个南京留守,决计不是南京知府。

  王直说道:“臣明白。”

  朱祁镇说道:“先生放心,这一件事情做完了,朕就让先生回来。”

  王直说道:“臣多谢陛下。”

  王直虽然这样说,但是他一点都没有信。

  原因很简单。

  政治上的承诺,就好像是狗屁一样,或许这个时候朱祁镇说的是真心话,但是几年之后,说不定有什么变化。

  到那个时候,或许朱祁镇愿意让王直回来。

  但是内阁的人就愿意让王直回来吗?

  王骥就是前车之鉴。

  当时他不过想打赢就回来,谁知道会变成了云贵总督。这就充分说明了,计划赶不上变化。

  王直深吸一口气,说道:“陛下,临别之际,臣有一事上奏,请陛下恩准。”

  朱祁镇说道:“先生请讲。”

  王直说道:“陛下当明老臣之意,老臣绝无和亲以辱国朝的意思,只是而今实在不是与瓦刺大战的事情。”

  朱祁镇听到这里,心中微微皱眉。他不想听王直说这个。想不想与做不做是两码事情。

  而今木已成舟。势在必行,就是说破天也没有用了。

  王直也知道这一点,说道:“瓦刺桀骜不驯,即便大战不可避免,陛下也当坐镇京师,派遣一员大将统领塞上,京营诸军与瓦刺大战,英国公,成国公,保定侯,都是太宗之良将,以遗陛下,陛下亲之信之,足保大胜,万万不可弃江山社稷于不顾,亲率六军出京。臣不惧瓦刺来攻,区区瓦刺不足以撼动本朝,但是陛下以万乘之君讨贼,却是将大明天下置于悬危之地。请陛下慎思之。”

  朱祁镇听了,说道:“请先生放心,朕知道,在用兵之道上,朕一辈子都比不过先帝,何论太宗?”

  “朕决计不会亲征的。”

  不用说王直说,朱祁镇就不会亲征的,毕竟土木堡之变,在朱祁镇心中就好像是吃水果吃出半根虫子一样恶心。

  他固然相信,事情发展到现在在,这件事情已经不会发生了,即便他御驾亲征,没有王振这货乱指挥。

  即便是打败仗,也不会出现被俘虏的极端情况出现。

  但是朱祁镇已经决定心中一丝丝阴影,万一有什么历史修正力,已经什么莫名的力量,所以朱祁镇决定老老实实的呆在京师,不去弄险。

  王直听朱祁镇这样说,也是松了一口气。王直也很清楚国力对比,只要朱祁镇不亲征,即便打败几仗,也未必是什么大事。毕竟大明底子厚,败得起。

  朱祁镇交代过后,就亲自送王直出去,一副君臣和谐的样子。

  谁也看不出来,王直就要远离朝政中枢了。

  王直回到文渊阁之后,发现文渊阁之中,有一种死一般的寂静。

  王直想了想,还是进了曹鼐的值房之中。

  曹鼐依旧在批阅奏折。

  却是兖州府求免粮的奏疏。

  这样的奏折在朱祁镇那边,仅仅是批一个准而已。

  但是斟酌数目的事情就是曹鼐要做的,他必须清楚兖州府的情况,人丁,户口,人口密度,还有灾情如何。

  既要安排得当,也不能让朝廷花费太多。

  曹鼐正在斟酌数目。

  王直见了先要关上值房的门,却被曹鼐阻止了,说道:“王兄有什么话就说吧。朝廷大事,不谋于暗室之中,这是当初东里公教我的道理。”

  在文渊阁之中伺候的小太监们,都是东厂的眼线。

  所以这发生的任何事情,都很暗瞒得过朱祁镇。

  两个内阁大学士,关在值房之中,屏退左右,关闭门窗,再谈些什么?太引人遐想了。

  所以,杨士奇与人谈事情,从来是大开值房的门,从来没有关门说事的时候,曹鼐一继承了这一点。

  第一百六十三章 特殊的早朝

  王直轻轻一叹,说道:“陛下召见我了,我不日就要到南京赴任。是南京留守。只是今后的南京,不是现在的南京了。”

  王直很明白,完成朱祁镇的任务之后,他将是大明第一任南京留守,也是权力最大的南京留守。

  将来历代南京留守,都比不上他这个南京留守。因为他这个南京留守要将南直隶给大卸八块。

  曹鼐下笔微微一顿,说道:“恭喜了。”

  王直说道:“陛下没有见你吗?”

  曹鼐说道:“刚刚递了牌子,被拒了。”

  王直听了轻轻一叹。

  如果说现在的曹鼐还不知道自己的下场是什么样子,那就太小看曹鼐了。

  当朱祁镇拂袖而去的时候,曹鼐就有预料了。

  而今朱祁镇拒绝见他,让曹鼐更确定了这一点。

  因为朱祁镇不是万历,万历发起脾气来,不见任何一个大臣,但是朱祁镇一般情况下,内阁大臣求见,是可以随时加塞的。

  不管什么时候,只要宫门没有落锁,朱祁镇都见。

  内阁大臣尚且如此,更不要说内阁首辅。

  内阁首辅去见朱祁镇,寻常时候太监根本不会拦截。不过一个小太监报在前面禀告而已。

  这是朱祁镇给予内阁首辅的特权。

  王直说道:“你后悔吗?”

  曹鼐头也没有抬,从一边再次拿过了一个奏折,一边看一边说道:“不后悔。”

  只有没有见过战争的人,才向往战争。真正亲身经历过战争之苦的人,才知道战争的可怕。

  曹鼐是河北人,在考中状元之前,又在代县当过小官,他访问故老,他更清楚,塞上百姓,是怎么样的生活状态。

  而今朝廷瓦刺之间大体上太平了。大家的日子才好过一点。

  但是问问上了年纪的人,一问排行,有老五,有老三,有老大,但是一问兄弟尚存几个。

  都沉默不语。

  因为连两个都少。

  大部分都死在哪里了。

  都死在草原上了。

  君王的雄心壮志,却要让北方百姓承受生离死别之苦,颠沛流离之苦,魂飞异域。此生不能再反家乡之苦。

  甚至曹鼐也见过,老人死死不肯咽下最后一口气,一直看着北方,一直看着北方,等着那个绝对不会再回来的人。

  曹鼐其实也不是太赞成和亲的,但是朱祁镇的态度,让曹鼐必须拿出最强烈的态度反制朱祁镇。

  如果说,战事规模还如之前一般,纠缠在九边左近。曹鼐并非不赞成。

  但是朱祁镇一直以来,都有远征大漠,列郡漠北的想法。让曹鼐不得不想办法阻止。

  怎么样阻止?

  让瓦刺与大明存在一种稳定的关系。

  诚然和亲非长计。

  但是用一个女人再维持九边十几年的和平,避免瓦刺与大明数十万人的大战。在曹鼐看来是值得的的。

  在数以百万性命之前,一个人的幸福重要吗?

  其实曹鼐也知道,这个想法并不牢靠。

  只是他已经无路可走了。

  怎么能挡住大明滚滚北上的车轮?怎么能阻挡一个准备了十几年的少年君王?曹鼐在做事之前,连性命也都没有顾惜。

  这个下场在他预料之中。

  有什么可后悔的。

  曹鼐说道:“不后悔。”

  “如果真有后悔,只是后悔不能阻止这一切。”曹鼐心中暗道:“边疆流血成海水,武皇开边意未已。”

  “阁老,司礼监送了明日早朝的奏折。”商辂拿这一封文书在门口说道。

  曹鼐说道:“拿来。”

  商辂小步进来,将奏折放在桌子上。

  曹鼐拿了之后,一挥手让商辂走了。

  曹鼐打开一看,说道:“看来明日,你就可以出京了。”

  王直拿过来一看,说道:“你也是了。”

  早朝一般都是务虚,每天早上奏六事,都是在前一天送进乾清宫。让朱祁镇有个底,因为早朝没有什么实际作用。朱祁镇很少反驳他们选的六事。

  只是今天,内阁呈上去的六事,被打回来了,却是上面御笔圈定,将瓦刺求公子这一件事情列入其中。

  而这个一件事情,按理说还内阁还没有统一意见。

  并不算是处理过的事情。

  言下之意已经很明显了,那就是对于皇帝来说,这一件事情,已经有了定见。这个意见,对他们或许并不是什么好事。

  第二日。

  朱祁镇醒的很早。

  天还没有没有亮,朱祁镇就醒了过来。

  他愣愣的看着床头的流苏,抚摸着身边的美人如玉一般的肌肤。心中却感慨万千。

  想起与曹鼐这么多年的合作。虽然说不上多和睦,但也关系不差,只是他万万没有想到,他今天会用如此决绝的态度,结束与曹鼐的合作。

  王直还有可能回来的一天,但是曹鼐却不大可能了。

  原因很简单。

  让一个前内阁首辅回京,当安置在什么位置上?

  王直仅仅是一个内阁大学士。他回来还有地方可安置,但是前内阁首辅可没有地方安置。

  曹鼐虽然四十多岁,但是他的仕途已经进入下半场了。今后的职务,定然是在各地地方官之间,来回迁移。

  甚至是每一代首辅重点盯着对象。日子不会好过了。

  只是朱祁镇却也不能留情,让他外放巡抚,其实已经是留情了。

  不想办法在这个时代统一思想,让所有想要维持与瓦刺和平官员都看清风向,今日朱祁镇对曹鼐的态度就软不得。

  朱祁镇忽然起身。

  立即有宫女为朱祁镇更衣。

  朱祁镇看着眼前的明黄龙袍,说道:“今日不穿这个,将先帝皇帝金甲搬来。”

  众人顿时一惊,却不敢反对,立即将宣宗皇帝盔甲搬了过来。

  一副金甲套在木架子上,远远看过去,就好像是一个金甲武士一般。朱祁镇眼神恍惚看见少数那个人,身穿一身金甲走了过来。

  朱祁镇心中暗道:“父皇,我不会让你失望的。”

  在他想来,作为太宗皇帝一手调教出来的继承人,决计不是一个懦弱无能之辈,但是在他在位之内,大明一步步的战略收缩。

  想来宣宗皇帝心中定然不好受。

  但是这种屈辱,由他今日开始洗刷。

  太监宫女将盔甲一件件的戴在身上,朱祁镇对这铜镜,顿时见铜镜之中,有一个金甲武士,甲胄之上还有无数龙形浮雕。朱祁镇而今已经二十四岁,早就不是当初那个孩子了。

  朱祁镇匆匆用了早膳。就抱着头盔走了出来。

  出了乾清宫之后,朱祁镇才将头盔戴上。

  于是高高的红缨挑起,朱祁镇按剑而行,身边都是护卫簇拥着,甲胄铿锵而鸣,似乎朱祁镇不是上朝,而是在上战场。

  不错,这就是朱祁镇的战场。

  奉天门外,百官已经鱼贯而入了。有很多大臣都表情严肃之极,偶尔用语言交流。不敢多说一句话。

  他们已经有消息,知道今日的早朝不一样。

  但是很多小官的消息就未必那么灵通,这些六七品的小官,也远远的站在后面,一个个打着哈欠。

  朱祁镇在宫里住,不用起那么早,但是这些小官却起的很早,穿过大半个北京城来这里站班,一个个自然哈欠连天。

  甚至有些小官,不知道在荷包之中藏了什么东西,偷偷的塞进嘴里,缓缓的咀嚼。只要不弄的太过分,巡视的御史们也当做没有看见。

  毕竟,这些小官都在官员队伍之中最后面了。一点小动作也不会有人发现。

  而且大家都是官场上混的,抬头不见低头见,而且法不责众,真弄的太厉害,御史们也不好过。

  第一百六十四章 戎装临朝

  “啪。”一声清亮的声音响起。

  是静鞭声。

  随即鼓乐齐鸣,有大象作为前导。朱祁镇在侍卫簇拥之下来到了宝座之下。

  此刻阳光从东方升起,打在朱祁镇的盔甲之上,一时间金光弥漫开来,家好像是一具金甲天神一般。

  一时间群臣先是一愣,随即炸开锅了。

  皇帝上朝衣着,自然是有规定的,而今朱祁镇居然穿了一身甲胄来上朝,群臣怎么不吃惊。

  朱祁镇刚刚坐定。

  就有人出列说道:“陛下,臣有奏。”

  朱祁镇一看却是左都御史刘球。

  顿时有些头疼。

  因为刘球是一个硬骨头,就是他自己觉得有一番道理,并很难说服的人。

  之前,朝中的最硬的骨头,就是李时勉。而今就是刘球。

  朱祁镇不大习惯刘球,但是不得不容着刘球。

  毕竟这些御史言官的弹劾,有很多都是乱说话,朱祁镇自然不大喜欢,甚至触及朱祁镇的痛处。

  都察院作为大明的监察机关。都察院是否能良好运作,对大明吏治有直接的影响。

  所以,朱祁镇固然不喜欢刘球,但是刘球已经坐在都察院位置上发挥自己的能力,很多大案要案,都是刘球办的。

  地方官员遇见刘球更是觉得遇见了阎王。

  老刘皇帝的面子都不给,自然不会给他们面子。

  正因为朱祁镇在王振之后,对都察院放权,都察院查案,杨溥调整人事,这才将大明吏治挽回了一波。

  所以看在这上面,朱祁镇对刘球更加容忍了。

  但是容忍归容忍,但是朱祁镇大大想见刘球。毕竟谁也不想见一个说话难听,恨不得将唾液喷到你脸上的人。

  只是朱祁镇并不知道,历史上刘球就是面争王振,王振恼羞成怒,将刘球肢解而死。

  也是朱祁镇对文官整体上秉持宽松的政策,比如尊重内阁决议,尊重政府流程,还给所有来拜见他的官员座位。

  一般情况下,朱祁镇不会遇过法度去干涉什么事情。

  虽然朱祁镇会暗中调整各种很多事情,让事情走向在朱祁镇的掌控之中。但是外人看不出来。

  朱祁镇登基以来,没有打过任何一个大臣的廷杖,很多新晋文官连廷杖大抵都忘记了。

  也正是如此,刘球比历史上更加强硬。

  毕竟谁也不是傻子,有贤君才会有直臣。朱祁镇能包容,刘球才有底气犯颜直谏。

  朱祁镇说道:“刘卿请讲。”

  刘球出列,行礼说道:“陛下,祖宗法度有一定之规,陛下临朝当穿冕服,陛下戎装临朝,以奇装异服以示天下,臣恐天下人有误陛下。”

  朱祁镇明白,刘球说的天下人有误陛下,其实说天下人都觉得,这个皇帝是一个不晓得轻重的人。

  或者干脆是异服癖。

  朱祁镇说道:“刘卿问的好,朕正有一件事情要说。”朱祁镇转过头来说道:“范弘。”

  范弘立即上前几步说道:“奴婢在。”

  朱祁镇挺直腰杆,坐在龙椅之上,四面不搭,只是将手放在两侧的迎手上,说道:“念。”

  范弘虽然是太监,但是有一个外号叫做:“蓬莱仙人。”风范雅致之极,他很明白朱祁镇要他念的是什么?

  范弘立即从御案之上拿出一封奏折,立即站在台阶上面,声音清朗,一五一十的念了起来。

  范弘的声音看似不大,但是整个广场都听得清清楚楚的。

  这奏折不是别的,就是瓦刺也先上奏请大明公主,并请放开互市等的奏疏。

  也先有意试探,言语之间,自然不会有多少恭敬。

  但是他觉得这语言之中的不恭敬,在群臣听来,就是挑衅。

  这就是认知的错误。

  在也先看来,瓦刺领地,南抵长城,北尽北海,东到海西,西到西域,幅员千里,不下大明,四十万铁骑,纵横天下,是有资格与大明分庭抗礼的。

  所以他这分奏疏之中,这种分庭抗礼的姿态,有意无意的流漏出来。

  这已经让很多文官愤怒。

  特别是那些年纪轻,官职小的官员。

  他们刚刚进入官场之中,对很多事情还不清楚,但是对四书五经却是很精通的,他门不去管瓦刺实际情况如何?大明的准备如何?他们只是知道天无二日,国无而主,瓦刺如此狂妄,简直是在侮辱大明。

  所谓的主辱臣死。

  更不要说,还要求娶公主。

  说实话,大明士人自己都不想娶公主,但区区瓦刺想娶公主,却是妄想。有些老成的官员,也都闭嘴了。

  毕竟昨天内阁的情况,他们都有所了解。

  其实同样的事情,脱欢也做过的,太皇太后自然是回绝了,但也没有做什么多余的事情,只是当今这一身戎装,本身就是一种态度的表示了。

  他们即便有些担心,也不敢说什么,只是担心的看着站在前列的曹鼐。

  这些人大多都是曹鼐的人。

  此刻他们都担心的看着他们的主心骨,他们感觉接下来的日子不好过,却没有想到不好过到什么地步。

  就在范弘刚刚念完的时候。

  “陛下,臣有奏。”

  “陛下,臣有奏。”

  一个个言官准备出列上奏,大明选言官的标准,就是年少中进士的,也就是这些年纪轻,只凭一腔热血办事的人中,言官数量最多。

  朱祁镇手一按,立即响起两声响鞭之声,场下顿时安静下来。

  朱祁镇问刘球说道:“刘卿,以为此事当如何处置?”

  以刘球的政治智慧,未必不知道朱祁镇言下之意,但是他却不能违心说话,说道:“此等狂悖之言,当打回去,朝廷下旨训斥瓦刺。令其认罪。”

  朱祁镇说道:“好,刘卿所言极是,但是而今有人却不是这样认为,他居然想答应瓦刺和亲,让朕,不让天下男儿,托庇一女子衣带以保太平。”

  “或许有些人能忍,但是朕决计不能忍。”

  朱祁镇按剑而立,说道:“太祖立国到而今,已经八十于余载,从来没有此等事,太宗遗训:我朝国势之尊,超迈前古,其驭北虏西番南岛西洋诸夷,无汉之和亲,无唐之结盟,无宋之纳岁薄币,亦无兄弟敌国之礼。”

  “太宗言尤在耳,朕即便是不肖子孙,一不敢违背。”

  “曹卿,你说对不对。”

  曹鼐心中叹息一声,跪在当地,免冠叩首说道:“臣知罪,请陛下责罚。”

  政治上有什么对错,不过是立场而已。

  就好像朱祁镇现在谋划的将南直隶大卸八块,也不是祖训允许的。

  曹鼐是内阁首辅,朱祁镇拿曹鼐当丞相看,曹鼐就可以当丞相的家,只要朱祁镇愿意放权。但是大明的体制中,大学士总就不是参政知事,内阁首辅,也不是宰相。

  朱祁镇想拿下谁,只要一纸文书就行了。

  曹鼐是没有反抗之力的。

  如此曹鼐又有什么好说的。不过认罪而已。

  朱祁镇说道:“好,念在东里公的情分上,朕不为难你,免去内阁首辅,剥夺一切加衔,贬为云南巡抚,卿到了云南好好反省。”

  曹鼐听了,松了一口气。

  他是真松了一口气,他原本以为朱祁镇这么大的阵仗,处罚一定很重,比如充军,发配,剥夺出身文字。等等。

  却没有想到,仅仅是贬官而已。

  立即有太监上前,将曹鼐的一身衣服都给扒下来了,因为曹鼐的衣服是赐服,此刻也在剥夺之中。

  曹鼐心中想起与朱祁镇相处的点点滴滴的,心中一时间感动,说道:“臣去也,今后请陛下多加保重。”

  第一百六十五章 天子守国门,君王死社稷

  朱祁镇看着曹鼐一身单薄白色里衣。

  甚至这里衣的白色也不是那种正常的白色,而是微微泛黄的白色,一看就支撑穿了很久了。

  朱祁镇也知道,曹鼐品行还是信得过的。

  虽然贵为首辅,虽然没有杨溥那么极端,但也以身作则,没有半点灰色收入,都是靠俸禄生活的。

  朱祁镇一挥手。立即有大汉将军将曹鼐给拖了下来。

  朱祁镇说道:“王直,高谷,身为内阁大学士不能匡扶朝政,反而从曹鼐和亲之议,免去大学士之职。周忱就任户部以来,功劳卓著,天下有目共睹。”

  “周忱接任首辅之职。”

  这一句话说出来。

  满朝文武一时间有骚动之意。

  今天的事情,出乎很多人的意料。

  他们很多人固然知道今天有一出大戏要演。但是万万没有想到,这一场大戏这么大。

  要知道,自从朱祁镇登基以来,太皇太后倚重内阁,内阁逐渐成为大明的权力中枢。十几天年来,每一次内阁进退人选,都是一等一的大事。

  从来没有这样一下子斥退三人,几乎换了半个内阁。

  对很多人来说,这已经不是看戏了,是关系到自己的切身利益了。

  大明内阁之中,几乎每一个人身后都有一批人,即便如同透明人一般的高谷,也是如此。每一个内阁大员的变动,都会引起下面的大变动。

  就好像杨荣一死,王骥好好的兵部尚书就变成云贵总督了。

  三个人一起下台,朝中六部百官之中,定然会有一批变动。

  “陛下,臣以为曹鼐等人固然有过,但是而今正是用人之际,请陛下网开一面。”刘球大步上前,奏道。

  朱祁镇说道:“之前先生可不是这样的说的。”

  刘球说道:“臣以为即便陛下不留曹鼐等人,但是周忱平行有缺,不足以担任内阁首辅。周忱在江南巡抚任上,交接百官,贿赂王振,其身不正,何以正天下?”

  周忱听了,眼睛之中闪过一丝恨意。

  周忱如果知道,他有现在这个前程,当初万万不会留下把柄的。但是当初为了整顿江南钱粮,震慑地方大族,他还有意将他与王振的关系宣扬开来。

  当初的王振可是能让小儿止啼。

  宫内有王振做靠山,宫外有三杨的支持,他才完成了江南粮税的整理,让江南的粮税不再一拖欠就是几百万石之多。

  也正因为他做下这些事情,才被朱祁镇赏识。才有了今日。

  这也是很矛盾的。

  当初不做这样的事情,就做不成事,做不成事,就上不了位,上不了位,就不会有今天。但是今天却很可能因为当年的事情,与内阁首辅之位擦肩而过。

  一时间周忱不知道该去恨谁。

  朱祁镇说道:“刘卿,可以人证物证?”

  刘球说道:“此事没有,但是陛下许臣彻查,不过三五日之内,定见分晓。”

  周忱当年的屁股没有擦干净。之前不过是没有人盯着而已,而今要当内阁首辅,他入仕以来做过的事情,恐怕就被从头到尾的捋顺一遍。

  刘球想要查,定然是能查的到。

  朱祁镇说道:“不必了,朕只问刘卿一句话,当时为什么不说?”

  刘球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说。

  王振案其中内情之复杂,斗争之凶险,谁敢轻易插嘴,宫内宫外都一致想将这一件事情尽快平息下来。

  所以,在宫内朱祁镇没有彻查,株连了事。在宫外,杨溥处罚官员,也从来没有用攀附行贿王振的罪名处置。

  当时刘球又怎么会节外生枝。再加上刘球身为国家大臣,还是有一些大局观的,周忱此人行事上虽然有些瑕疵。但是在办事上却是一等一的好手,是干臣。

  这样的大臣,放眼天下也没有几个。

  朝廷正在用人之际,自然不能吹毛求疵。

  但是,当户部尚书,内阁大学士,与内阁首辅不同。

  从杨士奇开始,内阁首辅身上担负着不仅仅是大明文官之首,还是大明士林领袖。作为士林领袖,在个人品德上,要能服人。

  杨士奇资历深厚,为政面面俱到,滴水不漏,即便有逆子不肖,但也能服人。而杨溥清廉强干,眼睛里面不容沙子,在道德上虽然不是一个完人,但是差不多了。曹鼐虽然比前两者差了许多。

  但是曹鼐有杨士奇杨溥之遗泽,又深知百姓民情。又有状元光环加身,士林之中也是高看一眼。

  而周忱就不一样了。

  他在江南做的事情,当地百姓自然感恩,称之为周青天,恨不得为周忱立生祠堂。百姓怎么说,周公秉政,岁不知道有饥,行不知道有役。似乎大家都快乐的生活在一个,帝力与我何加哉的世界之中。

  即便百余年之后,江南父老都在怀念周忱,痛斥贪官污吏尽废周公法度,历代江南官员改革钱粮的时候,都是效法周忱。

  但是有人得利,就有人失去利益,如果不是敌对力量足够强大,强大到周忱抱住三杨大腿,还觉得不够,非要搭上王振这一条线才觉得的安全。周忱也不会向王振行贿。

  真以为周忱一点不在乎士林声望了。

  但是百姓的呼声到朝廷之间,还是差了一层。那些当地士绅的声音却是朝廷可以听见的民心。

  所以,周忱在朝廷之上的名声,从来不好,甚至隐隐约约要往酷吏方面飘的样子。

  朱祁镇冷笑说道:“刘球执掌都察院,当时不能言,而今却言之,却是何道理?”

  刘球倒不是一定要狙击周忱,毕竟这个时代的江南士绅的力量,还不如后世。刘球只是身为左都御史的本能劝谏而已。

  此刻听朱祁镇说到这个份上,知道自己再不退让,恐怕朱祁镇今日连他一切罢免了。

  刘球行礼说道:“老臣知罪。”

  朱祁镇心中暗道:“这老倌还挺知进退的。”朱祁镇今日这个任命,是不会因为任何人的阻挡而改变的。

  不管是谁阻挡,朱祁镇都会神挡杀神,佛挡杀佛。不客气的说,三杨去后,朱祁镇在朝廷上的权威,已经无人能挡了。

  朱祁镇之所以不用,不过是学习君王南面之术,持而不用。不过该用的时候,他是不会手软的。

  今日朝廷变动已经够大了,再加上一个左都御史也不算多。

  不过,朱祁镇见刘球识趣,也就不多说了,淡淡地说道:“刘卿既然知错了,就退下吧。”

  刘球缓缓的退入队列之中。

  朱祁镇说道:“周忱,为朕拟诏。”

  周忱满眼通红,说道:“是。”随即上前,坐在一边商辂的位置上,铺上圣旨专用的黄绢,凝神提笔,准备书写。

  周忱也是庶吉士出身,文字工作乃是看家本事。

  朱祁镇说道:“重申太祖之训,不和亲,不纳贡,天子守国门,君王死社稷,凡敢与瓦刺言和者,诛之。”

  “绝瓦刺朝贡,夺瓦刺各部封号,送还瓦刺使者,传令延边各部,瓦刺再有靠近边墙者,无须禀告,尽杀之。”

  朱祁镇目光扫过所有人,猛地起身,浑身铁甲铿锵,说道:“英国公,成国公,保定侯,已经诸位勋臣,入武英殿议事。”

  朱祁镇随即转身离开,居然将百官,晾在这里了。

  “臣等遵旨。”英国公为首的勋贵集团齐齐行礼,随即向西边而且,与朱祁镇走的不是一条路,但是终点都是武英殿。

  等人都走了,安静的氛围顿时被打乱,所有就好像是鸭子一般,议论纷纷。

  不是他们坐不住,是他知道。这一段时间出京的人,决计不仅仅是曹鼐,王直,高谷三个人。

  第一百六十六章 战略决议

  武英殿之中,朱祁镇坐在龙椅之上,微微叹了一口气。

  今天还是一个开始,文臣之中调整,还要持续一段时间。

  毕竟正如朱祁镇办事需要内阁协助的一样,周忱新任首辅,他也需要组建自己的班底,让他大权独揽,自然是不可能的。

  但是他麾下没有自己的人手,恐怕周忱的政令也推行不下去。

  当然了,对于周忱的办事能力,朱祁镇从来没有怀疑过。想要整顿好朝政,用不了太多的时间。

  他现在微微有些后悔。

  而今正是秋天,距离入冬还有一段时间。

  瓦刺大军在冬天是不能行军的,所以朱祁镇大概率觉得瓦刺南下是在明春,但是距离入冬还有一段时间。

  如果瓦刺大军在秋后入侵一波,大明的准备还真不大好说。

  这就是朱祁镇为什么急忙忙的召集大明顶级勋贵的所有话事人。

  不过,片刻武英殿之中,大明勋贵黑压压的站满了一屋子人。

  这里有很多人平日里不显山不露水,但并非不重要。

  比如正西宁侯宋瑛,他就是太皇太后在朱祁镇登基时赖以稳定京营的人选之一,乃是大明的驸马爷。

  比如武兴,虽然从漕运总兵任上调入军中任职,而今也是京营中一员大将。

  从海西打仗已经回来的,郭登。

  武进侯朱冕。

  还有吴克勤兄弟两人。

  如是等等,还有很多人。

  这些人比起英国公与成国公的权威,自然是不能比的,但也是大明军队的根基所在,很多人虽然依附于成国公等人,不过是朝中站队而已。

  毕竟他们不站到文官那边。

  但是从根子上,他们都是大明皇室的人,不过是太宗皇帝与宣宗皇帝的人。

  连刘永诚也在大殿之中伺候。

  可以说大明军方的重量级人物,除却在外面的人。都在这里了。

  朱祁镇说道:“瓦刺欺朕太甚,今日商议一下,如何应对瓦刺南下,英国公,你是太宗皇帝留下的柱石之臣,太皇太后也叮嘱朕,凡是军国大事,必咨询国公而后行之。而今局面国公以为当如何应对。”

  英国公说道:“瓦刺狂悖,必当征伐,只是朝廷多事,河南大工耗费朝廷人力物力。深入草原恐有不逮,陛下又下令断绝瓦刺贸易,以臣对瓦刺了解,少了大明的物资,瓦刺支撑不了两年。”

  “正可用以逸待劳之计,重兵集于塞上,与瓦刺决战。”

  英国公张辅对现在这个局面,其实并不是太看好的,在他看来,早知道而今的局面,还不如去年就打。

  去年打,朝廷虽然也在赈灾,但是去年赈灾数目也没有今年这么大。两年消耗下来。大明府库乃是正统登基以来,最困难的时候。

  但是英国公更知道一点。

  那就是朱祁镇已经下定了决心,为了这一件事情,已经罢免了三名大学士。这样架势,是不可能更改了。

  英国公张辅不单单是一个将领,每一个可以统兵数十万的大将都不是单纯的将领。必然有政治家属性。

  他已经看出来,不能改变。

  张辅就没有与朱祁镇硬顶的想法。

  张辅作为军方大将,他如果与朱祁镇硬顶,不管成功不成功,对英国公府,对大明都没有好处。

  而且张辅对手下败将瓦刺,并不是多看重,特别是瓦刺与曹义在朝鲜打的那一战,还有虎头蛇尾的海西围城战。

  似乎看出了瓦刺的虚弱。

  所以,虽然大明的处境并不是太好,但是打得过瓦刺,还没有什么问题。

  想想就知道了。

  太宗皇帝的时候,可是北打蒙古,南打交趾,每一地都动用几十万大军,还有下南洋,修建北京城。

  朝廷当初出征的时候,其实也没有用尽全力。

  虽然不是最好的情况,但是在张辅看来,没有什么不能打的。而且这一战的胜负最重要的在什么地方?

  在前线?

  不,张辅觉得在宫廷。

  张辅也是看着朱祁镇长大的,对朱祁镇军事能力,也是很清楚的。

  即便朱祁镇每天起来锻炼身体拉弓射箭,但是朱祁镇的军事能力有几分,如果上阵杀敌,大概是一个合格的士兵。但是领兵打仗,心思太多太杂。不经历练,实在不是一个合格的将领。

  他最怕的就是朱祁镇亲征,即便不亲征,瞎指挥也是很大的麻烦。

  所以,张辅一边讲解策略,一边想办法拍马屁,最好让皇帝听的舒服,只要皇帝不想来的突发奇想,这一战就赢了三成了。

  朱祁镇听了英国公的话,心中没有一点波澜,因为英国公的方案这么多年都没有变过。他说道:“成国公出兵口外,朕是放心的,但是朕担心,瓦刺这一次南下,恐怕就不是宣大一处了。”

  英国公说道:“辽东有曹义,海西有焦礼。甘肃有任礼,此辈都是能征善战之辈,瓦刺大军而来,也足为陛下守之,故而不管瓦刺几路而来,决战之地,就是宣大口外之地。”

  朱祁镇说道:“宣府令郭登守之,大同领杨洪守之。为成国公后备,传令各镇,谨守边墙,不得出塞。国公以为如何?”

  朱祁镇对与瓦刺怎么打,已经反复思量过不知道多少次了,这一次与其说是商议,不如说是通气。

  之前是商议,不过是局限于顶层几个人而已。

  这一次却将这个决策扩散开来。

  其实朱祁镇在决断之中,其实也存了一点小心思的。

  虽然英国公说必胜,但是朱祁镇对瓦刺还是有一点阴影的,所以在安排之上,将自己的人留在二线,不参与口外决战。

  杨洪,郭登两个人,镇守宣大。保定侯孟瑛不参与出征,自然要留守京师的。

  可以说在成国公出征之后,北京的留守军队,却是朱祁镇可以如臂使指的嫡系人马。

  如果成国公胜了自然不用说了,如果说成国公败了。

  那么,朱祁镇就可以名正言顺的将成国公一系将领给打落尘埃,三杨代表的洪宣辅政集团,已经退场了,太宗皇帝留下的靖难勋贵集团,也到了退场的时候了。

  不过,朱祁镇本意上还是希望成国公能打赢的。

  毕竟,朱祁镇而今早就不急了。

  反正时间在他这里,英国公快七十了,成国公也六十多了,他们弟子不能说多不成器,只是说普普通通的。

  熬死了他们,靖难勋贵还有什么不好拿捏的。

  时间会给每一个人一个答案,朱祁镇只需等这个答案就行了。

  随即朱祁镇分配任务,京营号称五十万人马,但是之前也说过。大明卫所军缺额近三分之一,这五十万大军自然是一有水分的。

  其中山东河南卫南直隶卫所军,都被征召在河南大工之上了,也就是七万班军是没有了。

  剩下四十万,其中缺额没有三分之一,但也有好几万人马的缺额。

  也就是说大明京营实际人马,在三十五万上下,这还是朱祁镇这几年一直盯得很紧的缘故。

  这一次分配十五人马,神机营一部,五军营一部,乃至全部三千营出动。

  不过,大军出动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这里不过是先准备起来,等瓦刺那边的动静之后,再决定大军什么时候出京。

  安排好了这一切,朱祁镇好像想起了什么,传令从福建都司调集三万兵马从海路入京。

  方瑾一直在福建整顿兵马,上奏说颇有成效,朱祁镇要看看。

  他当然不是要检阅。毕竟他也检阅不出来什么,他是要看福建兵在战场之上的表现如何。

  第一百六十七章 内阁调整

  这一天对朱祁镇来说,是非常繁忙的一天。

  他上午与勋贵开了一个多时辰的会。

  统一了所有勋贵的思想,这并不是一件难事。毕竟大部分勋贵都是喜欢打仗的。不打仗他们哪里来的军功,没有军功,就没有赏赐,也没有地位,就会让文官给气受。

  可以说对勋贵来说,有军功就有一切,没有军功就没有一切。

  他们自然愿意打仗。

  麻烦的是,下面的人事安排,派谁去不派谁去。

  朱祁镇可以将自己嫡系安排好,但问题京营大军之中,朱祁镇培养出来的嫡系,其实也就是当年的南征军,才站了相当少一部分。

  有太多的利益要权衡。

  这才商议了好一阵子。

  这一件事情刚刚办完,朱祁镇揉了揉眼睛,立即问道:“周忱在哪里?”

