菲戈小说网>历史军事>不让江山(上)【完结】>第一百章 没用了和还有用

  这一个耳光把连功名打的懵住,他下意识的要发怒,可是一看到姚无痕那眼神就又把话憋了回去。

  姚无痕在乎他生死吗?

  并不在乎啊,姚无痕在乎的是他所坚持的信,他要做的是一个守信人,仅此而已,虽然这守信也挺可笑的。

  “我们……去哪儿?”

  连功名下意识的问了一句。

  此时冀州城里的大街上应该都是节度使曾凌的人,而且连功名也相信,那些原本发誓忠于他的手下应该都已经倒戈到了节度使那边,说不得大街上参与盘查的就有这些人。

  “夫子庙。”

  姚无痕看着连功名补充了一句:“别多话,让你做什么就做什么,不然死了不要怪我。”

  “是是是……”

  连功名应了一声,立刻跟上了姚无痕的脚步。

  大楚的每一座城里可能都会有一座夫子庙,拜的夫子是周时候的那位夫子,姓姬,名平。

  姬夫子是皇族出身,那时候的周天子是他的兄长,可是夫子却没有乐于享受这天生的贵气,十四岁离开都城开始游学列国,一路走一路求学,后来一路走一路讲学。

  夫子到四十多岁的时候,已经走了能有几万里路,谁也说不清楚到底走了多远,但都知道夫子去过无数地方,各地百姓皆得夫子恩惠。

  周天子号令诸侯列国,可是未必所有诸侯都服周天子,却无人不服夫子。

  以至于后来周天子病故,夫子赶回都城辅佐新皇,本已经杀到都城的各路叛军得知夫子回来了,便立刻退兵回去,十万叛军围都城,夫子一人回,十万兵皆回。

  从此之后,夫子以监国身份处理朝政,大周在五年后达到了一个前所未有的高度。

  周不是楚所灭,而是蒙帝国的铁骑,虽然楚取而代之,但楚皇从不敢说是灭周而说是承周,为了表示对周的尊敬,楚皇下令重修周书,并且亲自祭拜夫子。

  自此之后,大楚各地兴建夫子庙,最初的时候,楚复兴中原,各地夫子庙也都是香火旺盛。

  然而时至今日,各地的夫子庙多已经荒败,百姓们都吃不饱肚子,哪里还有余钱去给夫子庙添香火。

  后来别说添香火,夫子庙里供奉的东西都被吃光了,再后来供桌之类的东西都被搬光了,再再后来,连砖石瓦片木材都有人来拆回自己家里去。

  有人说这样不好,搬东西的人就回一句说……夫子那么好的人,会怪罪吗?

  此刻此地,连功名跪倒在那斑驳不堪的夫子泥像前认真磕头的样子,像是很虔诚。

  “求夫子保佑我渡过此劫,我若能活下来,日后必来夫子面前还愿,为夫子再塑金身。”

  他一下一下的磕头,姚无痕看着可笑极了。

  “你看看你面前这夫子老人家。”

  姚无痕伸手在夫子泥像上抠了抠,土就一块一块的往下掉,看起来像是被射了几百箭一样。

  姚无痕蹲在磕头的连功名面前笑着说道:“你求夫子,夫子欠你钱啊,不欠你钱凭什么管你?你如求我,求我还好一些。”

  连功名怒吼一声道:“你怎么一点儿敬畏之心都没有!”

  姚无痕起身一脚把夫子泥像踹倒下,他指了指那落地的半截泥像说道:“你有敬畏之心?如果你有的话,夫子的像就不会是这个鬼样子。”

  他一脚踩在夫子泥像的脸上后说道:“你看他这脸,样子比城外那些几天没吃过饭的难民还要丑陋,你说是他不要脸了,还是大楚如你们这些做官的不要脸了?”

  连功名怒视姚无痕。

  姚无痕却懒得再说了,他从泥像后边的土洞里拉出来很大一个包裹,打了打包裹上的尘土,解开包裹之后从里边把兵器一件一件的取出来。

  “我小时候还给夫子上过香,那时候我爹娘说拜拜夫子,愿夫子保佑我,希望我做个夫子那样的学问人。”

  姚无痕看了看夫子泥像笑道:“他没答应。”

  他看向连功名说道:“我好歹给夫子上过一炷香,你这个宣扬夫子德以治天下的人,上过香吗?”

  就在这时候外面传来一阵一阵的脚步声,夫子庙外边来了不少人,脚步声好一会儿才停下来,这就足以说明人数。

  连功名脸色大变,还跪在那的他一把抓住姚无痕的脚踝求道:“快带我走。”

  “能去哪儿呢?”

  姚无痕笑了笑,拿起一张弓拉了拉试试力度,然后把箭壶放在自己脚边。

  “冀州城里都是想杀你的人,你哪儿也去不了。”

  连功名听到这句话猛的抬起头,怒视着姚无痕说道:“你明知道他们会追来还是把我带到这,你就是故意想让他们找到的!”

  姚无痕道:“你猜对了,我是故意留了下线索,他们也没有那么蠢发现不了。”

  他一脚把连功名踹开:“去躲到后边,你能晚死一会儿,出来肯定死的快……我拿了你的银子说要帮你杀人,杀四个阵门,就一定要杀四个阵门,我一个一个的去找会很麻烦,不如等着他们自己来。”

  话音刚落,外边人影一闪,有人直接冲了进来。

  姚无痕手里的羽箭嗖的一声飞了出去,刚冲进门的人就被一箭射中咽喉往后仰倒,中箭的人倒在那抽搐了几下后就不动了,神仙也救不了这样的伤。

  “小的们就别一个一个来送死了,青衣列阵的三位阵门都到了吗?”

  姚无痕朝着门外大声喊道:“别耽误了,三个人一块进来吧。”

  外边沉寂了片刻之后忽然脚步声就嘈杂起来,人群开始往夫子庙里边冲。

  姚无痕便一箭一箭射出去,箭壶装满可以装三十支白羽,他没有一箭落空,连发三十箭,便有三十人被送入轮回。

  “真不心疼小的们的命?”

  姚无痕大声说道:“你们不把自己兄弟的命当回事吗?”

  外边又是一阵沉寂。

  良久之后,三个青衫客缓步走了进来,为首的那个看起来三四十岁年纪,面容上带着些不怒自威,在他身后一左一右跟着进来的两个青衫客,一个看起来五十岁左右,一个看起来也在四十岁上下。

  “瞧瞧。”

  姚无痕看到这三个人进来后哈哈大笑,笑的眼泪似乎都快出来了,他回头看向躲在半截泥像后边的连功名说道:“你认出来了吗?你自己都没有想到吧。”

  他大笑着说道:“冀州城里三大暗道势力,老百姓都知道风雷门和金羽楼是你连大人照着的,这两大势力都对你唯命是从,你也因此而得意,你却不知道风雷门和金羽楼的主事人,居然都是青衣列阵的阵门。”

  他问连功名:“此时此刻,有没有一种被人耍了的感觉?”

  连功名已经面如死灰。

  姚无痕看向居中的那个青衫客说道:“阵门梁方,军中武将,传闻你有一套棍法能在万军之中往来冲杀,大家都这么说,可我不信,知道为什么吗?因为你根本就没有去过战场,哪里来的万军冲杀?”

  他又看向左边那个说道:“风雷门门主萧夺,你祖辈萧风雷一套风雷刀法在北境江湖打出来赫赫威名,不知道你现在还有他几分强。”

  姚无痕指向右边那个阵门说道:“金羽楼的二当家刘万山,你们大当家病歪歪多年了,你是真正做主那个,传闻你刀掌双绝,今日可领教。”

  说完这三个人后他笑起来,不知道在得意什么,反正就是笑的有些得意。

  笑够了之后姚无痕回头指着连功名说道:“可你们三个价钱一样啊,这家伙给出的价格一千两一个,我接了。”

  在他不笑了转回头看向三人的那一刻,眼神里只剩下杀人的狠厉。

  “来吧!”

  姚无痕大喊一声。

  半截夫子泥像倒在地上,像是侧头看着他们,一只眼睛没了,一只眼睛没了一半,也不知道这样的泥像还能看到什么,大概会看到可笑二字。

  夫子庙里杀气四溢,三个阵门都是有身份的人,一开始并没有一起上,可是后来发现那个疯子真的很能打,真的很凶厉。

  于是三人齐上。

  一刻之后,姚无痕啐了一口嘴里的血,往自己身体左边看了看,左臂上还卡着一把刀,估摸着骨头都被砍开了一半,好在没断。

  再往右边看看,右边肩膀上插着一把剑,剑透体而过,血顺着剑身还在往滴落。

  胸口上还有一道从左到右的伤痕,衣服裂开了一个大口子,肉也裂开了一个大口子。

  他艰难的挪动着脚步走到半截泥像后边,扶着泥像蹲下来,龇牙咧嘴的疼。

  喘息了片刻之后,他看向连功名,颤抖着把手伸出去:“完活了,给我剩下的钱。”

  在他身后,三个阵门都已经死去。

  连功名看着面前这个血糊糊的人,觉得自己雇了一个魔鬼。

  一个时辰之后,羽亲王府。

  大院里,武亲王杨迹句坐在椅子上脸色阴沉的看着跪在面前的连功名,没说话,只是那么看着,连功名也在看着他,此时此刻连功名已经没什么可怕的了,所以看向武亲王的眼神里多了几分轻蔑。

  两个人对视了很久,连功名忽然笑着说了一句话。

  “你牛气什么?不就是因为你姓杨吗?”

  武亲王脸色一变,起身走了。

  节度使曾凌一摆手,手下亲兵上去,一刀把连功名的脑袋剁了下来,那人头咕噜咕噜的滚出去挺远,正好面朝着杨迹句走的方向。

  没闭眼,张着嘴,好像还是在没完没了的说那一句。

  你不就是姓杨吗?

  羽亲王府的一间配房里,羽亲王杨迹形看了看躺在床上昏迷不醒的姚无痕,回头问了一句:“他一人杀了四个阵门?”

  手下人回答:“是,一人杀了四个,还杀了三十几个青衣列阵的兄弟。”

  羽亲王沉默片刻,一边往外走一边吩咐了一句:“治好他,我留着用。”

  第一百零一章 你会适应的

  夏侯琢说,以他现在的身份还不足以知道全部事,如果知道的话他不会在今夜带李叱在伴月楼等着。

  后来带李叱去大街上看,是因为他忽然间觉得应该让李叱明白一些事,哪怕这些事对于李叱来说确实有些早。

  “你以前在冀州七县跟你师父讨生活的时候,见识到的风浪有多大?”

  夏侯琢递给李叱一壶酒,师父说不许李叱在这个年纪喝酒,可是自从上次李叱出门受伤后,他才发现自己对酒好像没有什么反应。

  酒倒进他嘴里,就只是有味道的水而已。

  李叱把酒接过来,回答道:“和冀州城里的风浪比起来,不算大。”

  夏侯琢点头道:“就是如此,你在冀州七县看到的风浪,是小河里的风浪,你在冀州看到的风浪,是大江的风浪,如果你不想做一个碌碌无为的人,那么将来你还会看到整个天下的风浪,那是大海的风浪。”

  李丢丢嗯了一声。

  夏侯琢笑了笑道:“是不是觉得自己很渺小?”

  李丢丢又嗯了一声。

  夏侯琢道:“我都觉得自己一直很渺小,何况是你……李叱,以后别做浪花。”

  “嗯?”

  李丢丢看向夏侯琢,一开始没懂这句话的意思。

  夏侯琢伸出手掌心朝上,语气很轻地说道:“翻手为云。”

  他的手转了一下,手心朝下。

  “覆手为雨。”

  他看向李丢丢:“将来要做大人物啊,小人物只是浪花,你看到连功名了吗?那也只是一朵比较大的浪花而已。”

  李丢丢觉得这个话题有些沉重,所以开了句玩笑。

  他说:“他是不是浪花不重要,重要的是他浪,以至于浪死了。”

  夏侯琢笑着在李丢丢脑袋上揉了揉,他失去了一个妹妹,现在有了个弟弟。

  这个弟弟在他心里的位置,重合了他失去的妹妹的位置。

  “但我觉得你这样的性格……”

  夏侯琢摇了摇头说道:“不像是个大人物的性格。”

  李丢丢问:“为什么?”

  夏侯琢道:“因为你糊涂事做的太多了,最初的时候有人让你离我远一点,那是对的,后来有人让你离高希宁远一点,也是对的,你偏偏就往错的路上走。”

  李丢丢笑起来,懒得解释。

  “天快亮了。”

  夏侯琢道:“你已经蹭了我好多天宵夜,现在去请我吃个早饭如何?”

  李丢丢想了想后问道:“大地方还是小地方?”

  夏侯琢问:“大地方是何处?”

  李丢丢理所当然地说道:“书院食堂,什么都有。”

  夏侯琢道:“那去小地方吧,我就不信不能从你手里抠出来一点钱请我吃个饭。”

  李丢丢起身:“行吧,虽然对我来说这有些难,我试试。”

  半个时辰后,书院教习吃饭的小食堂门口,李丢丢一本正经地说道:“这种小地方不好进,我还得去看看今天做菜的师傅们还认识我不认识。”

  夏侯琢看着李丢丢,咬了咬牙说道:“难为你了。”

  李丢丢道:“不用客气。”

  就在这时候燕青之抱着一些书册之类的东西从远处走过来,看了看那一大一小两只败类,燕青之扭头就走。

  宁愿不吃了,也不能和这两个家伙一起吃。

  “先生。”

  李丢丢笑着说道:“要出去吃吗?我请!”

  夏侯琢一瞪眼:“你不请我,请他?”

  李丢丢道:“你看你,这矫情的。”

  燕青之的脚步一停,似乎是在思考,片刻后抱着书册卷子走回来,一脸的将信将疑:“你什么意思?”

  李丢丢道:“就是想请先生吃个早饭,毕竟请午饭和晚饭的话要去酒楼,花销会很大,我不舍得。”

  燕青之:“我谢谢你这么坦承,我就在食堂吃吧。”

  李丢丢道:“可是我已经和大食堂那边吴婶说了,今天一早不去食堂吃饭,若是再去的话显得言而无信,先生也说过,男子汉大丈夫不可随意食言。”

  燕青之想了想,也许这俩家伙真的是找自己有事,于是点头道:“门口的刀削面不错,走吧。”

  小吃铺子里,燕青之和掌柜的打了个招呼:“两小碗两大碗。”

  掌柜的应了一声,不多时用托盘端着四碗热气腾腾的刀削面过来,肉香面香扑鼻而来。

  掌柜的把小碗放在李丢丢面前一碗,然后看了看燕青之,剩下的不好分,他也不知道谁吃小碗谁吃大碗了。

  燕青之道:“我来吧。”

  他把两个小碗挪过来,他和夏侯琢一人一小碗,李丢丢面前摆了两大碗,这刀削面的碗说小碗也比寻常人家吃饭的饭碗要大多了,燕青之这样的饭量,一小碗正合适。

  他看了看李丢丢问道:“够吗?不够一会儿再加,直接要的多了面就坨了,不好吃。”

  李丢丢道:“够了。”

  燕青之:“胃口不好?”

  李丢丢道:“一夜没睡,确实胃口不太好。”

  掌柜的:“?????”

  “说吧,什么事?”

  燕青之问了一句。

  “没事……”

  李丢丢一边吃面一边说道:“也不是什么大事,很琐碎的小事……昨夜里我睡不着,就光着膀子出去冲了个澡,夏侯琢说有事出去一趟我就跟着了,然后里边的衬衣没穿,直接套了件长衫就出去了,因为外面风挺大的,所以吹的有些凉……”

  燕青之皱眉道:“说要紧的!”

  夏侯琢:“说要紧的地方不对,不该在这说。”

  燕青之:“你闭嘴!”

  他瞪了李丢丢一眼:“说……重要的!”

  李丢丢:“没带钱。”

  夏侯琢噗的一声把嘴里的面都喷出来了,心说他怪不得要喊上燕青之,这个家伙真的是什么事都能干得出来。

  燕青之沉默片刻,忽然笑了笑道:“那我请你,本来也要找机会和你谈谈。”

  李丢丢觉得有些不对劲。

  燕青之看了一眼放在旁边的卷子:“这是前两日月考的卷子,你又拿了第一,第二是许青麟,第三是刘胜英。”

  李丢丢嗯了一声:“没啥没啥,不用夸我。”

  燕青之沉默片刻后说道:“按理说我作为教习,不该劝自己的学生不要再考第一了,可是……”

  夏侯琢猛的一抬头,燕青之看向他:“你闭嘴!”

  夏侯琢又把头低了下去,继续吃面。

  “许家的人上次就来过书院见了高院长,他们说,许青麟怀疑你作弊才会考到第一,话里话外的意思还有……是不是高希宁会提前把考题跟你说了。”

  李丢丢眉角一抬。

  燕青之道:“院长大人虽然表现的很生气,没怎么给许家人面子,但是他昨夜知道你又是第一后来找过我,想让我跟你说一声,让一让许青麟……”

  “许青麟从书院结业之后要去都城入仕,那边的门路许家都已经打点好,他只要这几年在书院的成绩足够漂亮,到了都城之后自然前程似锦。”

  李丢丢嗯了一声,没表态。

  燕青之低头吃面也没再多说什么,吃完后起身要去结账,夏侯琢一伸手把燕青之拦下来,从怀里取了一块碎银子抛给掌柜。

  燕青之疑惑的看着夏侯琢,夏侯琢抬起手擦了擦嘴,没理他,看向李丢丢:“吃饱了吗?”

  李丢丢嗯了一声:“吃饱了。”

  夏侯琢道:“下次长记性,别随便占人家便宜,两碗刀削面就把自己卖了,会很贱。”

  说完后他看向燕青之说道:“谢谢燕先生抽空陪我们兄弟吃早饭,真是荣幸之至。”

  他起身抱拳,伸手抽了一根牙签出来,叼着牙签依然那副吊儿郎当的样子出门了,李丢丢看向燕青之,沉默了一会儿后说道:“谢谢先生。”

  燕青之笑了笑:“不用。”

  夏侯琢等李丢丢出门,像看着自己不成器的弟弟一样看着李丢丢问道:“他让你低头,你还谢谢他?”

  李丢丢道:“先生只是说了这些事,并没有让我低头。”

  夏侯琢道:“他都不该说!”

  燕青之出门听到这句话,没在意,也没生气,溜溜达达的朝着书院那边走,一边走一边骂了一句:“憨批。”

  夏侯琢一转身:“你骂谁呢!”

  燕青之连头都没回,一边走一边很碎嘴子的不停说着:“憨批,憨批,憨批,憨批……”

  夏侯琢追上去拉了燕青之一下:“你说清楚你骂谁呢。”

  燕青之:“憨批。”

  夏侯琢忽然就扭了一下腰:“哎骂不着,反弹,骂不着。”

  燕青之愣了。

  李丢丢过去走到两个人中间,看看左边再看看右边的,然后苦笑着摇头,自言自语的说了一声幼稚然后往前走了。

  燕青之看着夏侯琢问道:“反弹是什么意思。”

  夏侯琢:“反弹就是给你弹回去,你骂什么都弹回去。”

  燕青之:“幼稚可笑!”

  夏侯琢:“哎再反弹。”

  燕青之走了几步,一扭腰。

  “唉我也反弹!”

  李丢丢回头看着他俩那样子,叹了口气道:“怎么都娘里娘气的。”

  等回到教室的时候李丢丢发现许青麟居然没有在居中第一的位置上坐着,而是坐到了后边去,他觉得有些意外。

  许青麟看了李丢丢一眼后说道:“那位置我丢了两次,不再坐了,什么时候我考回第一,我再回去。”

  李丢丢道:“不用那么急,下个月就好了。”

  许青麟嘴角一扬:“是有人和你说什么了吗?”

  李丢丢道:“没有啊,我的意思是,下个月你可能就适应了继续在后边坐着了。”

  许青麟脸色一变,但却没有发作。

  片刻后,许青麟看向李丢丢认真地说道:“我家里人来书院做了什么和我无关,我许青麟不是那么下作的人,我要赢你就不会用盘外招,而是正大光明的赢你。”

  李丢丢笑起来。

  许青麟皱眉:“你笑什么!”

  李丢丢笑着说道:“可你还是会适应的。”

  许青麟:“……”

  第一百零二章 预想之外的分别

  连功名的倒台对于冀州城里的百姓们来说是一场轩然大波,可是很快节度使大人就派人安抚百姓,并且在城内四处张贴公告宣布了连功名几十项重罪,告诉百姓们从今日起节度使衙门将接管冀州府衙门所有公务。

  并且,从即日起任何人都可到衙门检举冀州府上下所有官员的不法之事,只要检举者所言属实皆有奖励。

  李丢丢一如既往的第一个到了教室门口,那些大事似乎和书院里的学子们没有什么关系,日子照常过,书照常读。

  可是李丢丢却发现刘胜英没来,那个已经没有之前那么腼腆的家伙每天都是第二个到,跟李丢丢走的亲近之后也变得傻里傻气的,每天到了都会傻笑着和李丢丢站在一起等先生来。

  他总是喜欢站在李丢丢身边,哪怕什么都不说只是傻站着。

  可是今天这课堂上除了刘胜英之外全都到了,连习惯了压着时间到的燕青之也到了,李丢丢的心里就没来由的有些紧张。

  “李叱,你出来一下。”

  走到门口的燕青之叫了李丢丢一声,李丢丢连忙跑出来问:“什么事先生?”

  燕青之像是欲言又止,纠结了一会儿后才说道:“刘胜英家里牵扯到了连功名的案子,好在是家里人把所有家产都献了出去,所以保了一家平安,但节度使大人不准他们家留在冀州,他们一家打算搬到西北信州那边去,现在刘胜英在书院门口等你,你去不去,自己拿主意……”

  燕青之的话还没有说完,李丢丢人已经奔了出去,犹如一阵风一般冲向书院大门那边。

  李丢丢一口气跑到了大门外边,距离大门大概十几丈外的路边停着一辆马车,李丢丢一眼就看到刘胜英站在马车边在朝着他招手。

  李丢丢冲过去,紧张的问了一句:“你有没有事?”

  刘胜英摇头:“我没事,不过要走了……”

  他回头看了一眼马车里,车窗帘子拉开,刘胜英的父亲先是朝着李丢丢笑了笑,然后对刘胜英说道:“要快些,咱们赶时间的。”

  刘胜英点了点头,努力笑了笑后从袖口里取出来一个东西递给李丢丢。

  他笑着说道:“这是我自己做的一个香囊,我在里边放了个平安符,你带着,兴许有用呢。”

  李丢丢鼻子一酸,他问道:“你家里出了事,是不是没有多少钱财了?我这里还有一些,你都带上。”

  他从怀里抓出来两张银票塞给刘胜英,这些银子都是李丢丢攒够了整数到票号那边存了换成银票的,有一百五十两,不算多,可是对于落难之人来说,一百五十两有很大很大的用处。

  “不用不用。”

  刘胜英还在努力的笑着,他是那么那么爱哭的一个人,今天却一直都在笑。

  刘胜英道:“我家里有钱的,况且我们是去信州那边投奔亲戚,亲戚也是大家大业,不碍事,你……不用担心我,我没事。”

  李丢丢哪里会听她说这些,一把将银票塞进刘胜英胸口衣服里,刘胜英吓得惊叫一声立刻后撤,惊的像一只遇到了危险的小鹿。

  李丢丢被他这一嗓子都吓了一跳,那声音尖锐的好像能刺破耳膜似的。

  “我……”

  刘胜英脸红的厉害,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说些什么。

  马车里,刘胜英的父亲沉默片刻后说道:“你告诉他吧,以后应是再无见面的机会,所以现在不说,以后也没机会说了。”

  刘胜英脸红红的,抬起手把头上的发布解开,低着头说道:“其实我是女……女孩子,我本名叫刘英媛,是我任性想来书院读书,没办法只好女扮男装,父母疼爱,由着我任性,其实那天我想邀请你来我家里玩,本是要告诉你这些,可是你不肯来……”

  她说完这些后抬起头,眼睛里亮晶晶的,也许是泪水,也许是别的什么。

  “以后大概不会再见面了,你别那么快忘了我,要是一定会忘了我的话,就……一个月?如果你觉得一个月多的话,那就二十天?总不能几天就把我忘了。”

  她像是不敢再说下去,所以转身要走,然后又回头,再次很努力很努力的笑着说道:“要一直厉害啊,要一直都是甲字堂学的第一,你肯定行的。”

  李丢丢整个人都是懵的。

  刘胜英的父亲说道:“是我和她娘亲太娇惯她,她一心想到四页书院读书,还说女孩子凭什么就不能和男孩子一样可以正经求学,我拗不过她就应允了……”

  他在车里抱了抱拳:“多谢你这些日子对她的照顾,希望……算了,我们这就走了,再耽误怕还有事端。”

  他朝着刘英媛招了招手,刘英媛低着头回到车里,马车缓缓启动,李丢丢站在那看着马车走远,脑袋里空空荡荡。

  他也不知道是震撼于刘胜英居然是个女孩子,还是震撼于这件事牵扯到了刘胜英家里,她家里本该是有很好的日子,可是离开冀州之后去信州那边,寄人篱下,怎么可能日子会过的舒服。

  李丢丢长长吐出一口气,转身往回走,感觉自己的脚步有些沉重,好像刚刚才跑了几十里路似的,沉重而无力。

  回到教室里,李丢丢坐在那一直愣神,若是以往有弟子这样愣神的话燕青之早就已经发了脾气,可是今天他却始终都没有说什么。

  等到了中午停学,李丢丢茫然的往食堂那边走,其实也什么都没想,就是脑子里混乱的很,至于为什么是往食堂那边走,可能是身体里已经生成了导航。

  “有些难过?”