  范弘说道:“周首辅在文渊阁与曹大人交接。”

  朱祁镇心中也明白,曹鼐走的有些太急了。

  一个国家有太多的事情,千头万绪都汇集在首辅的手中,一下子三个大学士的离任一定会引起一些混乱。

  朱祁镇暗道:“周忱一直在内阁之中,想来也能办得了吧。”

  不客气的说,每一任内阁首辅都是一等一能臣,朱祁镇才不相信,他们连这一件事情都做不好。

  朱祁镇直接说道:“传周忱来见我。”

  周忱不过片刻就来了。

  朱祁镇说道:“内阁人选,你可想清楚了?”

  周忱双目深深陷进去了。

  可以说从昨天开始,朱祁镇忙,周忱比朱祁镇忙百倍。

  朱祁镇设计的权力运行,大量的事务都在内阁处理,朱祁镇掌管的都是大事。或者内阁之中处理不了,没有先例的事情。

  本来,朱祁镇觉得自己很忙了。

  但是内阁几个人,再加几十名中书舍人,才是最忙的。

  大明每天需要批阅奏折,少则两三百,多则上千,特别是在有大事发生的时候更多。

  而今就是一等一的大事。

  各方奏折都进入内阁之中。

  周忱一边要接管曹鼐留下的事务,有些事情曹鼐也是语焉不详,倒不是曹鼐不想说清楚了。

  朱祁镇在早朝剥夺了曹鼐的一切待遇,而今曹鼐连进攻的资格都没有有了,更不要说进文渊阁了。

  而内阁的文书是从来不允许带出文渊阁的。这是铁律。

  另外今日早朝的动荡,已经让很多大臣上本了,说什么的都有,主战的,为曹鼐辩护的,弹劾曹鼐的,弹劾周忱的。

  如是种种。

  很多曹鼐都要批阅。

  而且朱祁镇还要卡时间的,毕竟朱祁镇还是比较勤政的,这些到内阁的奏折,也是有时间限制的。

  如果有问题不知道怎么决断,可以单独上奏,或者干脆求见。如果没有这些问题,就要限定时间贴黄,送到朱祁镇那边。

  更不要说,朱祁镇又交给了他举荐内阁大学士的人选的权力。

  周忱昨夜,一直在斟酌人选,甚至连夜派人拜访大臣,传递消息。

  他必须确保他举荐上来的人,即便是他的党徒,也必须是能与他同进同退的政治盟友。这一切都要在夜里达成共识。

  否则周忱举荐上去的,反咬了周忱一口,就是天大的笑话了。

  周忱自然要熬了一个通宵。

  此刻周忱虽然身体很疲惫,但是精神很亢奋,说道:“陛下,臣已经有了人选。臣首先推荐陈循。”

  朱祁镇心中暗道:“总不能一直堵着这人吧。”说道:“准了。”

  而今内阁之中两个状元,曹鼐去职,马愉病死。再加上一个状元不多。

  周忱心中暗暗松了一口气。

  满朝半江西,而今内阁之中,没有个江西人怎么能行,曹鼐虽然接了杨士奇的衣钵,但是曹鼐毕竟不是江西人。

  很多江西人对曹鼐重视北方看到不舒服。

  但是在曹鼐看来,北方乃是曹鼐的基本盘,怎么维护也不过。

  这个陈循乃是周忱找来的盟友。他不指望陈循能多给他面子,但是在很多大事上不与自己作对就行了。

  周忱说道:“臣还推荐江渊。”

  朱祁镇微微皱眉,说道:“也行。”

  江渊就是朱祁镇所言的那种老翰林,宣德五年进士之后,在翰林院坐了十几年冷板凳,而今却一跃进入内阁之中。

  如果是别的时候,朱祁镇是决计不同意的。

  朱祁镇想要的内阁是群英汇聚。而不是这些人秘书班子。

  但是此刻,朱祁镇还是答应下来了。

  原因很简单。

  对于战事内阁来说,减少内耗,提高效率是非常重要的。

  这个时候,朱祁镇想要周忱用各种办法为他征收钱粮,那么就要确定周忱的领导核心。

  朱祁镇也明白,以周忱的威望太有能力太有微望的人,恐怕压不住,反而有问题。

  周忱听朱祁镇这样说,也听出了朱祁镇心中不满之意,他本来想推荐的人选忽然变了,说道:“臣推荐王永和。”

  朱祁镇说道:“可是协助于谦治水的工部尚书王永和?”

  周忱说道:“正是。虽然而今朝廷大事在北,但是黄河大工不得不重,只是京师善水利者,都在黄河上,有些事情,不好处置。于公坐镇河工,想来没有什么问题,王永和还在黄河之上,却有一些浪费了。不如让王大人入阁。”

  “朝廷协调各地也熟悉一些。”

  朱祁镇点点头说道:“可以。”

  如此内阁大名单就确定了,周忱,张辅,胡濙,王骥,陈循,王永和,江渊。

  后三位都是周忱推荐入阁的,如果这样的情况之下,周忱还掌握不住内阁大权,朱祁镇就准备换人。

  胡濙与王骥虽然老了一点,但并不是不能干活的。

  朱祁镇说道:“传召王骥的圣旨发出去了吗?”

  周忱说道:“已经发出去了,只是王公到北京大概需要一两个月。”

  朱祁镇心中暗叹,他也知道,这已经算是快的了,毕竟王骥已经是一个年近七旬的老臣了。一路上车马颠簸,太快了,恐怕不是王骥所能承受的。

  朱祁镇说道:“已经给瓦刺使者传旨了?”

  周忱说道:“已经传旨了,臣已经准备三天之内,将瓦刺使团给赶出边墙。”

  朱祁镇想了想,说道:“不,朝廷要宽容大度,就给瓦刺使者说明,这一次是他们最后一次在北京采买了。出了关之后,就再也不要想入关了。”

  “无须太急,入冬之前将他们赶走就行了。”

  朱祁镇心中也是想拖一拖的,拖到雪落。瓦刺即便想南下,也要掂量一下大自然的威力。

  只是朱祁镇其实对瓦刺太高估了。

  大明军队要动员,尚且需要时间的,瓦刺召集各部人马就不需要时间了。

  每一两个月,瓦刺大军是不能集结的,如此瓦刺是不可能在入冬之前南下的。

  朱祁镇这些举动是很不必要的。反而给了瓦刺一些人机会。

  当朱祁镇的圣旨传到瓦刺使团之中,瓦刺上下大惊失色。

  他们一来担心被明军拿下,二来担心这一次的货物不好发卖,三来也担心,他南下的任务完不成。

  当然了,担心南下任务完不成的人,并不多,或者说只有一个,那就是混在使团之中当账房的张宗周。

  面对大明的激烈反应,张宗周一时间有些琢磨不透。

  对于和亲之议被拒绝,张宗周是早有准备的。但是大明如此决绝,似乎逼着瓦刺南下攻打的政策,却是什么意思?

  是大明底子厚,能撑得起黄河大工,与塞上战事,还是小皇帝失心疯了?

  第一百六十八章 谁是叛徒?

  不错,在张宗周看来,朱祁镇有些反应过度了。

  大明与瓦刺之间的朝贡贸易在瓦刺的经济之中,占据了相当的分量。

  一旦断绝,即便也先不想打,也要打了。

  这一个政策,将南北两方最后一丝情面给撕破了。是相当不理智的。

  却不想在朱祁镇看来,他已经忍耐了多少年了,已经到了无须再忍的地步了。

  张宗周担心,他们会立即被大明朝廷给赶出去,却没有想到,大明朝廷居然给他留了一段时间。他就展开了他的行动。

  北京仙鹤楼,是一座很普通的酒楼。

  张宗周在这里保下一个雅间,已经在这里等了好长时间了。

  忽然张宗周听见隔壁雅间声音一响,一个公鸭嗓子扯着嗓子说道:“小二,上两只鸭子,要从北方来的鸭子。”

  “客官您说笑了,这鸭子还分南北不成?”

  这个公鸭嗓子说道:“你就不懂了,这鸭子与鸭子不同的,乡下的鸭子都是家养的,这肉不好吃,唯有在草原上的野鸭子虽然个头小,但是肉才是一等一的好。”

  “客官不巧了。”小二说道:“客官要吃野味,我们这个却是没有的。不过,隔壁却有一位客人,带了不少野鸭子就寄放在厨房,要不客官去见一见这位客官,让他均一只。”

  “哦,还真有,我也不过是一问,不过既然有,我肚子里的馋虫就忍不住了。走去看看。”

  这个公鸭嗓子,就从隔壁走了过来。

  张宗周立即起身,他看见一个面白无须的中年人。这中年人说道:“就是这位仁兄吧,听闻你带了不少野味,不如让我一只如何?”

  张宗周说道:“何须说让,今日我这也是独酌,不如咱们两个人拼桌,我请兄台一顿如何?”

  这人说道:“也好。”

  两人坐在一起,谈天说地,等小二上好菜出去了,他们立即压低了声音。公鸭嗓子低声说道:“不是说过,今后不要找我了吗?你不知道锦衣卫看瓦刺使团有多紧。”

  张宗周说道:“公公,你说这个可晚了,当年孝敬你的时候,你怎么不拒绝,真当我瓦刺的钱好拿。”

  “你——”这个公鸭嗓子有些愤怒地说道。

  张宗周说道:“公公放心,我们爱护您,比爱护我们的眼珠子还好,您大可放心,或许锦衣卫此刻已经查到了我别调包了。但是他决计不会知道我来这里。”

  就在张宗周说话的同时。

  喧闹的北京城中,一个身形很像张宗周的人,有一把扇子半遮住脸,似乎在躲避北京的风沙。一边行色匆匆的。

  就他走过的地方,前面后面,两边的木楼二层。有不知道多少眼睛盯着他。

  不得不说,王裕这个锦衣卫指挥使为人低调,但是做起事情来,还是相当得力的。

  王裕知道自己是因为什么升上来的,故而探查敌情上下了大功夫,其中重中之重就是瓦刺了。

  王裕甚至亲自出关冒险见了脱脱不花一面。

  虽然没有达成什么协议,但是脱脱不花在很多事情上与大明保持了一定的默契。这就是王裕的功劳。

  而当初间谍案,引出了王振案,直接导致了王振之死。

  在这之后,这一件事情就被束之高阁,即便有朱祁镇的命令,也没有人敢轻易碰了。

  但是王裕却越多了案卷,在这一件事情上,王裕相信马顺的判断,因为巧合的地方太多了,就不是巧合了。

  虽然没有抓到狐狸尾巴,但是他却肯定一定有狐狸。

  所以,每当瓦刺使团来的时候,锦衣卫简直是倾巢出动,凡是能进出瓦刺使团的人,全部盘查给底朝天。

  但是好几次没有发现什么问题。

  这甚至已经成为了锦衣卫每年的例行行动。

  此刻的王裕已经扮成了一个低级军校,在一处酒楼之中喝着酒,一身短打,还有一柄腰刀拍在桌子上。

  眼睛并没有直视这个人,但是眼睛的余光却一直打量这个人。

  等这个人过去了,王裕的眼神也没有动一下。

  就好像是真得老喝酒的。

  王裕在麓川之战中潜伏到麓川后方,这种镇定自然是有的。他缓缓的闭上了双眼。在他的眼睛之中,一个人的身形缓缓的走过。

  就是在这一条大街之上。每一个细节都在眼里,甚至这个人用来遮住脸的扇子摇摆程度的。

  只是王裕却感觉那里不对。

  他已经不是第一次出来盯梢了。

  张宗周,是他圈定的重点嫌疑。

  他每一次出来,自然也不会去尾随,不过是在某一个地方,扮作一个不同身份的人,与张宗周来一个擦肩而过。

  王裕吃这一口饭也是家传,这个时代根本没有什么谍报训练,更多是凭借个人天赋,而王裕本身就是那一种非常有天赋的人。

  他不敢说过目不忘。但是一般他见过的人,他都能认的出来。

  但是此刻他觉得下面那个刚刚走过的人,穿着是张宗周的衣服,行为举止也像张宗周。但是却给他一个感觉。

  那就是他不是张宗周。

  王裕忽然说道:“来人,将此人拿下。”

  作为锦衣卫指挥使,王裕有很大的权力。

  虽然在王振死后,朱祁镇限制了厂卫很多权力。不过朱祁镇限制厂卫的权力,更多是防止厂卫祸害百姓,在很多案子之中,厂卫都必须刑部,大理寺,乃至大理寺合办,但是情报方面,厂卫仍旧是大权独揽,直接向朱祁镇汇报。

  北京又是锦衣卫的老巢,上一次杀了一个瓦刺副使,都能善后好。而今不过是瓦刺的一个账房。

  虽然王裕觉得这个人决计不是账房,但是瓦刺报上来是账房,就当是账房,更不要说两国开战在即。

  即便出了事,他也兜着住。自然是宁杀错不放过。

  王裕立即起身。进入旁边一个小院子里面。

  这个小院子一直有人住,与街坊邻居都很熟悉,只是街坊邻居恐怕死也不知道,这一家乃是锦衣卫的暗桩。

  锦衣卫对北京的暗桩数目是最密集的。

  王裕坐在太师椅,不过时,几个人拖着一具尸体进来了。

  王裕皱眉说道:“死了。”

  几个人连忙跪了下来,说道:“属下无能,这人自杀了。”

  王裕冷笑一声说道:“原来是死士,这更有趣了。”

  越是大人物,越是不会轻易自杀。说不定瓦刺会派人来赎,这么干脆自杀,决计不是张宗周。

  王裕含了一口茶水,喷在这具尸体脸上,果然一张脸模糊多了,很多地方都是面粉,这个人与张宗周有七分像。

  再加上一些小动作,就变得十分了。

  见此情况,所有锦衣卫都更是惊恐,立即说道:“属下知罪。”

  他们哪里不明白,他们从一开始就被瓦刺人给骗了。

  王裕反而哈哈大笑,说道:“不错,你们固然有罪,各自回去之后领罚。但是你们也有功,每人赏赐十两银子。”

  “大人——”有几个锦衣卫反应不过来。

  王裕说道:“我说过,干我们这个行当,用多动脑子,既然这个人知道我们跟踪他,宁可派出死士替身,也躲过我们的耳目。他要做什么?”

  “这么多年,终于抓住狐狸尾巴了。”

  王裕声音一下子变得严肃起来,说道:“传令下去,所有兄弟一起出动,不管这账房先生周先生,在什么地方?我都要将他个刨出来,也要查清楚,他再与谁在一起。”

  王裕的脸色顿时狠辣无比,说道:“我看谁敢背叛朝廷。”

  第一百六十九章 香囊识人

  仙鹤楼之中。

  在别的地方,或许锦衣卫没有这样的能力,但是北京城五城四十八坊之中,锦衣卫就有这样的能力。

  北京不过一两百万人口,而世袭锦衣卫已经锦衣卫的家眷最少有过万人,北京就是他的老家,真发动起来,想找出一个人,虽然很难,但绝非不可能的。

  就在夜幕降临的时候,王裕带人包围了仙鹤楼。

  只是张宗周早就离开了这里。

  王裕一身飞鱼服,手一挥说道:“查。”

  后面的锦衣卫如狼似虎的闯了进去,不过片刻翻箱倒柜,寻找东西。

  锦衣卫一番查找,却没有找到什么有用的东西,反而翻出了一些官员的隐私。

  王裕打开这些信件,不过匆匆一翻,就知道这个并不是瓦刺的窝点。

  原因很简单。

  这个仙鹤楼背后,是一下大明各部的小吏。这里就好像是后世的某些会所,用有做权钱交易的,这个仙鹤楼不过是一个类似中介的地方而已。

  这样的地方,北京城中大大小小不知道有多少,这还是一个不起眼的地方,否则王裕不会不知道。

  真正厉害的地方,即便王裕也不敢动的,比如江西会馆。

  锦衣卫在里面安插了不少暗桩,但是不敢明的来的,真以为满朝半江西的话,是假话吗?

  一般这些地方,都是给人牵线搭桥。撮合会面。

  王裕相信这仙鹤楼背后的人,真享受着大明大好生活,决计不会想与瓦刺有半点关系的。

  有了今天这一件事情,想来这些人的美好生活也过到头了。

  王裕吩咐下去,说道:“去找见过那个周账房的人。”

  一会儿功夫,就有人将店小二给带上来。

  王裕问道:“今天这两个人到底是什么样子,你如果说清楚明白了,有赏,如果你记不起清楚,那么我就让下面的人帮你回忆一下,你应该知道锦衣卫的手段吧。”

  这店小二吓得尿裤子。

  锦衣卫的威名,可使小儿止啼。这小二三魂六魄齐飞,一五一十,有什么说什么,唯恐自己记得不清楚,进了诏狱,可就难活着出来了。

  王裕静静的听的,也不问话,只让店小二一遍一遍的说,店小二一连说了三遍,说的口干舌燥,这才听下来。

  王裕听得出来,这店小二说的语无伦次,甚至有相互抵触的地方,但是细细一捋,却是实话。

  王裕这才问道:“你说先到那个客人姓张?”

  店小二说道:“正是。”

  王裕说道:“后来那个人,除却是公鸭嗓子,圆脸,好像是蒙古人之外还有什么特征?”

  店小二说道:“衣着——”

  王裕说道:“衣着不用说了,他有体味吗?”

  店小二听了,立即说道:“对,后来那个人身上带了香囊,应该是那种很名贵的香囊,只是我觉得味道有些不正。不知道怎么回事?”

  王裕说道:“是不是有一点尿骚味?”

  店小二听了,皱紧眉头,回想了好一阵子,却想不起来。

  王裕对身边的锦衣卫说道:“给他一个。”

  王裕身边的锦衣卫,心领神会。立即下去准备了。不过一会儿回来,就拿了一个香囊。

  王裕接过来递给店小二,店小二一闻,说道:“对,就是这个味道。”

  王裕一挥手说道:“你下去吧,没你的事情了。”店小二连忙将香囊拱手送上,连滚带爬的下了楼。

  王裕手中捏着香囊,暗道:“果然是宫中的人。”

  大部分太监因为阉割的问题,都有漏尿的问题,故而他们身上常有尿骚味。所以几乎所有的太监都会佩戴香囊。用来遮掩味道。

  而即便这个太监再怎么变状,这一点他们都不会改变的。

  一来,身上有尿骚味会更加醒目,二来,他们也都习惯了这种香囊了。决计不会除下来的。

  王裕拿来的香囊还是太监头目带的。

  毕竟太监因为品级不同,所用香料也有不同,最下层的太监,能用一把艾草就不错了。而最上层的太监,如范弘这般,他们的香料都是特制的。

  王裕拿得香料,却是中上层太监所通用的,遮味效果相当不错。

  想到这里,王裕下意思闻了下去。他顿时觉得不对,皱眉说道:“这味道怎么有点怪?”

  “大人,您说原样来一个,我就给里面加了一点东西?”

  王裕哪里不知道里面加了一点什么?尿。顿时将这东西砸在他脸上,冷哼一声,就走了。

  既然这查得差不多了。

  就要向陛下禀报了。

  大明中高层太监,说多不多,说少不少,佩戴这种香囊的人,一两百人还是有的。虽然工作量有些大,但是这一次徘徊在锦衣卫头上的幽灵终于要被抓住了。

  就在朱祁镇用晚膳的时候,听外面人说道锦衣卫指挥使王裕求见。

  朱祁镇愣了一愣。

  对王裕这个时候来求见有些奇怪。

  也不知道王裕是吸收了马顺的教训,还是本身就不是那种八面玲珑的人。很多事情都亲力亲为。

  甚至深入大漠之中。

  如此一来,锦衣卫对外情报工作,大有起色。但是王裕却很少求见,很多时候是上奏本。在朱祁镇看来,锦衣卫甚至专门转变成为军事情报机构了。

  对于百官的监察有些疏漏之处。

  只是而今对瓦刺的战争是重中之重,朱祁镇也就没有说什么,等将来再转变不迟,毕竟还有东厂。

  对于这个很少求见的王裕,这一次星夜求见,朱祁镇也是好奇的很。说道:“传。”

  不过一会功夫,王裕就来了。

  王裕二话不说,将情况一五一十的说清楚了。

  朱祁镇听了,沉默了良久说道:“你确定,有这么一个人,而且在东厂之中?”

  王裕说道:“臣只能确定有这么一个人,但不能确定在东厂之中,马指挥使已经不在了,当初的细节臣也不大明白。不知道马指挥使何以推断,这个人在东厂,但是臣敢肯定,宫中有这样一个人。”

  朱祁镇眼睛之中一丝精光闪过,说道:“拟旨,着锦衣卫指挥使王裕,彻查东厂间谍案,东厂提督吴亮以下,皆听节制,不得有违,违者就地处决。不得有误。”

  朱祁镇一边说,商辂就在一边拟诏,几乎在朱祁镇说完的时候。商辂就写完了。朱祁镇走上前去,从一般拿出块小印,按在上面。

  在这一封圣旨上印出“天下太平”这四个篆字。

  这就是朱祁镇的私印。

  朱祁镇很少用,因为这私印盖上去,不过是一封中旨而已。朱祁镇一般很少越过内阁下旨的。所以朱祁镇登基以来,小事传口喻就行了,大事自然用玉玺,私印一般不用。

  他也没有向书画上盖印的喜好。

  而这一次,朱祁镇不想惊动外朝。正儿八经下旨,非走一趟内阁不可。朱祁镇担心走漏风声,毕竟文渊阁之中可是有东厂的人。

  这一枚私印用在这里却是正好不过了。

  说到底东厂不过是天子家奴,杀他们也用不上圣旨,一封中旨就够了。

  朱祁镇用过印之后,对王裕说道:“速去,不要耽搁时间。”

  “是。”王裕说道。他双手接过中旨,恭恭敬敬的退了下去。

  朱祁镇见王裕退了下去,心中暗道:“东厂,恐怕要一位新督臣了。”

  而今坐镇的东厂的吴亮,也是太宗朝的老臣,但是并非所有老臣都很厉害的,他本来就是金英退位的过度品。

  今日虽然用锦衣卫查了东厂,但是东厂与锦衣卫之间的平衡还是要保持的。

  第一百七十章 东厂内

  不管结果如何,有了今日之事,锦衣卫的权威会在东厂之上了。

  但是朱祁镇决计不会让两个情报机关分出一个高下来,所谓这个吴亮决计不能在担任,东厂太监了。

  所以,他要从太监之中重新选了一个能镇得住场子的太监。

  朱祁镇陷入思考之中。

  就在朱祁镇思考的时候。

  锦衣卫南北镇抚司,大举出动,举着火把将东厂衙门给围住了。

  一时间,京城大惊,无数人见到了锦衣卫大军出动,都纷纷打听出了什么事情?

  东厂裆头们纷纷大惊,下面番子们,一个个拔刀在手,护卫住东厂衙门。似乎一场大战就好展开了。

  “怎么回事?”一个苍老的声音从锦衣卫后面传来,却见一抬大轿过来了,落轿之后,一个白发老太监出来,有一个小太监搀扶住,身穿大红太监服色,扯着公鸭嗓子,说道:“那个吃了熊心豹子胆,敢来东厂撒野?”

  “不要命了?”

  这个老太监就是吴亮。

  吴亮刚刚没有在东厂衙门里面。就在自己家中,抱着二八娇娘正睡着,被惊醒了,自然怒火中烧。

  “吴公公来的正好。”一个声音说道,却不是王裕,而是范弘。

  这一件事情,朱祁镇虽然保密,但是范弘却是第一个得到消息的,原因很简单,他毕竟是司礼监太监。

  虽然范弘这司礼监太监,在皇帝面前的地位,远远比不上王振,而范弘也是深得自保之道,他低调到了,很多人都不知道有范弘的地步。

  但是范弘并非真的透明人。

  吴亮虽然不是他的人,但是吴亮是太监。

  范弘来此,并非为吴亮着想,而是为了太监这个群体着想。

  范弘似乎发现在王振之后,皇帝对太监这个群体还是失望了,最明显的标志是,皇帝将很多大内产业并入少府,而少府由刘定之统领。

  虽然因为历史遗留问题,少府之中还是有不少太监的,但是谁都能看得出来,随着外界人手大概涌入,少府体系之中太监人数,只会越来越少。

  范弘担心,如果这一次东厂真出了大纰漏,从此东厂是不是也像少府一般,今天他们这些太监手中,还有多少权力。

  毕竟大明的宦官,不是唐代的宦官,即便是借他们几个胆子,他们也不敢对皇帝做什么的。但是范弘却要参与这一件事情,尽量维护好宦官的权力。

  否认真有人居然敢背叛朝廷,范弘宁可在锦衣卫之前,清理门户。

  所以他请命与王裕一起过来。

  朱祁镇是无可无不可。

  吴亮见了范弘,气焰顿时熄灭了,甩开扶着他的小太监,几步上前行礼说道:“范公公,您老怎么来了?”

  范弘没有理会他,说道:“王指挥使,宣旨吧。”

  “是。”王裕说道。

  王裕随即宣读了朱祁镇的中旨,随即对吴亮说道:“吴公公,让你的人退下去吧。”

  吴亮说道:“什么间谍案,难道我东厂有瓦刺的探子?真是可笑之极。”吴亮是真不相信自己下面有瓦刺探子。

  他冷笑一声,说道:“好,锦衣卫要查,杂家就让你查,如果你查不出来,圣上面前,杂家要你好看。”

  吴亮大声对东厂的人说道:“给他开门。”

  随即一行鱼贯进入东厂。

  东厂正堂,岳飞的塑像就在中堂之上。这塑像很大,人在面前就小了号,岳武穆端坐在上,衣袍扯开一半,露出膀子来,如果有人绕到身后,还能见到上面写着:“精忠报国。”

  岳武穆头上有一块大匾,不知道是何人所写,看上去有力有千钧。四个大字:“忠义千秋。”

  就在这忠义千秋匾下。

  东厂与锦衣卫的人马相对而立,互相之前看不顺眼。

  东厂间谍案,已经成为双方之间的心结了。

  马顺就栽进去了。

  马顺在外面的评价可能不高,但是对于锦衣卫来说,马顺毕竟是锦衣卫指挥使,他们代表不是他自己,还有锦衣卫的面子。

  所以锦衣卫与东厂之间的梁子,就结下来的。

  当然了,并不是说他们之前就没有梁子了。

  一山不容二虎,东厂与锦衣卫之间虽然有分工,但是都干着差不多的事情,东厂能干的,没有说锦衣卫不能干,锦衣卫能干的,没有说东厂不能干。

  只是之前的矛盾还能压制,但是在马顺死后,这矛盾就不化解不开了。

  王裕也不含糊,一五一十的将事情说清楚了,干脆利索将香囊拍在桌子上,说道:“佩戴这个香囊的,今天的行踪都报上来。如果说不清楚的,就在诏狱说清楚吧。”

  吴亮听了,也有一些惊疑。

  此刻他也疑心他下面的人有间谍了。

  其实王裕的证据链并不是太充足的,但是这个时代,也不玩什么证据链,很多罪名都是心证的。

  吴亮也知道,锦衣卫一次两次三次,此次死磕东厂,一定说东厂之中有间谍。这里面或许真有问题。

  看马顺的下场的就知道了。

  如果今天查不出来什么东西。王裕的下场,并不会比马顺好上太多。

  吴亮说道:“小的们,都出来,让锦衣卫的问问,我倒是看看,锦衣卫有什么本领。”

  于是话东厂之中大小头目,大概有几十个太监,就在大堂之中接受盘问。

  每一个人所言,都有凭有据。似乎王裕推断错误了。

  却不知道王裕眼睛的余光一直扫向一个人,就在锦衣卫序列后面的一个,这个人随着一身飞鱼袍,但是站立之间有一丝畏畏缩缩的样子,撑不起身上的衣服。

  这个人不是别人,就是店小二。

  王裕承诺他,他只要认出人来,就让他进锦衣卫。

  不要看外面文人怎么骂锦衣卫,似乎锦衣卫的名声,迎风臭十里,但对于老百姓来说,锦衣卫的差事,那是想都不要想的好差事。

  吃官饭的。

  即便是锦衣卫一小兵,一般的人也都敢欺负。

  所以这店小二,自然是费尽心力,一定要认出这个人是谁。

  忽然这店小二看出什么,给身边的人说了说,然后这个人来到王裕身边,对王裕耳语了几句。

  王裕眼睛一亮,说道:“喜公公,请留步。”

  这公公是喜宁,乃是东厂领班太监。他已经交代清楚了,昨日喝酒喝得大醉,今天中午才醒过来,下午来东厂坐班,刚刚正准备回家,却被拦住了。

  喜宁说道:“王大人,有何贵干?”

  王裕说道:“请公公到诏狱走一趟。”

  “慢。”吴亮说道:“凡是说清楚,只要说清楚了,不用你动手,我东厂的家伙也不比诏狱差,但是说不清楚,就凭借你一句话,想将我东厂的领班带走,却是休想。”

  范弘端着茶水,轻轻咳嗽一声,说道:“杂家从来没有见过审讯犯人,已经锦衣卫与东厂的十八般家伙。今日就让杂家开开眼吧,就在岳爷爷面前说话,也让下面的人心服口服,王指挥使?你说对不对。”

  王裕听了,只能拱手行礼说道:“既然公公这样说了,属下不敢不从。”

  王裕一挥手,将店小二叫过来,说道:“他是仙鹤楼的小二,今天见过与瓦刺谋臣见面的人。我怀疑这个瓦刺人就是也先幕僚张宗周,在也先手下也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重臣。他刚刚说了,就是喜宁。”

  喜宁一直保持平静的神色,有了一丝丝波动,说道:“血口喷人。我当时明明在家里睡觉。”

  范弘说道:“不急,去查查。”

  第一百七十一章 喜宁

  大明到底不是现代。

  锦衣卫与东厂办案手段有些粗糙,他们对证据什么,也不是太考证的,特别是东厂,东厂办案,从来是宁可错杀一千,不可放过一个。

  而喜宁所言看似没有纰漏,但是最大的纰漏,就是一个人睡觉了。

  这是一个死无对证的事情。

  范弘也知道喜宁当初是金英的人,是金英带进东厂的,因为金英恶了圣上,去给宣宗皇帝守陵了。

  吴亮又是一个能力不足的,故而东厂人事并没有大调整,还维持了金英留下来的原样。

  喜宁听了范弘这样说,上前几步说道:“公公,冤枉——”话还没有说完,喜宁就从怀中拔出一柄匕首向王裕冲了过来,似乎想一下将王裕的脖子给抹了。

  但是王裕是什么人?

  他可是从敌后杀出来的,敢深入大漠之中,这分身手就是相当之了得。喜宁与之前相比相差太大了。

  王裕一只手抓住了喜宁的手腕,反手用力,只听清脆的一声,喜宁的手腕被王裕给生生拧骨折了。

  王裕一脚踹倒喜宁,锦衣卫自然一轰而上,将喜宁五花大绑按在地面之上。

  这里的变故,也让吴亮目瞪口呆。说道:“这——”他瞬间想到了什么,整个人瘫软在座位之上,一股尿骚味扑鼻而来。

  却是被吓尿了。

  吴亮是想到了这一件事情的后果。

  吴亮对东厂事务不熟悉,他只是总览大概而已,具体事情都由下面的人来做,喜宁是吴亮的左膀右臂,甚至可以说是东厂的三把手。

  这样重要的位置上,居然坐着一个瓦刺奸细,吴亮敢说自己没有罪吗?

  他不敢。

  皇帝震怒的下场如何,吴亮可以是见过的,曹吉祥等人在皇帝的盛怒之下,审都不用审,直接套进麻袋之中,乱棍打死,扔到了乱葬岗之中。

  吴亮一想起他们的下场,就忍不住了。

  范弘也是吓了一跳。

  范弘死死的盯着喜宁,一时间将喜宁碎尸万段的想法都有了。他想的也不是喜宁的小命,而是整个宦官集团对皇帝的影响力。

  范弘几乎从牙缝之中喷出几个字来,说道:“来人,上家伙,就在这里问,我倒要看看,他是何登狼心狗肺之徒。”

  范弘已经是怒极,最后一句话,几乎扯破音。这对一直以来讲究风度,保持儒雅的范弘来说,是难得的失态。

  第二日,朱祁镇再见到喜宁的时候。

  几乎认不出眼前这一团血糊糊的东西,还是一个人了。所谓叛徒比敌人更可恶,喜宁就是这样的。

  不过锦衣卫了,就是东厂向瓦刺派人,也不是百分之百能活着回来的。其中有多少是被瓦刺识破了,又有多少是被喜宁出卖的,已经说不清楚了。

  锦衣卫恨他,东厂的人更恨的,如果不是要保住喜宁一条小命,此刻喜宁早就死无葬身之地了。

  朱祁镇看着喜宁,又翻看了喜宁的案卷。

  却发现喜宁最早一次出卖大明情报,是宣德年间的事情了。

  喜宁刚刚开始的时候,不知道他是给瓦刺传递消息的。

  那个时候的喜宁还是一个出宫采买之权的小太监。很多大臣勋贵,在宫中都有眼线,这一点是大家都知道的秘密。

  所以喜宁对于将宫中的秘密卖出一点钱来,并没有什么感觉。因为大家都再做。

  后来知道是瓦刺了,也没有什么感觉。

  因为瓦刺虽然坐大,但是对于喜宁这些小人物来说,也不算什么?而且喜宁本来就是蒙古人。

  他是太宗年间入宫的。太宗年间惯例,就是将俘虏的孩童阉割之后,送到京师听用。

  瓦刺甚至帮助喜宁找到了流落在草原上的亲人。

  喜宁一边感激,一边对大明有不少愤恨。所以就持续不断的为瓦刺传递消息,在进入东厂之后,更是如此。

  不过,喜宁更多是将锦衣卫的情报泄露出去,至于东厂的情报却很少了。

  甚至很难说,喜宁这样做,是不是为了自己往上爬,锦衣卫吃瘪,东厂就表现的出色了。喜宁自然有了前层。

  在王振案之后,喜宁担心之极。他万万没有想到,有东窗事发的一天,幸好金英以为是针对自己的。

  金英反手与杨溥掀翻了王振。

  这才保住他一条小命。

  从此之后,他痛定思痛。决定不再做这样的事情,但是这样的事情,岂是你想做就做,想不做就不做?

  上船容易下船难。

  正因为如此,张宗周才必须亲自来一趟,因为很多人都联系不上喜宁,喜宁是有意在回避这件事情。

  张宗周威逼利诱之下,喜宁才不得不出来见张宗周一面。

  喜宁在东厂,耳濡目染之下,也知道一些门道,他做了好些准备,只是万万没有想到,还是被锦衣卫抓住了尾巴。

  才有今天的事情。

  朱祁镇看着眼前这一团血糊糊的肉体,说道:“喜宁,你有什么话要说吗?”

  喜宁来之前喝了参汤,这个时候才有几分力气,说道:“只求一死。”

  朱祁镇冷笑一声说道:“好,朕不答应你。”他对王裕说道:“带回诏狱之中,每日刑罚不断,有什么新花样,就往他身上招呼,记住,朕要活的。不许死了。”

  朱祁镇目光再次凝聚在喜宁身上,说道:“我要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喜宁似乎一下子没有了力气,从嘴中说出两个字来说,道:“狠毒。”

  朱祁镇说道:“狠毒,王裕报一下,从正统元年开始,锦衣卫死在草原上的人数。”

  王裕说道:“三百七十五人,还有一百六十二人失去了联络。”

  朱祁镇很清楚,失去联络的人,几乎可以算进死人之中了。说道:“五百人,五百条人命,你只有一条人命,如何能偿还得了,最少折磨你五百天,你才有死的资格。”

  说到这里,朱祁镇不想再见喜宁一挥手,自然有人将喜宁带走,喜宁一身血污,将地上的金砖都弄脏了。

  立即有两个小太监将地面上的血污给清理干净。

  朱祁镇对王裕说道:“我看过,喜宁已经将这一次朝廷决策内容传递出去了,锦衣卫立即追回,即便这个人在瓦刺使团之中,也要将他找出来。”

  “臣遵旨。”王裕说道。他微微有些犹豫说道:“陛下,如果放瓦刺使团出关,这消息难免有泄露之忧。”

  朱祁镇也明白这一点。

  即便抓了人又怎么样?

  消息已经传递出去了,而瓦刺使团三千人,又不能全杀了。

  两个交战不斩来使,更不要说,朝贡贸易是大明统治外藩很重要的一个手段,甚至有些时候,与朝廷有矛盾的,这上面的关系也没有断绝。

  瓦刺就是这样的。

  今日斩杀或者扣押瓦刺三千人,这样做,只会让人耻笑,失内外之心。

  朱祁镇说道:“这一件事情你不要管了,你只需查这个张宗周便是了。”

  朱祁镇心中暗道:“先扣上两月,等入冬了,再放他们离开,也算是现成的借口。”

  王裕说道:“是。”

  王裕行礼过后,就下去追查张宗周了。

  朱祁镇负手而立,说道:“范弘。”

  一直好像隐形人一般的范弘立即站了出来,说道:“陛下。老奴在。”

  朱祁镇说道:“就依你的意思,东厂就交给杜宁,不过再出这样的事情,就不要来见朕了,那个吴亮还知道羞耻,他的身后事,你就招呼一下,不要太凄凉了。”

  范弘这才松了一口气,说道:“是。”

  至于吴亮倒是自杀,还是被自杀,朱祁镇没有问。

  第一百七十二章 张宗周孤身归北

  王裕一出来,就封锁了瓦刺营地。

  其实也不用王裕出来封锁,瓦刺营地从来是处于被封锁之中。

  京营好几个卫的人马,将瓦刺营地封锁在里面。

  毕竟大明天子脚下,怎么可能让驻扎三千瓦刺军队,而不防范。

  虽然瓦刺人说是使团,但是在蒙古几乎每一个壮丁都需要上战场,壮丁就是军队。

  只是王裕来到这里,却得到一个不大好的消息。

  “你说张宗周根本没有回来?”王裕问道。

  “属下一直盯得很紧,之前放了此獠出去,属下就亲自盯着,每一个进出的人,我都搜查过,甚至连每一个能够藏身的地方,都已经看过了。”锦衣卫千户云澄说道。

  “属下,敢以性命担保,此人出去之后,就没有回来。”

  王裕对云澄的话,倒也不是不相信。

  但是他仍旧不想放弃,径直搜查了瓦刺营地,将瓦刺所有人都清查了一个遍,果然瓦刺之中少了两个人。

  一个自然是张宗周,另外一个就是张宗周的替身。

  王裕脸色有些难看,说道:“立即派人去长城各关口,捉拿此人。”

  其实到了这个地步,王裕已经明白张宗周大概率是抓不住了。

  此刻的张宗周在什么地方?

  他就在燕山的崇山峻岭之中。

  北上的各关卡有锦衣卫人盯着,还有张宗周的画像。锦衣卫的画师,并不像想象的那么抽象,宫廷画师之中,还是有一批不错的人手。

  张宗周可不敢去冒险。

  但是问题是,关卡很多时候是对于大队人马来说的,张宗周一个人,他常年在草原之上,身体素质也不错。

  故而翻山越岭,径直向北,有时候迷失了方向,只能夜观北斗,确定自己的位置。

  他一路向北,不知道走了多长时间。

  途中,大明的大小城堡,乃至于烽火台,都统统绕行。而这个时候大明还没有蜿蜒如龙的城墙,山体之间,有大量的空白地带。

  只是,这些地方不能行进大军,对个人来说,也是不好走之极。

  更不要说,山中野兽,豺狼虎豹之类。

  等张宗周再次看见一望无际草原的时候,已经北方大起,虽然没有下雪,但也相差不大了,而张宗周此刻就好像是一个野人一般。

  他徒步进入草原百余里,才遇见了一个部落,拿出也先的金牌,这个部落立即拿出最后的东西招待张宗周,更是让女人洗干净了钻进张宗周的被窝。

  这种女人张宗周一般是不用的。

  只是在山中一个多月,对张宗周来说,实在是太凄惨了,他有太多太多的东西,想要发泄。故而折腾了半夜。

  第二日,一路飞驰到了应昌。

  准确的来说,是应昌附近。

  因为应昌作为元代的城池,已经被徐达给扒掉了,但是应昌已经很有政治意义,北元退出北京之后,元顺帝就在这里住了好长一段时间。

  这里一度是北元的政治中心。而且距离元上都,也就是开平卫,不过几百里,翻越瀚海就到了。

  开平卫在瀚海之南,应昌在瀚海之北,遥遥相对。

  也先在应昌附近的草场之上,再次见到了张宗周。

  此刻的张宗周虽然已经沐浴更衣,但是身上的风霜之色,不会因为换了一件衣服就没有了。

  也先见状,不由感叹道:“先生辛苦了。”

  张宗周说道:“为王爷办事,有什么辛苦可言?只是南边局势大变,臣不得不微服私还,还请王爷恕罪。”

  也先说道:“先生是以大局为重,当机立断,使团虽然有三千人,十数万两财物,但是都比不上先生你啊。”

  不管也先所言是真是假,张宗周听了都非常感动。

  也先说道:“先生回来就好,没有先生,南方的变局,本王根本摸不着头脑,先生给本王说说,南朝到底出了什么事情?”

  张宗周说道:“臣正要说。”随即将从喜宁那边得到的消息,全部说了出来,再加上张宗周自己的分析。

  东厂与锦衣卫相比,更侧重于监控朝堂之上,故而很多秘闻,对于喜宁来说不算什么,而张宗周也是一流之人物。

  所以对大明朝廷上的变化,也分析的八九不离十。

  也先听了之后,沉默良久,叹息一声说道:“也就是我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了。”

  如果没有互市,草原所需要大量物资,都无法补充,下面的人没有办法安置,到时候,他不想打南边,下面就要乱起来了。

  虽然,瓦刺统治范围之内,其实也有一些手工业,比如东北,奴儿干都司境内很多部落都会打铁。

  瓦刺在西域也能得到一些物资补充。

  但是比起瓦刺的需要来说,根本就是杯酒车薪。

  在双方撕破脸,朝贡贸易正式断绝开始,瓦刺与大明之间必有一战,这一战的胜负来重新规划彼此之间的关系。

  也先早就有所准备。

  他接了脱欢的位置到现在,也是暗中思量过不知道多少次,如何进攻南朝。但是真的事到临头了,也先没有快意,没有兴奋,只有心中沉甸甸的沉重。

  也先对大明的实力有清晰的认识,正因为如此,他知道这一战不好打。但是不管好不好打,都要打了。

  也先问张宗周道:“先生,你以为这一战该怎么打?”

  张宗周说道:“王爷,名不正言不顺,言不顺事不成,万般大事,都以正名分为首,王爷问臣该做什么事情,臣以为当正名分?”

  也先微微皱眉,说道:“正什么名分?”

  张宗周这一番,典型是儒家思维。也先虽然重用张宗周,是看重他的智慧与能力,对什么之乎者也,却不感兴趣。

  张宗周说道:“自从捕鱼儿之战后,草原英雄不敢南顾,各自称汗,却不敢加帝号。王爷的淮王,其实也是私下称呼,不敢以此名号,致信南朝。”

  “而今时势不同,现在的南朝不是当初的南朝,而今的草原已经不是过去的草原,草原万族都在王爷旗帜之下,纵横何止万里,铁骑何止百万?”

  “正是重起号令,令大汗践祚登基,光复大元之基业,以此为号,草原内外定然欣然而从之。”

  “草原万族,凝聚为一,以此攻明,事半而功倍。”

  张宗周这番话,击中了几乎所有蒙古人的心窝。

  就好像所有汉人都有一大汉帝国梦,所有蒙古人都有一个成吉思汗梦。瓦刺虽然厉害,以强力压服了所有部落。

  但是很多部落是面服心不服。

  也先并不在意,因为面服心不服的人多了去了,只要瓦刺实力一直强横下去,也先的统治就不会出问题。

  但是有时候,有人阳奉阴违,也是难免的事情了。

  正如张宗周所言,大元的旗号,其实只是他们在家里关门自己称呼而已,与大明的官方文书上从来是没有的。

  也先大张旗鼓打出这个旗号,固然能凝聚人心,对南下有帮助。

  但是也先心中却有一个隐忧。

  不是别的事情,就是脱脱不花。也先一直有篡位之心,登基践祚,似乎成全的是脱脱不花,对也先似乎并不友好。

  也先说道:“先生,此计甚好,只是大汗与我之间从来是面和心不和,如此做,将来恐怕不好办吧。”

  张宗周自如明白也先话里未尽之意,说道:“王爷,凡是都要有取舍,不管什么时候,王爷想要做大事,都不是太好办的。”

  “只要外立威严,内拥大功才能做成。”

  “这大功要从何处来?王爷,只有南朝。”

  第一百七十三章 脱脱不花赌赢了

  任何事情都不可能只有利益没有弊端的。

  也先权衡在三,终于下定了决心。

  在南征之间,弥合内部矛盾,对脱脱不花进行让步。

  尊脱脱不花为帝,让脱脱不花不仅仅是蒙古大汗,也是大元皇帝陛下。

  说起来,也不是没有好处的。只要他在南方取得辉煌的胜利,将来篡位的时候,也就可以一步到位,称帝了。

  只是这样的事情交易,也先自然不会单独做决定,需要与脱脱不花达成共识。也先说道:“此事我准了,只是脱脱不花那边?”

  张宗周心领神会,说道:“臣这就拜会大汗。”

  张宗周在脱脱不花的营帐与也先的营帐之中跑了好几个来回,终于在也先与脱脱不花一起约秋猎。

  从天空之中俯视,一望无际的大草原上,大部分草色已经有些发黄了,正是大队黄羊肥美的时候。

  大队骑兵从两侧奔腾而来,大声吆喝,将大批黄羊纷纷惊动,他们都迈开自己的四条大长腿,飞一般的奔驰。

  只是在这个时候,迎面冲出大队骑兵,这些黄羊纷纷调转方向,一瞬间变成混乱起来,甚至有些黄羊撞在一起。

  一时间四周弓矢齐飞。黄羊层层叠叠的倒下来。

  当然也有一些漏网之鱼,蒙古人也不会追击。

  毕竟在蒙古人在草原上生活,自然知道不能赶尽杀绝的道理。留下的这么多黄羊,就已经足够了。

  大队蒙古将士,将开始清理黄羊,而在一处高地之上,已经铺上了波斯地毯。脱脱不花与也先相对而坐,周围的卫士都放出好远,不管是顺风还是逆风都听不见他们的谈话。

  也先举着一杯酒说道:“大汗好箭法。”

  脱脱不花也举杯说道:“太师见笑了,我这一点手艺,只能比得上太师身经百战,所向披靡?”

  刚刚围猎的时候,脱脱不花与也先都下场了。

  两个箭术相差不大。毕竟他们虽然身居高位,但也先当初也是身先士卒打过仗的,而脱脱不花如果没有几分本事,恐怕也不能从大明逃出来。

  两人寒暄了几句,也先问道:“咱们蒙古人说话也直,汉人那一套,我不习惯,我直问大汗,为什么不愿意称帝?”

  脱脱不花说道:“太师,雄心壮志,本汗佩服之极,只是如果太师只是要一个名头,就大可不必了,太师的威望什么事情能能做不成。我是大汗或者是皇帝又有什么区别?”

  也先也废话,说道:“大汗想要什么?”

  脱脱不花说道:“爽快,这一次南下攻明,乃是我蒙古人几十年扬眉吐气之战,不管我是大汗,还是大明的皇帝,又怎么能缺席啊。”

  “太师对南朝动手,想来不会一路南下,我想成为一路主帅。”

  也先一时间沉默了。脱脱不花也不说话,这个时候远处的牧歌声传来,却是因为这也捕猎收获很大,不知道那一个人领头,唱起了歌颂成吉思汗的歌声。

  声音远远传来,也先听了,心中一沉。

  这就是蒙古人的民心。

  他想起了自己的父亲脱欢。

  脱欢是病死的,但是在蒙古下层却流传着一个故事,说脱欢拜会成吉思汗墓,语出不逊。蒙古众部落首领劝谏,要他在陵前谢罪。但是脱欢不听,反而要在陵前称汗。

  这个时候供奉在墙壁上的弓箭,猛然作响,箭壶之中的箭矢少了一支,而脱欢在众目睽睽之下中箭,而后伤重不治。

  也先身为脱欢的儿子,岂能不知道脱欢是怎么死的。脱欢之死,有脱欢想要称汗,激化了蒙古内部矛盾。让脱欢有些控制不住局面了。又因为连年征战,身体不行了,这才病故。

  毕竟在古代,汉人平均寿命都不高,更不要说蒙古人了。

  但是这传言传得沸沸扬扬的,也先也无可奈何。

  他固然能杀人,但是能杀得了所有黄金家族的人吗?蒙古人已经与黄金家族死死的绑在一起了,除非他什么也不管,将所有蒙古头人都杀干净,是杀不尽孛儿只斤的。

  杀脱脱不花,只需一刀而已,但是杀了脱脱不花的善后,却要数年,南下之战根本就不用再想了。

  也先说道:“不够,单单是这样是不够,你与明人之间眉来眼去,不要以为我不知道。”

  有些事情,大家都心知肚明,只是不好放在台面上来说。

  脱脱不花一拍手,立即有人送上一个匣子,脱脱不花当着也先的面打开。这匣子里面却有一颗头颅。

  脱脱不花将一个腰牌放在匣子上面,说道:“这是明人在草原的密探,还是锦衣卫千户。”

  也先看了一眼头颅,随即打量这一块腰牌。

  正是北镇抚司的。

  也先有喜宁这颗棋子,对锦衣卫自然很了解,一看就是真的。

  而且这死人到底是不是锦衣卫千户,也先也是会查的。在草原上之上,也先或许会后知后觉,但是他想查清楚一件事情,却很少有弄不清楚的。

  所以,他相信脱脱不花不敢骗。

  脱脱不花既然杀了锦衣卫千户,那么最少这一段时间,脱脱不花是不可能与大明勾连了。

  也先将匣子重新盖上。说道:“我答应了。”

  也先答应让脱脱不花当一路主将,但是到底是那一路其中却有讲究了,打仗有吃肉的,有喝汤的,自然也有啃骨头的。

  既然脱脱不花这么想要领兵,就让他去啃啃硬骨头。而且也先也觉得,脱脱不花这几年部众有一点多了。

  是该消耗一二了。

  脱脱不花听也先答应了,眉眼之间闪过一丝喜色。这是他期盼以久的事情了。

  蒙古权贵的内斗,比汉人残酷的多,双方最后解决矛盾的办法,一定是最古老的办法,就是兵戎相见。从肉体上消灭敌人。

  脱脱不花很明白这一点,所以他一直在想收拢兵权。

  在脱欢去世的风波之中,脱脱不花抓住了机会,有了自己直属的部落,虽然他手下那一点人马,与也先相比,简直不可以道计。但是第一次有兵权之后,脱脱不花才算是有了安全感。

  最少现在也先要杀脱脱不花,也不可能一道白绫送他上路了,必须有一场厮杀了。

  这几年来,脱脱不花一直想的就是如何扩大自己的直属人马。所以只要能扩充人马的办法,他都愿意尝试。

  因为脱脱不花知道,也先的胜利终点,就是走向汗位。

  双方必有一个了局。草原之大,容不下两个王者。

  所以他压上自己的性命赌了一把,不管那一个主将,他能依靠的势力,就多出一分。脱脱不花相信,列代大汗,已经长生天庇护,黄金家族的汗位,终究不会让给外人。

  但是此刻脱脱不花却丝毫不显露出来,说道:“太师,你我勠力同心,夺回大都,重兴大明。即便是成吉思汗在世,也不能夺太师的锋芒。”

  也先听了,脸色微微一缓,说道:“你真这样想就好了,你我毕竟是至亲。只要能团结一致什么事情做不成啊。”

  脱脱不花说即便是成吉思汗都不能夺也先的锋芒,他们这些成吉思汗的子孙自然不能了,其中隐隐有让位之意。

  也先自然要有些回应,这个时候想起来脱脱不花是自己的姐夫了。暗示彼此是至亲,即便是他夺了汗位,也不会亏待脱脱不花。

  双方一是其乐融融,至于他们两个人的话,彼此信了几分,只有天知道了。

  第一百七十四章 大元重光皇帝

  阿难河畔。

  数十万蒙古人齐聚于此。

  一片片白旗遮天蔽日。

  元人尚白,崇九。所以在脱脱不花登基大典之上,几乎所有的旗帜都是白旗,而如果看数目的好,也是从九数的。

  要么九杆,十八杆,二十七杆如此。

  各方部落都来了。

  不得不说,也先也必须承认“大元”这个两个字,是蒙古人永远不能忘却的梦。很多对也先爱理不理的部落,还有很多大萨满,都纷纷出山了。

  一时间阿难河边,似乎重现当初的场景。

  成吉思汗就是在这里称汗建制的,蒙古人就是从这里开始,开启征服世界的旅程。北元流落草原多年,很多汉人所制的礼节,都失传了。

  如果让中原儒臣来看,这礼仪自然是漏洞百出。

  而且给脱脱不花上的年号,也是很是拙劣。

  蒙古退出中原之后,元顺帝的儿子,元昭宗矢志恢复,但是最后病死了,他就是脱脱不花的高祖。而元昭宗的年号就是宣光。

  就是在元昭宗手中,大明有了岭北之败,两路失利。有了徐达与王保保的巅峰对决。

  重光这两个字,自然是效仿元昭宗之意。

  只是这重光这个年号,早就有人用过,高昌与越南。高昌区区小国,又是在唐代用的,倒是不用在意。但是越南刚刚用过,就是永乐年间的事情。

  就有一点尴尬了。

  不过,在这一件事情,大明也是大哥别笑二哥,永乐这个年号,其实也不怎么样,毕竟有一个永乐皇帝方腊在前。

  整个登基仪式,就好像是一个盛大的欢宴,一直热闹到了晚上。

  晚上篝火燃起几十里。

  也先与脱脱不花露天与各部落首领会盟。

  酒到半酣,也先起身说道:“诸位,而今大皇帝登基,我大元尽收边墙之外,南朝皇帝惧怕了,不允许我们继续采买粮食,铁器。”

  “如果没有粮食与铁器,那么明年,好男儿就没有力气捕猎,女人们就没有办法烧锅了,倒是白灾黑灾来了,我们该怎么办?”

  “难道让我们的儿郎们活活饿死吗?”

  “我们蒙古男儿,岂能束手就擒,遥想当年,汉儿不过是我们的两脚羊而已,这些年你们也看见了。南人已经不敢出塞了。”

  “奉大皇帝之命,尽起蒙古之兵南征,诸位谁敢从之?”

  这些来的人,之前都已经被通过气了。

  当初大明岭北行省,可是富夸塞外。他们这些人虽然没有见过,但是也是听老辈人传说过,那样的生活,对现在他们的来说,简直是梦幻一般的生活。;

  “南征。”不知道谁高声喊了一声。

  喝得半酣的蒙古各部首领,纷纷以刀兵敲击桌面,大声喊道:“南征。”

  一声声“南征”的声音响彻夜空,几乎所有人蒙古人都热血冲头,似乎想起来当初大元在中原的好日子。

  也先见状,心中暗道:“士气可用。”他猛地起身,将手中酒碗砸在地面之上。“啪”的一声,清脆的声音打断了这欢呼之声。

  也先说道:“好,而今快要过冬了,今年已经来不及了,明年冰雪融化的时候,大军南下。”

  “到时候兵分五路,大举南下。”

  “南朝九边独重大同,我领本部人马,攻大同。”

  “阿刺知院。”

  阿刺知院立即起身,单膝跪到在地面之上,说道:“太师。臣在。”

  也先说道:“你是我最相信的将军,你带兵攻打的宣府,攻如宣大之后,与我合兵。会猎于大都之下。”

  阿刺知院说道:“是。”

  也先说道:“伯颜帖木儿。”

  伯颜帖木儿是也先的弟弟,他立即起身跪倒在地,说道:“太师。臣弟在此。”

  也先说道:“伯颜贴木儿,你带本部人马越过黄河,进攻陕西一线。凡是西北有明军来救援的,都为我挡之。”

  伯颜帖木儿说道:“是。”

  也先说道:“传令给甘肃平章阿乐楚,令他带领甘肃行省本部,攻南朝甘肃镇。”

  “是。”立即有人答应一声。

  脱脱不花知道,也先不会给他安排什么好地方,但是而且事到临头了。却让脱脱不花心中依然难以接受。

  脱脱不花,对大明军事还是比较了解的。大明的兵力就在九边一线,内地的兵马都已经堕落的厉害。

  所以困住了九边人马,就是牵制住了大明兵力。

  不要看瓦刺出兵数路,但是真正的主力,还是也先本部与阿刺知院本部。甘肃行省阿乐楚,就是为了牵制南朝甘肃镇的人马。而伯颜帖木儿,进入河套地区,就是为了牵制陕西,宁夏两镇。

  如此一来,大明还有那些军镇没有被牵制?

  只有海西与辽东了。

  瓦刺与海西还有辽东打过交道了,是硬骨头。

  特别是曹义。

  而且脱脱不花不认为也先会拔给他们什么精锐人马。

  也先转过头来说道:“陛下,陛下新登基不能没有作为,陛下就带领本部人,还有辽阳行省本部,进攻辽东,牵制辽东人马。”

  “太师,这人马单薄了一些吧。”脱脱不花说道。

  也先说道:“也是,那就将兀良哈三卫给陛下带领。”

  脱脱不花如何不记得也先与兀良哈之间姻亲。但是脱脱不花很明白,黄金家族的声望再高,都仅仅是声望。

  有时候,声望是不能转变成真刀真枪的。

  他只能忍气吞声,说道:“太师所言极是。”

  脱脱不花本部人马,即便是扫地成兵,也不足万余人。而兀良哈各有居心,女真部落未必心腹,脱脱不花麾下号称十几万人,但却有尾大不掉之势。

  如果这一次,脱脱不花作战失利,他只会更加难堪,毕竟蒙古人不会拥护一个失败者,特别是一个战场之上的失败者。

  也先说道:“今日,不醉不归,明日各部头领各回本部,明年春天,南下聚兵,让天下人知道我瓦刺铁骑的厉害。”

  下面的头目一个个高声吼叫,就好像是狼嚎一般。一时间所有人都放荡形骸,什么事情都做的出来。

  脱脱不花看这个样子,就知道其实大家都没有将他这个皇帝放在眼里。

  脱脱不花就以不胜酒力,退场了。

  他回到自己的帐篷,心思一直在转,好一阵子,叫来自己心腹之人,低声吩咐道:如此如此。

  此人大惊说道:“陛下,我们刚刚杀了南朝的锦衣卫千户,如此就让这个人放回去吗?南朝定然以我为仇。”

  脱脱不花冷笑一声,说道:“无所谓,就好像是我不放此人回去,南朝就不知道,我与他们为敌了。”

  “南朝与我可是有血海深仇,而今不过是也先老贼在而已。”

  “南朝怎么想我,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他们要对付也先,少不得了我。不要杀他一个千户,即便是杀一个万户,南朝也乖乖的将人送上来。”

  “不过,也隐秘一点,放走之后,就不用管了。”

  有时候动作越少越好,至于这个锦衣卫能不能逃出大漠,脱脱不花就不在意了。

  他毕竟是大元皇帝陛下,想要送消息的话,有的是办法。

  他心中有一种强烈的期望,那就是希望也先在大明栽一个大跟头,最好,瓦刺精锐都折在边墙之内,那才好。

  脱脱不花一声令下,一个遍体鳞伤的锦衣卫,一身牧民的衣服,浑身一股羊粪味,抹黑向南方跑了过去。

  在大草原上,冬天就要来了。

  即便没有人追捕,想要横穿瀚海,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第一百七十五章 正统十四年

  北京城之中大雪纷纷。

  虽然是瑞雪兆丰年,但是朱祁镇却没有一点高兴的意思。

  北京虽然有雪。但是对于更南边一点的地方,却并不是这样的,特别是山东东昌府,济南府,兖州府,河间府,大名府,这几个府,去年受灾的情况一报上来了。

  朱祁镇看了,简直是惨不忍睹。

  朱祁镇之前以为,黄河洪水是一条直线奔向东海的,而今才发现,黄河水师在这一天平原上,左冲右突之后,才选择了最好的路线。

  在县城,府城之中,还好一点。县城府城的城墙,最少能挡一下洪水,最少不会将整个县城都夷为平地。

  而那些在外面的村落,很可能整个村落都从此消失不见了。

  不知道是在东海烟波之中,还是在某一片淤泥之下。

  伤亡不可计数,很多地方几乎成为白地。这样大损失,数年之内,这几个府县恐怕是恢复不了元气。

  朱祁镇叹息一声,下笔免除这五个府,三年赋税。

  虽然周忱担任首辅之后,想尽一切办法为朱祁镇筹款。几乎将各地的府库都给搬空了,很多巡抚发现自己府库之中一点钱都没有了。

  库房之中几乎能跑耗子。

  这大量钱财朱祁镇都投入在京营之中。

  特别是今年冬天,朱祁镇开始频繁的校阅京营。

  一时间京营七十二卫,操练频率一下提高了不少。并犒劳士卒,这都是要用钱的。

  而且真正打起仗来,朱祁镇也不知道这个花钱速度会有多快。他虽然拿过太宗北征的数目来对,却也对不上。

  原因很简单,太宗皇帝的记录之中,好些地方都写着用钞多少万锭。甚至上百万锭,反正太宗后期,钞价一日千里的摔下来。

  这个数据对朱祁镇来说,根本没有参考价值。

  所以,而今的朱祁镇就变成了守财奴,对各地方只有一个方针,要政策,要优惠,都可以,但是要拨款,很抱歉没有。

  对于这地方的灾民,朱祁镇也只能用免税三年,这种预支的办法,来应付了。

  虽然他知道,很多百姓要的,并不是三年之后的免税,而是而今的一口粮食。但是朱祁镇却是没有。

  他只能忽视。

  似乎老天爷对山东的灾害还没有完,就在正月里,也就是现在,张骥上报,在山东发现大量蝗仔,似乎今年春天会有一场蝗灾从山东爆发。

  朱祁镇只能下旨让于谦,张骥注意防范,至于其他的,就没有了。要知道黄河大工现在还占着河南,山东,河北卫所班军。

  朱祁镇还想要回来的。

  更让朱祁镇失望的是黄河大工,于谦上折请罪。

  因为黄河所过之处一片泥泞,黄河河道两侧都有数里,乃至数十里的黄泛区,道路曲折难行。

  于谦想尽办法征用百姓,运输建筑材料,都进度缓慢。而入冬之后,天寒地动,百姓手中铁器缺乏。

  朝廷虽然拔了一批,再加上各地征用,但是进度依旧很慢。

  所以在明年夏汛之前,很可能不能完工。

  如果想要完工,就只能加派人手。

  朱祁镇也是没有办法。怎么加派人手,如果没有瓦刺这一件事情,他倒是能挑出一二万京军南下,人数或许不多,但是都是精壮。

  劳动效率比寻常民夫,要快上不少。

  而且不能派人,或者加钱。

  而今二者都没有,朱祁镇也不知道该怎么办?他给于谦的密旨上,写了必须在汛期之前完工,最少完成遥堤,暂时将黄河固定住。

  如果实在不行,就封住八柳村的缺口。

  最后,这一道命令,简直是朱祁镇自己打自己的嘴巴。对朱祁镇的政治威信,造成严重的损失,但是而今朱祁镇也顾不得了。

  毕竟,如果黄河夏汛之间,大堤没有修建好。

  黄河河水再次从这新河道出海,会是一个什么样子?

  是顺顺利利,一路坦途?是如同去年的时候。不再老河道决口,反而在新河道决口,特别是下游。

  如此一来,朱祁镇实在太对不起山东百姓了。

  黄河大工的情况,怎么都不能让朱祁镇高兴起来。朱祁镇将这一件事情放下来,再看其他方面的消息,漠北的消息已经断绝了好些人日子了。锦衣卫暗桩,似乎一夜之间消失了。

  面对数百里瀚海,朱祁镇也是没有办法。只能一边边的翻看九边各地准备,每一个关口守将的姓名履历。

  希望能做到心中有数。

  就好像是临近考试的考生,明知道这样作,并没有什么用处,但是朱祁镇依旧忍不住一遍一遍的看。

  “陛下。”范弘轻声说道:“王大学士求见。”

  朱祁镇说道:“传吧。”

  临近腊月,王骥才姗姗来迟。从云南到北京,他走了两个月有余。

  朱祁镇本来还生气,觉得前线战事急如星火,你却在后面不紧不慢的走,但是看见王骥那一刻起,朱祁镇心中怒气瞬间消弭了。

  因为王骥老了。

  王骥出镇云贵总督的时候,他虽然六十岁有余,但是他那个时候心中还有政治抱负,故而他竭力让自己看上去精神抖擞,虽然六十岁的人,却好像年轻了好几岁。

  但是在云南,王骥却没有这个想法了。

  他以为他会在云南待到死了,他整个人就懒散起来,变得老态起来。不过就忘记王骥来说,云贵那一点事情,即便他悠着来办,也不会出什么错误。

  他毕竟是杨荣留下的替手,是冲着宰辅位置大人才。

  而今他满头如雪,一根黑发都没有了。

  朱祁镇此刻才知道。没有人会在岁月之中一直等你。壮志难酬,英雄易老,却是常态。

  当时朱祁镇心中有些担心,他选王骥是不是选错了。

  事实证明,王骥虽然老了。

  但是执掌军事大权,却是一点问题都没有。

  王骥来了之后,第一件事情是整顿兵部,雷厉风行的提拔一批人才,他毕竟坐了多年兵部尚书,在兵部之中根基深厚。换了兵部尚书,换成虞祥。他就是王骥的旧部,才能什么虽然有,但是并不出众,如果真的有什么特点,就是听王骥的话,减少了内阁与兵部的内耗。

  如果太平时期,这样的事情朱祁镇不会出现太多例。胡濙是老臣,霸占着礼部也就算了,正在用周忱,暂且容他盘踞户部,但是如果各部都隶属内阁,内阁真的是政事堂了。

  各部尚书与内阁各位是存在彼此牵制的关系的。

  而今朱祁镇等到打仗之后,再做调整。

  王骥又有杨荣余荫,虽然十几年之后,杨荣留下的人都靠边站了,但是大部分人还都在。王骥启用这些人之后,兵部的运作速度一下加快了。

  各种情报,下面的奏报,经过王骥的手一整理,朱祁镇再看的时候,就发现一目了然,简直如掌上观文。

  此刻他忽然怀念起杨荣了。

  杨荣的弟子如此,杨荣本人又是怎么样的能力。

  朱祁镇与杨荣虽然相处过,但是太皇太后当政这一段事情,大明没有太大的战事。不能看到杨荣对战事敏锐的洞察能力。

  真是国难思贤臣。

  王骥知道时间紧。几乎一直泡在内阁之中。很少露面,这个时候过来,却不知道来做什么的。

  王骥进来行礼过后,声如洪钟,道:“老臣来呈瓦刺进军方略?”

  朱祁镇一听,立即前倾问道:“先生,可是有什么情报?”

  王骥说道:“老臣并没有什么情报,不过,而今形势,瓦刺想南下,也不过几条路而已。”

  第一百七十六章 瓦刺消息

  朱祁镇说道:“朕洗耳恭听。”

  王骥说道:“瓦刺各种物资向来仰仗天朝,陛下断绝朝贡,严查走私,而今瓦刺的物资,是支撑不了几年的,他就是不想打,也必须打了。”

  “否则,他们就要自己乱起来。”

  朱祁镇说道:“先生所言极是。”

  很多人说太祖皇帝的厚往薄来,是穷大方。但是就边墙之外的部落来说,朝贡贸易,是他们维系对大明忠诚最佳的砝码。

  最少在这个时代,还发挥出很重要的作用。

  而今现在大明财力更加富裕,整个边墙之外厚往薄来,能赔多少钱?很难说,毕竟有些皮毛,在南方一个价钱,在北京又是另外一个价钱,在东北又是另外一个价钱。

  甚至翻上几倍之后,只要运作得当,也是赔不了的。

  再加上,即便赔了几十万两,也就顶天了,却能收拢不知道多少部落之心。让他们为大明卖命。

  很难说不值得。

  当然了,时过境迁,很多事情都不好说了。

  好政策也能变成坏政策。

  王骥说道:“也先南下,臣以为也先的目的有三,第一,大败朝廷,为他代替黄金家族,竖立威信,第二,让朝廷妥协,恢复朝贡,或者是互市。第三,就是劫掠地方,补充草原物资不足。”

  “也先想要达成这个三个目的,他的进攻重点,一点在宣府,大同两镇,不会是别的地方,因为这两镇乃是北京的左右大门。”

  “也先只要登堂入室,才能让朝廷与他签城下之盟。”

  朱祁镇冷笑一声,说道:“也先想的很好。”

  王骥说道:“也先虽然是痴心妄想,但是朝廷也不得不防。臣如果是也先,定然分兵数路,攻九边各镇,不求有功,只求牵制各镇人马。让各镇人马不足以支援京师。”

  “所以,臣以为不敢遇见什么情况,那么是辽东,甘肃失陷,京营人马一部也不能调动。”

  朱祁镇说道:“难道朕就看着瓦刺肆虐?”

  王骥说道:“陛下,你要信得过九边将士,九边将士与鞑子打交道,快一百年了,祖祖辈辈都吃得这一口饭,他们知道怎么跟鞑子打,即便是一时失利,也无碍大局。”

  “重点在宣大。”

  朱祁镇虽然觉得不舒服,但是依旧问道:“先生以为在宣府,还是在大同?”

  王骥说道:“臣不知道。因为这两地相距不远,瓦刺马快,今日在宣府,明日就有可能在大同。”

  “这只能看成国公如何应付了。”

  朱祁镇说道:“也就是说,这一战的胜负,就要看成国公如何应付了?”

  王骥说道:“正是如此。”

  朱祁镇想了想,心中虽有所疑虑,毕竟成国公并不像他心目之中的将领,在他心目之中的大将名将,不应该是那种爱民如子,与士卒同甘苦的将领。

  但是看成国公做的事情,家中田宅遍布京师,还参与卫所土地侵占,贪污军饷,甚至参与走私。

  有一项算一项,在朱祁镇看来,这都不是一个大将军该做的事情。

  但是似乎这个时代的价值观,有些不一样。

  很多人都觉得,武将越粗鄙,越是贪财,越是桀骜不驯,屡屡违法,嗜杀,才是能打仗会打仗的。

  只是让朱祁镇将国运压在这样一个人身上,朱祁镇心中能放心吗?