  燕青之跟上来问了一句。

  李丢丢点了点头:“是,有一些。”

  燕青之道:“其实……以他家里和连功名的关系,这次是要出大事的,是高院长连夜去求见了节度使大人,高院长担保,而且还把你送给他的那幅登雀台贴送给了节度使大人,这才保了她们一家不被追究,家业没了,是在所难免……”

  李丢丢嗯了一声,他不在乎什么登雀台贴,可是却突然醒悟过来,自己还有一个嵩明先生的印章呢,那东西不是价值万金吗?

  他立刻转身想跑出去,被燕青之一把拉住。

  燕青之正色道:“我知道你要去做什么,那东西你不能给她,你给了她就是害了她……你应该知道,在一个人生地不熟的地方,她家有重宝,会有多少人眼红,那件东西她能拿出来用吗?不能拿出来换钱,你给她有用什么意义?”

  李丢丢愣在那,只是觉得心里很堵得慌。

  “还有一件事。”

  燕青之拍了拍李丢丢肩膀:“在乙字堂学的张肖麟也走了,没来书院,没打招呼,不过我知道肯定已经走了,他家里也牵扯进去,好在不是那么深。”

  燕青之看了李丢丢一眼,停顿片刻后继续说道:“当初和你一起进书院是四个人,现在就剩你一个了……刚刚那会儿我还想着,人生真是很奇怪,他们三个都比你家世好也比你更有前途,可是却突然间就都跌入谷底……”

  李丢丢嗯了一声,心里想着张肖麟那个家伙居然也走了……

  “走吧。”

  燕青之举步向前,一边走一边说道:“所有过往,都不应扰心。”

  李丢丢深呼吸,然后加快脚步跟上燕青之,一边走一边说道:“先生,下午停学后我出去买些肉什么的回来,秋高气爽,在院子里烤肉吃如何?”

  燕青之笑起来,声音有些柔和地说道:“可以,别只买肉,也要买些菜回来。”

  李丢丢顺口道:“菜还用买?在先生你院子里拔不就是了,要吃也是在先生院子里吃啊,就在菜田旁边吃,想吃什么拔什么,新鲜又得劲儿。”

  燕青之居然没有反驳,而是点了点头:“确实,我给忘了。”

  李丢丢觉得有些不可思议,他问道:“那些菜,先生不是不准动的吗?”

  燕青之理所当然地说道:“菜种了,不就是为了吃吗?”

  李丢丢又问:“先生,你不是假扮的吧?你那么抠……”

  燕青之一侧头,李丢丢加快脚步:“我先去跟吴婶要几份饺子,先生要不要来大食堂尝尝,算了先生你也吃不惯这边的东西……”

  “好啊。”

  燕青之迈步向前。

  “那就去尝尝。”

  城门外,官道上,马车走的有些急。

  刘英媛的父亲看了看自己红了眼睛的女儿,沉默片刻后叹了口气,他仔细的整理了一下措辞后说道:“也没事,咱们家当初也是在信州那边的生意投了银子的,这么多年都没有去要过红利,这次去了,往年的红利都足够未来生活。”

  刘英媛嗯了一声:“知道了父亲。”

  马车里陷入了沉默,一家人谁都没有再说什么。

  在她家马车前边有三五里处有四五辆车的一个车队,张肖麟没有坐车而是骑着一匹马,他家里其实没有被牵连多少,只是实在害怕。

  他不时回头看一眼冀州城的方向,那大城的轮廓逐渐在视线中变得模糊起来。

  “父亲。”

  张肖麟看向与他并肩而行的父亲问了一句。

  “我们还会再回来吗?”

  “不会了。”

  父亲说道:“我们去代州,祖根在代州,回去之后安安稳稳过日子就好,冀州这边不必再回来,天知道以后还会出多大的乱子。”

  父亲也回头看了一眼冀州城的方向,眼神里也有不舍,只是他不愿意表现出来。

  “天下十三州……”

  张肖麟的父亲自言自语似的说了一句。

  “看着吧,最先出大事的就必然是冀州,咱们大楚若灭亡,必从冀州开始。”

  他抬起手甩了一下马鞭,很响亮,像是在发泄着什么。

  而刚刚说的话,比这一声马鞭响更是发泄。

  第一百零三章 给你们介绍一下

  很多事都会过去,很多人都会遗忘,是因为时间一直都在往前走,时间比人无情,然而这个世界上公平的事不多,时间算一个。

  李丢丢在书院里度过了一个夏天又一个秋天,冬天的冀州城变得有些萧条起来,大概诗人们都不是很喜欢冬天,毕竟可吟的东西不多。

  李丢丢很少再晚上出去蹲活,虽然也蹲到过,可大部分抓到的都是因为生活所迫而不得不去行窃的普通百姓,这样的人有错,但李丢丢下不去重手。

  到甲字堂学至今日算起来已经正好半年的时间,李丢丢拿了六次第一,可是许青麟似乎还没有适应做第二的日子,就如同唐匹敌在书院的时候一样。

  然而他不是孙如恭,他比孙如恭的层次要高的多。

  这半年的平淡让李丢丢已经忘记了很多事,最起码大部分时候他都装作想不起来,比如张肖麟,比如刘胜英。

  不,她叫刘英媛。

  这半年来,李丢丢和高希宁也很少能见到面了,大概十天左右才能见到一次,因为每隔十天左右节度使大人都会请高院长过去做客,这已是惯例。

  而在这一天,第一次趁着这个日子见面的时候是高希宁偷偷跑出来见他,可是第二个十天的时候高希宁没来,李丢丢壮着胆子去了高院长家里。

  第一次见面的时候高希宁就说,她好不容易才搞定了丫鬟才出来的,李丢丢当时还想着一个丫鬟能有什么不好搞定的。

  他壮着胆子去高院长的时候,就被若凌搞定了。

  李丢丢个头已经不矮,可当他抬头仰望若凌的时候,仿佛看到了末日。

  若凌也没有太难为他,只是说打赢了就让他进去见小姐,其实若凌只比高希宁大两三岁而已,只是看着确实够大。

  这个年纪的女孩子不愿意阻止美好,她觉得小姐是喜欢李叱,可小姐自己并不觉得。

  李丢丢不好意思动手,为了表示诚意,他说要不然你先打我一拳,如果我承受不住我就走。

  若凌笑容灿烂的说好啊,然后一拳把李丢丢打出去大概一丈多远,如果不是李丢丢用双拳封架的话,这一拳后不用李叱自己走,她能把李叱送走。

  其实也不能都怪若凌,谁叫高希宁把李丢丢夸的天上少有人间唯一似的,高希宁说李丢丢武艺纵然不是二十岁以下无敌,应该也是十六岁以下无敌。

  若凌十六。

  好在李丢丢这样的人不是没有别的办法,他盛情邀请若凌和高希宁到燕先生的小院吃火锅,说是燕先生来请的,若凌想着既然是燕先生请的,应该就不会有问题了吧。

  第三次还是到燕先生那边吃火锅,第四次还是,第五次依然是……

  直到有一天燕先生和高希宁认真的谈了谈。

  吃过饭李丢丢把餐桌收拾出来,若凌端着餐具去洗,就在这时候燕先生把高希宁叫到了门外小院里,他回头看了看收拾桌子的李丢丢,又看了看走向厨房去洗漱的若凌。

  确定那两个人都不会听到,他才压低声音说道:“我知道你和李叱之间的约定,你是想给他说个媳妇是吧,虽然我觉得有些幼稚,可那是你和他之间的事,我也不好插手……但是你们能不能换个地方?”

  高希宁笑道:“燕先生是快被我们吃穷了吗?”

  燕先生叹道:“要就是吃穷了我也不怕,现在书院里都在疯传,说你在给我说媳妇,就是你那丫鬟若凌,还说我同意了,所以每隔十天若凌都到我这里来一趟,为了掩人耳目,你和李叱帮忙作掩护。”

  燕先生道:“我就不说我冤不冤,若凌姑娘不冤吗?”

  高希宁想了想后说道:“这确实对她名声不好。”

  燕青之:“……”

  他深呼吸,然后微笑着说道:“我的呢?我好歹也是书院里的教习,能不能也稍稍照顾一下我?”

  高希宁又想了想,然后点头道:“明白了,要不然下次我们来的时候,先生你躲出去?这样的话你就能避嫌了。”

  燕青之都懵了。

  他指了指自己说道:“我的院子,我的家,你们来了,我躲出去?”

  高希宁道:“辛苦先生了。”

  燕青之一摆手:“我不辛苦,我不走,我走了你们也是吃我的,你当我没说,我认了。”

  就在这时候若凌姑娘端着一盆温水出来,肩膀上还搭着一条毛巾,她走过来后温和地说道:“刚吃过饭,手上脸上都是油腻,洗洗吧。”

  高希宁嘿嘿笑起来:“谢谢我家若凌。”

  若凌一屁股把高希宁顶开,依然温柔的笑着:“先生,洗洗脸吧。”

  燕青之抬起头看了看,然后乖巧的洗了洗脸和手。

  其实若凌姑娘长相挺漂亮的,身材的事又不是她能做主,她的脸型不算胖,而且五官精致。

  另外一边,高希宁用肩膀撞了撞李叱,很无所谓似地说道:“佳蓓已经问过我几次了,什么时候能和你见见,你总是推辞,到底什么时候给个准信。”

  李丢丢摇头:“我还小呢,不急。”

  高希宁道:“她知道你,而且还去云斋茶楼偷偷看过你好几次,以往她都不吃早饭,后来每天都去书院的大食堂吃早饭,你注意到了没有?”

  李丢丢道:“我注意一个女的干嘛?唔……我一般在大食堂就注意吴婶。”

  高希宁恨铁不成钢的在李丢丢脑壳上敲了一下:“人家是去看你的,你注意一下能死?”

  李丢丢揉了揉脑袋说道:“若明天早晨我见到了,我注意一下还不行?”

  高希宁点了点头:“这才像话。”

  刚说到这,夏侯琢嘴里叼着一根枯了的毛毛草从外边吊儿郎当的走进来,看了看李叱有看了看高希宁。

  李叱总觉得夏侯琢那眼神不正经,但是他没有证据。

  “明天旬假,跟我回家里一趟吧。”

  夏侯琢对李丢丢说道:“我父亲……想见见你。”

  李丢丢问:“为什么?”

  夏侯琢道:“他听我说过几次,知道你性格好又能打,还是长眉道人的弟子,所以想见见你。”

  高希宁道:“李叱你不许去。”

  夏侯琢问:“为什么?”

  高希宁道:“我让他去见人家女孩子他都不去,凭什么跟你回去见家长?”

  夏侯琢想了想,这话不对劲啊。

  第二天一早,李丢丢特意换了一身新衣服,把自己打扮的板板正正规规矩矩,这是去见亲王,总不能显得少礼数。

  夏侯琢过来找他,看李丢丢穿着一身新衣服快不会走路的样子愣了一下,然后叹了口气道:“你打扮成这样干嘛?”

  李丢丢道:“不然嘞,穿一身旧衣服去,显得失礼。”

  夏侯琢一脚踹在李丢丢屁股上:“赶紧去把衣服换了,这穿成这样看着太别扭了。”

  李丢丢回去换了一身平常衣服,自己也觉得舒服多了,两个人一路闲聊着去羽亲王府,夏侯琢因为他母亲的关系很少回王府,即便回来也是有事说完就走。

  半年多前,因为他的事,羽亲王一怒下令吊死了几位侧妃,这事百姓们自然不知道,可是王府里的人谁不知道?