  但是朱祁镇不敢放心不放心,他都不能表露出来一丝。

  因为他没有更好人选了,张辅太老了,而且远离一线部队十几年了。至于其他人都压不过成国公的。

  他如果表露出对成国公的不放心,那么一点点,就足以引起很多人揣测。倒是国君与大将之间有了间隙。

  打仗之时,反而生出很多鼓励,只会有反作用。无助于事情的发展。

  “陛下。”范弘说道:“锦衣卫指挥使王裕急报。”

  朱祁镇说道:“传。”

  王骥见状,说道:“老臣回避。”

  朱祁镇说道:“先生不用回避,反正锦衣卫探听到什么消息,也会给内阁一封呈文的。”

  这也是朱祁镇定下的规矩。

  朱祁镇是将锦衣卫当军事情报机构用的,自然不会瞒着内阁。

  只是凡是都有前后,锦衣卫的消息从来是先呈大内,朱祁镇如果不发话,就再呈一分到内阁。但是朱祁镇发话了,这消息就淹在大内之中了。

  王裕一进来,就扑通一声,跪在地面之上,说道:“臣特来请罪。”

  朱祁镇说道:“发生了什么事情?”

  王裕自然将事情一五一十的说了。

  朱祁镇听了顿时大怒,说道:“该死之极。”

  王裕立即扣头说道:“臣该死。”

  朱祁镇说道:“不是说你,是脱脱不花,他竟然摆了朕一道。”

  逃过来的锦衣卫,将事情一五一十的说了。这里面也有朱祁镇的问题,毕竟联络脱脱不花,分裂瓦刺大计,是从很早就定下来了,锦衣卫一直在执行。

  所以锦衣卫漠北千户,虽然隐藏身份,但是与脱脱不花的人一直有所接触。

  漠北毕竟是蒙古人的地盘,暴漏身份了。还想躲得过脱脱不花的人,几乎不可能。如果不是漠北千户与脱脱不花有过接触,不是朱祁镇小看,蒙古人,他们决计是找不到锦衣卫暗桩的。

  因为几乎所有派到漠北的锦衣卫,都是清一色的蒙古人。

  蒙古人又没有什么严格的户籍,怎么可能排查出来?

  朱祁镇说道:“锦衣卫在漠北的人全部损失了吗?”

  王裕说道:“没有,还有几条线,但是而今都断绝联系了。”

  朱祁镇说道:“如果能联系上,就让他们继续潜伏,如果不能就算了。”朱祁镇也明白一点,这种间谍战,从来是调剂,真正决胜负的,还是战场之上的厮杀。

  正如王骥所言,两国大战,战线绵延千里有余,数十万大军摆开阵势,真是很少有什么秘密可言。

  一个人只要身手矫捷,大明边墙附近,有很多小路,可以任其来去,但是几十万大军,能走的道路,也就几条而已。

  每一条都是重兵把守。双方战略意图,根本不可能有所隐瞒,特别是这个时代情报传递速度,一件最新情报从漠北传到北京,已经是旧报了,根本没有任何价值了。

  所以,朱祁镇不想让锦衣卫再牺牲了。

  说实话,与曹义与瓦刺在朝鲜打的那一仗,倒是战死过几个千户。但是锦衣卫千户,要比各卫所的千户要高上一阶的。

  现在大战还没有开始,这个锦衣卫千户,恐怕是战死的第一个高官。

  只是没有人知道,这一次大战殉国最高官衔是什么?

  锦衣卫这些年也辛苦,现在已经不是他们的战场了。至于战场之上的情报,各部夜不收能力只在锦衣卫之上,不在锦衣卫之下。

  朱祁镇挥手让王裕退下,对王骥说道:“先生,你觉得瓦刺南下,在几月?”

  王骥想了想说道:“应该在七月,五月之后,乃是最热的一段时间,蒙古人等常年在苦寒之地,害怕酷暑。故而七月出兵,等熬过开始几天,就是秋高气爽的时候。而且春马最瘦弱,秋天马的膘也养出来,是最适合征战的时候。”

  “故而,臣以为在七月。”

  朱祁镇心中暗道:“七月,还有六个月的时间,我还有时间准备。”

  真正大战在即,朱祁镇反而觉得很多事情都没有做,似乎已经来不及了。

  王骥很多判断都对了,唯独时间的判断错了。

  第一百七十七章 烽火传京师

  从二月冰雪开始融化开始。

  九边烽烟就没有断绝过。

  从海西到甘肃,大战没有,但是百余胡骑出没的频率,越来越高,宣示了这是一个不寻常年份。

  朱祁镇精选了能臣良将坐镇各地,任礼在甘肃,杨洪在大同,郭登在宣府,曹义在辽东,焦礼在海西。

  乃至于宁夏,陕西等地,也是补充了粮饷。

  可以说每一座边城之中,最少有三年存粮。

  这个准备在徐晞时代就已经完成了。

  也就是即便在决战失礼的情况之下,不管瓦刺进攻那一座城池,只要守将不出大的纰漏,坚守三年以上,都是可以的。

  虽然朱祁镇不希望出现这样的局面。

  但是他下意识做了很多替手。

  就好像做一个计划一样,从来不可能只有A计划,要有B计划,C计划如是等等。

  特别是这样关乎国运的时候,朱祁镇从来不敢相信任何人的。

  张辅与王骥一直判断,这不过是骚扰而已,从俘获的蒙古俘虏来看,这些人也都是一些活不下来的小部落。

  充当第一轮炮灰。

  这些部落自然不可能撼动了九边防线。

  但是也让边境肃杀起来了。

  京营大军也开始处于战备状态了,朱祁镇也停止大规模校阅军队。京营七十二卫,大部分士卒都只能分批回家。

  保持一半以上的军队一直在营中。

  京营说起来很厉害,其实他们也是卫所体制的,就在北京附近一共七十二个卫所,就是所谓的京营七十二卫。

  距离家这么近,很多京营士卒家就在军营旁边,更不要说,长期绷紧神经,也不利于备战。

  毕竟说不定打仗,就在下半年了。

  只是到了五月,正是一年炎热的开始,也是北国麦熟的时候,特别是河北地区,不知道是天公做美,还是河北水利工程,完全发挥出自己的能力。

  今年是河北少见的一次大丰收。

  与喜讯一起传来的,就是噩耗。

  瓦刺扣关了。

  就在北国百姓正忙着收割的时候,从辽东,到甘肃,一道道的烽烟,沿着一个个烽火台,传递到京师之中。

  一般来,用烽烟的多寡来区别人数。人数越多,点燃的烽烟就越密集。

  而朱祁镇在万寿山上登高北方的时候,却见无数烽烟就好像是支撑天地的柱子一般,越来越越多,密密麻麻的好像是树林,绵延到视线的尽头。

  白日放烟,夜晚放火。

  震动京师。

  这是大明有史第一次,上一次大概就是开国之初,王保保还占据山西太原的时候,有过一次反攻北京。

  被徐达不守反攻,反客为主,直扑太原,逼得王保保回援,将这个天下奇男子,打得几乎仅以身免。

  但是这已经是七八十年前的事情了。

  而今即便年岁最老的人,也记不得这事情了。

  特别而今很多人都活在太宗时代辉煌之中,面对这样的情况,第一个想法,是不敢相信。

  虽然很多人都知道,朝廷与瓦刺之间的关系破裂,但是他们都不敢相信,小小一个瓦刺,居然敢冒犯天朝。更不敢相信,区区一个瓦刺,能有如此大的声势。

  朱祁镇在得到消息第一时间,就召集了所有内阁大臣在武英殿议事。

  这一次议事,朱祁镇将什么六部尚书,五军都督府的人员,全部摒除在外了。

  原因很简单,这样情况,人太多,意见太多,反而不是什么好事。

  “陛下,臣请罪。”王骥第一时间发言,说道:“臣料事不明,误朝廷大事,请陛下责罚。”

  朱祁镇说道:“先生请起,此事如何能怪得了先生。乃是瓦刺有意如此。而今,国势如此,正需先生助朕,先生何须如此?”

  秋后入寇,乃是游牧民族的惯例,王骥当时也是以常理论断的,而且朱祁镇也不至于相信王骥一个人,所以他就此事也询问过不少大臣,很多大臣都是这样认为的。

  只能说,现在的战略主动权在瓦刺手中。

  瓦刺想什么时候入寇,就什么时候入寇。王骥判断失误也是情有可原的。

  王骥说道:“老臣谢陛下隆恩。”

  朱祁镇说道:“瓦刺南下情况摸清楚了没有?”

  王骥说道:“臣已经收拢各方情报,弄清楚,首先,就是最近战报,大同阳和卫偏将吴茂,带七百骑出塞,在猫儿庄北五十里的地方,遭遇瓦刺大军,吴茂战死。随即瓦刺入塞,攻阳和卫,兵锋直指大同,大同总兵杨洪急报,瓦刺大军在十二万以上,其中有瓦刺太师也先大旗。其中有瓦刺铁骑,数量不明。”

  “杨洪带兵与瓦刺前锋在大同城下,与瓦刺大军碰了一下,寡不敌众,折兵千余,杨洪已经退回大同城中,并下令大同所有城池,谨守而已,不得出战。”

  “如此大同屯田的收入,尽为瓦刺所有。”

  朱祁镇冷笑一声。

  说实话,大同这个地方,农业生产并不发达,即便在后世也是如此。但是这种不发达,要看与谁比的。

  大同几乎是一个纯粮食输入区。大同本地粮食消耗,绝大部分都是来自于后方的输血,他本地所产的粮食,在官方文书上,几乎都是忽略不计的。

  当然了,朱祁镇也知道,其中一部分都进入了各级将领的腰包,但是朱祁镇即便算上这些,也没有多少。

  但是对瓦刺来说,却是不同的。

  说不得收获大同附近这一季粮食,就足够支持瓦刺多作战几个月了。

  王骥说道:“宣府方面,瓦刺大将,阿刺知院围攻独石堡,从三天开始,独石堡守将,杨洪之子杨俊已经向宣府报急十次以上,闽西伯郭登,驻兵龙门,与瓦刺大军交战数合,他上报,阿刺知院所部,也在十万以上。”

  朱祁镇说道:“如此说来,独石堡是不是很危险?”

  张辅说道:“陛下,无须担心独石堡,且不说,如此大战,独石堡的得失,无足轻重,单单看,杨俊能够一天三次以上报急,就可以看出来,阿刺知院根本就是想诱大军北上,宣府兵额不少,但是此刻能动用的不过数万,又多以步卒,贸然出击,局面不好控制,郭登吞并龙门。进可攻,退可守,还是比较妥当的。”

  这样大战之中,很多最前沿的城堡,根本就是第一波炮灰。张辅对这些地方的得失,根本不在意。

  而且如果十万大军猛攻独石堡,虽然杨洪长期在独石驻扎,一年一年的修缮之下,将独石修成了铜墙铁壁。

  也挡不住十万大军猛攻,即便能挡的住,想要封锁的严丝合缝,让独石堡之中一点消息都传不出来,却是很容易的。

  杨俊频频报急,反而暴露出独石堡并不急,不管这种不急之中掩盖了什么,郭登都不会贸然进军。

  比起杨洪的镇定与勇武,杨俊实在差了不少。

  王骥继续说道:“辽东方面,在辽河套之中,已经发现了蒙古大汗脱脱不花的旗帜,曹义估算脱脱不花所部,大抵也在十万以上。”

  “至于山西方面上报,发现大队骑兵从偏头关北一百里的地方,横渡黄河,人数大概有数万之多,消息已经传报陕西方面了。”

  朱祁镇说道:“陕西方面没有问题吧。”

  王骥说道:“自从上一次有鞑子渡过黄河进入河套地区之后,朝廷就多次加强延安一带的防御,调入数个卫所,而今兵力充足,陛下应该相信陕西都司,又有宁夏方面协助,应当无虞。”

  第一百七十八章 决战于大同城下

  王骥说道:“除此之外,还有甘肃方面上报,有哈密大军越过关西七卫,兵临嘉峪关下,不过任礼已经向朝廷保证,决计能抗击瓦刺人的兵马,陛下也无须担心。”

  “陕西,甘肃,都无关大军,瓦刺的主力在宣大。”

  朱祁镇明白王骥的意思。

  即便这个时候,陕西与甘肃大败的消息传来,朱祁镇不能也不会向陕西甘肃增加一名援军,固然是千里迢迢鞭长莫及,也是朱祁镇手中三十多万京营兵力,是朱祁镇的预备队,是大明最重要的重兵集团。

  只能投入主要战场。

  朱祁镇面对张辅说道:“英国公,朕年少无知,而今局面,国公当何以教我?”

  英国公说道:“臣不敢当。”他微微一顿,说道:“不过臣受太宗,仁宗,先帝三代重用,自然会为大明尽心竭力。”

  “正如王大人所言,而今局面纷乱之极,看上去乱糟糟的,但解其纷扰之处,就之宣大。具体的说,就是在大同。”

  “也先与脱脱不花之间的关系,天下皆知。一旦瓦刺战败,脱脱不花是会回草原争夺权位,还是南下犯边,也就是很简单了。”

  “所以,对脱脱不花来说,保存自己的实力,比什么都重要的。在辽东,脱脱不花绝对不会轻易与朝廷决战,不过,你来我往抓迷藏而已,而且臣记得,辽东边墙已经修建的差不多了,请陛下下令曹义,谨守城池,守住边墙就行了。”

  “避其锋芒,击其堕归,在脱脱不花退兵的时候,才是辽东出战的时候。而且臣担心辽东打的太好,也先反而不敢深入了。”

  英国公说道:“这一次瓦刺大举进犯,大同边民损失惨重,臣有意将瓦刺大军留在长城之内,让瓦刺再也没有下一次。”

  朱祁镇听英国公所言,御案之下,也握紧了拳头。

  大同附近而今已经是一片白地了,固然有不少百姓,在事前躲进了大同城之中,但是有更多的百姓,都在准备收割。

  所以,这些百姓都落到了瓦刺的手中。

  阳和卫的情况,比大同附近更惨。

  这一笔血仇,朱祁镇心中只能记着。朱祁镇说道:“国公,计将安出?”

  英国公说道:“陛下当派遣京营大军,从紫荆关,支援大同。三千营已经各部骑兵先行,臣估计三五日之内,就能在大同城下,汇合杨洪所部,定能大破瓦刺大军。”

  朱祁镇说道:“就如此?”

  英国公笑道:“打仗就是这样,事先纷乱如麻,但是真正打的时候,杀人只需一刀而已。”

  朱祁镇说道:“出兵多少?”

  英国公说道:“兵贵神速,当用骑兵,三千营,五军营,各部骑兵尽发,数万步卒在后,神机营太过沉重,就留守京师吧。”

  “臣以为在步骑十五左右。”

  朱祁镇说道:“如此一来,宣府方面就不管了吗?”

  朱祁镇这一段时间,对京营摸过底,号称五十万京营,其实除却七万班军之外,只有四十万,其中缺额什么也有不少。

  不过在朱祁镇一次次的校阅检查之下,各部努力想办法将缺额补齐。虽然没有完全到四十万,但是缺额也在一两万左右。

  朱祁镇也不能在出战之前,将将校逼得太紧了,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

  但是有近四十万人,并不是说,这四十万人都是精锐了。

  卫所军是分屯军与战兵的。

  既然京营也是卫所军,那么也是有战兵与屯兵的。所以大明号称五十万京营大军的,实际上的常备军也是打了折扣的。

  这就是朱祁镇从去年开始,大规模校阅大军,其实这种校阅,将很多屯兵都重新训练起来。

  真正能划入大明精锐之列,那种能在草原上以一打三的精锐骑兵,或者能在决战之中,直面瓦刺重器的步卒,京营之中不超过三十万,就在二十五万到三十万之间。

  甚至更低。

  因为军队这东西,不在战场上真真打上一仗,有时候是很难说是精锐,还是样子货的。

  而今张辅要抽调的军队,都是响当当的营头。

  十五万精锐,就是将京营大部分精锐都抽调走了。

  剩下的各部人马,也就是神机营,还有御马监的人马,还有保定侯孟瑛的南征军旧部,堪称精锐了。

  大明京师总不能不留人马驻守,而且还不能少。

  原因很简单,北京城池太大了,仅仅是将北京城墙站满,都需要十万人。至于之前那些屯兵,摇旗呐喊还行,真要上阵杀敌,还欠了很多。

  如此一来,怎么给宣府调配援军,都不大合适。

  张辅说道:“臣观宣府情况,郭登是大将之才,他撑得住。而且大同与宣府太近了,今日瓦刺大军在独石堡,焉知明日不在大同?”

  “所以,大军不应该分散布置。”

  “打疼了也先,阿刺知院,能在宣府坐得住吗?”

  朱祁镇顿时明白,这一次出兵,看似打得一路,其实是两路人马。瓦刺的要害就是也先,大明寻求的就是决战。

  其他枝节都可以忽略不计。

  朱祁镇沉吟了一会儿,说道:“既然神机营行军缓慢,那么朕将御马监各部骑兵,也拔给成国公,给他筹齐二十万人马。”

  “胜负决于一战。”

  朱祁镇对成国公能力不大信任,也不求成国公能打出一场惊艳的以少胜多了,就让成国公能打出一场以众凌寡的胜战就行了。

  反正对于朱祁镇来说,只要能胜利就行了。

  如果再加上大同与宣府的大军,成国公麾下人马,将近四十万了。即便单单算堪称精锐的战兵,也最少有近三十万,其中骑兵数量接近十五万,北京之中,除却宫中一些护卫侍从之外,几乎没有成建制的骑兵了。

  王骥说道:“陛下三思,如此一来北京就空虚了。”

  朱祁镇说道:“如此朕以北京城墙为依靠,自然是空虚了,但是朕依靠的就是大明的将士,这些将士在北京,还是在边塞,对朕来说都是一样的。”

  几个内阁大臣一起行礼说道:“陛下英明。”

  朱祁镇对周忱说道:“首辅,这一战,各种赏赐,已经赈灾,劳军等银子,你都要准备到前头去。”

  周忱微微咬牙,说道:“臣明白。”

  大明卫所制中的养兵成本很低的。也就是太祖皇帝所言的养兵百万不费一钱。

  但是随着卫所制度的崩溃,朱祁镇想要军队有战斗力,就要持续不断的向军队里面砸钱。

  不要看历史上土木堡之变,五十万大军灰飞烟灭,其实历史正统亲征带来的大军,还没有二十万。而瓦刺大军也决计没有仅仅三万之众。

  正是之前所说过的原因。

  虽然朱祁镇并没有对军事方面进行根本性的改革,但是一些治标不治本的办法,还是有的。

  不管是在勋贵之中培养自己的亲信力量,往军队之中砸钱,维持军队的战斗力,培养一批批忠于自己的中下层军官,还是他时时刻刻对京营的关注。

  京营比正统同期已经好上太多了。

  只是如此一来,一种另外的痼疾也隐隐约约呈现出来,就是明后期的沉重军备负担。

  呈现出一种砸钱,就有战斗力,不砸钱就一触及溃,甚至砸下去的钱,到了士卒手中的也不多。

  本来财政就不的好,面对这样的无底洞,周忱看上去在这场会议之中什么也没有做。但是他才是承受压力最大的那一个。

  第一百七十九章 成国公之心

  这一切议定之后,朱祁镇说道:“英国公带上朕的侍卫去请成国公。臣要登坛拜将。”

  朱祁镇很明白,战争对于他来说,到了这里。他可以做的已经不多了。

  对于前线的干涉,自然是越少越好。

  他剩下的不过是等消息而已。

  他不管是信任不信任成国公朱勇,此刻都能表现出,君臣一体,上下一心,不能给外面人过多的揣测。

  要怎么办,才能让成国公没有杂念指挥这一战?

  朱祁镇决定用最隆重的礼仪,来对待成国公朱勇。

  所以,先是英国公带着皇家礼仪来成国公府迎成国公。

  成国公顿时大吃一惊。

  虽然这一次会议,成国公缺席了,但是成国公对这一次会议的情况是心里有数的,正如张辅所言,在大战之前,各种消息,或许纷纷扰扰的。

  但是真正大战的时候,战略选择其实并不是太多的。

  再加上成国公向来与英国公通气。对这一场会议的结果,自然是有所预测的。

  只是他万万没有想到,皇帝竟然以如此隆重的礼仪来迎接自己。甚至连他的兄长英国公张辅,似乎都变成了他的前导官。

  成国公朱勇一辈子都被张辅压了一头,如果说朱勇没有与张辅争胜的想法,那是假的。只是成国公朱勇知道,什么事情该做,什么事情不该做而已。

  此刻他心中却有一种快意的感觉。

  张辅与朱勇坐在马车之上,张辅长话短说,将会议上的内容,全部告诉成国公朱勇了,最好说道:“大明举国之兵,泰半在你手中,你也是打了一辈子仗了,该怎么打,我就不交代你了。”

  “我就给你说两件事情,第一件事情,就是穷寇勿追。”

  “虽然我在陛下面前说将瓦刺全军留下来,不过激励陛下而已,瓦刺多为骑兵,即便在大同城下大败,或许能俘获数万杂胡,但是瓦刺精锐人马,却是不可能留下来的。你最好在大同城下,对瓦刺杀伤多一些,等瓦刺退出边塞之后,就不要追击了。”

  “不要忘记淇国公前车之鉴。”

  成国公朱勇心中有些不服气。

  怎么说,而今兵强马壮,虽然比太宗年间差一点,多达十几万骑兵,又没有远征之苦,就在边墙左近,还打不得吗?

  成国公口中却说道:“明白了,张兄。”

  很多时候,人不能准确的自我评价,张辅之所以如此说成国公,其实在他看来,出塞做战,看似简单,但实际上并不简单。

  太宗皇帝为什么北伐?固然是太宗皇帝尚武,更重要的是,太宗皇帝顾诸将无可任者,将星云集的靖难勋贵之中,没有一个能让太宗皇帝完全放心的。

  而成国公朱勇而今的能力,放在永乐年间,靖难勋贵之中,与当初他们的叔叔伯伯相比,成国公朱勇能排上第一吗?

  所以,张辅特别提出淇国公丘福,不要看太宗皇帝北伐,次次得胜,北虏望风而逃,不要只看贼吃肉,不看贼挨打。

  张辅说道:“打过这一战,我就向陛下请辞,从内阁之中退出来,你回来之后,将向陛下辞去五军都督府,以及内外一切职务,进入内阁接替我的位置吧。”

  成国公皱眉说道:“张兄,这——”

  成国公朱勇与张辅不一样,张辅虽然是武将,却是一个儒家,否则也不会养出一个文武双全的儿子。

  而朱勇更多是武勇,虽然并不是目不识丁,但也不耐烦案牍劳形。对于在内阁,他更希望带兵打仗。

  要知道,其实张辅列位内阁一开始,并不是重用张辅。

  在宣宗时,内阁的权力虽然大,但还不是现在这么大,那时候的内阁不过是御前以备咨询而已。

  宣宗皇帝当时,其实就是以此卸了张辅的兵权。

  对于成国公来说,这样的滋味并不是多好受的。

  张辅语重心长地说道:“老弟,当今毕竟不是太宗皇帝,你统率大明大半人马,又有大胜,京营大半都成为你的旧部了。你已经是国公了,你让陛下怎么放心?”

  “你我都老了,我七十了,你也六十多了,还有几年好活,难道你还想领兵打仗一辈子吗?”

  “趁着这一件事情退下来,给子弟铺路,岂不会大好。”

  “而且如今的内阁,不比当初了,真正的掌握天下机要就是内阁。你列为其中,真正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也是大权在握,只是离了军中而已。”

  “对于我们这种,这个结局已经不错了。”

  成国公朱勇想了想,心中暗道:“这就是我最后一仗了。”

  这道理,成国公都懂。

  无非是功高震主,即急流勇退而已。

  毕竟现在大明体制健全,即便是成国公是靖难勋贵集团的首领,但是成国公想依靠这些人上位,是想都不要想的。

  这些人的祖上,是跟随太宗皇帝出生入死,乃有今日,可以说富贵已极。即便成国公当了皇帝,对于他们来说,未必是本质上的差距。

  甚至还有弊端。

  前后拥护了两个皇帝的政治集团,新上任的皇帝,还能相信他们?

  所以,成国公带着他们吃肉没有问题,但是如果成国公有了非分之想,第一个出卖成国公的,就是他麾下的将领,与他称兄道弟的人。

  而且成国公对当今,内心深处也是有些惊惧的。

  无他,皇帝对他太好了,将姿态拜的太低了。上一个让朱祁镇如此亲近的人,不是别人,是王振。

  王振是什么下场?

  成国公只需一想,心中就有一丝惊惧。

  再加朱祁镇亲政这几年,虽然水旱蝗涝,大事频频,但是在朱祁镇的主持之下,都处理的很好,更不要说,还有河北水利这样的大事,等等。

  怎么看都知道当今是一个不好糊弄的主。

  如此,成国公心中最后一丝不情愿也散去了,他也觉得张辅所言不错,他已经到了想身后名,身后事的时候。

  毕竟人到七十古来稀。他也六十多了。

  成国公叹息一声,道:“张兄,我明白了。”

  英国公说道:“如此我就放心了。别的话,我就不说了,就祝你旗开得胜,马到成功。”

  张辅毕竟脱离第一线十几年了,他印象之中明军,还是十几年的明军,他印象之中的瓦刺军队,还是几十年的瓦刺军队。

  故而,他即便是调高对瓦刺军队的战斗力,也不觉得这一战,会有什么悬念。特别是在边墙之内做战。

  怎么想都是十拿九稳的。

  成国公说道:“就谢老兄吉言了。”

  “两位国公,已经到了。”成国公听见一个熟悉的声音,他掀开帘子一看,却是他的儿子朱仪。

  朱仪而今是乾清宫侍卫统领。

  而在这个位置上的人,都是军中新锐,后起之秀。

  成国公也明白,这是朱祁镇对他的示好。

  在这种场合之中,不能论父子,朱仪只能做好自己的本分,见成国公下车。他大喊一声道:“成国公到。”

  张辅也微微躬身,向成国公行了一礼,后退一步。

  此刻成国公面前,就是箭台所在之地。

  这个地方,就在后世中南海往东一点。所谓的箭台,自然是一片校场。供皇帝射箭阅兵之用。

  而这个时候,不大校场之中,更是旗帜招展,无数士卒站在场中。而点将台两侧,却分为泾渭分明的两部分。

  一部分乃是文官,六部都察院,已经其他衙门,该来的人都来,另外一边就是武将,凡是军中大将,能排上名号的都到了。

  第一百八十章 登坛拜将

  大明尚红。

  成国公朱勇一眼看上去,就好像一片燃烧的火焰一般。

  红旗的旗帜,红色的鸳鸯战袄,头上的红缨,脚下的红毯,以及高级文官身上的红衣,无不如头上的太阳,相互辉映。

  成国公有一种热血上涌,好像是酒半微酣的感觉。

  成国公踏上红色的长毯时候,一时间号角齐名,鼓乐大做,每一个人耳朵之中,都听见庄严的雅乐。

  他向前走一步,身边手持各式各样的大汉将军,都后退半步,跪倒在地,口中喊道:“恭迎大将军。”

  成国公朱勇所过之地,就好像是割草一般,大片大片士卒,纷纷跪倒。

  成国公大步向前。朱祁镇就站在点将台之上。

  成国公来到点将台下,跪倒在地,说道:“臣成国公朱勇拜见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朱祁镇说道:“国公请起。”

  成国公朱勇起身之后,立即有太监引成国公朱勇上台。

  朱祁镇一挥手,范弘端着也个红木漆盘,亦步亦趋的上了点将台,躬身来到了朱祁镇身后,朱祁镇伸手掀开红木漆盘上面的红布,上面有一寸大小的金印。

  朱祁镇双手拿起,只见下面写着篆字:“征虏大将军总兵官成国公朱。”

  朱祁镇双手递给成国公朱勇,成国公立即躬身双手捧起。

  朱祁镇又一招手,另外信任东厂提督杜宁又捧着一个红木漆盘上来,上面放着一柄宝剑。

  朱祁镇双手取下来,却见连鞘长剑上面金光闪闪,单单看卖相,就是十分不凡,至于真正锋利与否,已经不重要了。

  在剑柄之上,一面刻着“倚天”两个篆字,一面刻着“御制”两个大字。

  朱祁镇亲手将长剑配在成国公身上。后退一步,躬身行礼,说道:“军国之事,就拜托将军了。”

  成国公朱勇,立即跪倒在地,双手不敢将大印放在地面之上,单手拿着,磕头说道:“臣万万不敢当此大礼。”

  朱祁镇上前将成国公朱勇给搀扶起来,说道:“国公何须如此,而今军事如火,不能怠慢,仓促了许多。只是朕此心不变,倚天剑,乃是少府最近打造出来的。锋利无比,切金断玉,此剑与将军,各路人马,总兵官之下,可以先斩后奏。有不尊军令者,可立斩之。”

  “朕在北京等着国公的好消息。”

  这一柄倚天剑,有朱祁镇几分恶趣味。

  虽然很多朝代,有所谓的尚方剑,但是在大明却是没有这东西的。大明代表皇权的是王命旗牌。

  只是在这个场合,将王命旗牌给成国公朱勇,有一点不大好。

  毕竟亡命旗牌,就是一面旗子而已。

  朱祁镇就临时改为剑了。

  不过,朱祁镇所言不差,这一柄长剑,乃是刘定之带领少府造出来最好的一柄长剑了。

  材料用的是星星铁,也就是陨石。打造的时候,虽然用的是传统办法,但是却用上了水锤,何止千锤百炼,几万炼。几十万炼都够了。

  纵然是少府,在没有技术革新的情况下,估计也造不出来,更好的长剑了。

  这一次登坛拜将仪式,也是仓促之极。

  真正的登坛拜将,首先要沐浴更衣数日,而今哪里有这个时间,而且随着皇帝的地位越来越高,登坛拜将的礼仪,已经很少出现了。

  大明上一次登坛拜将,还是太祖皇帝拜中山王徐达为大将军,北伐大都的时候,那个时候大明刚刚成立,礼仪更是粗陋,连记载都不多。

  经历过的老人,更是一个也没有。

  朱祁镇只能让礼部专业人士,匆匆的拿出来一套方案而已。

  但是即便如此,成国公朱勇也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殊遇。

  至于文官们,有不知道多少,此刻心中无数埋怨,觉得皇帝对武将太好了一点,很多弹劾奏折都被人死死的按在衣袖之中,不敢拿出来,就当自己没有写过。

  当然也有一些明白人,如何胡濙心中暗叹:“陛下做的太过了一点,很多事情都是过犹不及,今后成国公有难了。”

  有今日这么一出,成国公府,今后就是文官之中眼中钉肉中刺,估计常年在大明文官弹劾排行榜前列。

  至于如果大败的话。

  成国公府恐怕要比当年淇国公府更加惨了。

  只是即便胡濙这个老狐狸,也没有想过会打败仗,无他,从永乐年间到现在,大明上下,可以说大国骄民,从上到下,都习惯了胜利,甚至觉得胜利是一种必然。

  纵然,瓦刺拥兵数十万,一统草原。

  纵然,瓦刺拥立脱脱不花为帝,整合了蒙古各部,蒙古各部自己的间隙,都被大元帝国这个名字,暂时弥合了。

  纵然,种种这样那样的消息。

  也不可能打消,满朝文武的感觉。

  就历史上正统皇帝,那个样子,天下各处纷乱,简直有土崩之势。京营空额颇多,又临时出兵。正统还敢亲征。

  这固然是正统皇帝对军事没有基本的理解。也同样说明了一件事情,那就是其中整个朝廷之中弥漫着一种必然胜利的感觉。

  正统皇帝甚至觉得对瓦刺取胜之后,对其他诸般事务更要处理一些。

  而今,这种情绪只会更加浓郁。

  毕竟朱祁镇登基以来,虽然瓦刺在关西七卫,木兰河卫之战中取得战略优势,但是对很多大臣来说。

  那都是什么?那些都不是大明官军,而且海西战役上下,朝廷打得不是不错吗?

  对于大部分盲从的人来说,其实曹鼐还是比较清醒的。

  他看到了一旦打仗,就必然长期化的趋势。

  只是他上不容于皇帝,下不容于群臣,皇帝不会需要一个不支持打仗的首辅,而群臣也不会要一个想对瓦刺妥协的文官领袖。

  在这种氛围之中,成国公眼睛之中充满血丝,高声大喊,说道:“臣此去,定为大明清净大漠,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成国公此刻也是有一些口不择言,只是而今所有人都没有留意而已。

  此刻,两边礼官大声喊道:“拜。”

  所有文官与武将,只能听从礼官的指挥,向点将台上行礼。

  朱祁镇一手握住成国公的手,坦然受之。他作为皇帝,已经无数次出席大礼仪的场合,这种群臣朝拜的情况,他已经习惯了。

  成国公却从来没有经历过。

  有些时候,成国公作为勋贵也代替朱祁镇出席一些礼仪的场合,比如去昌平祭奠太宗皇帝,祭拜天地,求雨等等。

  但是同样的礼仪,即便是成国公是代替皇帝出席,也不可能与皇帝一个待遇。

  此刻受如此大礼,成国公刚刚所言的话,就多了不少真心实意。他真有士为知己者死的冲动了。

  这种冲动,对几十岁的老将军,老政客来说,其实很少见的。

  登坛拜将的礼仪,匆匆结束了。

  朱祁镇又带成国公在武英殿之中说了一番话,将此处出征的任务说了一遍之后,成国公就回去准备了。

  因为朱祁镇早就准备好了。

  京营各路人马,谈不上枕戈待旦,但也处于警戒之中,只用了一天时间,各路人马都准备好了。

  特别是各路骑兵,带了十日干粮,成国公亲自带领,三千营在前开路以武进侯朱冕为主将,五军营为中军,由成国公亲自带领,还有其他骑兵都放在中军之中。

  五军营就是太宗皇帝抽调天下骑兵精锐组成的,与三千营的区别,就在于三千营那是鞑降搭组成,而五军营全部是汉骑。

  之后就是浩浩荡荡的后军,除却少数骑兵之外,大多是步卒,压着后勤跟上。

  第一百八十一章 大同城下

  夕阳之下,硝烟散去。

  巍峨的大同城在夕阳之下,就好像是染血一般。大量尸体都层层叠叠的分布在大同城下几百步的距离之内。

  这一点正是大同城墙之上,火器有效杀伤范围。

  而如果细细看着些尸体的话,就会发现大半都是被掳掠的汉人,小半就是其他蒙古部落,最少瓦刺部,根本没有一支军队加入其中。

  而也先带着大队侍从,遥遥望着大同城陷入沉思之中。

  瓦刺十几万大军,分散在大同城下,将大同城外各地粮食粮食都收集起来。

  而也先就在大同城下,遥遥的眺望大同城。

  作为北京屏障,左右大门。

  大明九边,在这个时代,几乎是独重大同。

  所有大同城坚固之极,大同城中也有好几个卫所,再加杨洪聚集的战兵,征召的民夫,以及各种火炮,火铳。

  瓦刺大军试探的进攻过几次。

  但是都没有什么好结果。

  让也先不得不忧心。

  可以说,哪怕是一个千户所,驻兵只有一两千人之多,只要守将有必死之心,就很难攻克。就如同阳和卫一般。

  阳和卫城火炮数量不多,城池规格比较小。再加上张宗周主持攻海西失利之后,也是痛定思痛,反思过很多。

  这一次攻城的时候,特别动用了大量的火器。虽然有相当一部分,都是收拢沿边各卫的火器。用以攻城,然后驱赶当地百姓当炮灰。

  即便用了如此手段,阳和卫损失惨重,但是依旧咬着牙撑着。

  阳和卫尚且如此,大同城就更不用说了。

  单单从防御上来说,大同的坚固,独步天下,也就比两京稍稍差一点而已,新建的海西城都不能与大同想比。

  也先一时间居然弄出一个顿兵于坚城之下的局面。

  “父王,”一个二十岁上下的青年人,在也先身侧小声说道:“这样下去不是办法。”

  也先冷厉的眼神,落在这个青年人身上,边的柔和了不少。这个人就是也先最喜爱的儿子,阿失帖木儿。

  虽然是次子,但是如果没有意外的话,下一任瓦刺之主,就是他了。

  所以,也先将他带在身边,还要培养。

  也先说道:“你说说,怎么个不好法?”。

  阿失帖木儿说道:“南朝不是傻子,南朝皇帝虽然年纪不大,但并不是庸主,我已经到了这个快十天了,这里距离北京,几乎近在咫尺。我估计,南朝京营精锐已经在来这里的路上了,父王要早做准备才是。”

  也先看着阿失帖木儿说道:“你说,我该做什么准备?”

  阿失帖木儿听出来也先话语之中的考教之意,沉思片刻说道:“应该整合各军,而不是将大军分割在数个战场之上,一旦南朝援军到了,彼聚我分,彼是新锐之师。我已经出兵半月有余,彼有备,我无备。形式恐怕不利于我。”

  也先说道:“你觉得在大同城下于明军决战,好不好?”

  阿失帖木儿听了,沉思了一会儿说道:“如果孩儿用兵的话,定然不会在战场定在这里。”

  也先说道:“那在哪里?”

  阿失帖木儿说道:“最少自然是在漠北,孩儿有把握让明军匹马不得南还,只是明军也是傻子,想来他们绝对不会去漠北的。”

  “折中一下,那就是早漠南远离边墙一两百里的地方。”

  战场选择,并不是那一方一项情愿的。一般来说就是必攻之地,必守之地,才能爆发出激烈大战,双方都有不能让步妥协的理由。

  而明与瓦刺之间又不一样。

  瓦刺野战能力不错,最少瓦刺精骑不下于大明精骑,而瓦刺攻坚能力,就弱多了。所以,瓦刺不可能在边墙之内,与大明决战,这不利于他们。

  毕竟瓦刺仅仅是击穿了大明的边防线,并不是完全攻占了,也就是说在瓦刺后方,如阳和卫一般被围攻后,还在坚持的城堡决计不少。

  在边墙之内大战,胜利倒还好,如果失败了,想要安全退回草原上,就比较困难了。在明军追击之下,只要数千明军阻塞几个小时,明军大队骑兵就上来了。

  所以,他不想在这里打,同样明军也不会傻到,维持数千里的粮道与瓦刺在漠北决战。

  这个战场,只能让双方都觉得有可以胜利的地方。

  边墙以北,又不远。

  明军不会维持太长的后勤线。而又在草原上,瓦刺能发挥出骑兵野战的战斗力,已经机动力。也先是决计不会攻明军步卒神机营密集方阵的。

  忽兰忽失温之战,就是前车之鉴。

  所以这个地方,双方都能看到自己优势一方,是一个地利平均,比较公平的战场。

  也先说道:“不错,不错。但是你怎么让朱勇老儿,愿意与我在决战?”

  阿失帖木儿微微皱眉。

  对于瓦刺人来说,他们有时候宁可面对那种名声在外的勇将,因为这些勇将敢于野战,而很多籍籍无名的将领,但是在固守城池上,并不比一些名家差。

  而且他们知道自己的能力,所以固守不出。

  让瓦刺头疼之极。

  打仗从来是双方的事情,只能通过指挥自己的军队,调动对方的军队,从来是一种智慧。阿失帖木儿毕竟还年轻,不如也先这般老辣,他想了好一阵子,又联想到也先的布置,他发现一个问题。

  那就是瓦刺本部人马,虽然分成数部,但是没有在攻城的第一线,而是在方便撤退的地方。

  也就是说,一旦有事情,第一波被打击的决计不是瓦刺本部人马。

  而是一些孛儿只斤家族的部落。

  阿失帖木儿忽然眼睛一亮,说道:“父王,你是要打一场败仗?”

  也先微微一笑,说道:“这打仗,就好像打猎,遇见那种厉害的野兽,不可力敌,就要想办法。要舍得下饵。”

  其实这也是也先一石二鸟之计。

  不管这一战胜利不胜利,顺手消弱孛儿只斤家族的势力,都是也先乐意看到的事情。

  一旦打败了,瓦刺受损,如果孛儿只斤家族没有受损,草原实力平衡就会打破了。说不定他在这里打过仗之后,还要回到草原上继续打。

  而如果大胜,说不得回去之后,就可以顺手将下面的事情给做了。将大元皇帝的位置搬到自己家里。

  阿失帖木儿又有一个疑问,说道:“如果朱勇吃了饵之后不上勾,该怎么办?”

  也先说道:“不会的,即便朱勇不想追击,也有人逼着他追击的?”。

  阿失帖木儿说道:“可是南朝皇帝吗?”

  也先说道:“到时候你就知道了。”

  “报,前番哨探来报,明军京营出紫荆关了而来?”一个风尘仆仆的骑兵跌倒在地上,说道。

  也先的脸色一冷,说道:“有多少人马,是步,是骑?”

  “不知道有多少人马?连忙数十里,兵分数路,大队骑兵在前,后方绵绵不断,一眼看不到头,只是知道三千营为前锋。”这是哨探说道。

  也先握住马鞭的手微微一紧,随即松开了。

  虽然他在自己儿子面前堪堪而谈,但是这一战也是他生命之中,指挥过最大的一战,甚至这一辈子,未必有第二次这样大战。

  也先心中也不知道反复思量了多少次了。他说道:“传令,杀掉所有俘虏,各部立即撤出关外。”

  也先这一声令下,大同延边最少有十万百姓,死于非命。

  阿失帖木儿心中一动,暗道:“这就是让朱勇不得不战的办法吗?”

  第一百八十二章 吴瑾扬名

  其实也先得到的消息,有些晚了。

  最先接触到三千营的,并不是瓦刺本部的哨探,而是大量其他部落的游兵散勇。

  这就是瓦刺政权结构性问题了。

  瓦刺政权本质上是,一个大部落联盟体制。也先最厉害是因为他绰罗斯家族,是瓦刺之中最大一个部落。

  所以,对很多部落,也先对他们的掌控能力,并没有那么强。

  特别是,很多附庸的附庸。

  就算是在大明体制之中,县官还不如现管。更不要说瓦刺体制之中,所有很多小部落,跟随瓦刺南下之后,因为瓦刺将明军逼着只能退守城池,将大同附近广阔的地域给让给他们。

  他们就有了自由活动的权力。

  这些小部落,都是一等一的穷逼。见一个铁锅都稀罕的不成样子。

  虽然大同在大明属于边地,是属于不富裕的地方,但是在他们看来,已经是非常富裕的地方。

  而且虽然杨洪已经下令坚壁清野,所有人都撤到城堡之中。

  但是瓦刺来得太快,出乎很多人预料,谁也没有想到,瓦刺在这个时候,就来了。

  而且从永乐年间到现在,多少年了,边关一直是毕竟太平的,即便有些乱子,也进入不了边墙,更进入不了大同城以南的区域。

  连续数十年的和平时光,让很多百姓都忘记了,鞑子南下是如何的惨剧。麦收时分,这种命令更是被抵制了。

  所以,作为先锋的吴克勤,吴克忠兄弟,带领三千营还没有来到大同城下,就是看见如此人间惨剧。

  无数蒙古人想尽办法劫掠,什么都东西都不肯放过,连女人也套着上绳索,拖在马后,也想带回草原之上。

  就好像是耗子进入粮仓之中一般,也不顾自己的肚量,拼命将所有一切都塞进自己的肚子里面。

  吴克忠下令,各部分散开来,驱逐蒙古鞑子。解决百姓。

  于是乎,三千营分成数十股,就好像是一个大扫把,将大同南边的地面都清扫一遍。

  结果自然是一片倒的。

  这些吃饱了的蒙古人根本不是三千营的对手,杀起来更是砍菜切瓜一般。

  不过,吴克忠也担心大同城下的情况,将自己儿子吴瑾叫过来,让吴瑾带来本部千骑,不顾一切,突入大同城下。

  向大同城中报信,告诉大同城中,援军立至。

  这个任务,固然危险之极。大同城已经被瓦刺包围起来,以千骑闯阵,即便不是九死一生,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吴克忠却让吴瑾去做,却是一个父亲爱护之心。

  现在谁都知道,当今在培育下一代将领,吴瑾此行虽然危险,但是一旦功成,吴瑾的名声就在大明军中打响了。

  而且这样任务,吴克忠也可以名正言顺的将三千营中的精锐调拨在吴瑾麾下。

  吴克忠也是了解杨洪的。杨洪虽然龟缩大同城内,到要是说杨洪没有反击之力了,吴克忠是决计不相信的。

  至于危险?

  出兵之后,什么时候不危险?战场之上就没有一处安全的地方,但是战场有主要有次要,有些战场,即便死了,也不过是淹没了在无数阵亡名单之中,除却自己的亲人之外,没有人记得你。

  而有些关键战役,一个小卒都能名垂青史。

  吴瑾欣然领命。

  他很清楚,这一战最大助手,就是时间,只要打瓦刺大军一个措手不及,让瓦刺大军来不及调动,他才有机会进入大同城内。

  吴瑾趁着夜色靠近大同城百里之内,在第二天,天还没有亮,就开始向大同城下飞奔而来。

  天还没有亮透的时候,他就被瓦刺游骑发现了。

  瓦刺游骑还以为是自己人,上前问话,被吴瑾一箭射死。

  这个时候瓦刺大军才知道,是敌人。

  一时间,号角之声,一声接着一声响起。

  大队瓦刺骑兵开始出动了。

  因为是清晨,很多瓦刺骑兵还在睡眠之中,一时间反应不过,所以数万瓦刺骑兵,他所面对的只有千余骑而已。

  这些骑兵是在警戒。

  但是他们并没有将吴瑾的速度给停滞下来。

  三千营大部分将士都是蒙古人,所用的战法,与瓦刺的战法相差不大。只是在装备上三千营比瓦刺好太多了。

  而且吴瑾也事先说过,这一次不会因为任何人任何事停留,掉队的人只求多福。

  因为一旦被瓦刺人发现,他们只能快速冲到大同城下了。滞留的时间越长越是危险。

  这也是瓦刺毕竟是瓦刺,不是汉人。

  瓦刺的围城,其实不过是在大同各门之外扎营,将大同城给堵住而已,并不是像汉人围城一般,根本就是在城池之外,再修建一道长墙,将城池给封锁住。

  而且即便瓦刺想这样做,大同被围,也没有多长时间,这么大的工程量是不可能完成的。

  所以,一路上封锁虽然严密,但是冲进大同城的道路,还是畅通的。

  当吴瑾看见大同城的时候,已经有几分筋疲力尽了。

  在不足一个时辰之内,吴瑾狂奔数十里,连战三阵,折损三百多人。以至于他身后已经拖着一个不大不小的尾巴。

  都是与吴瑾对冲一阵的瓦刺骑兵。

  此刻大同城遥遥相望了,而瓦刺大营也遥遥相望了。这个时候,瓦刺骑兵已经完全动员起来,大队人马向吴瑾这边而来。

  吴瑾遥遥看着大同南门。

  也不多说话,只是拍拍已经有些颤抖的马儿,用力一夹,胯下的马儿奋起最后的力气,冲了过去。

  如果从天空之中俯视,吴瑾所部,就好像是箭矢一般,重重的插入瓦刺的骑兵之中。

  只是这个时代骑兵做战,都留有一足够的空隙。

  双方骑兵对冲一阵,被称为一合。

  双方真正的厮杀,就是彼此擦肩而过的一瞬间。

  所以想要用骑兵拦住骑兵,不大好办。

  这也就是为什么,很多骑兵与骑兵打,都是打成击溃战,很少有全歼的时候。只是即便如此,吴瑾也些撑不住了。

  因为瓦刺骑兵太多。

  瓦刺骑兵精锐程度不下大明精锐,如果是人数相等,双方厮杀几十合大抵是可以的。但是吴瑾人数太少了,陷入瓦刺军阵之中,就好像是陷入汪洋大海之中,吴瑾根本身不由己,只能随波逐流。

  吴瑾不知道杀了多少人,甚至盔甲极好,毕竟是朱祁镇御赐的,但也挡不住乱刀齐下,好几块甲胄都崩开来。

  他暗暗捏着一个长箭,心中难免有些后悔了。

  后悔如此托大。

  之前交战的时候,已经将长弓折断了。此刻他需要将这最后一支箭射进大同城中。这是他必须完成的任务。

  只是而今可能完不成了。

  正在吴瑾觉得杀一个够本,杀两个赚了时候,只听一声轰鸣,好像是号炮。

  吴瑾陷入军阵之中,什么都看不见,但是也先却看到清清楚楚的。却见大同南门轰然大开,同时一起大开的不仅仅是南门,还有大同城墙上好几处暗门。

  几乎在同一时间打开。

  数千骑兵猛地突出城外。

  其中打头的一面旗帜,就是“杨。”

  自然是杨洪出马了。

  这一手,立即让也先暗道:“失算了。”

  对于大同南门的堵截,也先早就有安排,但是他毕竟对守城不熟悉,万万没有想到,杨洪一口气开了这么多暗门。

  面对这些突然打开的暗门,还有从暗门之中飞驰之中的骑兵,也先是没有丝毫安排的。

  不过,战场之上出现意外情况是很正常的事情,也先仅仅是吃惊片刻,就镇定下来了。

  第一百八十三章 背城而战

  也先立即下令,从其他城头向这里调兵。

  也先忌惮攻城,但是野战,从来不怕的,杨洪钻进乌龟壳里面。也先拿他没有办法,但是此刻,他主动从乌龟壳之中出来了。

  也先岂能放弃这个大好机会。

  而且也先虽然已经准备好撤军了,但也不介意在临走之前。给明军更大的刺激,比如说来一个大同之屠。

  他就不信,成国公朱勇还能坐得住,大明小皇帝还能坐得住,已经文官之中那些清流言官还能坐得住。

  就在也先调兵遣将的时候。

  杨洪带领亲兵一马当先,冲进了瓦刺军中。杨洪此刻表现出他天人一般的实力,长枪所过之处,无人能当。

  而且瓦刺骑兵也没有想到,一直龟缩在大同城内的杨洪居然敢出城一战,一下子被打了一个冷不妨。

  等杨洪接应到吴瑾的时候,吴瑾所部已经不足三百人,而吴瑾本人,也人为血人,马为血马。

  吴瑾本人脱力不说,连吴瑾坐骑,一匹上好的战马,已经支撑不住,哀鸣一声,栽倒在地了。杨洪一看,就说道:“给它一个痛快吧。没救了。”

  马是一种会跑死自己的动物。它本身就是一种争强好胜的动物,战马尤其是这样的。

  吴瑾抱住马头,双目含泪,也只能用匕首,一刀割断了战马的大动脉。鲜血喷涌,马儿也渐渐没有声息了。

  吴瑾晃晃悠悠的站起来,将最后一支箭双手捧给杨洪。杨洪接过长箭,上面绑着一封书信,杨洪打开一看,却是吴克忠亲笔所写,援军三日必至。

  仅仅为了这个消息,大明付出了数百将士的性命。

  杨洪说道:“贤侄辛苦,进城休息吧,剩下的交给我了。”

  吴瑾与他的侄子算是同学,叫一声贤侄,是没有问题的。

  刚刚作战的时候,吴瑾还没有觉得,但是此刻却觉得浑身发冷。这是五月,进入了一年最热的时间段。

  所以,并不是吴瑾冷,而是他脱力再加上失血太多了,才有发冷的感觉。

  他只觉天旋地转,就跌倒在地面之上,心中最后一个念头,就是:“出兵容易收兵难,杨洪将军这般出战,瓦刺不会放过他的。该怎么撤回去?”

  杨洪见吴瑾昏倒,立即让人抬进城池之中,并吩咐用海西送来的老参。

  杨洪不知道打过多少仗了,一看就知道吴瑾是失了元气。而今要好生养着,大加滋补,能熬过去就过去,熬不过去,就是死人了。

  冷兵器时代,死人最多的时间,从来不是交战之时,而是交战之后,因为种种伤势而死。

  只是吴瑾身份特殊,自然要用特殊待遇。

  吴瑾与吴瑾本部人马都入城了。

  而瓦刺主力也都到齐了。

  杨洪见状,心中冷笑暗道:“我一直保存实力,让你真以为我大同镇,九边第一的名头是白给的吗?”

  之前杨洪不敢放手打,却是因为担心手中兵力不足。整个大同镇,原额十三万军队。但是之前所言,卫所军队缺额严重,再加上吞兵与战兵的区分。大同镇战兵有五万就相当不错了。

  而今即便是五万战兵,也不可能集中在大同。

  因为而今的情况,其实是瓦刺军队已经将大同镇的军队,分割了。困在一座做城堡之中了。

  所以杨洪麾下只有三万战兵,还有临时征召的民夫之类了的。

  这些民夫,或者说屯兵,守城尚可,但是要他们与瓦刺大军打硬仗,杨洪是没底的。

  所以,杨洪不敢让战兵损失太多。

  毕竟要守大同这样的大城,需要的人手并不少,人马损失太多,恐怕连城池都无法坚守了。

  且不说大同的重要性,单单说杨洪作为大同总兵,守土有责,大同失陷的话,杨洪如果不殉死,大抵要与丘福一个下场了。

  所以,不管怎么想,杨洪都必须保存实力,不争一时之胜负,以大同为重。

  而此刻,援军马上要到了。

  杨洪怕个球。

  即便今日一战战兵折损大半,杨洪也能坚持最后三天,再说大同士卒,军心可用。

  大同士卒都是本地人,即便是外地人,也是迁来的卫所兵,所有瓦刺在大同城外洗劫,杀戮的就是他们的家人,他们的父老乡亲。

  而且瓦刺为了激怒杨洪,做过很多过分的事情。

  比如,将大量降军在城下杀死,比如将城外的坟墓给挖掘了,将陪葬品正洗劫一空,任尸体暴漏。

  等等,令人发指的事情,不可胜数。

  不知道有多少士卒向杨洪请战,说着说着都泣不成声了。你可以想象吗?堂堂八尺男儿,在战场上冲杀在前,即便是头破血流,断手断脚,都没有哭过一次,却在这个时候,在大厅广众之下,哭的血泪横流。

  如果不是,杨洪的威望足够压制,不知道多少大同士卒,都准备擅自出战了。

  所以,这一战,即便瓦刺不想打,杨洪还想打的。

  杨洪自然不会被情绪冲昏了头脑。

  他一口气将三万战兵全部派出城来。就在城下一里左近列阵,步卒火器长枪横列在前,而其余分布两侧。

  城头之上,无数大炮林立。

  他要的就是背城而战。

  看也先敢不敢冲大同军的堂堂正正之阵。

  也先自然也看出来杨洪的成算。

  不过,有时候总是要打上一场,才知道分量。

  也先忽然叫过了阿失帖木儿说道:“你带本部人马去冲一冲,看看杨洪成色如何?”

  阿失帖木儿说道:“孩儿明白。”

  说起来,阿失帖木儿的年纪与朱祁镇的年纪差不多,但是他早就不是一个战场初哥了,从十几岁开始,他就跟着父亲,参与各种战事之中,亲自上阵的时候也不少。

  不要看他年幼,他已经是一个合格的将领。

  否则也先也不会对他最喜欢,让他从几个兄弟之中脱颖而出。还能独自领兵。

  阿失帖木儿一声令下,他本部数千人冲了出来。

  数千骑兵并不直接进攻,而是绕了一个的圈子,就在明军步兵阵前几十步的距离上一掠而过,将一根根箭矢射了出去。

  一时间箭如飞蝗。

  明军步卒纷纷举盾,但是瓦刺骑兵都是抛射,举盾也不可能完全挡住。自然有明军士卒中箭。

  明军也立即开始反击。

  一时间无数火器轰鸣。硝烟飞散开来。

  从明军阵前一掠而过的蒙古骑兵,纷纷落马,有的是人落马,马儿不知道主人怎么了,反而留在战场中央,用自己的头,去拱已经倒地不起的主人。更多的是连人带马一切掀翻。还有一些马已经死透,而人还没有死透,甚至被马尸压住了大腿,想走也走不了。

  一时间双方彼此杀伤。

  只是这样的交换比,很难说谁吃亏,谁占了便宜。

  从明军阵前横马而过的蒙古骑兵,似乎觉得他们只要跑的够快,就可以躲开子弹,但问题是,火器从来是规模打击,而不是精确射击。

  而明军步卒就不一样了。

  他们只能站在原地,承受箭雨一波波的洗礼,而且蒙古人准头普遍不错,明军站的又比较密集,故而很少有箭矢落空。

  只是箭矢的杀伤力又比不上火铳。

  被火铳打中,基本上就失去了战斗力,但是中了十几支箭后,还能活蹦乱跳的人,并不在少数。

  只是这样下去,杨洪却坚持不住了。

  原因很简单,火药消耗太快了。

  明军步卒从城中带出来的火药是有限,这样高频率的射击,很可能火药先消耗完毕。

  第一百八十四章 瓦刺撤退

  没有了火器支撑,步卒该如何挡住瓦刺的骑兵冲击?

  杨洪自然不能让他们继续玩这种游戏。

  杨洪一声令下,两支骑兵飞驰而出。顿时将临阵射箭的骑兵给冲散了。

  双方骑兵在步阵阵势之前开始颤抖,忽然明军骑兵从两侧撤退,将瓦刺骑兵暴漏在步阵阵势之前。

  轰得一声,无数火器爆鸣开来,覆盖了正阵前一百步左右的距离,顿时有百余骑兵轰然倒地。

  阿失帖木儿脸色顿时难看起来。

  他想了片刻。终于承认一件事情。

  大明精锐士卒,不管是步卒,还是骑兵,与瓦刺铁骑都是势均力敌的,与这样的对手做战,只能以命换命,以子兑子,想要耍什么小聪明,只能聪明,反被聪明误。

  阿失帖木儿一声令下,大队骑兵在明军阵前集结了。

  随即号角齐名。

  大队轻骑冲在最前,一边冲一边射箭,顿时明军士卒再次承受一波箭雨,而明军步卒也不逊色,顶着箭雨用各种火器射击。

  双方就好像是两个靠近的刺猬,承受别人刺自己的痛苦,拼命要刺死别人。

  只是承受最大的弓骑,在明军阵前几十步的距离,忽然转向。分成两队撤开了。

  陡然出现在他们面前的正是瓦刺的杀手锏,瓦刺最后依仗,重甲骑兵。他们浑身披甲,手持长枪。

  冲过几十步的距离,重重的砸进了明军步阵之中。

  一瞬间双方死伤都达到了高峰。

  步卒的长枪与骑兵的长枪一下都能杀人。

  只是相比下来,明军步阵承受的压力更大。毕竟不是谁都能面对排山倒海的骑兵,做到不动如山。

  只是大同镇的步卒做到了。

  特别是最前面步卒,他们几乎一瞬间被重骑兵个撞死了,但是他们举着的长枪,在他们身后最后一分钟都没有改变方向。

  大部分骑兵都直直撞上去。

  明军步阵阵脚松动了。

  第二批瓦刺铁骑再次撞了上去。

  这一次,明军阵前一片狼藉。没有之前准备的那么整齐了,瓦刺铁骑带给步阵的杀伤力只会更大。

  随即第三批又来了。

  这一次,明军步阵承受不住巨大的压力,开始变形了。

  中间向后面凹陷下去。

  阿失帖木儿忍不住松了一口气,瓦刺重甲骑兵,不管是什么时候,都是很珍贵的,整个瓦刺不过数万骑而已。

  乃是从马哈木,脱欢,也先,三代太师积攒起来的家底。阿失帖木儿,此刻用三百铁骑的性命,换了明军步阵的阵脚松动了。

  也不知道到底值不值得。

  阿失帖木儿立即下令发起总攻。

  大队骑兵杀了过去,这个时候大明步阵的反击,就比较零散了。面对冲过来的大队骑兵有一些力不从心。

  只是即便如此,最基本的组织性还是能保持的,虽然被压着步步后退,但是看上去还能保持一定的秩序,距离崩溃,还差的远。

  阿失帖木儿觉得已经胜券在握,只要持续的向明军施加压力,明军迟早会崩溃的。

  只是他高兴的太早了。

  忽然城头之上的大炮,一声接着一声,密集的轰鸣起来,无数大炮都再向想城外宣泄火力。

  因为随着明军士卒的步步后退,已经将瓦刺骑兵引入明军城头火力的覆盖范围之内了。

  这个时代火器射程是相当之有限。否则也不用让步卒用性命来引诱瓦刺军队深入。这一轮射击,城头上都在拼命的射击。

  直接打到所有火炮都通红发热为止。

  这个时候瓦刺骑兵都懵了。这个时代没有重炮,大多都是拳头的炮弹,但是不管多大的炮弹,杀起人来,从来有效。

  很多瓦刺骑兵眼睁睁看着,颗颗看似飞得很慢的炮弹,一下子打穿好几个人,掉在地面之上,再弹起来砸断几条马腿。

  总之是一片狼藉。

  瓦刺骑兵即便再厉害,在这样的情况之下,也忍不住自动撤军了。

  杨洪等的就是这个时候,他一声令下,城头炮火顿时停止了,大同镇所有骑兵冲了出去,追着瓦刺骑兵的尾巴,硬生生杀了进去。

  这个时候看出杨洪的厉害了。

  有纪律的军队,与没有纪律的军队是完全不同的情况,这一批瓦刺骑兵被打懵了,一瞬间处于一种失去组织的情况之下。

  所以杨洪追杀过来的时候,他们与杨洪人数相当,但根本没有还手之力,而且杨洪并没有将他们赶尽杀绝。而今衔尾追击,将他们驱赶进瓦刺军阵之中。

  他们将瓦刺阵势冲乱之后,杨洪再杀进去,就好像是滚雪球一般,将败兵一波赶着一波冲击瓦刺军阵。

  也先命令全军退后了三里,这才稳住了阵脚。

  杨洪也很明白,见瓦刺稳住阵脚,就没有便宜可占了。故而立即收兵,退回城墙之下。

  此刻杨洪依旧在城墙之下列阵,但瓦刺所有人都没有想再进攻的想法了。

  “父王。”阿失帖木儿说道:“孩儿指挥不利,请父王责罚?”

  也先说道:“无妨,你指挥的已经不错,只是你对阵的乃是南朝名将杨洪,这样的对手,在这样的情况之下,本来就很难击败。”

  “你做的已经够好了。”

  也先所言并非全部是安慰阿失帖木儿的。有一部分是真话。

  对于杨洪这样的将领,在自己选择的战场作战,占据天时,地利,人和。

  就天时,而今是最热的时候,瓦刺大军本来就不耐酷暑,地利,大同城下,人和,瓦刺的所作所为,让大同镇之中,万众一心,只有一个念头,就是向瓦刺报仇雪恨。

  阿失帖木儿指挥,虽然没有什么出彩的地方,但却是瓦刺面对步卒的寻常办法,很多西域的军队,都是挡不住这几个散手的。

  但是大明毕竟是大明,不是那些西域小国。

  也先看了看天色,说道:“传令下去,大军撤出边墙。”

  “是。”也先麾下的将领纷纷说道。立即下去安排。

  阿失帖木儿说道:“父王,我们就这样走了,岂不是有损父王威名?”

  也先说道:“你记住,在战场之上,什么都是虚,只有胜利才是真的?我就是要让杨洪独享击退我这个大元太师的名声,用我几十年的威名,将杨洪给抬起来,张先生,你代本王拟一封书信,留给明军京营,告诉他们本王对杨洪将军,是如何惊为天人,恨不得把臂同游。”

  张宗周一点就透,说道:“臣明白。”

  阿失帖木儿却有一些不明白。

  他想了好一阵子才明白一件事情。

  他父亲也先,在成为瓦刺太师之前,就在西域征战,打得察合台汗抱头鼠窜,上位之后,东征西讨,少有败绩。也算是声明远扬了。

  今日承认败给了杨洪,会给杨洪带了多大荣耀。

  但是瓦刺南下,杀了这么多人,抢了这么多粮食,京营大军就要打了,来了之后,却发现战事已经被边军打完了。

  京营是一个什么想法?成国公朱勇是一个什么想法?

  虽然京营与边军,都是明军,但是京营与边军之间,到底也没有那么和睦?

  而这个时候,又让人知道瓦刺大军在边墙外面徘徊不定,到时候,成国公会不会出塞?

  阿失帖木儿此刻才明白,为了诱明军主力出塞,也先不知道安排了多少手段,这还是他知道,他不知道,又有多少?

  他一时间又是兴奋又是担忧,兴奋的是,他估计明军主帅成国公朱勇,是不可能停止追击的。

  担心的却是,成国公追击了,他们就能大败京营吗?

  那可是纵横草原几十年最强之军。

  第一百八十五章 成国公决断

  也先的决断很及时。

  几乎在也先撤军第二日,大军先锋就已经到了。

  没有到了第三日,成国公就已经到了。

  虽然拖到后面的步军,还在艰难的跋涉之中。毕竟几十万人所需的辎重,已经往前线运输的辎重。所以行军相对迟缓,坠后好几日的光景。

  而带领中军的成国公朱勇,想打瓦刺一个猝不及防,来了一次轻装,甚至走在三千营的前头,来到了大同城下。

  只可惜,这个时候,瓦刺军队已经大规模撤退了。

  他仅仅是抓了一个尾巴。

  越过大同追击了数十里,成国公朱勇也就收兵了。

  毕竟成国公朱勇,虽然看不起瓦刺,但是他也很明白,大军倍道而来,只有一击之力,一鼓作气,二而衰,三而竭。

  大军出紫荆关,已经加速前进了,而他在大同南轻装北上,已经是二而衰了。

  军队虽然还是士气满满的。

  毕竟对方望风而逃,大军几乎兵不血刃的逼退了瓦刺,全军上下对瓦刺的轻视只会更加严重,只是士气虽然可用。

  但是士气与体力消耗,精力消耗不成正比。

  在成国公看来,而今将士们的士气,是虚气。

  所以他不敢再追了,毕竟蒙古人诱军队追击,然后设伏的套路,是一个人都很明白。

  他想先在大同修整一下,等一等后面大队人马。

  这个时候成国公也没有闲着,他先向京师报捷,不过是报得杨洪大同城下之战。他也没有在其中加油添醋,不过给对吴瑾所部请功不少。

  甚至要算到这一战次功。

  原因无他。

  杨洪乃是简在帝心的人物,真抢了杨洪的功劳,这不大好收场,但是如此大同,京营一点也分不到,且不说成国公朱勇是怎么想的,就是京营将士们都有些不服气。

  而吴瑾是这一战之中,唯一参战的京营将领,自然要好好抬举一下。

  至于大同各地的情况,也一一汇报到了成国公朱勇手头上。

  一时间成国公朱勇有一种触目惊心之感。

  可以说,大同以南已经够凄惨了,但是大同以北,已经成为一片白地,无人区了。光万人以上尸堆就有三个。

  至于零散在村落的尸体,更不知道有多少个。

  真是大明丘福之败后,损失最惨重的一次,士卒没有损失多少,但是百姓伤亡决计在十万之上,甚至无法统计了。

  从太宗皇帝开始,三代休养生息,恢复过来大同周边的元气,一下子回到了洪武年间。

  洪武初年,大明与蒙古的战争频繁,蒙古屡屡南下,太祖皇帝有鉴于此,将宣大之间的人口,部迁到了北京一带。

  在太宗登基之后,才用军户移民回迁。

  几十年经营才有而今的样子,大同边地的繁华,也有力的支撑了大明九边第一镇大同镇。大同镇比同样重要的宣府镇都要好上不少。

  而今这一切都不复存在了。

  兵灾,兵灾。

  虽然古代有水旱蝗涝冰雹海潮飓风等等自然灾害,但是杀伤力最大,破坏力最惊人的,还是兵灾。

  在杀人这一件事情上,没有人比人类本身更在行。

  成国公细细看过之后,他的心就凉了半截。

  这么大的损失,这么惨无人道兵祸,瞒是瞒不过去的,当今这位皇帝不是庸主,在其他方面或许不行,但是耳目遍及天下。

  虽然锦衣卫在王振之后,在朝政之中近乎隐身,好像大明根本没有这也个部分一样。但是真正在权力顶峰的人,却能看到锦衣卫递给内阁的每日情报汇总,甚至内阁有时候遇见事情了,还能发文让锦衣卫协助。

  只是协助,以为内阁是管不到锦衣卫头上的。一般来说,对付内阁的要求,锦衣卫都是查查情报库,与锦衣卫一些机密无关的,就汇总一下,交给内阁。

  没有的就没有。

  不会为了内阁的命令去调查什么,除非内阁请朱祁镇下令。

  内阁一次也没有请朱祁镇下过令。因为一般大案都会请锦衣卫一同办案。很多大案之中,锦衣卫就好像是刑部,或者大理寺的随从,从不发言。

  因为锦衣卫要查的从来不是真相。他们仅仅是陛下的耳目,即便冤家错案,锦衣卫也不会翻案,只会上报朱祁镇而已。

  下面普通官员都以为锦衣卫在王振之后,已经彻底的失势了。却不知道锦衣卫在很多职能上让步,专心做一只眼睛而已。

  成国公朱勇很清楚,这样的眼睛,九边有多少个,他查都查不清楚。甚至他成国公府内也是有的。

  所以,这样的大事,根本不可能遮掩住的。

  一定要有人负责?

  那么谁负责?

  成国公朱勇想来想去,只能是他自己。

  杨洪与瓦刺打过几仗,杀伤相当,胜负相抵,可以说是功过相抵,毕竟杨洪手中的兵力不足,面对全盛时期的瓦刺,退而保大同,也是可以体谅的。

  更不要杨洪很早就在皇帝这一条线上了,自己也能打。

  杨洪决计不会负主要责任的。

  能承担这个重大责任的人,只有他成国公朱勇了。

  有很多理由?

  总领战事的人是谁?是成国公朱勇。言官不会去想他当时并不在边关。

  而且朱祁镇对成国公的礼遇有多隆重,那么就成国公朱勇就承受了多大的非议。而今成国公朱勇接受了当初太祖皇帝对中山王徐达的礼遇。面对敌人却交出这样一个答卷。

  满朝文武都不会满意的。

  所以,这一战必须打下,必须没有完。他必须要用一场辉煌的胜利。来掩盖这些损失。他才能安安稳稳的退下来。

  这也是朱祁镇另外一个念头了。

  朱勇在行军的空隙之间,其实也想明白一件事情了。这一战乃是他朱勇一辈子最高光的时刻,也是他最后一次大战了。

  如果他这一次真将瓦刺给打残了,扔瓦刺几十年恢复不了元气,草原就再次陷入之前的混乱之中。

  功劳之大,决计不亚于张辅之灭安南。

  而今他如今如果停手不打了,那么瓦刺边患定然长期化。今后大抵是连绵不绝。他即便死了,也为成国公府增添了污点,子孙估计也要受累了。

  于公于私,即便秉承成国公内心深处的想法,他也不可能如此放任瓦刺离开。

  而且如此放瓦刺离开,不仅仅成国公朱勇心中不平,就是全军上下也不会甘心的。军中各种想法都有,唯独没有退缩的。

  在成国公朱勇心中,老子当年跟随太宗皇帝打也先他爷爷的时候,也先自己估计还没有出生。此刻怎么能让这个小崽子,在大明边境耀武扬威。

  真以为大明不会杀人,还是以为当年北伐的人都死光了。

  而且朱祁镇为这一战准备的太充裕了,充裕到成国公朱勇已经下面将士都没有后顾之忧。充裕到出兵之前上至成国公朱勇,下到最普通一个小卒,都领过赏钱了。

  每一个人都嗷嗷的想要建功立业,怎么可能想退?