  所以每个人都觉得应该离夏侯琢远一点,王府里的人也一样分帮结派,下人们之间也一样勾心斗角,但不妨碍他们在对夏侯琢的态度上保持一致。

  因为他们的主子都讨厌夏侯琢,所以他们也都必须跟着讨厌。

  客厅里已经摆好了酒菜,李丢丢见到羽亲王后连忙行礼,吃饭的时候羽亲王很亲切的聊了一些无关紧要的事,主要是夸了夸李叱在书院的成绩。

  连续半年月考第一,这要是放在一个大户人家的孩子身上,已经传遍冀州城了,家里必会敲锣打鼓的宣传。

  “琢儿。”

  羽亲王看向夏侯琢说道:“我这记性真是不好了,我给你准备了些东西,放在书房里忘记带过来,你自己去取吧。”

  夏侯琢微微皱眉,他知道父亲这是要把他支开,可是又不能拒绝,所以点了点头道:“是,我很快就回来。”

  听起来是对他父亲说的,可实际上是对李丢丢说的。

  等夏侯琢离开之后,羽亲王温和的笑了笑说道:“琢儿在我面前一直夸你,说就算是看遍整个大楚,能与你比肩的少年也屈指可数。”

  他指了指茶:“喝茶。”

  李丢丢连忙把茶杯端起来:“谢王爷。”

  羽亲王愈发的亲切起来,声音柔和地问道:“虽然你刚进书院半年,但成绩这么好,将来入仕不难,以你才智,应该也为自己考虑过吧。”

  李丢丢道:“学生鲁钝,又贪玩,还不曾想过这些,让王爷见笑了。”

  羽亲王笑道:“也无妨,毕竟你尚且年少……因为你和琢儿的关系,我倒是偶尔会替你们多想想,为琢儿做打算,也为你做打算,毕竟你是他最好的朋友。”

  李丢丢连忙起身再次致谢。

  “坐着说话。”

  羽亲王道:“你……是否有兴趣,将来到王府做事?你学业还有几年,倒是不急,你可以回去认真考虑一下,若是你答应的话,我就吩咐人每个月按照王府管事的月例给你生活所需,算是我提前聘你了。”

  李丢丢吓了一跳,脑袋里不停的思考着这是为什么。

  夏侯琢显然也不知道他父亲把李叱喊来的深意,如果知道的话,夏侯琢一定会提醒李叱。

  “李叱。”

  羽亲王道:“你是可造之材,未来必有作为,可我也知道你不愿意去与人同流合污,与其沉入沼泥,不如留在我身边,我用人不拘一格,但凡是人才我都会重用,待你结业,我甚至可以把你举荐到节度使曾大人那边,倒也只是一句话的事。”

  李丢丢越来越搞不懂,羽亲王这绝非只是惜才,再说了,他现在除了表现的能打一些,羽亲王还能看重他什么?

  学识?

  不可能,羽亲王没必要亲自如此热诚的招待一个学识好的年轻人,这样的年轻人只要羽亲王愿意,一抓一大把。

  所以李丢丢敏锐的察觉到,羽亲王要用他,就是因为能打。

  而且这个能打,是为了杀人。

  就在这时候外边有个人迈步进来,俯身一拜道:“王爷,安排的事都做好了。”

  羽亲王笑了笑说道:“正巧,来,本王给你们介绍一下。”

  他指向那个人:“他叫姚无痕,是……”

  羽亲王的话还没有说完,李丢丢已经站了起来。

  第一百零四章 所谋者大

  “干什么!”

  就在李丢丢站起来的那一瞬间,夏侯琢从门外大步迈了进来,他原本手里捧着的那些东西,此时却都抛在了门外。

  李丢丢被他这一嗓子吓了一跳,下意识的看向夏侯琢,却发现夏侯琢怒视着羽亲王,眼睛里的怒火几乎都要烧出来了。

  “你别过分。”

  夏侯琢一步就过来挡在李丢丢面前。

  羽亲王脸色一变,然后笑着说道:“我只是随便介绍了一下,有何不可?”

  夏侯琢皱着眉说道:“别在我面前也别在我朋友面前搞这一套,你知道我最厌恶的是什么,你也知道我母亲最厌恶的是什么。”

  羽亲王脸色微微变了变,似乎是觉得在外人面前夏侯琢这样的态度损了他的颜面,想发火,夏侯琢却不给他机会发火,拉了李丢丢就往外走。

  “咱们回去。”

  李丢丢嗯了一声,跟着夏侯琢往外走,身后传来羽亲王的声音,夏侯琢却根本就没打算听,脚步越来越快。

  “你不缺前程,是因为你是我儿子,难道李叱就不缺前程?如果连这些都接受不了,那还能成什么大器!”

  夏侯琢拉着李丢丢大步出门,羽亲王气的手都微微发抖。

  姚无痕站在那却不觉得如何,他只是稍稍对这个叫李叱的人有了些兴趣,在羽亲王说介绍你们认识一下这句话的时候,李叱的眼神里有了杀意。

  “你下去吧。”

  羽亲王摆了摆手。

  姚无痕点了点头俯身退出书房,他看似漫不经心的溜达了出去,可实则一直都跟在李丢丢和夏侯琢后边。

  大街上,李丢丢脚步一停,他拍了拍夏侯琢的后背,夏侯琢也停下来,李丢丢转身和夏侯琢背靠背站在一起,夏侯琢立刻就明白过来李丢丢的意思。

  “他居然敢跟上来?”

  夏侯琢问了一句。

  李丢丢又拍了拍夏侯琢,意思是你转过身来吧。

  也不知道为什么,夏侯琢就是能立刻明白了李丢丢的意思,转身和李丢丢肩并肩站着看向他们来的路。

  姚无痕并没有刻意隐藏自己的行迹,如果他想隐藏的话,这个世界上绝大部分人都不可能轻而易举找到他。

  他扫了李叱一眼,觉得这个年轻人下一息就没准扑过来,像是一头野兽一样把自己撕成碎片,这是一个优秀杀手的敏锐感觉,他觉得李叱这样的人将来一定会有些非同寻常的表现。

  姚无痕指了指李丢丢道:“我和你没有仇恨,你恨我是因为我得罪你了?并不是,只是你觉得我杀了你认识的人。”

  夏侯琢道:“你想做什么?”

  姚无痕道:“我什么都不想做,我只是想告诉你们,我不是羽亲王的狗,我是拿钱办事,相对来说,他有的是钱我就有的是生意做,仅此而已。”

  夏侯琢道:“你有必要和我们解释吗?”

  姚无痕再次指了指李丢丢:“我是在对他说,不是你。”

  夏侯琢皱眉,他觉得自己这是被人看不起了。

  李丢丢开口道:“虽然我不知道你要跟我解释这些是什么意思,但还是不必说了,我并没有什么兴趣。”

  姚无痕笑道:“你保持这样就好,我们,和他们不一样。”

  他指了指夏侯琢。

  夏侯琢觉得自己又被人看不起了。

  姚无痕道:“有权有势的人只会把我们这样的人当狗,你不要觉得他会真的把你当朋友,你没有留在羽亲王府是对的,我想说的就是这些。”

  李丢丢道:“虽然我不明白你说这些话目的是什么,不过算算看,从你说第一句话到现在大概过了三十息左右的时间,你成功浪费了我三十息的阳寿,你不愧是个杀手。”

  姚无痕笑了笑,不介意李叱对他的嘲讽。

  他转身:“我只是不希望我们这样出身的人,最终出头的路都和我选的一样,我是没得选,看起来你是有的选……”

  他抬起手摆了摆转身,然后一边走一边说道:“我知道那天那个穿七分裤夜行衣的就是你,功夫不错,衣服不怎么样。”

  李丢丢没理会。

  夏侯琢笑道:“不用在意这些,有些人总是把没得选挂在嘴边,其实只是给自己作恶找个借口罢了。”

  李丢丢嗯了一声,抬起头看了看天色:“有点饿。”

  夏侯琢:“你刚吃完还不到一个时辰。”

  李丢丢道:“你家的饭那叫饭?”

  夏侯琢:“不叫饭叫什么?”

  李丢丢道:“艺术品……太精致,吃不过瘾。”

  夏侯琢迈步向前:“最多请你吃一碗羊肉泡馍。”

  李丢丢:“要糖蒜。”

  羽亲王府,李丢丢和夏侯琢离开之后没多久,节度使曾凌就来拜访,羽亲王让人在院子里摆了张茶桌,两个人就在冬日午后这暖阳下在院子里喝茶闲聊。

  只是看起来像是在闲聊,那是让下人们看的,而且在院子里聊天谁也不能靠近,在书房聊天的话兴许还有人偷听呢,这么大的院子,谁靠近都能看清楚。

  “王爷,武亲王的大军已经把唐县那边的叛军剿灭,估计着过不了几天武亲王就会回冀州来补充物资。”

  曾凌看了看羽亲王的脸色。

  羽亲王倒是表现出什么,只是点了点头:“只是剿灭了唐县那边的叛军,又不是把整个北境的叛军都灭光了。”

  曾凌道:“可是这样一来,若再无牵扯,武亲王用不了多久也就真的把北境的叛军都灭光了,要不要……王爷和武亲王谈谈?”

  “和他谈?”

  羽亲王哼了一声:“你觉得我王兄那个人,会和我们走到一起吗?”

  曾凌道:“朝廷无度,陛下无度,我们这也是无奈之举,如果现在不积攒力量控制地盘,以后如何能立足?北境这边大大小小几十股叛军,已经有七成被我收服,若将来举旗之日,顷刻之间就能汇聚数十万大军,可是武亲王来了……”

  他看向羽亲王道:“这已不是隐患,而是心头大患。”

  羽亲王无奈道:“王兄兵法武功天下无双,没有人是他的对手,等他打的差不多了,他也就回都城去复命了,不然我们还能如何?杀了他?”

  他看向曾凌说道:“各地节度使都在积蓄力量各怀鬼胎,可是陛下却把王兄扔到北境来了,难保不是对你对我起疑心。”

  曾凌道:“天下十三州,十三位节度使都是手握重兵,可唯独是冀州不一样,因为冀州有王爷你,陛下担心的是十三州节度使都会造反,可是他们师出无名,王爷在冀州宣布称帝……这才是陛下怕的,而且朝廷那边有消息过来说,陛下的身子越来越不好了。”

  羽亲王笑了笑道:“酒色无度,早晚的事,我现在担心的不是陛下,而是觉得这些事不一定是陛下的想法,也不一定都是刘崇信的想法,而是……太子。”

  他看向曾凌说道:“那个孩子,和他爹一点都不一样,七岁的时候在朝堂上和群臣辩事,几乎没有什么漏洞可言,思维之缜密可见一斑,十三岁的时候就已经在处理朝事,十五岁偷偷取了个假名字参加科举,竟是拿了状元……”

  曾凌点头道:“更让人担心的是,刘崇信对太子没有丝毫异心,太子说一,刘崇信就朝着一去办,只不过现在太子还只是太子,一旦将来太子即位,刘崇信就是太子最锋利的那把刀,在把对手都除掉之后,我丝毫也不怀疑太子会把刘崇信也除掉。”

  羽亲王道:“且不说太子了,先说说我王兄的事……就在刚才我忽然想到个事,应该能有些用处,你派人出,告诉各路叛军把兵器甲械集中起来一批,再从各路叛军中精选能打仗的人,和兵器一道都送去燕山。”

  他看向曾凌说道:“燕山营虞朝宗的队伍最善战,集合各路叛军精锐和武器给他,让他去和我王兄打……燕山地势复杂,虞朝宗有地利,他治军之力就算是在府兵将领中选人去比,也没几个人及的上,兴许……”

  羽亲王笑了笑道:“兴许就把我王兄杀了呢。”

  曾凌点头道:“那我立刻就去安排,让各县叛军把东西和人给虞朝宗送过去,可是……王爷,虞朝宗这个人也是最不服管的。”

  羽亲王笑道:“所以我才会选他啊,你还不明白?”

  曾凌想了想,忽然间就悟了。

  “王爷高明!”

  曾凌起身道:“事不宜迟,武亲王大概要回冀州城来补充粮草物资,我趁着这段时间让人把队伍也给虞朝宗集中过去,武亲王胜了除掉虞朝宗,虞朝宗胜了除掉了武亲王,都是好事。”

  羽亲王起身道:“那你回去吧,我得去见见琢儿,这个孩子一点儿都不让人省心,为了一个出身寒门的野小子,居然和我生气……”

  曾凌问:“是那个叫李叱的?”

  羽亲王点了点头:“是他。”

  曾凌道:“若实在不行,我安排人把李叱除掉算了,又不是什么了不得的人。”

  “先不必,这个年轻人若能为我所用,将来安排他和姚无痕一起去都城,把握更大一些。”

  羽亲王道:“去办你的事吧,我自己去处理琢儿的事。”

  曾凌道:“他可是一心想去北疆的。”

  “去就去。”

  羽亲王笑道:“你早就对我说过,我只是在他面前装不知道,幽州罗耿那边我安插的人进不去太深,琢儿若是过去的话,兴许有用,只是要安排人保护好他。”

  曾凌道:“他若是知道了,会怪王爷。”

  “为什么让他知道?”