  朱祁镇在大同修整了一日,立即在山西都司衙门,敲响了聚将鼓,将大军之中所有将领都聚集在大堂之上。

  一时间几十万大军主要将领都列于其中,将星云集,伯侯遍地,甚至大同边军之中,也只有杨洪一个人有资格列位其中,还是叨陪下座,在角落之中有一把椅子而已。

  “隆隆”鼓声,忽然停了下来,一时间甲胄铿锵之声传来,还有一名将校高声大喊道:“征虏大将军,总领宣大,三千营,五军营及京营各卫总兵官,成国公朱公到。”

  第一百八十六章 出塞之前

  声音刚刚落下,成国公就在一众将校的簇拥之下,来到主位。

  成国公身侧有两名家将都是成国公朱勇的子侄辈,一个双手捧印,一个双手捧剑。正是朱祁镇赐下的剑印。

  以此号令全军。

  成国公坐定。

  下面所有将校同时起身,大声说道:“拜见大将军。”

  一般来说称呼上官,自然是称呼各种官衔之中最高一个,成国公其实还有其他官衔。但是也就这三个最重要,其中最最重要的就是征虏大将军,可以说是本朝武将第一人,也未必有的头衔。

  这个官职,其实类似于天下兵马大元帅,根本不常设。

  这已经不是成国公第一次挂这个衔了,上一次瓦刺退兵之后,就立即上书让了这个官衔。这一次也会是这样。

  一旦不打仗,谁也不敢一直挂这个衔。

  即便是中山王徐达也是一样的。

  故而所有人一致称呼成国公为大将军。

  成国公淡淡说道:“坐。”

  其实这也是朱祁镇的影响。

  朱祁镇不习惯他坐着让人站着说话,如果一会儿也就罢了。但是朝廷大事那一件事情简单到一会儿可以说清楚的。

  朱祁镇一旦召集谁召对,只要不是那中请安问好的废话,都要谈上几十分钟,总不能让人一直跪着,或者站着?

  所以朱祁镇赐坐已经成为习惯了。

  朱祁镇这样做,下面也都成功习惯。

  之前中军商议,其实也只有几个大将有座位,其余将领都是站在大将后面侍立而已。而且却风格大变,大量椅子都摆到了院子里面去了。

  成国公虽然有些不习惯,但是只能觉得山西都司的正堂有一点小,毕竟御前会议都是这个样子的,他还想怎么样?

  成国公说道:“刚刚得到宣府的消息,独石堡失守了,守将杨俊弃城而逃。”

  杨洪听了,脸色刷一下白了。他立即出列说道:“末将教子不严,有误国事,请大将军责罚?”

  “你是你,你儿子是你儿子,本国公不会因为你的事情而怪罪你儿子,同样不会因为你儿子的事情怪罪你,只是杨将军英雄一世——”

  杨洪脸色苍白,双眼之中复杂之极。

  此刻他有一种想杀了儿子杨俊的想法,简直是有辱门楣。

  独石堡地当要冲,他多次加固,即便谈不上坚如磐石,但也差不了多少。杨洪自忖,如果让他守此地,纵然有十万兵马,他也能守上半年有余。

  当然,他能守上半年,是因为独石堡之中水源粮食能支持半年而已。

  他心痛之余,也明白,他儿子杨俊大抵死定了。或许他再立新功,才能赎儿子一命,至于军中的前程,却是想都不要想了。

  至于现在,一时半会儿还死不了。

  原因很简单,大明真正的军中裁断之权,都在皇帝手中。

  即便赐下那种便宜之权,除非万不得已,不会有任何一个大将军去用的。这样的事情,徐达就做过,一个将领犯罪了,徐达有处死的权力,却也不过将这个将军囚车入京而已。

  太祖皇帝对这一件事情,训斥中山王徐达,重申他便宜之权,可以先斩后奏,但是总就没有临阵杀将。

  可以说,便宜行事临阵杀将这些权力,朝廷是下放到某一个人了。说你可以这样的。但是除非万不得已,谁真这个样做,一般都没有什么好下场。

  高压线一般是用来吓唬人的。用来兜底。

  最典型的是袁崇焕,他杀毛文龙的时候。即便是文贵武贱,即便他有便宜行事之权,但是在此之前,不知道有多少有这个权力,却没有一个像他这么用的。

  所以,不说他其他过错,单单是这一项,他就死的不冤。

  杨俊虽然官职不是太高,但毕竟不是一寻常千户百户这样的小官,即便要处死他,也要过北京一关。

  郭登不会轻易下手的,他会给杨洪一些情面的。

  成国公朱勇并不是有意给杨洪一个下马威,而是这一分军情非常重要。

  朝廷不可能在向宣府派援军了,成国公朱勇就要负责整个战场,包括宣府在内。

  朱勇继续说道:“闽西伯刚刚来报,瓦刺大队骑兵南下,被他阻挡在龙门所,只是龙门所地势虽然险要,但毕竟不是天险,闽西伯担心撑不住。已经向大军求援了。”

  “诸位觉得大军该如何决断?”

  “国公,”武进侯朱冕起身说道:“闽西伯郭登,国公也是知道,他是一个稳妥的人。他只是担心撑不住,但是以我对他的了解,他想封锁龙门一带,却还是可以的。”

  “所以,瓦刺骑兵要多于我朝,末将觉得,应当这趁此机会,先击破瓦刺一部。再论其他。”

  成国公朱勇也点点头,这也是兵家至理。如果分兵两路与瓦刺两部去打,反而落了下乘。

  成国公说道:“那么也先,与阿刺知院两部,该先打那一部。”

  “打也先。”吴克忠说道:“射人先射马,擒贼先擒王,也先一破,瓦刺各部无主,自然星云流散,不足为惧。”

  “对,打也先,让闽西伯先撑一撑。”

  一时间下面将领也是议论纷纷,但是大多的人都是毕竟赞同这个观点的。

  虽然谁都知道,瓦刺最强的一部一定是在也先的手中,但是京营将领,几乎都不在乎这一点,在他们看来,无非是多费一些功夫,与少费一些功夫的区别。

  但是打也先功劳大啊?

  虽然而今大元有一个大元皇帝,但是在座的将领都是明白人。所谓大元真正的权力都在这个写作也先,读作曹操的权臣手中。

  如果谁能手刃也先,换一个世袭罔顾的爵位,那是绝对没有问题的。

  成国公朱勇手轻轻一按,下面的将领立即静音,说道:“诸位还有什么意见吗?”

  自然没有人有意见。

  成国公朱勇心中早就下了决定,此刻不过是统一意见而已,他当机立断说道:“好,既然如此,就这么定下来了,前线探哨,说瓦刺大军就在猫儿庄,距离大同不过三百里而已。明日三千营,五军营,各部骑兵带十日干粮,与我奔袭猫儿庄,取了也先的项上人头。”

  猫儿庄乃是也先入侵的开始,瓦刺打赢第一仗,就是猫儿庄附近。而且即便成国公朱勇来的快,但是蒙古并非没有收获的。

  对于大量挣扎在生死线的蒙古部落,大同附近已经算是一块富庶无比的宝地。即便瓦刺撤军,也有大量部落善财难舍。大包小包的带着。

  就是瓦刺本部人马,也并非没有带战利品。

  不过也先治军严格,最少战兵之中没有人携带多余的负荷,有专门的附从人马押运战利品,而此刻,南下抢来的粮食物资,都囤积在猫儿庄这一带。

  想要运回去,是需要一段时间的。

  当然了,也先从大同城下撤退速度来看,这个时间也不会太久。

  所以,成国公朱勇决定不等后军,带领精选的十五万骑兵,大明京营,乃至大明所有军事力量之中最有战斗力,也是最大的骑兵集团,在猫儿庄与瓦刺打一场决战。

  毕竟瓦刺这一次南下损失不小,如果一点收获都没有的话,也先的能力也会被质疑的。

  毕竟草原联盟,从某种程度上,与一个抢劫团伙相差不大。没有能带领成功抢劫,反而损失惨重的老大,会被很多人反对的。

  此刻的猫儿庄,在成国公看来,乃是瓦刺决计不看放弃的地方。

  第一百八十七章 兵疲将骄

  “大将军。”杨洪说道:“末将以为有些不妥。”

  成国公看着杨洪说道:“如何不妥?”

  杨洪说道:“大军奔袭而来,而今仅仅休息了一日,就要继续北上,末将觉得下面的将士未必承受的住。”

  “瓦刺一时半会逃不了,末将以为也先也不会就此善罢甘休的。所以,大将军不妨在大同稍稍休息两日,再出击不迟。”

  杨洪这番话,说的有些委婉。

  骑兵交战,战马的马力,骑兵的体力都是相当之重要。

  出北京到现在,大队骑兵一直在赶路之中,虽然路途并不算太远,但是体力已经消耗不少。

  毕竟这个年代骑兵长途跋涉,苦难不是后世能够想象的。

  一日根本修整不过来。

  更不要说,在马力上,其实大明骑兵也不如瓦刺。

  因为瓦刺大军有备马。

  是的,虽然瓦刺这一次出动了几十万军队,但是动用的马匹,绝对是百万匹级别的。当初忽兰忽失温一战大胜,太宗皇帝就俘获了几十万马匹,当时马哈木动用的瓦刺铁骑不过三万而已。

  其他马匹固然有相当一部分是辅兵的,还有一大部分都是瓦刺骑兵的备马。

  蒙古骑兵能够千里,乃至数千里奔袭,就是建立在他们有数量众多的备马之上。但是大明并没有足够的马匹。

  即便号称精锐的骑兵,也很少有备马。

  所以,他们数百里跋涉之后,消耗大量马力之后,与瓦刺生力军对决。

  这其中有太多凶险难测的地方。

  杨洪作为一直与瓦刺打交代将领,他对瓦刺很是了解,他麾下大同精骑,未必比京营骑兵差,甚至杨洪觉得还要好一点。

  虽然边境大体太平。大战没有,小战却是常常有的。所以边军骑兵可是见过血,杀过人,打过仗的。

  但是京营之中是什么样子?

  不是说京营之中,没有打过仗吗,杀过人的将士,但是总体来说,太少了一些。

  因为而今距离太宗皇帝最后一次北伐,有近三十年了,距离宣宗皇帝最后一次出塞也有十五年了。

  岁月是最为无情的,当初太宗皇帝的老臣,要么都是将领,要么都已经让子孙接替军职了。更多都却是被黄土埋了。

  绝大多京营骑兵,实战经验上,其实并不如边军骑兵。

  在杨洪衡量两者胜负的时候,觉得有些危险。

  当然了,打仗没有不危险的,不能因为觉得有危险,就放弃出塞,只是要慎重一些。

  不过,成国公不这么想,连下面的将领都不这样想。

  成国公哈哈大笑说道:“杨将军的好意,我心领了,只是瓦刺早已成为惊弓之鸟,而今我们稍稍停留,说不定,就要追他到天涯海角。杨将军是不知道草原上的追击战,是多辛苦。”

  成国公说到这里,想起了当初追击兀良哈部落,一连追击了数百里,最后还是被兀良哈跑了。

  成国公就知道,在对付塞外游牧部落的时候,大明马匹数量差距,导致了大明骑兵续航能力不行。

  最少不能很少能追上数匹马互换的骑兵。

  所以,当初那一战,才声势浩大收获却不多,惹出了很多非议。

  所以,成国公决计不想重蹈覆辙。

  成国公如此大笑,下面将领自然陪着笑,只是有两个笑容并不是太好,这两个人就是吴克忠,与吴克勤。

  成国公散去军议,让下面去准备。

  两兄弟安排好各部人马,不约而同的来到了伤兵营之中。

  整个伤兵营之中,有不少伤员,但是京营出身的并不多,盖因京营一路追过来,其实并没有与瓦刺主力真个碰撞。

  对付一些游兵散勇,更是手到擒来。

  大军斩首也有一两千级了。

  但是真正瓦刺主力,却是大同军碰过。

  他们兄弟两人却是一个目的,来见吴瑾的。

  此刻的吴瑾不用与一般伤员住一个房间,而今单独一个房间,采光还相当不错的。毕竟吴瑾履历战功先不说,单单父亲,叔父都在显赫要职,下面的人也不敢怠慢了这位吴公子。

  吴瑾见父亲,叔父过来,立即起身说道:“爹,二叔。”

  此刻的吴瑾浑身上下包裹这一层层的纱布,看上去好像一个木乃伊一般,他身上多处刀伤遍布全身各地,还好他的铠甲给力。

  虽然外面的铁甲已经崩碎不能再用了,但是里面金丝甲,也就是锁子甲,还有很好抵御能力,让吴瑾伤口都比较浅。

  虽然失血过多,但是并没有大出血。

  昏迷了两日才算是熬过来了,此刻他只觉得浑身比之前重了何止千百斤。简直是动弹一下,比在战阵上杀一个人还难。

  “安生点吧。”吴克忠说道。他将儿子按回去病床之上,看着儿子身上浑身纱布,有些好奇地说道:“这样子,倒是怪稀奇,打了半辈子仗,都没有见过这样的情况?”

  寻常伤兵营,污水横流,臭气熏天,惨叫连连,很多人不过等死而已,这样的情况,吴克忠见多了,但是而今一路走过来,却大出意料之外。

  最少干净整洁,每一个房间都打扫的很干净,不知道烧了什么驱蚊的药草,连苍蝇蚊子都不是太多的。

  吴瑾说道:“这是太医院楼院令的规定,这位楼院令是江南神医,为陛下礼聘才愿意担任太医院令,在宣府,大同建立分院。”

  看官大体猜出来了。

  不错,这套改革自然是朱祁镇拿出框架出来,楼元负责执行下去的。

  在宁波瘟疫之后,朱祁镇痛定思痛,觉得大明公共卫生事业,必须加强治理,别的不说,宁波瘟疫闹了一年。第二年,浙江还有个别县有复发。

  所以,在朱祁镇看来,这瘟疫根本不是治好了,而是熬过去而已。指不定什么时候,什么地点再复发一批。

  如此反复,朱祁镇还做不做别的事情了。

  只是他加强过的太医院,却在去年与瓦刺关系彻底破裂之后,朱祁镇加强到了宣府,与大同两地,建立了太医院大同分院,与太医院宣府分院。

  这两个分院直接隶属于北京太医院管辖。

  在这一战之中,发挥了不小的作用,特别是朱祁镇与楼元讨论,并汇集名医搞出一整套外伤处理办法。更是效果显著。极大的降低了伤员的死亡率。

  如果没有这个情况,吴瑾未必能捡一条小命。

  单单从外表来看,与后世外伤处置已经很相似了。但是实际上,只是徒具其形而已。不过,只是干净卫生的环境,就能让不少伤员顽强的活下来。

  吴克忠说道:“回京之后,我倒要拜访一下这位楼老太医。不过,我与你二叔今年两看你,却是想说两件事情?”

  “第一件事情,大军明天就有出动了。要追击也先去了。”

  吴瑾听了,忍不住想坐起来,却牵动了伤口“嘶”的一声呻吟一下。吴克忠赶紧将他按住,说道:“好好休息乱动什么的?”

  吴瑾叹息一声说道:“如此大战,我却赶不上,实在可惜。”

  吴克忠说道:“你好好养伤,将来日子还长,不愁没有仗打。何必着急?”

  吴瑾说道:“不急不行啊?北方也只有瓦刺算是劲敌,都被父亲与二叔打光了,我将来能够执掌一军了,我去打谁去?”

  “听陛下有开拓南海的意思,但是我是骑将,总不能上船吧?”

  “真后悔,上一战受伤太重了。”

  吴瑾所言是真心话,也是大部分低层士卒的心理话。他们很多人都没有想过会输。

  第一百八十八章 孤注一掷

  “好了,别说了。”吴克忠说道:“我那爵位此早是你的,你没有仗打,安安分分为朝廷守边便是了,还委屈你了。少废话,说说,你与瓦刺骑兵作战感觉,这一次我和你二叔要与他们对上了。”

  吴瑾说道:“是。”

  他闭目回想片刻,当初一战的刀光剑影再次浮现在眼前,他沉吟一会儿,说道:“我觉得瓦刺本部骑兵,并不比三千营差。”吴瑾对自己父亲与叔父,自然不会隐瞒,一五一十的说了,更是不厌其烦。

  从布阵,倒是厮杀,乃至他印象之中,瓦刺骑兵战法,所用的武器风格等等,细细到来。

  吴克忠听得听得,嘴角微微勾起来。却是他心中暗暗欣慰:“孩子长大了,不能将他当小孩子了。”

  不管读多少兵书,训练多少次,都不如实实在在打上一场。

  吴克忠此刻仅仅听吴瑾将自己打过的一战,条理分明的讲出来,就知道吴瑾已经今非昔比,如果之前还是靠着武勇打仗,此刻已经到了另外一个层次。

  可以算得上一个合格的将军了。

  这样他也放心了。

  吴瑾毕竟伤势没有痊愈,讲了小半个时辰就累了。

  吴克忠与吴克勤这才离开。

  回到营地之中,兄弟两人相对而坐。

  好一阵子没有说话,吴克勤说道:“如果按照侄儿所言,这一战事一场硬战,成国公有孤注一掷的意思?”

  吴克忠缓缓拔出自己的马刀,掏出一块手绢说道:“成国公在赌,也先不是也在赌?否则也先做这么多多余的事情,做什么?”

  吴克忠此刻想起也先写给杨洪那一封看似赞赏,实际上是离间的信。落在吴克忠手上,吴克忠读过之后,直接给烧。

  就当不知道存在过。

  但是这样也让吴克忠明白了也先的意图。

  无他,也先做的事情太多了。也先这么多事情,都有一个目的,引诱大军北上。其实很多人都看明白了。

  只是明白又如何,不明白又如何?

  索性草原上,很少有埋伏下数万人的地形,对于十几万骑兵来说,几千的伏兵又算得了什么?

  所以,这个战场大家都是默许的。

  吴克勤深吸一口气,说道:“这是一场豪赌。”

  吴克忠说道:“老二,你也看见,你侄子已经能支撑家门了,而今我也没有别的念想,不过是拼命而已,你我兄弟那一次上阵,不是拼命?”

  “难道你怕了?”

  吴克勤说道:“不怕,只是有些激动,正如侄儿所言,这一战的规模恐怕比太宗北伐的时候还要打,要是太宗皇帝在就好了。他老人家一定很开心。”

  吴克忠说道:“废话,他老人家在,给也先三个胆子,也不敢南下。”

  太宗皇帝对蒙古最发愁的事情,就是找不到蒙古主力,只能带着大军在草原上与蒙古人做迷藏。

  如果十几万骑出现在边关,太宗皇帝做梦都会笑醒。

  两兄弟又说了一阵子话,就早早睡了,天虽然还没有黑,但是他们也知道,这一出兵,他们下一觉在什么地方睡觉,还不一定的。

  自然要多休息一会儿。

  而就在大军出大同的时候,大同奏本也到了北京。

  成国公朱勇并不是第一担任这样的职务,很明白自己该做什么?不管多累,每天有一件事情,都不可以忘记。

  那就是给北京上奏。

  每天都做了一些什么?有什么问题?他是怎么办的?

  一封接着一封飞向京师。

  朱祁镇登坛拜将,似乎将军国大事,都交给了成国公。但是成国公如果真当真,当时或许不会有事,但是将来却未必了。

  所以,成国公多汇报多请示,特别是他这种身在嫌疑之地的大臣,是必须要做的事情。

  不过,朱祁镇也很懂事。

  除却接到成国公第一封奏疏的时候,朱祁镇下令,重申对成国公的信任,要成国公不用事事汇报,可以自己决断。

  成国公一口答应下来。但是每天一封奏疏还是连忙不绝的。

  朱祁镇却没有再下旨了。

  朱祁镇好像神隐了,即便北京有什么需要与问题,也是通过兵部,内阁,五军都督府的名义发给成国公的。

  因为朱祁镇从来不觉得,自己是什么军事奇才。

  而今战事,他觉得他干预的越少,就是对成国公最大的帮助了。

  但是看似什么都不管,并不是朱祁镇对大战不重视。而是太重视了。

  重视到关于成国公大军的任何奏疏,都是第一波处理的奏折,不管什么时候到了,就必须投递入宫,立即将他叫醒。

  朱祁镇也将整个内阁班子都留在文渊阁。反正文渊阁之中,每一个阁老都有值房,空间不大,但是也是内外两间,里间还是能摆下一张床的。

  一副北方大战没有结束之前,所有内阁大臣都不要想出宫的样子。

  因为一旦出现紧急情况,朱祁镇再派人叫内阁大臣深夜入宫,一来耽搁时间,二来惊动太大。

  毕竟没有内阁的附署,朱祁镇的圣旨只能算是中旨。不具备法律效力。

  很多重大决策上,没有内阁意见,朱祁镇也不敢轻易决断。

  没错,这个重大决策,在朱祁镇看来只有一种,就是前线战败。如果胜利可以慢慢处置,失败了,就要争分夺秒了。

  朱祁镇不希望遇见这个情况,但是黄河的问题,让朱祁镇有一种感觉,似乎很多时候,都是怕什么,来什么。

  朱祁镇只能做好准备。

  而且内阁诸位阁臣也忙碌之极。

  几十万大军出动,户部,兵部,工部,少府,等等,大明不知道多少不部门都在联动,内阁想做的事情不知道有多少。

  他们也没有空回家休息了。

  即便是最空闲,最没有事情的张辅,此刻也承担起一个重要责任,那就是安抚朱祁镇。为朱祁镇讲解前线情况。

  一般来说,朱祁镇下朝之后,就会立即召见张辅。

  将锦衣卫,东厂,九边自己上报的,各地方衙门上报的,还以成国公军中的消息,汇总起来,让张辅看。

  然后询问张辅前线情势如何?

  朱祁镇以为对军事够了解了。此刻真打起来,朱祁镇才发现,他以为的了解是他自己以为。在他看来,很多战事都有些莫名其妙,听了张辅所言,才恍然大悟,哦,之所以这样做,成国公的用意在这里,瓦刺的用意在这里。

  这一日,张辅也如同往常一般,看着这些奏折,他先看成国公的奏本,本来轻松的神色,忽然变得凝固起来,随即又淡淡的融化开来。

  并不是张辅已经不惊讶了,不担心了,而是张辅作为一员老将,控制自己的情绪表达,是最基本的基本功。

  他刚刚一瞬间情绪外泄,立即被他弥补过来了。

  他心中暗道:“朱勇是怎么回事?这仗怎么打的?”随即他将其他刚刚渠道的消息汇总在一起,一个清晰且完整的战略布置,在张辅心中浮现出来。

  此刻也先的战略意图与朱勇的战略意图,张辅都已经明了了。

  只是他更明了的是,这一战不确定因素太多了。

  最重要是两个。

  第一,就是瓦刺兵力问题。从各地情报来看,瓦刺主力到底有多少人,一直是一个估计数字。而范围很大,十万也能说十多万,十九万也能说十多万。

  但是在战场之上却差别大了,更不要说,瓦刺骑兵机动性很强,附近的瓦刺骑兵会不会迅速回援?

  第二,张辅担心就是朱勇的指挥能力。

  第一百八十九章 张辅的奏对

  知己知彼,百战不怠。

  但是真正在战场之上,知彼固然重要,但是知己却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每一个人对自己的判断是很难客观的。

  成国公朱勇一身从军,在太宗年间,很少有单独,领兵的机会,但是太宗去后,跟随宣宗皇帝也打过几仗。

  宣宗皇帝得了太宗皇帝真传,也算是马上皇帝。

  虽然没有大规模北伐,也出塞过。

  成国公真正成为独立统帅,还是在正统年间。

  但问题是,成国公固然打过几场胜仗。但这些胜仗,大多是与手下败将兀良哈?兀良哈的实力是无法与瓦刺相比的。

  张辅对成国公指挥能力有一个模糊的估计,虽然这种估计,无法换算成一个具体的数值。但是张辅给成国公的建议就已经表明了。

  在边墙之内大战,成国公胜利的概率极高,失败是小概率事件。但是越北上,就越不好说。

  这也是为什么张辅不希望成国公出塞的原因。

  只是他看了看各地的情报,尤其是边地的惨状,心中也明白,成国公不打这一仗,是不行了。

  成国公带领大明主力军队,纵然瓦刺屠戮百姓而去。根本不可能对朝野上下的交代。

  而且,这一战未必不能打。

  张辅觉得如果自己带兵北上,大胜或许不能,但是击退瓦刺,全身而退,却是毫无问题。

  只是岁月催人老。

  当初而立之年,带领五十万大军,七月灭安南的将军,已经是一个七旬老翁了。

  这个年纪,即便放在现在,也是风烛残年了。

  张辅从小习武,身子骨一直很好,但是他也知道,他的身体已经经不起征战了。

  成国公打这一战,在张辅看来,却是胜负各半,或者说,他已经无法判断胜负了。他毕竟不是在前线,而是在几百里后的北京城中。

  所有消息都是不知道几手的,而且其中也不是不可以有谬误的。

  此刻,对于这一战,张辅心中彻底没底了。

  但是他心没底,面对朱祁镇的询问,他能说出来吗?他敢说出来吗?

  如果说,这一战是一场豪赌,朱祁镇是下场的赌客了。那么成国公朱勇,就是已经摔出去,正在不住旋转的筛子。

  已经买定离手。

  只等揭盅。此刻做什么都晚了。

  而且朱祁镇做得越多,失败的可能性也就越大。

  所以英国公张辅不过片刻,都确定自己要说什么了。

  英国公张辅轻轻将这些奏疏都放下来,却见朱祁镇已经等着他了,朱祁镇立即问道:“国公,前线情况如何?”

  英国公说道:“大同大捷之后,本朝与瓦刺已经攻守易势了。边墙以南鞑子,要么就留下来,要么就是退回草原之上。”

  “大同与宣府之间的战事已经差不多结束了。”

  朱祁镇冷笑一声,说道:“便宜他们了。”

  一想起大同边军,朱祁镇就觉得头疼。

  近十万百姓如此死去,朱祁镇简直觉得被瓦刺生生的扇了一个耳光。满脸头昏脑涨。被羞辱之余,朱祁镇还要收拾这个烂摊子。

  虽然大同的经济不能与南方相比的,但是大同本地能生产一石粮食,就是减轻后方数石粮食的消耗。

  即便是从北京向大同运粮食,已经开始使用驰道了。但是这样做,只能减轻消耗,并不能免除消耗。

  别的不说,驰道上每日的驮马,也是要吃草料与粮食的。

  大同如此惨重,朱祁镇必须加大对遍大同的物资供应,对而今的捉襟见肘的朱祁镇来说,更是一个雪上加霜的事情。

  为了粮饷问题,周忱已经将户部的权力给剥夺的差不多了,几乎每一笔支出,都必须周忱过目。

  周忱费尽心机,开源节流,甚至北京城门税都加了不少,还有顺天府历代积攒下来的几十万两银子,也被划入户部账目之中。

  同样的情况,也在天下各个府县之中。

  甚至山东与河南是因祸得福。

  因为河南与山东有黄河改道之祸,他们本地财政都支撑黄河大工了。

  但是于谦爱惜民力,在收刮地方方面,是留有余地的。而被逼得焦头烂额的周忱,可顾不得这些了。

  不管那一级府县,手中结余的赋税超过一千两,统统征调入京。

  一度让下面各府县,连给下面胥吏的银子都没有了。

  忙到朱祁镇都敢见周忱。

  因为周忱如此作为,已经被很多人抨击了。如果之前下面人说周忱是奸臣,是聚敛之臣,还是下面偷偷说。

  但是此刻,已经传播到整个士林之中。

  没有办法,周忱所做的事情,就是想办法不影响民生,或者尽量少影响民生的情况之下,从石头里榨出油来。

  好给朱祁镇补庞大军费缺口。

  这样的做法,能有好名声才怪。

  周忱为了支撑前线做战,已经什么也不管了,将自己一点名声也都砸进去了。朱祁镇任用的几任首辅,杨士奇,杨溥,乃至于曹鼐,大多人即便去任,都有一个好名声,唯独周忱还没有等离任,已经声名狼藉。

  朱祁镇觉得很对不住周忱。

  一想到这里,朱祁镇更恨瓦刺了。他问张辅说道:“成国公此去追击,能不能擒杀也先老贼?”

  张辅说道:“大抵是不能的,陛下,纵观太宗皇帝历次北伐,纵然有大破鞑子之时,也很难擒王杀将,这也是草原上的地形所限制的。”

  朱祁镇叹息一声,说道:“也是。那胜负之数?”

  张辅说道:“陛下亲政以来,厉兵秣马,养精蓄锐,以待北伐。京营,边军准备多时,士饱马腾,士气可用。足可一战。”

  “陛下问臣,胜负之数,臣却难以尽言,盖因战场之上变数之多,非人力所能尽算,只能尽人事而听天命。”

  “只是臣以为朝廷只要不过度深入草原之中,不越过瀚海,即便有小挫,大军也不会有什么问题的。”

  “大明在陛下的领导之下,国力蒸蒸日上,虽然被黄河牵制了国力,但是只要熬过这一两年,陛下就能重整旗鼓。”

  “而对瓦刺来说?也先手中的筹码,乃是马哈木,脱欢,也先,三代积累下来的,一旦有败,想要重整旗鼓,却难了。”

  “故而,大明不惧败,瓦刺惧之,朝廷已经立于不败之地了,陛下只需宽心以待,会有好消息的。”

  张辅所说的话,看似看好成国公一战攻成,但是细细品读,却是回避了这个问题。

  朱祁镇也感觉到这一点。

  却也没有在意?

  原因很简单,在皇帝面前说话,是要负责任的。

  一般大臣都不会言之凿凿,在皇帝面前承诺承担什么?一般情况下,都会给自己留于几分余地。

  为将来留于分寸。

  当然也有不这样做的,要么是胸有成竹,要么就是愣头青。

  朱祁镇关心的是张辅所言大明不惧败,但是瓦刺惧之,这一个论断。他莫名就安心下来了。

  虽然成国公带领的是大明军方主力,是大明现有最大的重兵集团。但是是不是成国公一战覆灭,大明就亡了?

  不是。

  大明国势一直处于上升期。

  虽然一战大败,或许对大明有很大的影响,但是决计不会牵扯到大明存亡这个角度。

  朱祁镇心中暗道:“当初皇帝被俘,大明尚且能再组织第二次会战。我就不相信了,我这十几年临朝亲政的威望,还比不上临时赶鸭子的二弟。”

  “而且,我已经安排了很多事情,即便成国公真正的全军覆没,我也能在十几天之内,组建出第二支大军。”

  第一百九十章 猫儿庄之战

  朱祁镇默默想了自己的安排。

  此刻他被英国公一点,他忽然想明白一件事情。

  或许,大明军队乃是朱祁镇统治的有力工具,但是并不是说军队是朱祁镇最重要的资本。他最大资本,乃是太祖太宗仁宗宣宗已经他五代帝王,对大明统治。让朱家王朝深入民心。

  这个时候的大明,不仅仅是军心可用,也是民心可用,甚至官心可用。

  朱祁镇自省,他登基以来,不敢说泽被苍生,但是也敢说,对天下百姓,也是有愧于心的,但是在尽心尽力这四个字上,可以问心无愧。

  特别是对顺天府,直隶一省的百姓。

  三千万两白银,砸到河北,河北水利工程,保证了再旱的情况下,也能保证最基本的口粮。

  而且百万户河北百姓,就是朱祁镇最大支撑力量。

  也是朱祁镇最后的后备军。

  因为在维护水利工程上,每一个村落的壮丁,都有即便的编伍。真要必要的时候,只能分发武器,就能临时征召过来,有足够的军官。就能编练一批大军。

  而朱祁镇身边的各种侍卫,还有武学的学生,已经北京城中闲置的老将,朱祁镇决计能在几个月之内征召一批大军。

  这就是朱祁镇C计划。

  他为了这一战准备了这么长时间,各种计划安排之下。即便成国公战败,那么全军覆没,朱祁镇也有信心,就在今年下半年,组建第二次,第三次会战。

  他就不相信了,瓦刺真是天兵天将,能在半年之内打赢三次会战,然后攻到北京城下。

  那他还要面对一场艰难的北京攻防战。

  当然了,朱祁镇是决计不想事情发展到这个地步的。

  只是,在这个时间点与瓦刺大战,朱祁镇总有一点被迫害妄想症。毕竟他的穿越并不能用科学来解释。

  万一冥冥之中,真有所谓的历史修正力该怎么办?

  而且他敢坚信,即便有所谓的历史修正力,只要不搞出陨石天降的事情,他就能平推了瓦刺。

  当然,这并不是他所期望的。

  因为如此一来,曹鼐的担心恐怕会变成事实了。

  河北大地,家家带孝,不知道多少河北将士,可怜无定河边骨,犹是春闺梦里人。

  朱祁镇心思定下来之后,说道:“希望成国公不要失天下百姓之望。”

  就在朱祁镇与张辅商议前线军情的时候。

  成国公已经出了边墙。

  前文已经说过,现在大明边墙,不能理解为后世万里长城,而是由城堡,长壕,关卡,矮墙,等土木结构以及天然山势,形成的一道屏障。

  还留有好几个缺口,供大军出入。

  成国公带着五军营出了阳和口,已经传来消息。

  作为前锋的三千营,已经突击了猫儿庄,此刻正在交战之中。

  成国公朱勇一听,二话不说,令旗一挥,大明主力骑兵开始加速,向猫儿庄而来。

  时间前拨一夜。

  黑夜之中,什么都看不真切,如果仔细盯着一片地域看,才能看出来,有很多黑影在在黑暗之中蠢蠢而动。

  夏天的天空,明亮之极,纵然这一天并没有月亮,但是星河横过天空,星垂天低,光彩迫人。

  在没有光污染的古代,天空的景象自然是绚丽之极。

  天空如此美丽,再加上旷野的大地,时不时有狼嚎,以及不知道是什么动物的嘶吼之声,野行动物,都到了出没的时候。

  只是熟悉的地方没有美景。

  吴克忠,吴克勤兄弟两人,已经带队走了好很长一段时间了。

  他们为了战事的突然性,禀告成国公后,带领本部人马,甩开大队人马,突进猫儿庄。

  猫儿庄是一座废弃的城池。

  乃是太宗北伐的时候建立的城堡,但是宣宗皇帝将塞外卫所一一内迁,在草原之上,如猫儿庄这般的废旧城池,不知道有多少。

  一般情况下,只有夜不收执行任务的时候,才在这些地方休息一夜而已。

  但是比起在草原上扎营,有一座城池防守起来要容易的多。

  所以,瓦刺大队人马,从南方抢过的所谓物资,都在猫儿庄这里。

  只是,瓦刺就是瓦刺,给他一座城池,他们这也不知道怎么守。

  吴克忠兄弟,靠近猫儿庄已经临近天亮,派人摸过去一看,发现猫儿庄城堡虽然面积不小,但是比起这些抢劫过来的物资,却是小了不少。

  故而大量辎重,都是围绕猫儿庄城墙外面堆放的。层层叠叠的,外面只有人警戒,连最基本的栅栏都没有?