  羽亲王道:“他父亲所谋者大,他做一些事也是应当的,我其他几个孩子都不成器,将来我若称帝,江山不都是他的?他以后会理解的。”

  曾凌点了点头:“那我先告退,王爷也不要太动气,夏侯那性子确实烈了些。”

  “所以他才是最适合继承我的人。”

  羽亲王长长吐出一口气:“我登极之后,自会改善天下民生,将来琢儿再继位,他那性子足可涤荡朝堂,有我和他前后两个人的努力,应该能让大楚回到正确的路上来……”

  第一百零五章 我不是好人

  北方冬日的早晨有多冷,没来过北方的人无法想象的出来,冀州这边虽然不似北疆那么冷,可依然让人觉得难熬,也不知道城外那么多流民会在这个冬天冻死多少人。

  李丢丢穿着书院发的冬衣走出房间的时候依然忍不住打了个寒颤,在这一刻他忽然间想到自己以往的冬天是怎么熬过来的?

  一念至此,他又回到屋子里把冬衣里边的棉坎肩脱了,以往跟着师父过冬可不是这么怕冷的,人适应了什么就必然会丢弃什么。

  那时候过冬全靠硬抗,现在一身冬衣还惧怕寒风,李丢丢觉得这样不行。

  人啊,越来越娇气了可怎么行?

  等他到食堂那边的时候松了口气,入冬之后,书院的弟子们总算没有多少人还能起来那么早看他吃饭了,所有坚持中的百分之七十五以上,都会败给一个懒字。

  这些人也真是无聊,本以为他们三五天也就撤了,谁想到一下子从盛夏看到了初冬。

  李丢丢自己不知道这其中有什么值得上瘾的,他更不知道的是,书院这边其实还好,云斋茶楼那边已经形成了一个等级严密的追随者群体。

  孙夫人自然是站在最顶层的那个,她现在挺着个大肚子依然奋斗在最前线,每天李丢丢到云斋茶楼之前,孙夫人都要把一切事都安排好。

  她丈夫孙掌柜在孙夫人一顿笤帚的耐心劝说下,心甘情愿深明大义的和李丢丢谈了谈,说愿意把茶楼总收入的四分之一给他,就在昨日谈的,李丢丢还没有给孙掌柜答复。

  因为他不知道怎么答复,他不是很想要那些银子,虽然这四分之一的收成远远不如他带给云斋茶楼的收入。

  现在云斋茶楼是整个冀州城里生意最好的茶楼,收入比以往翻了何止一倍,每天这茶楼上午几乎都没有什么人来,一到下午就开始人满为患。

  那些夫人们小姐们为了争抢好位置,硬生生把茶楼靠前的座位抬成了VIP,有人不惜放下一百两银子定一个月的位置。

  孙夫人还根据客人们消费的银子多少而区分安排,这样一来,那些身份地位都差不多的夫人小姐们能忍得了自己比别人位置差?

  一不小心,就形成了恶性竞争,可把孙掌柜美坏了。

  虽然他贪财,觉得每个月分出四分之一的收入确实有些多,可是他怕孙夫人啊,孙夫人劝不动那就笤帚上手,一般孙掌柜就能挺到这一步。

  他最高光的一次是坚持到了孙夫人拿起砖头,那次是因为他试探着问了问能不能纳一房小妾,孙夫人绕过了劝说和笤帚这两步,直接到了砖头这一步,孙掌柜就软了,软的可快了。

  清晨,整个书院大食堂里只有两个人在,一个坐在这边,一个坐在另外一头,中间隔着几乎整个食堂大厅那么远。

  李丢丢进门的时候依然毫不在意的坐下来,看都没有往另外一侧那边看过去,也没有注意到那是个穿着白色裘绒大衣的女孩子。

  这女孩子在李丢丢进来之后眼睛就亮了一下,下意识的想抬起手打个招呼,可是李丢丢却在她身边不远处笔直的走了过去,她那刚刚亮起来的眼神立刻就有些暗淡。

  李丢丢笑呵呵的和吴婶打过招呼,坐下来等着他的饭,不知道为什么就想起来高希宁说的话,连忙往旁边看过去,发现那个女孩子也正在看他。

  李丢丢礼貌性的点了点头算是打过招呼,那女孩子脸上就多了一抹坨红。

  她再次抬起手想和李丢丢打招呼,却看到李丢丢起身过来,她顿时就慌了起来,下意识的想逃走,屁股都已经离开了凳子,却还是强忍着心慌又坐下来。

  李丢丢走到女孩子面前笑了笑道:“抱歉,我刚刚只想着吃什么,进门的时候没有和你打招呼。”

  那女孩子终究还是坐不住,连忙站起来回道:“没事,我也是刚到,没等你多久。”

  然后醒悟过来这话说的有些难为情,脸色就变得更红了。

  李丢丢很少看到女孩子脸红,主要是因为见到的少,他最多见的女人是谁?当然是吴婶,吴婶这个年纪了,闲的没事脸红什么。

  吴婶这个年纪,如果聊天的时候没能让一般大老爷们脸红,那都是她发挥失常。

  然后是高希宁,高希宁也很少会脸红,她主要是心大,所以有些时候李丢丢都觉得高希宁其实主要不是想给他说媳妇,更多是想和他结拜为异姓兄弟,呸……是异性兄弟。

  “要不然……”

  李丢丢其实也不善于和女孩子交流,不过想着高希宁教他的,说过话之后就邀请人家坐一起吃饭,于是他硬着头皮说道:“要不然一起吃?”

  苑佳蓓低下头,轻轻的嗯了一声,她以为李丢丢会在她对面坐下来,没想到那个刚硬刚硬笔直笔直的家伙走回去了。

  因为高希宁说让李丢丢邀请人家一起吃,李丢丢以为的邀请当然是回到他吃饭的地方,而不是就在苑佳蓓对面坐下来。

  苑佳蓓这样出身的女孩子有多矜持?

  她都已经不矜持到每天来大食堂等李丢丢,不矜持到忘记了父亲说的尽量不要和男孩子接触。

  所以她咬着嘴唇起来,低着头快步走到李丢丢吃饭的那个地方,在李丢丢对面坐下来。

  在那一刻,吴婶的脸上露出一脸欣慰的妈妈笑。

  连她都知道人家姑娘肯定是每天来见李公子的,可是这位李公子眼睛里只有吃,之前根本就没有看过人家姑娘一眼,她都着急。

  “你吃什么?”

  李丢丢问苑佳蓓。

  苑佳蓓想了想道:“我喝一碗粥就好。”

  李丢丢嗯了一声,朝着吴婶招手道:“给她来一碗粥,再加四个肉包子。”

  书院大食堂的肉包子,一个能有寻常饭碗的碗口那么大。

  苑佳蓓有些懵。

  李丢丢理所当然地说道:“喝一碗粥怎么行,肯定不够吃。”

  苑佳蓓没好意思拒绝,吴婶却看不下去了,给苑佳蓓送过来一碗粳米粥,笑着说道:“李公子,女孩子都吃的少。”

  李丢丢道:“都吃的少?怎么可能!高希宁一顿饭比夏侯琢吃的还多呢!”

  吴婶:“……”

  苑佳蓓却惊了一下,她看着李丢丢问道:“不会啊,希宁的饭量也好小的,我们一起吃饭的时候,她大概吃的比我还要少一些。”

  李丢丢还是理所当然地说道:“那她回去之后一定自己再啃俩肘子。”

  苑佳蓓:“……”

  就在这时候大食堂外边有个人大步进来,脸色难看的要命,他进来后扫了一眼,看到苑佳蓓坐在李丢丢对面脸色更差了起来。

  “丢人!”

  这中年男人正是苑佳蓓的父亲,书院的教习苑修维,他是一个板板正正的读书人,对于男女授受不亲的那一套格外在乎。

  大概,自己女儿和男孩子说句话就是其罪当诛了。

  每天他离开家门都很早,比起燕青之来说,他更是一个合格的教习,早早的到教室那边准备功课,还会亲自动手把教室打扫干净。

  所以每天早上苑佳蓓才能到大食堂这边来,之前不是没有人对苑修维说过,他只是不信自己女儿会如此不矜持,今日又有人去和他说,还拉着他来看,他这才过来。

  “你怎么能如此不知羞耻!”

  也管不了那么多了,苑修维抬起手朝着苑佳蓓的脸上就要扇过去,这一下怒极而发,那娇滴滴的女孩子怎么能受得住这一个耳光。

  啪的一声。

  李丢丢一把攥住了苑修维的手腕,那只手在距离苑佳蓓的脸大概还有不到一寸的位置停下来,手掌带出来的风把苑佳蓓的发丝都吹动了。

  “你敢拦我?!”

  苑修维怒视李丢丢。

  李丢丢也在看着他,两个人就这样对视了好一会儿。

  苑修维怒道:“我是她父亲,我教训自己不成器的女儿,没有说你什么,已经给你尊重了,李叱,你别逼我做出一些有辱斯文的事!”

  李丢丢道:“你不觉得这一巴掌打下去,何止是有辱斯文,你还有辱父亲的身份。”

  苑修维使劲往外拉了拉,可是他的手却抽不出来,李丢丢抓着他手腕,五指如同铁闸。

  “父亲,我错了。”

  苑佳蓓起身后弯腰朝着她父亲道歉,然后抬起手捂着脸哭着跑走了。

  苑修维依然在怒视着李丢丢,李丢丢侧头看了看苑佳蓓已经跑远,他站起来和苑修维对视着说道:“第一她还没有做错什么,第二在这样的场合你不该不给她尊严,第三,心思干净的人不会把自己女儿想的龌龊。”

  苑修维大声咆哮道:“我需要你教训我?!”

  李丢丢松开手,苑修维差一点儿摔倒在地。

  “我和令爱今日第一次说话,之前从无交谈,你信也好不信也好,话我要说清楚,苑先生,你觉得丢人?所以你在外人面前要羞辱自己的女儿吗?如此做的话,你觉得就不丢人了?”

  苑修维道:“我还是那句话,我管教的是自己女儿不是你,我没有不尊重你,你也别多话,我自己的女儿我自己教导,教导无方也是我的事。”

  李丢丢叹了口气道:“咱们好好讲道理不行吗?”

  苑修维道:“我不想和你说话,你也不配和我说话。”

  李丢丢自言自语似地说道:“看来是不行……那我们换个方式。”

  李丢丢一掌拍在桌子上,那桌子砰地一声就碎了。

  这一下把苑修维吓得往后躲了好远,那碎裂一地的桌子让他眼睛骤然睁大。

  “讲道理不管用,那就换个管用的方法。”

  李丢丢走到苑修维面前,往前探头想要在苑修维耳边说话,苑修维似乎很厌恶也很害怕,立刻要往后躲,李丢丢一把抓住苑修维衣服前襟把人拉回来。

  他在苑修维耳边声音很小地说道:“老老实实听着,你再躲我就把你按进书院的粪坑里……苑先生既然那么好面子,我就成全你的面子,以后我不会和令爱再有接触,但你知道我不是什么好人……”

  “若是让我知道你回去骂了她打了她或是言语羞辱,我就把你扒光了吊在你的教室门口让你门下弟子都看清楚,你可以不信,尽管去试试,如果你觉得无所谓,我还可以把你吊到书院大门外。”

  李丢丢松开手,在食堂众人的视线中他俯身一拜道:“是弟子错了,请苑先生见谅。”

  他往下弯腰的时候,眼睛往上看了看,那一眼把苑修维吓得脸色发白,转身就跑了。

  “不可理喻……不可理喻!”

  他一边喊着一边跑了出去。

  李丢丢站直了身子,在那一刻他真的不像什么好人。

  第一百零六章 怪人

  李丢丢并不熟悉苑修维,其实也不只是苑修维,除了燕青之外李丢丢哪个教习都不是很熟悉,要说熟悉,排在燕青之后边的就是书院书林楼里的那位教习。

  书林楼里的教习先生是个很神秘的人,也是个让人害怕的人,传闻他曾犯过大错所以被贬到书林楼看守藏书,整个书院唯有燕青之能和他交流无碍。

  至于是犯了什么大错,知道的人却寥寥无几,因为当初知道的那些人大概都已经离开书院了,这些话他们也不敢随意说出去。

  后来李丢丢才知道,在书院所有人眼中,不管是弟子还是其他教习先生,他们也都不怎么喜欢燕青之。

  他们觉得书林楼里那位先生是怪物,燕青之就是半个怪物,倒不是燕青之做过什么惊世骇俗的事,只是因为那怪物也就见到燕青之的时候才会有些交流。

  李丢丢一开始是不知道这些事的,因为他去书林楼的时候并不没有察觉到哪里不对劲,那位先生对他还算和颜悦色,也只是话比较少。

  再后来李丢丢自己去书林楼读书,每次见到那位先生也都规规矩矩行礼,先生便总会看他一眼再无别的表示。

  知道书林楼那位先生不正常并不是燕青之告诉他的,燕青之从没有在背后说过那位先生任何一句不好的话,甚至都不会提起来。

  是因为李丢丢把苑修维吓跑了之后,旁边看到了这一幕的一个书院弟子也被李丢丢吓着了。

  李丢丢一掌拍碎了桌子,然后对苑修维俯身一拜,拜下去的时候眼睛往上抬着看了苑修维一眼,正是这一眼把苑修维吓得面无血色。

  不巧的是,有几个书院弟子在食堂门口经过,他们也看到李丢丢抬起头看苑修维的那一眼。

  然后李丢丢就听到了他们的对话,那几个人加快脚步走了,其中一人说……以后要离李叱远一些,你看到他那个眼神了吗?和书林楼里那个怪物看人的眼神一模一样,都是怪物。

  怪物?