  甚至连城门都没有关上。

  这简直是没有防备一样。

  其实吴克忠对这样的情况,也是明白的。

  因为大明安营扎寨,都是有一定之规,并不代表瓦刺也是这样的,这也是有众多原因的,最大问题,是在草原上,哪里有那么多树木?就地砍伐,作为栅栏。

  不管是什么原因,既然瓦刺无备如此。

  吴家兄弟自然是却之不恭了。

  就在凌晨时分,大军在十里之外,发动了对猫儿庄的突袭。

  之所以不摸近,却是十里之外瓦刺探马密度,尚可以无声无息的解决,而且即便有一点声响也无所谓,只要不是惊天巨响,也是很难传递到十里之外的。

  而且骑兵要冲起来,才有战斗力。

  瓦刺骑兵反应也很快。

  立即将大车推到外面,大部分没有来得及上马的骑兵,就藏在大车后面,还有各种物资之后,弯弓搭箭,向明军之中射了过来。

  而从猫儿庄之中,突出数千骑。

  双方就这样撞在一起。

  双方围绕着猫儿庄方圆数里之内,反复厮杀。

  只是他们的打法都一样,因为三千营本身就是降鞑组成的,吴家兄弟都是蒙古人出身,他们现在还有自己的部落,就在甘肃一带,而吴家老三在家中坐镇,奉养老母。

  所以他们即便装备精良多了,但是骨子里的打法,还是蒙古人的打法。留守的骑兵,也不耐烦守城。

  或者说,他们也不知道该怎么守城。

  索性出来与三千营战场骑战。

  此刻双方,就好像是两条死死咬在一起的狗,谁都被啃松嘴,而猫儿庄这里的辎重,就是这两条狗的狗食。

  忽然一声尖锐鸣镝之声传来。这鸣镝自然是中空的箭头,射在空中,发出尖锐的声响,就好像是哨子一般。

  多用来传信。

  吴克忠自然知道,他一边厮杀,一边抽空向北一看,却见远远的烟尘掀起,有大队骑兵从北边而来。

  是谁,自然不用多说了。

  吴克忠咬着牙,他神色不变,只是他身边的将士脸色却变了。

  并不是谁都像吴克忠这么镇定。

  只是几乎是前后脚,南边的天空之中,有烟花爆鸣的声音传来,在白天这种花炮,不过是炸出一片白烟而已,但是声音要比鸣镝大多了。

  这是军中号炮,自然是明军用来传信的。

  传什么信自然不用说了。

  成国公大军到了。

  明军顿时奋起勇气厮杀。

  十万大军是什么概念,即便是十万人,站在一起,也可以充斥任何一个人视线。

  骑兵因为速度的原因,他们占地面积,只会比步卒大,不会比步卒小。故而猫儿庄附近的地势虽然多为丘陵,地势说不上险峻,但是已经不可能装下几十万大军会战。

  故而当吴家兄弟发现双方大军靠近猫儿庄的时候,其实双方已经交上手了,不过是在他们看不见的地方。

  成国公得到消息之后,几乎当机立断分兵三路,以扇形向猫儿庄挺进。

  第一百九十一章 暴风雨前的平静

  成国公固然是考虑道路通行能力。

  其实在边墙之外,是没有人工修建的道路。大军挺进的道路,都是天然的山脉缺口,或者说平坦的地势。

  大多是约定成俗,比较好走的天然通道。通行能力也是相当有限的。

  与其大军都堵在一条路上,还不如分兵数路,而且成国公还有一个想法,他听前面说,猫儿庄既然打成一片,就说明这战事,一时半会儿是结束不了了。

  大军一出,自然能胜利。

  但是成国公怕这些人逃之夭夭,根本抓不住尾巴。

  所以,成国公先派出两支骑兵,迂回到后面,断他们归路。

  只是很不巧,也先也是这样想的。

  于是在猫儿庄这边还没有打起来,在猫儿庄偏东。偏西两个地方又开辟了一面战场。

  总计二十几万大军,都分布在方圆几十里三个战场之上。

  随着瓦刺本部大军,与成国公大军慢慢临近。

  猫儿庄的厮杀也告一段落了。

  却是吴可忠胜了。

  在交战的时候,吴克忠抽空子,抢了猫儿庄。此刻猫儿庄,已经猫儿庄附近的辎重都归大明所有了。

  所以成国公到了,直接将本部驻守在猫儿庄之中,在残破的城堡上升起了成国公的帅旗。

  剩下数万骑兵,列成五阵,以猫儿庄为中心展开。

  而瓦刺也先,也带着本部数万铁骑,已经两侧轻骑,已经到了。

  双方相距十几里,纷纷下马修整。

  大军相距在咫尺之间,却好像是暴风雨之前的平静。

  一时候半会儿是打不起来的。

  毕竟这种大战,对双方来说,都是几十年的国运下注,怎么能不谨慎啊?

  也先与成国公都是宿将。

  越是大战,此刻就越是谨慎。

  猫儿庄之中。

  成国公带着人,视察夺回来的物资。

  什么铁锅,破烂衣服什么的,成国公看都不看一眼,却对几万石粮食,却赞不绝口。说道:“好,今日之战,恭顺伯乃是首功之臣。”

  为了提高速度,成国公所部带的粮食不多。大队辎重此刻才刚刚到了大同,让后勤从大同到这里,最少需要小十日。

  而此刻俘获这么多粮食,足够大军用上一阵子了。

  如此一来,成国公在战术战略的选择之上,就有更多的自由度了。

  至于蒙古人抢劫金银珠宝之类,也可以用来赏赐全军,激发士气。

  什么?有人说这是大明百姓的?

  很抱歉,大明官军可没有那么高尚的情操,且不说,这苦主大多都已经不在了,即便这些苦主在,被大明官军抢过来的东西,也会按照军中战利品分配。决计不会还给百姓的。

  吴克忠说道:“末将谢过国公。”

  成国公伸手抓了一把麦子,说道:“你与瓦刺交手一阵,你感觉怎么样?”

  吴克忠说道:“秉国公,瓦刺军队特别坚韧,如果是兀良哈的军队,决计不可能与末将坚持十合。”

  所谓十合,是指骑兵列阵对冲十次。

  “末将与瓦刺骑兵对冲,都记不清楚几十合了,但是对面依旧能挺得住。”

  蒙古骑兵之间的交战,大体上就是双方列阵对冲一次,然后拉回马,再次对冲一次,就如此反复,一旦谁撑不住了。

  就会演变成一场追杀。

  吴克忠自诩也是一个人物,但是此刻想起瓦刺骑兵的坚韧,不管落马多少人,不敢死多少,有一种死磕到底的狠劲。

  与兀良哈等部,是决计不一样的。

  成国公眉目之间有一丝阴沉,瞬间被遮掩下来,他虽然来的迟了一点,但也看见双方交战的末尾。

  对这战况也是非常吃惊的。

  三千营,五军营乃是大明骑兵精锐之中的精锐。瓦刺能与三千营对冲这么多次,而不崩溃,已经超出他对瓦刺骑兵战斗力的预料。

  不过,成国公而今是方面大将,一军之主,很多表情都不能外漏。

  “还有?”吴克忠说道:“末将有一件事情,想不明白。”

  成国公说道:“你说。”

  吴克忠说道:“猫儿庄的物资太多了一点,末将受命偷袭瓦刺后军,但是末将看了猫儿庄的物资,单单是这数万石粮食,就是瓦刺人不能放弃的。”

  “他们为什么将这些物资放在大军最后面?”

  这一个疑问,吴克忠很早就有了。

  一般粮食即便是撤退,也不会将重要物资都丢在后面,这不是拱手让人吗?

  成国公微微一笑,说道:“吴将军过虑了。不过是也先转运不及而已。如此一来,却帮了我军大忙了。”

  “而今我军粮草充足,可以坚壁待战,我看看也先能不能咽下去这一口气,愿不愿意就这样两手空空的回大漠。”

  成国公立即下道:“传令各部,下马休息,依靠猫儿庄布防。”

  成国公一声令下,外面的阵势就慢慢变化起来。

  在明军阵前,多了不少车辆,多是太平车与独轮车。他们都堵塞了瓦刺铁骑冲锋的道路,而又有不少,汉人骑兵下马,挖起了壕沟矮墙,一副要坚守的意思。

  也先远远的看见了这一幕,说道:“朱勇这是逼我进攻猫儿庄。”

  也先猜得不错,成国公正是逼迫瓦刺先行进攻。此刻的成国公甚至后悔没有将几营步卒来。

  让他们在阵前列阵,想来瓦刺也不能撼动。

  此刻更多是摆摆架子,迫使瓦刺下定决心与大明决战。

  否则不要看双方主力相距不过十几里,瓦刺人一心想逃的话,成国公是死活追不上的。倒不是瓦刺退兵速度多快,而是不敢追得太猛。

  蒙古人这种诱敌深入,然后伏击的手法,谁不知道啊?

  也先说道:“也好,就如朱勇所愿吧。”

  也先立即召集所有将领,说道:“我们这一次南下,抢了不少好东西,此刻都在猫儿庄之中,不夺回来,我们就这样回灰溜溜的回到草原之上,我们如何面对各部首领,已经诸位的妻儿老小。”

  “而今敌人就在这里,我们打赢了就拥有一切,打输了,就等着明人如当初一样,一遍遍边烧边,一遍遍横扫草原,让你们的妻儿父母在仓皇之中,冻饿而死。”

  “不想再过这样生活的人,跟我杀。”

  虽然太宗皇帝后三次北伐,大多是无功而返,但是蒙古人并非没有损失的。

  不仅仅是农业需要看天时,即便是畜牧业也是需要看的。为了逃避明朝大军,该让羊群养膘的时候,一遍遍的折腾,他们的收获能好才怪。

  于是当草原上极端天气到来的时候,自然是大量的减员,很多人没有死在大明的刀兵之下,却死在大自然的威能之中。

  对于一些强盗来说,有什么比没有抢到东西更加让人沮丧的事情?

  有,那就是抢到手的东西,又被人抢回去,特别是很多小部落,瓦刺各部底子厚,即便是没有这些物资,也没有什么大不了的。

  但是很多小部落则不然,这些一点点物资,在明军看来,大多是破烂,但是在他们看来,就是救命的东西。

  即便是再破烂的衣服,那怕死人的衣服,多包裹几层,也能让人在冬天活下来。

  所以,这些人听了也先的话,自然是嗷嗷直叫,一心要夺回猫儿庄。

  也先见状,心中暗道:“很好,这样也不枉我将这些东西都送到明军手中。”

  不错,正如吴克忠想不通的地方,猫儿庄的守备有些松懈,而这种松懈正是也先暗中放水的结果。

  因为也先要以这里为眼,下一盘大棋。

  第一百九十二章 铁甲的黄昏

  也先要下什么大棋,此刻还不是掀开牌面的时候。

  而在也先的命令之下,瓦刺骑兵主力与大明骑兵主力第一次碰撞了。

  成国公从来不是一个被动的人,他之前不过是诱瓦刺来攻,此刻见瓦刺骑兵出动了。自然一声令下,大明骑兵纷纷上马。随时准备出击。

  成国公眼睛一凝,看着远处的骑兵,说道:“是他们?”

  他忽然想起几十年的忽兰忽失温之战中,瓦刺三万铁骑的表现。

  说起来,也是相当之惊艳的。

  他们是冲到了神机营阵前,才被柳升给打退的,在危机的时候,太宗皇帝亲自上阵突击,才算是大败瓦刺。

  即便是例数太宗皇帝平生恶战,忽兰忽失温,也能与靖难时期几次恶战相比。

  说起来瓦刺铁骑,并不是后世所想象的那一种铁皮罐头,他们虽然人马都披甲的,但是马儿的甲胄不过是皮甲而已。

  至于瓦刺骑兵甲胄的样式,就杂乱多了。

  有元代流传下来的甲胄,有西域流传过来的甲胄,又瓦刺自己打造的甲胄,还有从明军那么走私过来的甲胄。

  甚至很多甲胄是个人打造的,一样的样式,也是不一样的区别。

  而且甲胄在草原之上,不,不仅仅是草原之上,即便是边墙之外,都是非常重要的财产,甚至可以说是父子相承的传家宝。

  否则老奴起兵的十三副铁甲,是怎么来的,大多祖传的。

  只是在视觉效果之上,没有人注意这一点点区别。

  虽然瓦刺骑兵并不是全身重甲,人马负重也有好几十斤,他们虽然多用良马,在负重上要比大明好上不少。

  但是他们依旧不会像轻骑兵一下,急速奔驰,而是缓慢的纵马,用近乎踱步的方式一点点的靠近明军。

  成国公说道:“武进侯朱冕,西宁侯宋瑛。”

  “末将在。”两人齐声出列说道。

  成国公战在猫儿庄的城墙之上,扬起马鞭一指瓦刺的铁骑,说道:“让天下人看看,是瓦刺铁骑厉害,还是我大明铁骑厉害?”

  “是。”

  随即大队明军从中间列开,无数甲骑出阵。

  比起瓦刺的铁骑,大明铁骑甲胄要比瓦刺好太多了,大多都是一个样式,根据将官的品质不同,而有不同的甲胄。

  在阳光之下,金光闪闪的。

  所有甲骑清一色都拎着长枪,这就是太祖皇帝在江南就开始强调的,“拼得了铁枪”,因为江南少马,太祖皇帝那个时候,大明骑兵数量稀少,从来是集中使用,而且寻常士卒是没有资格进入骑兵的。

  只有在马上能“拼的了铁枪”的好儿郎,才能入骑兵之中。

  太祖皇帝在圣旨之中有详细标准,因为太祖皇帝自诩也是能“拼得了铁枪。”

  这个标准就继承下来了。

  五军营正是太宗皇帝编选天下卫所精锐,谈不上万里挑一,但也是精中选精。

  双方对冲,虽然比不上南北朝的具甲骑兵的威力,但是也是少见的。毕竟没有强悍的国力是完不起重甲的。

  似乎,一时间天地都静止了。

  太阳似乎好奇着数十万的举动,停滞在天空之上,忘记了自己要往西走。阳光就好像是他的目光一般,赤裸裸的烧烤着大地。

  不管是瓦刺人还是明军,此刻都额头冒汗,特别是重甲骑兵们,他披着几十斤的重甲,即便里面垫了一层丝绸内衣。

  依旧觉得外面的铁甲此刻并不是冰凉的感觉,而是火烫的好像是烙铁一般。

  更不要大战在即,每一个都在紧张,汗如雨下,自不必言。

  从客观上来,而今的阳光是利于明军的。

  毕竟明军固然也怕热,但是漠北瓦刺,比北京人更怕热。

  双方距离一点点的拉进。

  武进伯朱冕忽然从腰间拿起水囊,仰天一口气喝光了,不知道喝得是水,还是酒,随即将水囊砸在马下,说道:“儿郎们,跟我杀。”

  随即所有重甲骑兵都将水囊喝完,纵马如飞,向前面飞奔而去。

  瓦刺骑兵一瞬间也加速起来。

  重重的马蹄之声,震动了整个天地,一层层烟尘,就好像是雾气一般,遮住了后面人的眼睛。

  似乎仅仅是眨了一下眼,双方就死死的撞在一起。

  一时间火光迸射,不少明军骑兵打响了三眼火铳。

  虽然三眼火铳并不是什么太好的火器,但是在这一刻,还是爆发出自己的威力。火铳最大特点,就是破甲。

  这铁甲如果用弓箭来射,恐怕二十步之内,未必能够一击必杀。

  但是只要被火铳打中,即便打不破甲胄,里面的人也受不了了。

  所以,忽兰忽失温之战中,连明军骑兵都有一点招架不住的瓦刺铁骑,在大明神机营之前折戟沉沙。

  而今也是如此。

  火器在骑兵作战之中运用,将重甲骑兵送进了坟墓,而今的重甲对决,已经是黄昏的绝唱了。

  不过是因为骑兵火器运用上的不方便,才让重甲骑兵留有一定的生存空间。

  就好像是着三眼火铳一样,说是能打三下,但是很多骑兵都是拿他们当一次性武器,打完就扔。

  这也是朱祁镇培养出来的财大气粗,否则他们是万万不敢这样的。

  一轮火铳之后,就是长枪与弯刀之间的对决了。

  瓦刺骑兵长期与西域各部作战,在很多方面上吸取了各部落特点,所以他们的武器各异,多数用刀。

  因为瓦刺没有能力为下面的军队统一制式武器,所以,他们的武器有相当一部分都是自己选择的。

  可以说是五花八门。

  一般是下面人怎么用的方便怎么来,是狼牙棒,连枷,等等奇形怪状的武器都用。

  但是明军骑兵是清一色的长枪。

  长枪在各种武器之中破甲能力还是不错的,一枪扎下去,一般都能重甲上扎出一个窟窿来。

  在两军合围之下,双方一部已经杀的难解难分了。

  也先似乎沉不住气了,一声令下,大队骑兵如排山倒海一般的砸了下来。成国公毫不示弱,除却刚刚退下来的三千营之外,将生力军全部砸了下来。

  成国公站在猫儿庄城头之上。

  此刻不过三丈的猫儿庄城头,成为战场的制高点,成国公双眉紧锁,死死看这战场之上的风吹草动。

  成国公心脏在剧烈的跳动。心中暗道:“瓦刺果然是劲敌,不好对付,万万没有想到回打成这个样子。”

  仅仅这一片战场之上,双方投入的军队数量已经超过十五万了,成国公朱勇发现自己已经完全的失去了对战场的控制。

  如果是步阵还好一点,步阵一般移动缓慢。成国公朱勇还能镇的住场面。

  但是这些骑兵都在迅速的冲击,转向,战斗,分离,甚至混战厮杀,一面将旗有如走马灯一般在迅速的转动。

  这样急速变化的情况,已经超出了成国公朱勇的指挥能力。

  并不是每一个人都是韩信点兵,多多益善。

  英国公张辅对成国公朱勇的担心,是成立的。

  成国公朱勇恐怕不具备十万人的战场指挥能力。

  不过,成国公朱勇毕竟是宿将,在他发现已经不能有效指挥的时候。立即发现也先也面对同样一个问题。

  那就是也先能控制住这样的混乱的场面吗?

  在成国公看来,也先也不具备这个能力,所以成国公要做的就是比也先更能撑下去,他首先召集起来唯一预备队,也就是吴家兄弟手中的三千营。让他们随时准备出战,然后下令各自为战。敢后撤过猫儿庄者,立斩之。

  第一百九十三章 瓦刺的崩溃

  此刻真正考验的不是成国公与也先的指挥能力,而是考验下面各级将领的指挥能力。

  瓦刺从脱欢上位之后,几十年来连战连捷,让瓦刺从西域一隅之地,扩展到东西数万里的大国,其中将领也都是在一场场胜战之中磨砺出来的。

  临阵指挥杀敌的能力。自然不容小觑。

  而大明这边,京营之中新一代将领与他们的父辈相比,已经差了一筹了。但是太宗遗留下来的老将,还占据指挥位置。

  如吴家兄弟,西宁侯宋瑛,武进侯朱冕,等等。

  看他们履历,都是在太宗皇帝手下效过力。这样的场面虽然艰难,但是他们还撑得住。

  而且在身体素质上,装备之上,京营都比瓦刺强悍不少。

  没错,不要以为蒙古人都吃肉,就比京营身体素质强。

  首先,朱祁镇对京营看的最紧。在待遇上京营决计超出其他边军,虽然不可能是顿顿有肉,但是隔三岔五打打牙祭,还是行的。

  而且古代游牧民族,生活也不想后世想的那样,顿顿吃肉。他们更多是吃奶制品等等。

  单单看身形就知道了。

  蒙古人个头一般都不少太高。与从数百万卫所军中选出来的精锐相比。自然比不过。

  这种体力,装备的优势,反应在战场之上,就是虽然明军将领在很多战术层面有些呆板,没有经营,很多时候反应慢一拍的。

  但是瓦刺骑兵却不能将明军击溃。

  一直在这个时候,双方杀伤还是相当的。

  成国公朱勇稳坐钓鱼台,但是也先就有些坐不住了。

  这就是国力的差距。

  承认成国公带出来的三千营,五军营,已经各部骑兵,是大明军中的精锐,但是并不是说大明没有了这些军队就不能活了。

  而且成国公根本不多考虑这些问题,他只需要考虑如何胜利就行。

  所谓慈不掌兵义不掌财,成国公打过半辈子仗了,早就淡看生死了,不管是瓦刺的,还是明军的。

  鏖战两个时辰,最少有万余横死当场,成国公连眼睛都不带眨一下。

  但是也先却承受不住了。

  这一次也先麾下的将士,大多都是瓦刺精锐,虽然还有一些征召的部落军队,但是他们与瓦刺本部的战斗力相差太大了。

  在这样的厮杀之中,根本就是煎熬。

  已经有稳不住的形态。真正挡在前面的都是也先的心头肉。

  这样的骑兵,瓦刺不超过十万。

  这就是也先控制整个草原的基本盘。

  仗打到这里,胜负还没有分出来,也先已经知道一件事情,就是这样死磕,即便是他打赢了。瓦刺也输了。

  因为瓦刺没有实力镇压住其他有野心的人了。

  这样的胜利,并不是也先想要的。

  也先心中暗道:“南朝虽然战力大不如前,但是底子还在。只能另想办法了。”

  也先一声令下,下面人纷纷吹起了号角之声。

  一时间下面蒙古骑兵立即纷纷进攻。

  这号角是督促进攻的号角。

  只是战场上的变化,却超出所有人的预料之外,战场之上,具有有一半铁骑掉头撤回来了。

  所有撤回来的骑兵,自然是瓦刺本部人马。

  一时间,被拖在后面的蒙古各部有十万个曹尼玛说不来,因为他们要面对明军的反攻了。

  没有瓦刺本部人马作为砥柱中流,再加上这些蒙古骑兵被瓦刺人扔下来,更是士气近乎崩溃,哪里有一点抵抗能力。

  明军各部根本不用等,成国公的命令,各路分进,就将蒙古各部给击溃了。

  成国公见状大喜过望。

  这一战斩首最少有一万多,也算是本朝少有一场大胜了。

  只是仗打到这个地步,不仅仅成国公朱勇,不满意就此收手,连全军上下都不大满意。成国公一面下令各部打扫战场,一面派出一部咬住蒙古各部的尾巴追击。

  但是为了提防,瓦刺有诈,追击一部,不许追的太远。

  各部将士正在修整的时候,成国公朱勇召集所有讲官,开诚布公地说道:“今日大胜,瓦刺残贼,已经是釜底游鱼了,我欲追亡逐北,扬我大明之威,诸位将军可愿意跟随?”

  下面各级将领吃了甜头,自然不愿意就此放弃。

  这一次大战,或许对延边各地是一场天大的浩劫,但是对整个勋贵集团,简直是一场盛宴。

  别的不说,单单说这一次俘获的物资,大部分固然要充军需,但是有些东西,却是可以全军各级将领自己分了。

  出兵打仗,不仅仅是军功,还是有外快的。

  各级勋贵家族都是富贵之极,这其中固然是朝廷赏赐,更有这种打仗之中顺道而来的外快。

  “我等愿意。”大部分将领都齐声说道。

  成国公朱勇看见吴克忠没有动,语气看似平缓地问道:“恭顺伯,你有什么意见吗?”

  吴克忠说道:“末将不敢,只是末将觉得今日瓦刺好像没有尽全力,此番追击,末将有些担心?”

  成国公说道:“恭顺伯多虑了。”

  “蒙古鞑子伎俩,我岂能不明白,不过诱敌深入,然后埋伏而已。出了前面山口,到集宁海子,一马平川,根本没有什么可设伏的地方。也先的心思我也明白,他怕手下折损太多了,影响他在草原上的位置。”

  “这才如此。”

  “不过,恭顺伯所言也不是没有道理,这样吧,大军留后军驻守此地,作为接应,一路追到瀚海之南,最多不过三百里,如果追不到,就撤军。”

  “诸位以为如何?”

  成国公话语之中,一点也不尊重吴家兄弟,吴家兄弟就是蒙古人,成国公朱勇当着他们的面,一口一个蒙古鞑子,哪里有一丝尊重之意。

  但是吴家兄弟也都习惯了。

  鞑官就是这样。

  这还是吴家从吴克忠父亲那一辈开始,就在大明为官。这才好一点的。

  “我等遵命。”下面将领纷纷说道。

  胜利就是一个将领最大的威望加成,刚刚打赢一仗之后,成国公的安排没有谁敢拒绝,吴克忠也是如此。

  而且成国公心中也是有数的。

  他决计不会越过瀚海而北的,因为如此在粮道之上,有太多太多的问题了。

  猫儿庄已经出阳和近百里了,这里又有足够的物资。可以作为后勤基地,然后大军带十日干粮,就可以饮马瀚海之南。

  一切顺利的话,不过七八日功夫,大军就可以收兵入关了。

  也先一退,其他各部根本不去打,就会自己退兵的。

  今年的大战,大抵就告一段落了。

  但是成国公也很明白。

  他并没有重创瓦刺主力,恐怕今后瓦刺骑兵年年秋后都会南下,到时候九边沿线防秋就成为必然行为了。

  那时候兵力消耗,军费消耗,恐怕要比之前高出太多了。

  从太宗年间开始的,九边宁静,只能我打别人,不能别人打我的局面,就此不负存在了。

  成国公朱勇目光扫过所有将领,说道:“镇远侯。”

  镇远侯顾兴祖立即出列说道:“末将在。”

  成国公说道:“你带着本部人马,驻守猫儿庄,看好粮食辎重,还有伤员俘虏。等待接应大军。明白吗?”

  镇远侯顾兴祖说道:“末将明白。”

  成国公之所以选顾兴祖,并不是因为顾兴祖国公表现出色,而是表现最不好。成国公虽然觉得,此去,估计很难作战。但是问题是,一旦大战,就如同刚刚那一战一般,是一场苦战。

  顾兴祖能力有限,安排在军中,恐怕还连累了人,所系让驻守此地。

  想来作为一个大明将领,守城这种看家本事也该会吧。

  第一百九十四章 阿刺知院的去向

  龙门所。

  从独石堡,到龙门所,再到宣府城,这里有一条大明经营很久的道路,大明军队多次从这一条道路出塞。

  这一条道路,非但是人工修建的,也是天然通道,两山之间相隔数十里,形成一片谷底,东南方向是燕山山脉,西北方向是大马群山。

  而这一条通道此刻,被两支大军所堵死了。

  一边是郭登本部。

  郭登以龙门所谓中心,建立起好几座连营,更是临时铺建了从宣府到龙门的驰道。

  之所以如此,就是郭登随时都准备撤退。

  因为郭登很明白自己的分量。

  首先瓦刺大军在自己的两倍以上,其次不管是燕山也好,已经其他山脉也好,远远没有到大军不能潜度的程度。

  他之所以驻守在这里,不过是尽量让不让瓦刺大军进入宣府,让宣府百姓陷入大同一样的惨状。

  一旦他发现,蒙古骑兵从其他方面迂回过来,郭登定然第一时间缩进宣府城中。

  毕竟徐晞担任尚书的时候,对九边城防进行了一次大修缮。

  宣府城比之前结实多了。

  再加上宣府百姓都已经躲进城墙里面,凭借他手中兵力,守住宣府城是一点问题都没有。

  只是,一连数日,郭登都觉得对面营地情况有些不大对劲。

  他一直以为瓦刺大军停滞在这里,不过是不想强攻,而是再从别处绕道,但是而今却感到不大对劲。

  虽然蒙古人营地之中,炊烟依旧,人喊马嘶之声不断,甚至依旧每日有蒙古人大明军前耀武扬威。

  但是,郭登依旧觉得,对面有一点不大对劲。

  只是到底是什么地方不对劲,郭登一时间想不起来。

  郭登每日都站在望楼之上,眺望瓦刺大营,但是始终抓不住脑中一丝灵光。忽然他听见一个士卒说道:“瓦刺这些天炊烟,一直没有变化。真是非常准时。”

  郭登心中忽然一动,暗道:“对,我怎么没有想到。”

  他此刻再看瓦刺军营,顿时觉得处处是破绽了。

  最大的破绽就是瓦刺大军的炊烟太准时了。

  郭登太明白了,瓦刺本身就是一个部落联盟。

  即便领兵打仗大将军,也管不到下面某部落什么时候开饭。所以按照情理来说,这炊烟升起的时间,应该有前有后才是。

  即便是郭登各部,生火做饭的时间也不是一样的,前后还是有误差的。

  郭登想来想去,除非一点,那就是这些烟柱,并不是炊烟。

  郭登为了验证这个目的,立即派夜不收去勘探各山取柴之地,有没有新痕迹,有的话,又有多少?

  十几万大军驻守在一地,别的不说,但但是柴火消耗就是一个天文数字,而这一点也是大明的地盘。

  那些树木上有木材,而且容易看伐,那些山是秃山,根本没有草木,郭登是一清二楚。只需勘察一下痕迹,就能弄清楚,瓦刺大军木材到底消耗了多少。

  已经,瓦刺大军到底有多少人?

  此刻,有一种不详的预感,已经笼罩在郭登心中了。

  当晚,郭登就得到消息,最少五天之内,没有新看伐树木的痕迹了。

  郭登听了脸色铁青,狠狠的该自己一耳光。觉得这些明显的事情,他居然需要五天才能发现,他被阿刺知院耍了五天。

  至于阿刺知院本部人马去了什么地方,郭登用脚趾头想,就知道很危险了。

  这也是一叶障目。

  郭登一直担心阿刺知院迂回,万万没有想到阿刺知院回撤退。

  亡羊补牢,尤未晚矣。郭登立即作了决定,首先他将消息通报杨洪,北京,已经成国公。

  但是考虑到时间关系,郭登觉得他派出的信使,到了成国公军中的时候,恐怕很多事情都发生了。

  这些都做了之后,郭登就做了另外一件事情,就是大举进攻,攻破瓦刺的营地。

  为了维持一个十万大军的架子,阿刺知院最少留下一万多人,只有足够的人数,才能瞒得过郭登的眼睛。

  如果没有这一切精细的准备,郭登怎么可能看不出啊。

  当夜郭登发动了夜袭。

  蒙古大营瞬间被攻破,毕竟留下的这些人,撑起的只是一个架子,如果真将明暗哨,一起安排的话,他们这些人,根本不用睡觉了。

  防御面积太大,人数又太少,面对郭登的突然袭击,他们根本没有怎么打,纷纷连夜北走。

  即便如此,郭登也有一两千的斩首数。

  “说。”郭登将脚下的靴子踩在一个蒙古人头人脸上,将他整个踩进泥土之中,面色有些狰狞地说道:“阿刺知院去哪里了?”

  “我不知道。我只是知道,他是往西北方向走了。”这个蒙古投入断断续续地说道。因为郭登踩的太用力,他一张嘴,就有土进入口中。

  这对郭登来说,是一个坏消息。

  他虽然心中已经有了猜测,但是他更担心这个猜测是错的。

  所以,他心情很不爽。

  郭登冷笑一声,反手拔刀钉在这个蒙古人的脖子上。这个蒙古人咯咯几声,鲜血从他的嘴里流出来,将大片大片的土地染红。

  郭登立即下令大军北上,重夺独石堡。

  别的事情,他也管不了,也不可能管了。他只能做好自己。一旦成国公大军阵出了什么差错,也要保证瓦刺大军不能轻易进入宣府境内。

  更多的事情,他只能看北京怎么处理了。

  郭登的奏报非常快的传递到了京师。

  朱祁镇看郭登说阿刺知院退兵了,第一时间想到的是,这是不是瓦刺退兵的开始。

  毕竟猫儿庄大捷的消息,已经传到了京师。

  朱祁镇正在欢喜之中,他随即叫了张辅,让张辅给他解读一下。

  张辅一看着情况,脸色瞬间白了。他最担心的事情,出现了。

  如果说,阿刺知院想要退兵,他根本不用这样弄虚作假,还折损了不少人马。而且算算时间,郭登所说的五天之前,恐怕还在成国公出塞之前。

  也就是说,成国公出阳和口的时候,阿刺知院本部人马已经离开了龙门所。

  而从独石堡到猫儿庄,不过三四百里左右,即便而今成国公追得更北一点,最多也不过是五六百里左右。

  对瓦刺骑兵来说,这个速度的突袭,根本不算什么事情。

  朱祁镇此刻也看见张辅脸色有变了。

  他这么多年,从来没有见过张辅如此失态,心中顿时有一种不妙的感觉,问道:“国公,出了什么事情?”

  张辅说道:“阿刺知院本部大抵有十万骑,此刻恐怕已经去追成国公了。”

  朱祁镇一听,顿时觉得头嗡的一声。有一种天悬地转的感觉,随即朱祁镇方而安心了。心中暗道:“该来的,终究会来的。”

  就好像是楼上第二只鞋子一样,朱祁镇一直担心成国公战败,心中忧心忡忡的,此刻发现成国公可能真的要战败了,心中反而安定了很多。

  反正最坏的结果,他已经有所预计了。还怕个球。

  但是朱祁镇却没有给英国公好脸色,说道:“仅仅是这样吗?”

  张辅喉头一动,说道:“臣还担心一件事情,延安,山西阵来报,这一支瓦刺骑兵,飘忽不定,从各种战报上来说,数量与位置都是猜测,虽然有斩首,但是却没有多少证明这一支军队到底在什么地方?”

  “而这几天之内,也没有消息了。”

  “或许是地方情报迟缓,就在路上了,或许是——”

  朱祁镇说道:“或许是,他这数万人马,此刻也在追成国公了。”

  第一百九十五章 张辅的落幕

  张辅说道:“老臣不敢欺瞒陛下,或许正是如此?”

  朱祁镇负手而立,不去看张辅,说道:“我记得英国公很早之前,就说过,与瓦刺长城决战,并不是要与瓦刺战于边墙之内,而是依托边墙,战于草原之上,朕有没有记错?”

  张辅说道:“陛下圣明,老臣却有此言。”

  朱祁镇说道:“而今先生觉得,成国公在什么地方?”

  “集宁海子。”张辅说道:“按各路军报,此刻就在集宁海子。”

  朱祁镇看了一眼地图,说道:“此地距离边墙,应该只有二百多里吧,算不是依靠边墙决战?那么能不能赢?”

  张辅下跪行礼,说道:“臣不敢言。”

  此刻的张辅嘴角苦涩之极,似乎咬破了苦胆一般。

  成国公胜负已经成为他能否保留晚节的关键。

  虽然张辅这么十几年来,早就想退下来了。

  但是他也不想留下如此大的烂摊子。而朱祁镇如此说话,已经对张辅不满意了。

  而且他又能说什么啊?

  成国公很明显是中了也先的套了。

  成国公作为前线主帅,宣大已经延边的所有情报,都是先给成国公一分,后向北京报备一分的。

  在各种军报之上,朱祁镇从来没有朱批。

  就是朱祁镇不想越过成国公去指挥下面的战斗。

  但是成国公自己打得什么仗?

  他似乎并没有将自己当成总领宣大京营的征虏大将军,而当成了援兵的主将。将这一战分成了好几个战场,各战场之间其实没有一点配合。

  根本就是各自为战。

  这个局面,张辅觉得,即便自己去,也未必能够全身而退了,最少要被剥下一层皮了。更何况成国公了。

  很多考试,还没有考,能不能及格大家都有数了,对张辅这样的人,对成国公下场已经有了判断,那就是败局已定。

  唯一的问题是败几分了?

  全军覆没的败仗,也是败仗,折损大部的败仗也是败仗,折损了辎重,伤了不少军队,但是顺利撤出来也是败仗。

  但是,这话却不是张辅应该对皇帝说的,张辅知道,皇帝决计不想听这个。

  作为成国公的举荐人。成国公打了如此败仗,他定然要承担责任的。

  朱祁镇说道:“这几天国公也累了,先回府好好休息一二吧。”朱祁镇根本没有回到,只是抬头愣愣的看着地图上集宁海子的位置。

  立即有太监将张辅搀扶起来,张辅行礼告退。

  向来身手矫捷的张辅,此刻却有几分老态龙钟了。

  宣宗皇帝留下的辅政大臣,只有一个一直想辞官,不想管事想养生的胡濙了。

  朱祁镇看着张辅凄凉的背影,心中暗暗一叹,但是有些机会,朱祁镇也不会放过的,如果成国公这一战真战败了。

  很对不起,大明五国公恐怕要变成四国公了。

  随即还有大明京营之中靖难勋贵集团,能连同这一场败仗一并料理了。

  他一直停滞的军事改革,也有最好的切入点,可以将太宗皇帝的三大营,变成朱祁镇自己可以依靠的军事体系。

  这对朱祁镇来说,也算是一个大好机会。

  可惜,朱祁镇不喜欢这个机会。

  他宁可慢慢来了。

  不过,危机危机,先应对了危险才能面对机会。

  朱祁镇首先想到的不是其他东西,而是如此将这个难过渡过去。之前预备的计划,也要拿出来了。

  朱祁镇立即说道:“宣保定侯。”

  大战期间,朱祁镇一直倚重英国公张辅,但朱祁镇也不是仅仅听英国公张辅一个人意见,他同样要问兵部尚书王骥的意见,以及保定侯孟瑛的意见。

  只是王骥在内阁,每天奏事的时候问一问便是了,但是孟瑛却是奏折往来。对了,孟瑛的上奏是密奏,通过锦衣卫的渠道,直达御前。

  朱祁镇之所以不召见保定侯孟瑛,就是不希望让有些过多解读。毕竟孟瑛在朱祁镇支持之下,在京营之中也拉起一帮人。但是京营的蛋糕就这么大,成国公这边占了,保定侯那边就少了。

  保定侯这边占了,成国公那边就少了。

  双方的关系,又能好到什么地方去?他们之间的矛盾,是很多人都知道。

  如果成国公领兵在外,皇帝却与他的对头亲密接触,传出去了,会引起很多人的遐想。对作战不利。

  而今这个局面,朱祁镇也不在乎了。

  如果成国公真能大发神威,得胜归来,朱祁镇自然将今天的事情忘记的一干二净,不吝封赏,按张辅的意思,将成国公挂到内阁之中。再以封赏有功之臣的名义,将这些立功的大臣,全部分散到边境,反正要应对瓦刺的进去,也准备对瓦刺的进攻。这都需要合格的将领。

  只是这种可能性有多大?

  张辅都不敢说话。

  朱祁镇自然要启用保定侯。

  一直在文渊阁休息的张辅,被请回家休息,而保定侯突然被召见。从很多年之后看,这其实是军中新老大接替的开始。

  朱祁镇却没有想更多,等孟瑛来了,将张辅的分析,已经这些情报全部甩给了孟瑛。问道:“而今情况,该如何是办才好?”

  保定侯孟瑛此刻也是白发苍苍了。他并不比张辅小几岁,而今也是六十多岁的人了。他细细看了各式情报之后,说道:“陛下,其实成国公之败,并不会太严重,因为,成国公带得都是骑兵,想要让十万骑兵在距离边墙这么近的地方,全军覆没,臣以为根本不可能。”

  “即便瓦刺以两倍兵力围攻,折损过半,已经是差不多了。只是唯一的问题,就是瓦刺大胜之后,不会善罢甘休,还会继续南下,那时候朝廷之中,就没有骑兵了。”

  想想就知道刚刚败退过的骑兵,一时半会儿是不能派上战场的。宣府与大同,所有骑兵大抵不会有四万。

  也就是瓦刺几十万骑,对付大明四万骑。

  虽然大明还有不少步军精锐,比如刚刚到大同的十万步军精锐,已经大同与宣府原本的边军精锐。但是那又怎么样?

  没有骑兵限制瓦刺骑兵,整个宣大的防线,就会被瓦刺分割,陷入被动的各自为战的局面。

  朱祁镇说道:“计将安出?”

  保定侯说道:“京城决计不能动摇,臣以为陛下当增兵紫荆关,居庸关,以及延边各关,不能让敌骑,直入北京城下。再图后举。”

  甚至瓦刺能够绕过所有城池不攻击,直接扣关,攻居庸关,或者紫荆关,已经其他关卡。突破这些关卡之后,瓦刺面对北京,就是一马平川了。

  朱祁镇点头说道:“好,朕一会召集内阁会议,你就列席旁听吧。先说说这一件事情。”

  如果瓦刺骑兵能直入北京城下,那么朱祁镇面对就不是一个单纯的军事问题了,而是政治问题了。

  虽然很多军事问题,其实都是与政治问题纠缠在一起,很难分开而论,但是两者成分上还是有权重的。

  虏骑入京畿,这是要震动天下的,甚至会威胁到朱祁镇的威信。朱祁镇这么多年来,兢兢业业攒下这一点威信,容易吗?

  朱祁镇微微一顿,问保定侯说道:“如果让你挂帅,代替成国公主持宣大军务,你准备怎么做?”

  保定侯说道:“臣不知道,因为这不取决于臣怎么做?而是取决于成国公给臣留下多少本钱。”

  “有多少本钱,自然做多大的事情。”

  朱祁镇心中暗叹:“希望不要败的太惨了。”

  第一百九十六章 哀兵

  有时候,越不想发生什么,就越会发生什么。

  此刻成国公朱勇脸色铁青之极。

  原因很简单。

  成国公朱勇在猫儿庄之战后,追击瓦刺。在探明瓦刺的牧群在集宁海子的时候,就带大军突击此处。但是只获得数万匹马。

  当时成国公朱勇就觉得不对了。

  很多人都以为,游牧民族是不需要后勤的,却是大错特错了。

  即便是游牧民族征南,也是需要后勤的。

  一般情况下,都会赶着牛羊在大军一百里,到二百里外。成国公跟随太宗皇帝北伐过,经验很丰富。

  他一看,这所谓的牧群,就知道不对。

  牧民太少了。

  随即四边烟尘升起,大队瓦刺骑兵出现了。

  成国公自然是凛然不惧。

  带着骑兵与也先本部人马鏖战。一时间双方焦灼,就好像是猫儿庄之战的翻版一般,双方杀伤相抵,就要看承受能力了。

  那一方先承受不住伤亡,那一方先崩溃,剩下的一方,就是一场单独的追杀。

  但是鏖战正烈的时候,另一支瓦刺的军加入战场之中,顿时压制住了成国公所部。

  不过,大明骑兵比瓦刺骑兵坚韧多了,面对几乎是自己两倍的骑兵,大明骑兵依旧鏖战了整整一日,直到日暮时分,双方收兵。

  成国公就带着人马在集宁海子湖边安营扎寨。

  只是清点各部人数,却是伤亡惨重之极。比猫儿庄之战伤亡还多。

  更重要的是,他被困在这里了。

  集宁海子这个湖虽然不大,但是也不小,这个湖泊也是季节性的,此刻正是夏季,正是集宁海子一片汪洋的时候。

  集宁海子在北,瓦刺大军在南。大明出塞的十五万骑兵,留守猫儿庄的兵马,还有伤员,已经战死的士卒。

  而今还有十一万多骑兵。

  但是粮食每人仅仅带了十日的。

  这个问题也不可能瞒得过对面。

  因为成国公大军奔袭,并没有带什么辎重。所以他们的粮食,只能随身携带了。只需翻翻战死明军将士的尸体,就知道大军粮食储备如何。

  也先根本不用与明军拼命,只是守上十几日,让大明士卒将马肉都吃完,他们就成为软脚虾了。

  岂不让任人宰割。

  成国公将诸将召集过来。

  所有人都默默的看着篝火,一时间没有人说话。远远的呻吟之声传了过来,却是伤员在缺医少药的情况之下,只能发出最后的呻吟。

  这呻吟之中,在黑夜之中传得很远。

  成国公说道:“我反思了一下,也先小儿,一步步败下来,就是为了今日,今天出现的应该是阿刺知院。”

  在成国公看来,也先为了将他们诱到这个地方,就投入了数万条人命了。

  毕竟猫儿庄之战,是真正的败仗,光明军斩首就有几万,更不要说那些没有斩下头颅的。

  也正是这一战给了成国公错误的消息,才让成国公自信满满的再次北上,觉得即便是瓦刺有些埋伏,也完全没有问题。

  只是万万没有想到,声势浩大的南征,分什么数路人马,都是虚招,真正就是将大明这个重兵集团给歼灭掉。

  成国公既悔且恨,但是他更知道,这个时候并不是悔恨的时候,他必须将这些骑兵给带回去,否则大明边境将陷入全面的被动之中。

  成国公说道:“现在的情况,大家也都知道,不可能有军队来救我们,即便有人来救,我们也等不到你一天,唯一的办法,就是明天一股做气,冲破瓦刺本阵,回到猫儿庄,猫儿庄虽然地势狭小,但是有粮食。”

  “大军能固守半月,猫儿庄距离边墙不过几十里,倒是等大队步卒接应,我们就不惧瓦刺骑兵了。”

  “到时候我们再想报仇的事情。”

  “不过现在要有一个做先锋。”

  成国公说出了最难受的一件事情。

  他说的容易,如果瓦刺骑兵本阵是那么容易突破的,今日就不会打了整整一天,都没有撼动瓦刺本部。

  明日之战,必定惨烈无比。

  作为冲阵的先锋,更是近乎九死一生的下场。

  别人能不能回去,还是未知之数,但是做先锋,却是决计回不去的。

  “我来。”两个人同时说出来。

  却是宋瑛与吴克忠。

  宋瑛看着吴克忠说道:“吴将军所部,多为轻骑,这事情还是我们重器来做吧。”宋瑛说道:“我老了,几十年什么事情都经历过了,但是这些人都是大明军中的种子,不可全部折损在这里。”

  “明日,我以铁索连马,直冲敌阵,即便是全军死绝了,也为军中冲出一个缺口。请诸位的放心。”

  宋瑛资格很老,当初宣宗驾崩,太皇太后秉政就那宋瑛控制京营,平衡局面。

  而且宋瑛不是靖难集团的,他祖上乃是开国功臣。在军中也很低调。他的年纪并不比成国公年轻。

  只是他与皇室关系亲近,家中有人尚仁宗皇帝公主。但是他却没有作战经验,一生大半时间,都是凭借亲贵混日子。

  但是,他对大明忠诚,却是毫无问题的。

  成国公起身向宋瑛行了一礼,说道:“谢过宋老将军了。”

  吴克忠说道:“那么我断后。想来我三千营,轻骑最适合断后的,只是我有一件事情,请求国公。”

  成国公也需要一个断后的,不要看吴克忠说的轻松,成国公岂能不知道,这样的情况之下,瓦刺能轻易放他们走,才是奇怪的,开路前锋固然是九死一生,但是断后人马,又何曾安全了。有人愿意承担,他自然愿意答应他的条件。说道:“讲。”

  吴克忠说道:“我弟弟克勤,也在军中,我希望国公能带他走。”

  “大哥。”吴克勤就在吴克忠身后,他立即说道:“我不走。”

  吴克忠厉声说道:“这里有你说话的分吗?闭嘴。”

  吴克勤也知道,按照军法,这种级别的会议,他哥哥有说话的资格,但是他却是没有的。

  吴克忠继续对成国公说道:“我知道,有些强人所难,但是我家三弟,远在甘肃,没有在京师混过,不足以支撑门面,我那儿子,才二十出头,不知道天高地厚,我总要给吴家留下一个人,支撑门户。”

  成国公朱勇听了,心中恻然。

  他很明白自己的结局,吴克忠战死,皇帝是不会为难吴家的,吴瑾这孩子,他也是听过名声的,是一个拼命三郎,故而有些鲁莽了,但是谁年轻的时候,不是这样。

  就是张辅年轻的时候,在战场上拼命的时候,也未必是多英明睿智。

  只是成国公府,却是完了。

  不管他能不能活的回去,陛下给他这么多兵马,还有这么高的礼遇,他却打成了这个样子,折损这么多人马?

  不用言官弹劾,他自己都有一些惭愧无地之感。

  将来的成国公府,日子绝对不好过,吴克忠还指望他弟弟支撑门户,但是朱勇只指望谁啊?

  恐怕英国公张辅也要被他牵连了。

  成国公朱勇想到这里,语气有些怅然,说道:“好,这个条件我答应了,诸位也是一样,父子在军的,儿子可以调入军中,兄弟在军者,弟弟也可以调入中军之中。”

  “明日一早,宋老将军为先锋,吴将军为断后,奋力向南,我们回家。”

  众将齐声起身,说道:“遵命。”

  一股哀兵之气,在军中传播开来,每一个得到命令的士卒,都精心准备,却夺取最后的生机。

  只是哀兵能不能胜?却要看明日之战了。

  第一百九十七章 将军百战死

  正统十四年,六月。

  九边烽火已经燃烧一个月有余了。

  此刻真正到了决战姿态。

  西宁侯宋瑛,满头白发,站在最前列,他面对数里之外,密密麻麻的瓦刺骑兵,根本没有多说话。

  此刻也没有什么好说的了。

  他身后一面大旗招展,西宁侯拍马冲在最前面。

  从集宁海子向南一路是上坡。

  虽然坡度并不是高,但是足以让瓦刺骑兵得到一点优势。

  一队队明军骑兵,都用绳子,锁链,绑在一起,两马之间,不过一马之隔。

  明军倒是想用铁链,但是一时间从什么地方弄出来这么多铁链。只能用数道麻绑在一起,并沾了水,加强韧性。

  很多事情,有利就有弊。

  如此数骑绑在一起,故而加大了冲击力。但是也失去了机动力。甚至一马被杀,数骑一起被连累。

  这也是为什么,后世很少有这样打的。

  因为这并没有技术上的难题,最大的难题就是死士。

  并不是每一个人愿意接受必死无疑的任务。

  所以冲在最前面的数千军队,与其说一支军队,不如说数千人的敢死队。

  一夫拼命,万夫难当。

  瓦刺骑兵将明军南下。自然也不会放任,派人来阻拦,只是来到近前才发现明军的意图,却已经来不及转向了。

  只是硬着头皮撞上去了。

  双方撞在一起。

  就好像是海狼打在岩石之上,明军就是岩石,瓦刺骑兵就是海浪。瓦刺骑兵面对明军铁浮屠式的进攻。

  被打了一个措手不及。

  只是瓦刺骑兵也不是吃素的。到了拼命的时候,也爆发出无限的潜力。一个个不求能活,但求与敌人同归于尽。

  他们不求杀人,先求杀马。

  一马死,立即将数名骑兵拖住了。

  而在高速冲锋之中,他们很可能挡住后面的冲击路线。

  很多时候,怎么也绕不开的。

  所以,这数里的地面之上,全部是一片血肉模糊,不知道是瓦刺的血,还是明军的血。每一个纵马而过的人,都会留下大片的血脚印。

  吴克忠是最后走过这里的。

  他遥遥看着两侧大队骑兵向他追了过来。

  吴克忠说道:“我向来当前锋惯了,不知道该怎么断后,所以,也先老贼,在此,谁愿意与我取他首级。”

  所有人的沉默了片刻,说道:“愿随将军赴死。”

  吴克忠自己很清楚,断后之事,几乎是有死无生,既然如此,他自然要选择怎么死了。他宁可死的轰轰烈烈的,临死之前,如果能杀了也先,自然最好不过。

  即便杀不了,也震动瓦刺,吸引瓦刺注意力。

  此刻,也先军前。阿次帖木儿正向也先请教,说道:“父王,明军虽然在拼命,但是我瓦刺男儿,怕他谁来?父王为什么下令放开通道。”

  也先说道:“汉人的兵书,你也读读,所谓归师勿遏。”

  阿次帖木儿说道:“父王,我读过,但是这里距离边墙太近了,不过二百多里,一旦这些明军逃入边墙之内,我们再想全歼就不大可能。”

  “这些可是南朝精锐,消灭了他们,到北京城下,就再也没有阻碍了。”

  也先说道:“我小时候带你打猎,如果猎物太多,该怎么办?”

  阿次帖木儿说道:“放开围子,让他们逃,带人在走后面追击。可以慢慢的射死。”阿次帖木儿说到这里,眼睛一亮,说道:“我明白了。”

  “明白就好。”也先说道:“这一次打猎,你下场试试手。”

  在马力之上,也先所部备马加战马,是明军的数倍,这种追击战,瓦刺是从来不怕的,明军面对兀良哈都追不上,但是他们面对也先骑兵,岂能逃得了。

  如果列阵对冲,瓦刺骑兵与明军精锐,不过是旗鼓相当,甚至还弱了一层,但是一旦陷入追击战之中,那么整个战场形势都在瓦刺手中了。

  此刻,明军阵形已经展开了。军队阵线展开之后,想要反身作战,并不是像一个人转身那么简单。

  只能被动承受瓦刺的追击,一旦停下来,就会被数倍瓦刺骑兵包围住,再次突围,就再次面对拦截,与追击。

  所以,瓦刺对明军的包围,并非在集宁海子这里。

  而是,从集宁海子到猫儿庄,这一百多里都是瓦刺封锁之中。

  甚至也先还在猫儿庄给明军准备了惊喜。

  忽然,也先周围士卒大震,却见一直明军面对展开的十几万瓦刺铁骑展开了进攻,就如同飞蛾扑火一般,向也先的大旗下冲来。

  瓦刺各部纷纷大怒,纷纷上前阻拦。但是面对冲在最前的那一员大将,根本拦不住。

  倒不是吴克忠武技冠绝天下,实在是吴克忠存了必死之心,与人交手,都是奔着同归于尽去的。

  而现在瓦刺各部将领都看的分明,而今分明是一场大胜,只是不知道胜上几分而已,每一个都不想死在胜利之前。

  他们自然不想与吴克忠拼命。

  吴克忠更是眼光即好,找到空隙,就甩来拉拦截的人马的。

  但是吴克忠能够甩开。但是吴克忠的部下却躲不开。

  所以跟在吴克忠身后的人越来越少了。但是距离也先本阵越来越近了。

  也先见状,问身边的张宗周说道:“此乃何人?”

  张宗周说道:“他乃是南朝三千营主将,恭顺伯吴克忠,父亲乃我大元平章。”

  也先说道:“原来是世臣之后,派人招降。”

  也先心中一直有入主北京的想法,在对大明建立起军事优势之前,他这个心态并不是太强的,但是此刻,他已经将这一件事情提上议程了。

  想要迅速扩大势力,最好的办法,就是招降纳叛。这种政治手腕也先还是有的。

  至于吴克忠是不是元朝世臣之后,这并不重要,说起来,张辅祖上还当过元朝的官,想招降总是能找到理由的。

  吴克忠面对也先的招降,根本没有回答,反而趁着这个机会,猛地向也先身前冲了过去。他弯弓搭箭,瞄准了也先。

  也先左右见了大惊,围剿吴克忠的瓦刺骑兵纷纷射箭。

  一时间箭如飞蝗,瞬间将吴克忠连同坐骑射成了马蜂窝。

  而吴克忠最后一箭,虽然射出了三百步,但是已经失去了力道,就好像是一片树叶一般,落在也先是身前,也先淡淡一笑,说道:“真勇士,是个英雄,不过,我平生最爱杀的就是英雄,此人如此忠义,我岂能不成全他,来人,斩下头颅,等大战之后,送入北京,要让南朝小皇帝看看。这就是与我瓦刺作对的下场。”

  “是。”众将士纷纷答应下来。

  也先随即一挥手说道:“开始吧,这一场狩猎,让我看看,那一部最英勇。”

  随即集结在一起的瓦刺骑兵瞬间分开,以千余骑为一队,向南而去。浩浩荡荡的南下。

  看上去瓦刺全军都分散开来,但是他们之间关系还是很紧密的。毕竟之间相距不远,从左右两侧追了过去。

  不需要攻入明军之中,只需急速进入明军骑兵几十步范围之内,一轮箭雨就是射伤射死不少人。

  如果明军追击,更好不过了,左右数支骑兵聚集起来,就能将追击的骑兵给吞了,至于明军全军转向,与瓦刺决战。

  那就很搞笑了。

  瓦刺不需要做战,只需拖上几天,明军就会变成软脚虾了。

  所以,对瓦刺各部骑兵来说,这与每年在草原上围猎黄羊,狼群差不了多少,唯一的区别,今年的猎物是人。

  第一百九十八章 顾兴祖逃

  数十万骑兵,分成三股,就好像是动物迁徙一般,滚滚向南。

  双方战死看上去,并不激烈。每人死战不对,没有势在必得。

  但是双方纠缠之下,明军留下一具具尸体。

  面对瓦刺几乎全时段,不停息的骚扰,很多明军的基层军官都沉不住气了,宁可带着本部人马去冲杀一阵,将这些翻身的苍蝇给灭了。

  只是但凡离开本阵出战的,立即被滚滚烟尘给淹没的,即便距离本阵不过几里而已,厮杀之声清晰可闻,但是明军也不能出去救援。

  因为一旦被拖住。就是一场恶战。

  成国公朱勇而今唯一的想法,就是将剩下的骑兵带入关内。

  只是如此一来,明军的士气也开始低落起来,即便是身边的人忽然落马,他们也不甘心,一心一意向南边逃走。

  士气低落,更是被阿刺知院发现机会,他不甘心这样零敲碎打,而是带队向将明军冲中间切断,就好像是切香肠一般,将明军分割成一部部然后吃掉。

  只是武进侯带着本部人马与阿刺知院打了一仗,杀伤相当。阿刺知院才知道,明军看上去好像是丧家之犬,但是骨子里还是停硬的,不好下口。

  这才放手,按着也先的计划来。

  这样的情况下,另外一个问题,却更加突出了。

  那就是马力。

  先前说过,明军的战马储备,根本不可能与瓦刺相比。所以瓦刺在骚扰明军,在明军两侧反复横跳。

  如果单单说马匹奔跑的路程,瓦刺骑兵在明军之上,但是瓦刺骑兵可以换马,但是明军骑兵的坐骑并不多。

  所以,马力已经有些不支了。

  一旦马力不支,就会出现大量的战马死亡,到时候骑兵变成步卒,四条腿变成两条腿,倒是怎么逃入边墙之内?

  成国公一想道,就感觉浑身发冷,虽然是在夏天,但就好像是到了数九寒天一般。

  但是他更不能让大军停下来休息。

  因为一旦停下来,想要再次南下,就是非常困难了。

  很可能就是他们的死地了。

  成国公目光落在地图上猫儿庄这三个字上。

  猫儿庄是他的唯一的生机了。

  这里有粮食,有简单的防御措施,大明很多骑兵下了马都能当步卒用,甚至比步卒来出色,猫儿庄虽然简陋了一点,但是守住决计是没有问题的。

  而猫儿庄到边墙不到百里,只要大军出关,接应本部撤退就毫无问题了。

  只是成国公心中一丝隐忧,一直徘徊不定。那就是,似乎瓦刺的意图,很奇怪。

  他觉得如果他是也先,定然会不惜一切代价,将大军留下来,而瓦刺似乎没有这个意图。事有反常必为妖。

  只是这个妖在什么地方?

  成国公觉得只要不在猫儿庄就行了,一想到守猫儿庄的是顾兴祖,成国公只觉得眉头一直在跳,不知道是吉是凶?

  就在成国公觉得猫儿庄就在眼前的时候,伯颜帖木儿也觉得猫儿庄就在眼前。

  正如张辅所言,伯颜帖木儿在陕西延安等地的军报之中,有一种飘忽不定的趋势,就是因为那不过是几千的虚兵而已。

  河套之地,在宣德年间尚不知道边事为何物?也就是正统年间,瓦刺才从原东胜卫的地段渡过黄河,进入河套之地。

  所以纵然朱祁镇对延安等地的兵马有过加强,但是真算起战斗力来,延安,榆林这一带兵马,估计是九边之中最弱的。

  所以,他们被伯颜帖木儿一个小花招给糊弄了,也情有可原。

  也先南下之后,一直与两边都有联系,接到命令之后,他们立即就按照计划伏击明军骑兵。

  不过,阿刺知院的目的是成国公本部,而伯颜帖木儿的目标就是猫儿庄。

  是实话,虽然猫儿庄留守的人马并不多,但是真死守的话,瓦刺想要打下来,还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毕竟,瓦刺不擅长攻城。

  但是守将却犯了两个巨大的错误。

  第一个错误,他中了伯颜帖木儿的诱敌之计。

  伯颜帖木儿派了数百人沿着很多车辆,从西边来猫儿庄,到了猫儿庄附近,立即逃走,造成一个假象。

  就是这一支鞑子,并不知道猫儿庄已经易手的假象。

  顾兴祖见状,就带着几千骑兵将这些财物带回猫儿庄。

  这些财物是真的,金银珠宝,只是顾兴祖一出城,再想回去,却是想都别想了。

  随即伯颜贴木儿本部人马立即出现,打得伯颜帖木儿仅仅胜了百余骑逃回猫儿庄。

  其实交战的地方,距离猫儿庄并不远,最少在猫儿庄城墙之上,是能看见的,只是顾兴祖是一个老纨绔。

  老镇远侯在永乐初年就死了,老镇远侯顾成一声功业在西南。特别是贵州。建文年间被调来攻打太宗皇帝。

  结果兵败投降了太宗皇帝。

  建文皇帝杀了老镇远侯两个儿子。

  至于是镇远侯先投降,还是建文帝先杀镇远侯全家,就见仁见智了。只剩下一个孙子,就是顾兴祖。

  顾兴祖还没有十岁,老镇远侯就去了。顾兴祖没有人交道,凭借侯爷的身份在军中也能混一个职位。

  至于打仗,顾兴祖貌似会了。

  反正老镇远侯留下不少家将,都是能打的。用好他们一些小战事,就足以平定。

  毕竟双方实力相差太大的时候,就是放头猪在主将位置上,也能打赢。毕竟猪是不会乱指挥的。

  只是而今几十年过去了,顾兴祖也不是当年的少年,已经年过半百了,年岁长了,自己觉得自己的能力也长了,也混到大明军方高层了。

  他追随成国公一路过来,没有打过什么硬仗,但是收获不少,更是没有将瓦刺看在眼里,所以伯颜帖木儿简单的近乎破绽百出的计划,他已经跳了进去。

  如果单单是这样也就罢了。

  毕竟猫儿庄并不大,人少一点,并非没有办法镇守了。

  伯颜帖木儿也在进攻猫儿庄的时候,吃了不小的亏,在没有什么攻城器械的时候,伯颜的办法,只能是蚁附攻城。

  而明军精锐士卒,即便是骑兵也知道怎么守城的,根本不用顾兴祖怎么指挥,就各就各位了,瓦刺士卒攻上来的时候,就是一顿箭雨,还有什么乱七八糟的石头,纷纷砸了下去。

  让瓦刺留下一大批尸体。

  只是伯颜贴木儿知道,他在也先整个计划之中占据了多大的距离,甚至一天之内,也先派了好几个人来问伯颜贴木儿,只有一句话,那就是猫儿庄打下来没有。

  伯颜帖木儿以本部人马作为督战队,下令但是后退着战,不管瓦刺士卒在猫儿庄打的多惨,都不许回退。

  死光了派下一批人上。

  这种残酷近乎冷酷的办法,也让猫儿庄中守城变得艰难起来。

  毕竟,瓦刺的弓箭也是能杀人的。

  而且顾兴祖折了数千精锐骑兵,让城中人力有些匮乏,不得不将伤员也派上城墙。

  就在双方厮杀正烈,明军连伤员都寸步不退,一具具尸体落在城墙脚下,硬生生的将地面垫高了半米有余。

  继续打下去,就不用堆土攻城了,只要堆尸攻城就行了。

  而在这个时候,第一线的将士还能坚持下去,但是顾兴祖却支撑不住了。

  他这一辈子生下来就是荣华富贵,口中说的是兵书战策,但是何曾见过,真正的尸山血海,真正立尸之地。

  所以,他怕了。

  他带着百余骑亲卫家丁,从伯颜帖木儿预留的缺口之中逃走了。

  第一百九十九章 再战猫儿庄

  主将都逃走了,下面几乎个个带伤的士卒,又如何能坚持下去。

  一部分跟在顾兴祖之后逃走了。有些人在猫儿庄之中战斗到了最后一分钟。

  但是这一切对成国公都不重要了。

  当他知道猫儿庄被瓦刺攻占之后,整个人晃了一下,差点摔在地面之上。

  一瞬间成国公已经绝望了。

  简直是后有追兵,前无退路。

  有人说,可以不如猫儿庄径直去边墙。就算猫儿庄的瓦刺军,并不出来阻拦。单单说军中马力已经不支了。

  战马从北京出发到大同,然后到猫儿庄,特别是在猫儿庄与集宁海子之间来回奔驰,又面对瓦刺追击,厮杀搏斗。

  马力消耗严重之极。

  而马粮也不足了。

  而今正是草原上最好的时节,草长莺飞,在这种环境之下,只需放马儿吃一会儿草,就行了。

  所以大军出动,带的马粮并不多,多是一些豆子。

  只是而今,这些豆子早就吃完了。

  一直打仗,瓦刺人根本不容明军停下来片刻。除非将人吃的干粮用来喂马。

  但是出关时候十日干粮,而今吃得也不少了。每个人留下的也都不多了,给马吃了,人吃什么?

  这样的情况下,马儿能承受的住才怪。

  所以,猫儿庄的粮食,猫儿庄城墙,都是这一支军队的生机所在。

  对于成国公来说,他已经没有一点求生之念了。

  因为仗打成这个样子,入关之后,等待他定然是下诏狱。死在这里,与死在外边有什么区别?

  一瞬间成国公手按在倚天剑上,缓缓的拔了出来,心中暗道:“此剑,吹毛断发,削铁如泥,而今用来斩我之首,却是再合适不过了。”

  “国公。”武进侯朱冕一把按住了成国公的手,说道:“事情还不到这一步。”

  武进侯朱冕,是成国公朱勇的铁杆。这一路撤过来,三千营近乎全军覆没,宋瑛战死,连尸骨都没有留下。

  各部折损都很重,而武进侯本部人马跟随中军行动,却是军中唯一几支保存战斗力的军队。

  成国公朱勇说道:“而今你还有什么办法不成?”

  武进侯目光之中露出决绝之态,说道:“猫儿庄落到瓦刺手中,打下来便是了。”

  “说句不客气的话,鞑子知道该怎么守城吗?”

  成国公说道:“谁去,时间太短了。”

  是的,时间哪里是短,是根本没有时间。

  瓦刺人死死的咬住了大军,距离猫儿庄已经没有多远了,如果不能在大军到达之前,夺回猫儿庄,入夜之后,恐怕就是一场大屠杀。

  人马具疲,在草原之上,有没有一点遮拦,瓦刺人还有不少生力军。

  武进侯说道:“距离日落还有一段时间,我去。国公等着好消息便是了。”

  武进侯退后行了一礼,说道:“我去后,请大哥保重。”

  看从正统年来的战报,成国公,武进伯,大多是连在一起了,双方又都是姓朱,私下也有兄弟相称的时候。

  但是武进侯却是一个知道分寸的人,在军中从来不会逾越本分。

  此刻,他如此说。却是报了必死之心。

  成国公朱勇张张嘴,却什么也说不出来。

  这么多年搭档,彼此如左右手。彼此之间的交情深厚,不是兄弟,也好似兄弟了。

  而武进侯朱冕,也是被朱祁镇列入靖难勋贵集团的重要成员之一。

  成国公如今忍心让武进侯去打这样的战事,几乎必死。

  看开路的人选,断后的人选,成国公其实一直想保留一下靖难勋贵的元气的。只是此刻,他什么也说不出来了。

  到了这个时候,谁不能死,谁不会死。

  甚至有一种比死更可怕的情绪,那就是悔恨,成国公此刻恨不得自己亲手将自己碎尸万段。

  遍聚九州之铁,难铸今日之错。

  后悔又有什么用?

  武进侯带着本部甩开大队,来到了猫儿庄之下。

  此刻他找了一个不错的时机。

  猫儿庄刚刚打下来,战场还没有清理干净,而伯颜帖木儿此刻不在这里,他已经去拜见也先了。

  却是也先连番催促,伯颜帖木儿不得不亲自向也先解释。

  当然了,也有伯颜贴木儿觉得这里已经大局已定。

  明军几乎是丧家之犬,哪里有反攻之力,即便反攻又怎么样,虽然攻城的时候,伤亡惨重,但是伯颜贴木儿这边还有两三万人马。

  虽然大多是各部落人马,真正瓦刺本部人马并不多。但是守一座城池,应该没有问题,而且算算时间入夜之后,瓦刺大军也该到了。

  伯颜帖木儿心中也有一个小心思,如此大的胜战,可以说是瓦刺进几十年打过最大的一仗,甚至脱欢在的时候,也做不到这一点。

  这样的事情,伯颜帖木儿岂能不多混一些功劳。真正有机会混功劳的地方,是什么地方?就是也先身边。

  所以,伯颜帖木儿不想在这里多耽搁时间。他就将自己的亲信留下守城。

  只是这些情况,武进侯朱冕并不知道。

  武进侯朱冕来到猫儿庄三百步左右,翻身下马,挺刀持枪,对身后的人说道:“而今的局面,你们也都知道了,没有什么好说的,什么也不做,无非一个死,而拼命说不定,有一条生路。

  你们愿意等死,还是跟随我拼一条生路。”

  所有骑兵纷纷下马,在猫儿庄面前列阵。

  武进侯说道:“好兄弟,跟进我便是了。”

  他大喊一声,徒步向猫儿庄扑了过去。

  说实话,武进侯虽然是将门出身,他父亲老武进伯,就是大宁城的守将,将大宁城献给太宗皇帝,奠定了太宗皇帝靖难胜利的基础,武进伯也是从下弓马骑射都不错。

  只是,他老了。

  他也五十多岁了,比成国公小几岁。在成国公心中,他如果去了内阁,希望由武进侯朱冕执掌京营,他们之间的关系,就好像是英国公与成国公之间的关系一样。

  五十多岁的人了,即便是年轻的时候,再怎么能冲杀,此刻也有力不从心的感觉。

  只是此刻什么也不重要。

  夕阳距离地平线已经很近了。

  不出半个时辰,大军就到了。

  所以,武进侯知道,他只有攻一次的机会,因为跟随大军来的,定然是瓦刺骑兵。有瓦刺骑兵在,想要攻下来猫儿庄简直是做梦。

  所以,他只能拼命。

  在夕阳之下,一根调皮的白发从头盔下冒了出来,随着武进侯大踏步前冲,一根汗珠摔在地上的浮土之上。

  瞬间与尘土滚做一团消失不见,随即无数直脚踩在这一块浮土之上,将地面之上所有的沙土再次震起来。

  无数明军士卒,沉默的好像是死人一般,跟随着武进侯的脚步冲向那一道短短的城墙。

  箭矢如雨,无数箭矢打在明军头上。

  虽然有不少人就地栽倒,更多的人身上带了好几根箭,已经不妨碍他们继续前进。

  明军踩着瓦刺遗留下的尸体靠近城墙。

  明军在箭雨之中,搭建人墙,攀爬城墙。

  猫儿庄毕竟是很长时间没有维护过的的城墙,城墙之上早就长了很高的草,而且城墙外面一点也不光滑,反而坑坑洼洼的。

  有利于攀爬。

  武进侯在亲兵的开路之下,冲上了城头。

  一时间全军大喜过望。欢声震天。

  武进侯也有一些不敢相信,但是不得不相信,能这么容易登城,不仅仅是武进侯身先士卒,存了必死之心,也有蒙古人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发挥城池的优势。

  而蒙古人也明白了这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