  李丢丢想着,他们这些所谓正常人眼里的怪物,多半都比他们这些正常人要更像个人。

  一日的课程结束之后,李丢丢等燕青之出教室的时候故意跟上去,他好奇的和燕青之打听了一下那位书林楼先生到底哪里奇怪,为什么书院弟子都那么惧怕他。

  “他?”

  燕青之脚步一停,看向李丢丢问道:“为什么突然对他好奇?”

  李丢丢耸了耸肩膀:“他们说我像那位先生。”

  “你?”

  燕青之沉默片刻,摇头:“差得远了。”

  李丢丢就更好奇了。

  燕青之举步往前走,一边走一边说道:“他是大概十来年前到的书院,与高院长见面后,两个人聊了大概一个多时辰,高院长对他的学识无比钦佩,立刻聘请他为书院教习。”

  李丢丢问:“然后呢?为什么后来被贬去了书林楼看守藏书?”

  “因为他讲学……太大胆了。”

  燕青之道:“他一开始还算正常,后来可能是和弟子们关系熟悉了,他讲课也就没有那么刻板,一些惊世骇俗的言论便接二连三的冒出来,传到高院长耳朵里把高院长吓得几乎背过气去,连忙把他找来谈话,本想赶出书院,可是又实在舍不得他的才华,于是就把他留在藏书楼。”

  李丢丢问道:“他说什么了?”

  燕青之道:“他说……”

  后边的话还没有说出口,燕青之先往四周看了看,然后把声音又压低了一下后说道:“他与一个关系最亲近的书院弟子说这个世界上不该存在等级,还说皇帝也只是为百姓服务的,还说百姓们有权分得田地……”

  燕青之叹了口气,声音低到不能更低地说道:“这其实不算什么,他和我说过的话若是传扬出去,书院都有灭顶之灾……他说,皇帝不应该是一家传承,应该是举国之人选出来的能者居之,还需有人监督皇权……”

  这话把李丢丢都吓了老大一跳。

  这话传出去,确实是灭顶之灾。

  燕青之道:“他更奇怪的地方在于,他记不住自己姓什么,或者说他不在乎自己姓什么,甚至不在乎自己叫什么,比如今日他一卷书,书里有个人是他钦佩的,他便把自己姓氏改成那个人的,过两日看到别的人让他钦佩,他就把姓氏再改一次,我认识他那么多年,我知道的,他大概就换过有四五十个姓氏了。”

  李丢丢吐了吐舌头:“确实是……有些惊世骇俗了。”

  燕青之道:“他之前说的那些话是不忠,随意更改自己姓氏是不孝,一个不忠不孝的人……”

  李丢丢又问了一句:“那他为什么和先生关系那么好?”

  “呃……”

  燕青之略显尴尬的笑了笑。

  他走了一会儿后才说道:“什么样的人都会有朋友,况且从心里说,我不觉得他说那些话有多错……所以有时候想想,可能我也是个怪物。”

  燕青之忽然回头:“对了,你是第二个他愿意接纳的书院弟子,第一个是唐匹敌。”

  李丢丢一怔。

  “他说你还行。”

  燕青之笑了笑说道:“还说你将来会有大出息,大到没边的那种。”

  李丢丢笑道:“我师父也这么说。”

  燕青之道:“你以为你师父正常?”

  李丢丢想了想后点头道:“说的也是……”

  然后他看了看燕青之,燕青之哼了一声:“别看我!”

  因为不是每天都能见到高希宁,所以李丢丢就都会自己在树林里练功,今日聊到了书林楼里那位先生,李丢丢就决定不去树林去书林,他是真的对那位先生好奇起来。

  燕青之也是闲来无事,便和李丢丢一起去书林楼,半路上李丢丢把苑修维的事和燕青之仔细说了一遍,燕青之对这件事的评价是……

  干得不错。

  他不喜欢苑修维,那是一个刻板到让人厌恶的人,比如教学,弟子的答案如果和书册上的答案差一个字也是错的,背书的话丢一个字也是不合格。

  燕青之不喜欢这样的人,和他完全是两种人,燕青之教学,只要学生领会的意思对了就好,他绝对不会一个字一个字的去纠,他觉得那是有病。

  书林楼一如既往的空荡,往日里就很少有人来借书,再加上那教习古怪孤僻的性格,愿意来接触的人就更少了,即便是来,也是在又其他教习先生在的时候才来。

  燕青之进门口看到那个教习正在低头写着什么,在他旁边桌子上已经有厚厚的一摞文稿。

  “今日你姓什么?”

  燕青之问了一句后说道:“不知道你姓什么,不好打招呼。”

  这是一个气质很奇怪的人,他看起来像是三十几岁,可是你仔细看一会儿后又觉得他已经有五十岁,再仔细看一会儿又觉得他可能三十岁不到。

  “我姓李。”

  那人回答后又把头低下去,继续在纸上写写画画。

  燕青之道:“是哪个人又让你佩服了?”

  那人头也没抬的回答道:“我本就姓李。”

  燕青之:“呸,你跟我说本就姓这三个字后边加的都有一本百家姓了。”

  那人还是没抬头,依然在写写画画的回答道:“我想起来了,我确实姓李。”

  燕青之看向李丢丢:“可以打招呼了。”

  李丢丢俯身一拜道:“李先生好。”

  李先生抬起头看了看李丢丢,难得的露出笑容:“你过来看看我写的如何。”

  燕青之都懵了。

  这态度,不对啊。

  李丢丢走过去低头看了看李先生在纸上写的那些东西,看了好一会儿后实在是看不懂,所以他试探着问了一句:“这是……画符?”

  李先生撇嘴道:“这是注音,我在给每一个字注音,等我把这些准备好之后,孩子们再读书认字就会方便很多。”

  李丢丢没懂。

  李先生看他样子就知道他不懂,但是他也懒得解释,他本来就是一个和这个世界格格不入的人,能对李丢丢多说几句话就足以说明他很喜欢李丢丢这个孩子了。

  李丢丢不懂是因为他觉得,给字注音,岂不是多学一样事?直接认字不好吗?

  燕青之走到跟前低头看了看,撇嘴道:“且不说你这些东西有用没用,只说你如何推广出去,你做得到吗?”

  李先生愣住,他坐直了身子仔细想了好一会儿,然后点了点头道:“确实推广不出去。”

  燕青之道:“所以没有用。”

  李先生重复了一遍:“所以没有用……”

  他看了看那已经有很厚一摞的手稿,随意推给李丢丢道:“送你了。”

  李丢丢怔住,连忙说道:“这是先生的心血,学生不敢收,先生,若这真是有用的东西,现在不能推广实行,以后应该也有机会的。”

  李先生道:“所以给你合适。”

  李丢丢问:“为何给学生合适?”

  “因为你年纪小,正常情况下死的会比我们晚。”

  李先生道:“就这样吧。”

  他起身舒展了一下身体,看了看外边的天色后说道:“你若是要去二楼看书的话就快一些,我忘记出去买灯油,已经有两个月没有,现在天很快就黑了。”

  燕青之道:“你是书林楼的教习,居然忘记了准备灯油。”

  李先生道:“因为不需要,天黑之后不准有人进书林楼。”

  燕青之问:“那你自己不用?”

  李先生道:“我用灯油做什么?这书林楼里有多少台阶,从东走到西多少步,从北走到南多少步,有多少窗户……所有的构造我闭着眼睛走都不会碰到。”

  燕青之道:“可是黑啊。”

  李先生看了燕青之一眼,片刻后一字一句的问:“若你熟悉了黑暗,就不怕黑暗,若你就是黑暗,便没有了黑暗。”

  燕青之觉得这话不通。

  李先生没有继续理会燕青之,而是看向李丢丢道:“并不是因为有光而不怕黑暗,正因为有光,人们才会惧怕黑暗,如果这个世界上没有光,人们还会害怕黑暗吗?”

  他转头看向窗外,有些意味深长地说道:“所以要想驱散黑暗,不是变成光,而是先变成黑暗……”

  第一百零七章 李怪物

  李先生看了看李叱说道:“我大概看到了你在二层楼里读过了那些书,那些应该对你没有什么意义,你想读而读不到的东西,以后可来问我。”

  李丢丢还没有反应过来,燕青之在他屁股上踢了一脚:“还不快点说谢谢。”

  李丢丢连忙俯身一拜:“多谢李先生。”

  李先生指了指外边:“出去吧。”

  燕青之看向李丢丢说道:“先出去吧,我和李先生说会儿话。”

  李先生看向燕青之道:“我说你出去吧。”

  燕青之:“!!!!!”

  他装作生气一转身往外走,一边走一边嘟囔道:“居然赶我出去,求我买猪头肉和酒的时候怎么不赶我走!”

  李先生道:“也对,麻烦你再去帮我买一些,捡着瘦的买。”

  燕青之:“!!!!!”

  书林楼很大,此时却只有李丢丢和李先生两个人,李先生看了看李丢丢脸上疑惑的表情,忽然笑了笑。

  他问道:“是不是好奇为什么我突然要教你这些东西,为什么是你而不是别人,为什么是在这个时候,你到底有什么与众不同?”

  李丢丢道:“是有些好奇。”

  李先生道:“不用想,因为我只是闲的。”

  李丢丢:“……”

  李先生坐下来后说道:“你喜欢看兵法战书,这些东西在书院里看不到,哪怕你从军你也看不到,能看到这些东西的人天生就能看到,看不到的人也一样天生看不到。”

  他的手指轻轻敲打着桌面,说到此处后停顿了一下。

  他问李丢丢:“仔细思考这几句话是不是发现了一个很神奇的事?你天生看不到,如果不是认识了我,你还是不会看到,这就说明我改变了你的命运。”

  李丢丢俯身道:“多谢先生。”

  李先生道:“你能不能有趣一些?”

  李丢丢有些迷茫,他试探着问了一句:“先生说的有趣,应该是怎么样的一种有趣?”

  李先生道:“我都已经说到可以改变你命运这样的话题了,你难道不应该纳头便拜?”

  李丢丢纳头便拜。

  李先生笑起来:“起来吧,逗你的。”

  他拉开桌子的抽屉,从里边取了一本厚厚的册子递给李丢丢:“上次燕青之说你喜欢看那些东西,二层楼上的那几本史册已算是违禁品,但事关战争也都是一笔带过,这是我整理出来的,写的很详细,大概写了半年。”

  李丢丢觉得这份礼物实在是太厚重,李先生为了他居然手写了半年之久。

  他再次俯身一拜道:“多谢先生。”

  李先生道:“你知道我这半年是怎么写出来的吗?”

  李丢丢摇头道:“学生虽然不知,但想也想的出来先生必然辛苦,历寒暑,经昼夜,学生心里感激不尽……”

  李先生白了他一眼道:“你拉倒吧,我写这个东西大概只需要三天,我之所以写了半年是因为我忘了,第一天写了些,然后五个多月后才想起来,我写字很快,时速……”

  说到这句话他看了李丢丢一眼,见李丢丢脸色稍显疑惑,于是松了口气。

  他继续说道:“我写字很快,半个时辰可以写几千字。”

  李丢丢惊叹一声。

  李先生问道:“你能看出我多大年纪了吗?”

  李丢丢觉得仔细盯着人家脸看的深不礼貌的一件事,于是俯身说道:“学生看不出来。”

  李先生笑道:“随便猜一个。”

  李丢丢试探着问:“四十岁?”

  李先生摇头道:“我若跟你说我已经一百五十多岁你信吗?”

  李丢丢又吓了一跳,这次不管礼貌不礼貌了,下意识的抬起头看了看李先生的脸,这张脸怎么看也不像是有一百五十岁。

  李先生道:“人老了脸上有斑,树老了有轮,其实你不知道的是,人老了也有轮,我现在把胳膊给你切开看看,你且看清楚断口是不是有一百五十个圈,一圈代表一年,所以称之为年轮,来……”

  他一抬胳膊,李丢丢吓得脸色发白:“先生不要!”

  李先生看了他一眼:“你还真信……”

  他叹道:“燕青之说了许多你有趣的事,我以为你是个有趣的人,原来也是个傻子……”

  李丢丢吓得都不敢说话了,他来之前还想着,那些书院弟子和教习们认为的疯子怪物,多半都是有真才实学而不愿与人交流罢了,在别人眼里他李丢丢不也是个怪物吗?

  可是现在他知道自己错了,面前这位李先生是真的不正常。

  “这个世上,有趣的人真是太少了。”

  李先生感慨了一句,回头看了看窗外,自言自语似地说道:“我用了那么多年想走遍这个世界好好看看,这里究竟是个什么鬼地方,那么久遇到有趣的人都屈指可数,走的时间久了我才知道,这里真他妈的是个鬼地方啊……”

  李丢丢又试探着问了一句:“先生真的已经一百五十岁了?”

  李先生瞥了他一眼,却没回答。

  “你自己看吧。”

  李先生看到燕青之从外边回来,手里拎着一个袋子,应该是给他买回来的老酒和猪头肉,他起身往书林楼外边走,一边走一边说道:“这些东西看完就烧了吧,让人知道了不好。”

  李丢丢连忙应了一声,抱着那书册找了个地方坐下来开始看。

  书林楼外边,李先生把一张可以折叠的小桌子打开,燕青之把酒菜放在桌子往,往屋里看了看,李叱借着窗口的光正在读书。

  “你先自己喝着。”

  燕青之进了书林楼,不多时,李丢丢身边就多了一盏油灯。

  “谢谢。”

  李先生夹了一块肉放进嘴里,脸上是很满足的样子。

  燕青之问他:“你为什么喜欢吃这种东西?”

  李先生道:“因为馋。”

  燕青之:“……”

  他不死心的又问了一句:“有那么多肉可以吃,这是最便宜的肉了,你偏偏最喜欢。”

  李先生叹道:“就因为这是最便宜的肉了,所以我才会让你去买,我让你买那么多次又没给过你钱,如果一直都买最贵的肉,你岂不是要骂我?”

  燕青之:“那倒不至于……但骂还是要骂的。”

  李先生笑了笑道:“你比那小子有趣儿,他不似你说的那么与众不同。”

  燕青之道:“他只是和你还不太熟悉,等你们两个熟悉了之后你就会发现,这个小家伙有多贱……”

  李先生道笑了笑,端起酒杯抿了一口,那酒是老酒,虽然不似新酒那样辣喉,可是力度更大一些。

  “你是不是和李叱说你一百五十岁了?”

  燕青之问。

  李先生点头。

  燕青之道:“少吹牛,他是一个对朋友的话深信不疑的人,也不只是朋友,他认为可以相信的人,所有的话他都信,你跟他说你一百五十岁,他就真信。”

  李先生道:“那真应该给他看看我的年轮,你知道人什么位置会有年轮吗?不知道吧,棍状的地方都会有,因为树就是棍状的。”

  燕青之:“你正常点吧……”

  李先生道:“我以前一直都想装成你们认为的那种正常,好和这个天下的人变得一样,后来我发现和你们都变得一样了很无趣,最起码对不起我自己,于是我就不想装作和你们一样了。”

  冬天天黑的很快,外边也变得模糊起来,他把那小桌子搬起来往屋子里走,一边走一边说道:“回屋吃,让你那宝贝弟子也吃点。”

  燕青之道:“你现在才想起来?”

  李先生道:“不是,是因为我快吃饱了。”

  燕青之喊李丢丢吃饭,李丢丢却摇头说不饿,燕青之觉得这一定是一个假的李叱。

  一直到快深夜,李丢丢才揉了揉眼睛起身,端着书册过来想问问李先生不懂的地方,可是发现那俩人居然已经躺在地板上睡了。

  书林楼里并不冷,窗外有风雪声,李丢丢觉得这风雪和面前的火炉更配。

  他轻手轻脚的搬了把椅子过来,又找了两条毯子给燕先生和李先生盖好,他在椅子上挨着火炉坐下来继续读书。

  一本书他看得快,刚过半夜就看完了,可是李丢丢觉得自己还是一知半解,于是翻回去又重新看了一遍,这次看的更细致。

  当他伸个懒腰觉得有些许困意的时候,才注意到窗外竟然已经隐隐发白。

  冬天的早晨已经微亮就说明其实不是很早了,李丢丢起来打了一趟拳活动经脉流畅气血,身上不那么皱巴巴的,然后他准备去给两位先生打一些早饭回来。

  就在这时候李先生伸了个懒腰,坐起来看了看李丢丢问道:“一夜没睡?”

  “是的先生。”

  “看懂了吗?”

  李先生问。

  李丢丢回答:“第一遍的时候觉得好多地方不懂,第二遍的时候觉得都懂了,第三遍刚开始看,又觉得好多地方不懂了……”

  李先生不知道为什么笑起来,点了点头道:“现在我觉得你有点有趣了,你出书院去买几个火烧来,我把剩下的肉烤一烤夹火烧吃。”

  李丢丢连忙应了一声,整理了下衣服后出门,一开门就一股凉气冲了进来,然后就看到白茫茫一片,下了一夜的雪,竟是满目银白。

  李丢丢深呼吸,觉得浑身通透。

  “别这样对着风雪呼吸,伤肺。”

  李先生在他背后说道:“尤其是在寒冷的地方,长时间连续大口大口的呼吸会出事,要人命的。”

  李丢丢还真不知道,回身致谢。

  他出书院买了些火烧回来,见燕青之已经梳洗好,燕青之道:“你今日不用去甲字堂学了,就在这里继续读你的书,有什么不懂的就问,困了就在这里睡。”

  李丢丢道:“不太好吧。”

  燕青之眼睛眯起来:“别装好吗?”

  李丢丢笑道:“好的先生。”

  就在这时候李先生从里边出来,手里拎着一把连弩,朝着李丢丢比划了一下:“送你一件礼物,我改的,大楚军队的制式连弩只能击发七支弩箭,而且射速太慢,我改过的可以击发十二支弩箭。”

  他得意的笑了笑道:“要是给我条件就好了,我给你造个新鲜玩意出来。”

  第一百零八章 李先生

  “先生你真的已经一百五十岁了吗?”

  李丢丢最终还是忍不住好奇问了一句,其实燕青之说的没错,他心里大概已经是信了,只是想从李先生嘴里得到证实。

  可是显然李先生并不打算说什么,因为在他看来李叱现在纠结的是无关紧要的事。

  “我是不是一百五十岁,和你现在要学的东西有关系吗?”

  李先生又恢复了那种对谁似乎都提不起兴趣的模样,他坐在桌边写写画画,这次不知道写的是什么,依然密密麻麻犹如鬼画符一样。

  李丢丢认真道:“学生只是想问,若先生真的已经一百五十岁,那……可见过徐驱虏?”

  李先生漫不经心的点了点头:“见过。”

  李丢丢一怔。

  紧跟着他的眼睛就亮了,忍不住往李先生身边凑了凑,近乎于谄媚的语气说道:“先生,跟我讲讲徐驱虏吧。”

  “不想讲。”

  李先生的视线一直没有离开他面前的纸,李丢丢下意识都看了一眼,那纸上依然是李先生写的那些注音,只是没有字。

  “你为什么那么对徐驱虏感兴趣?”

  李先生终究还是回了一句。

  李丢丢连忙说道:“大楚战神啊……我小时候师父给我讲的最多的就是徐驱虏的故事,说他是如何把西域人打的哭爹喊娘的,一战把西域人打回大楚之外,而且数十小国上表臣服。”

  “假的。”

  李先生看了看李丢丢道:“一共只有七个小国上表臣服,说几十个,是楚皇夸大其词而已。”

  李丢丢道:“可是徐驱虏的战绩总不是假的。”

  李先生道:“那倒不是,但也没有你认为的那么强,西域坨岚关一战,徐驱虏用六千头火牛冲破西域人的战阵,但不敢上表这样说,因为牛不可滥杀,以大楚朝廷里那些官员的操行……呃,以大楚那些官员的为人,必会参奏,他们可不管你是不是打赢了……”

  “本来徐驱虏领兵楚皇就多有猜忌,哪怕他打赢了,楚皇也只能是更加猜忌,徐驱虏自己太傻,他不知道的是,他赢的越多楚皇越不能容他,如果他从西域回来后立刻就辞去所有军职,听我的话找个地方藏起来过过富家翁的日子,还可善终。”

  李先生长出一口气,摇了摇头:“可惜了……他始终对那位皇帝陛下抱有幻想,始终觉得他为大楚尽忠总不至于不得好死,他从西域回来之后我好心要教他养猪,他不肯学。”

  李先生看向李丢丢认真地问道:“你想学养猪吗?”

  李丢丢摇头:“学生也不想……”

  李先生道:“其实养猪很好玩。”

  李丢丢:“……”

  李先生像是想起来什么,拉开抽屉,从里边取出来一本册子递给李丢丢道:“这是我写的如何养猪的法子,你拿去吧,万一以后用的到呢。”

  李丢丢出于礼貌把书册接过来,这书册好像已经有些年头了,纸张都已经发黄,封面上有一行手写的字,字体工整,方方正正。

  《关于科学养猪的注意事项》

  李丢丢问:“先生,科学两字何解?”

  李先生似乎是懒得解释,伸手把书册拿过来,提笔把封面上那科学两个字划掉,想了想,在划掉的地方上边写下合理两个字。

  李丢丢一时之间也不好说什么,想着不如拍个马屁,千穿万穿马屁不穿,于是说道:“先生博学。”

  “不博学,我只是……”

  李先生看了李丢丢一眼,忽然笑了笑:“我只是学的和你们不一样。”

  他看向李丢丢问道:“你的志向是从军领兵?”

  “嗯!”

  李丢丢使劲儿点了点头:“夏侯是要去从军的,学生想着我大概也会去从军吧。”

  “夏侯琢?”

  李先生叹道:“其实在这书院里我最喜欢的就是夏侯琢啊,可惜了,他不肯主动来找我,很带劲儿的一个书院弟子,和我当初差不多一个德行。”

  李丢丢觉得李先生真是一个怪人,一个博学到令人不得不敬服的怪人,只是这性格确实有些跳脱。

  李先生之前给他看的那本书册是手下的兵法,封面上也有字,本应该是四个字,可是前边那两个字也打了几个叉叉划掉了,只剩下两个字。

  叉叉兵法。

  李丢丢问道:“先生,这划掉的两个字是什么?”

  李先生随意瞟了一眼,无所谓地说道:“随便。”

  “随便兵法?”

  李丢丢觉得这个名字确实是很随便,可是他脑海里忽然间亮了一下,然后这光就照亮了他整个脑海。

  “随便?”

  李丢丢喃喃自语着说道:“随便,大哲学啊先生,随便两个字,解释起来可是随形而动,临机应变,也可解释为处变不惊不变应万变,还可解释为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先生,这两个字有深意啊。”

  李先生看怪物一样看着李丢丢,他张了张嘴,最终叹了口气道:“你随便……我反正没想这么多。”

  李丢丢和李先生两个人在书林楼里相处了整整一天,他从李先生这里学到的事,是他之前在任何人身上都不可能学到的,一件事,李先生的思维想法和别人的思维想法就是不一样,观点奇特,但是偏偏一针见血。

  两个人从天文地理聊到了古今往来,从兵法战阵聊到民生治理,越聊越投机,李先生似乎已经很久很久都没有说过这么多话了,所以也显得有些兴奋。

  “先生。”

  李丢丢压低声音问道:“先生如此大才,为何不以利用?若先生愿意的话,总可力挽狂澜。”

  李先生道:“我不愿意。”

  李丢丢一怔:“为何?”

  李先生道:“不想死……我这么多年来追求的唯一目标就是不想死,为了不想死我那么不喜欢学习的一个人,现在已经掌握了几百种活下来的本事,我为什么要去自己找死?”

  他看向李丢丢道:“你想推翻这个腐朽的朝廷,你自己去。”

  他停顿了一下,很深沉地说道:“上海滩对于我来说,我只是个过客。”

  李丢丢都懵了:“先生,上海滩是什么?”

  李先生笑了笑:“没事了,你回去吧,我今日累了想早些休息,出去的时候帮我把门带上,我想好好睡一觉。”

  他指了指刚刚从里屋搬出来的一口大箱子:“把那个带走吧,算是我送给你的一场机缘,小家伙……谢谢你,我今天聊的很开心。”

  李丢丢不敢再打扰,连忙俯身一拜致谢,然后把那口大箱子搬起来,这箱子很沉重,也不知道都是些什么东西,他也不好现在就打开,想着应该都是书册,等看完了之后再还给李先生就是了,总不能凭白要了人家那么多东西。

  李丢丢回到自己住处后就迫不及待的把箱子打开,里边确实有很多书册,但让李丢丢更觉得震撼的是那一张一张绘制精细的图纸。

  其中就有李先生亲手改造过的连弩图纸,有其他兵器的制造图纸,还有一些大型的攻城器械的图纸,这些东西对于朝廷来说绝对都是违禁品,一旦被查到的话那就是灭顶之灾,可是李丢丢却并不害怕,反而如获至宝。

  他发现图纸下边有几本厚厚的书册,搬出来看了看,上面已经有些灰尘,他吹了吹后把最上面那本书册拿起来翻开,封面上没有字,翻开后看到第一页上有一行横着写的文字,这和大楚的书写习惯不相符,楚人写字都是习惯竖着写的,从右往左。

  这一行只有九个字,可是李丢丢看着这九个字却觉得心里被什么东西敲打了一下似的,那九个字第一眼看上去是一种洒脱自信,再看的时候便是满满的孤独和恐惧,更像是在安慰自己的一句话。

  竹杖芒鞋轻胜马,谁怕?

  李丢丢看到这九个字后最深刻的感觉,就是一个少年郎独自走在完全陌生的地方,手里拿着一根刚刚折断的细竹做武器,一边走一边去安慰自己……我行的,我不怕。

  可是,真的怕,且茫然无助,所有寄托是手里一根竹杖,所有依靠是脚下一双芒鞋。

  在那一刻也不知道为什么,李丢丢心里很疼,那是一种解释不清楚的感同身受。

  他长长的吐出一口气,一下子心境就变得独孤起来。

  许久之后,李丢丢翻开第二页,仔细读过才发现这是一本游记,虽然写的详细,但从笔法上来看应该是许久之后所做的回忆。

  经一事时是此人,经一世时是彼方。

  哪怕回忆的是自己,回忆的感觉和经历那些时候的自己,已经不是同一个人了。

  李丢丢坐在屋子里看着这本游记沉迷进去,时间在他身边悄无声息的溜走他却丝毫也不察觉,等到觉得困顿的时候才发现外边又是已经天大黑,自己在什么时候点了灯都忘了。

  李丢丢有些不舍把这本游记合上,在床上躺下来,闭着眼睛,脑海里都是李先生游记里的那些事,那些地方,那些人。

  不知道为什么,他忽然又坐起来,鬼使神差的把那本游记翻到最后一页,这最后一页和第一页一夜,都只有一句话。

  世界以痛吻我,我报之以歌。

  李丢丢眼睛猛的睁大,心里想的只是……李先生,究竟失去了什么?

  他看似那般神经,看似那般洒脱,可是,他一定失去了什么最重要的人。

  他很痛。

  第二天一早,李丢丢就又跑去书林楼,在书林楼外边喊了好几声也没有人理会,他实在等不及推门进去,书林楼里已经没有了李先生。

  在李先生的桌子上有一张纸,李丢丢把纸拿起来,纸上的文字是李先生留给他的,李丢丢看着看着,拿着纸的手都开始微微发颤。

  虽然只有十个字。

  生当作人杰,死亦为鬼雄。

  李先生悄无声息的走了,就像是李丢丢人生里经过的一场风,突然间出现,突然间消失,好像从没有来过,也好像此后余生每一阵风都是他。

  第一百零九章 你至于吗

  李先生离开了四页书院,连夜走的,很突然,所以让人伤感。

  燕青之看着空荡荡的书林楼,又看了看李丢丢,沉默片刻后说道:“他那样的人,能在书院里住十年已经是奇迹,他曾说过,没有一个地方能留他三年。”

  李丢丢点头道:“李先生真是一个高人,他想教我的就教了,不想教我的又怕我烦扰了他所以就走了,是我打扰了先生。”

  燕青之拍了拍李丢丢的肩膀说道:“他离开书院不怪你,其实这么多年来我一直都很清楚,他说不定就会在什么时候突然消失。”

  李丢丢又点了点头,满眼都是遗憾和愧疚。

  燕青之道:“他不是怪你,他只是想清静,大概世上这样博学之人,都喜欢清净。”

  冀州城外,一辆毛驴车上,李先生啃着一张面饼,噎着了,往四周看了看,发现出来的太急连水壶都忘了带,于是懊恼起来。

  “臭小子,非要和我聊,非要和我聊……好不容易找个安稳地方,这下又得走了,老子找个安稳地方容易?”

  他把嘴里的面饼啐掉,仰天一声长叹。

  “以后再找一个燕青之那样可以长期蹭饭的人就难了……”

  他想抬起手打自己两下,最终忍住了。

  “我自己也是嘴贱,说那么多干嘛!这么多年了都改不了这个臭毛病……都怪李叱!”

  他甩了甩驴鞭……

  进而想到一个问题,骑马的时候,甩一甩马鞭自然不觉得有些什么特别的地方,马鞭就显得很正经,为什么用到驴鞭两个字,就显得猥琐起来?

  他回头看了一眼冀州城的方向,心说自己应该还能躲到什么地方去呢?楚国都城是去不得的,那边熟人太多太多了,被朝廷的人发现估计着就会被抓起来五马分尸。

  大楚都城里的人被他骗了上下三代的都有,仇敌太多,不能回。

  如果不是贪图冀州这边一口驴肉火烧,他更愿意在秀美江南找个地方隐居算了,现在连冀州都不能留,他虽然比较相信李叱那个人不会出去胡说八道,但……已经有前车之鉴了。

  十年前,他在书院里也是觉得一个弟子挺有意思,于是多聊了几句,谁想到那个家伙胆子太小,一转头就告诉了高少为。

  他当时就要走的,结果高少为求他留下来,每年书院考核的考卷,多出自他之手,高少为对他也算是有所求。

  正因为有了上一次的教训,这次他决定立刻就跑,况且,虽然他不出书院但也看的出来,冀州城马上就要不安稳,百姓们都视而不见,他不一样,他要想在这个世上存活下来,就要比寻常人思考的更多。

  那位羽亲王,天知道要谋多大。

  不过……

  李先生忽然想到,李叱那个小子双眸中有一种别人没有的东西,将来应该会有大作为吧。

  想到这他又啐了一口,骂了自己一句……世人说你是江湖第一闲人,还说你是天下第一神人,你自己不知道自己怎么回事?装几把什么装……你还真当自己有通天彻地之能了?真把自己当刘伯温诸葛亮了?

  但广撒网总是没错的,万一自己就培养出来一个大人物呢,以后不就有长期饭票了吗。

  他心目中的大人物,可不是几个掌权的朝臣,那些人看似权力不小,但根本不足以让他觉得安稳。

  大人物,得能翻天。

  反思之后他又叹了口气,看了看手里的面饼,心说实在不行自己就找个地方养猪去吧,毕竟当初学的就是这一门专业……

  又反思了一下,觉得面饼不夹肉果然很难吃啊。

  就算不加肉,做面饼的时候哪怕放几粒葱花也不至于滋味如此寡淡。

  毛驴儿拉着车,脖子上的铃铛随着它轻快的脚步响着,叮叮当叮叮当。

  李先生在驴车上躺下来,看着天空上的蓝天白云,想着这个世界是不是圆的?

  四页书院。

  李丢丢开始了每天奔忙的日子,每一天的时间似乎都不够用,白天要在甲字堂学上课,下午跑去云斋茶楼赚钱,晚上回来之后就捧着李先生留给他的那些东西仔细研读。

  这些游记不仅仅是记录了李先生这么多年来走过的地方,见过的事情,那其中包含着一个人无与伦比的阅历和智慧。

  最让李丢丢觉得必须记下来的是游记中关于各地详细的描写,这些文字在李丢丢脑海里形成了画面,根据这些文字,他甚至可以看到一家家店铺,一条条小河,河上的游船,游船上的嫖客……

  噫!

  李丢丢晃了晃脑袋,心说这可不能看。

  不知不觉间,又到了旬假,李丢丢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会特意打扮一下,虽然没有像去羽亲王府那样换一身新衣服,可他认真的准备,把头发都梳理的很顺,然后像随意溜达似的在书院里转,看到高院长上了马车,他立刻就往高院长家里跑。

  跑到高院长家门口,高希宁已在门口等他,她站在那,像是冬日里的一朵夏花,而高希宁看到李丢丢这一身单薄衣衫忍不住瞪了他一眼。

  “不怕冻死你?穿这么少是因为胖了吗?”

  李丢丢叹道:“十天不见,你嘴巴还那么臭。”

  高希宁道:“我嘴巴可香了,是你嘴巴臭。”

  李丢丢道:“那是因为你吃了我才臭的吗?”

  高希宁:“呸,谁要吃你。”

  李丢丢从背后拿出来他买的点心:“给,吃完了把你嘴里我的臭味压下去,那嘴巴就不臭了。”

  高希宁嘿嘿笑了笑,接过来点心,两个人就在高院长家门口的台阶上坐下来,高希宁打开点心盒子准备吃的时候忽然间醒悟过来,她问李丢丢:“你刚刚是在调戏我?”

  李丢丢一本正经地说道:“我没事调戏个媒婆干什么!还是个没什么用的媒婆。”

  高希宁笑着说道:“那倒是。”

  然后瞪了李丢丢一眼:“看不起谁呢!”

  李丢丢笑着说道:“快吃吧,一会儿就臭了。”

  高希宁:“你别说话了好不好,说一句我就想打你。”

  李丢丢嗯了一声。

  片刻之后高希宁用肩膀撞了撞李丢丢的肩膀,这时候高希宁才察觉到李丢丢竟然已经这么高了,这才半年而已,为什么个头长得如此之快?

  以前两个人肩并肩坐着的时候,她的肩膀比李丢丢高,现在李丢丢的肩膀比她的肩膀高了一些,刚刚她站在台阶上和李丢丢说话,李丢丢好像也没比她矮似的。

  她愣神了一小会儿,然后语气不善地说道:“和人家佳蓓见了一次而已,结果现在佳蓓被禁足在家里不准出门,连我去看她都不能见,你是不是有这种天赋,见哪个女孩子,哪个女孩子就会被关起来不让出门?给你说媒怎么就那么难呢?”

  李丢丢想了想,辩解道:“我一共就见过俩,一个是媒婆一个是苑佳蓓,苑佳蓓是我对不起她,有机会我再给她道歉,你这……”

  高希宁眉角一抬,李丢丢低下头说道:“当然,你也是我连累的。”

  高希宁哼了一声:“不吃了!”

  她把手里的点心塞给李丢丢,李丢丢叹道:“是我得罪了你,又不是点心得罪了你……”

  高希宁道:“你说的对,点心是臭的!”

  李丢丢道:“不可能,我认错我认错,是我嘴巴臭不是你嘴巴臭,你嘴巴可香可香了,你一说话我就感觉自己快被香晕了,迷迷糊糊的。”

  高希宁道:“你能给媒婆说这些话,就不能跟女孩子说?你每天在云斋茶楼里见到的小姑娘也不少,怎么不见你嘴巴这么能说。”

  李丢丢道:“不是说了吗,我媳妇的事拜托给你了,不是你帮我找的都不行。”

  他把点心递给高希宁道:“快吃吧。”

  高希宁道:“我不吃,我怕你在点心里放屎,还在屎里下毒。”

  李丢丢睁大了眼睛看着高希宁:“宁哥,你是个女孩子,你能不能矜持一些,我现在怀疑你将来能不能嫁出去,你别给我说媒说到最后,自己一辈子都……”

  话说到这李丢丢就觉得身边凉飕飕的,好像是什么杀气之类的东西正在澎湃而出。

  李丢丢下意识的把屁股往旁边挪了挪,拿起来一块点心,咬了一口后说道:“多好吃啊。”

  高希宁长长的吐出一口气后说道:“李叱,要不然咱们把这个约定往后拖拖吧,等你再大几岁,万一就醒悟过来你现在有多浪费时间了呢?”

  她看向李丢丢道:“你还浪费了我的努力。”

  李丢丢几乎都要拜下去了,一脸恳切地说道:“宁哥你终于知道我现在找媳妇太早了,过几年再说……”

  高希宁一脸恨其不争,起身道:“那你走吧。”

  李丢丢怔住,一时之间不知道说些什么。

  他想说这和说媳妇有什么关系,我是来找你的啊,可是话到嘴边说不出口,又觉得尴尬,于是起身道:“那好,那我先回去了……”

  高希宁气的一跺脚:“蠢蛋,你就不能劝劝我?你就不能哄哄我?”

  李丢丢啊了一声,回头看向高希宁道:“为什么啊……”

  高希宁:“我……”

  她咬了咬牙,又在台阶上坐下来,像是自言自语似的低声说道:“可是……我已经不能跟你学武术了,又不能每天见面,每隔十天才能见到一次,若再不能给你说媳妇,我……我还有什么理由见你?”

  李丢丢此时脑海中智慧之光一下子就冒出来,高希宁这淡淡的幽怨中让他明白过来,高希宁要给他说媳妇原来只是个借口,只是为了有个安慰她自己的理由可以见他。

  这一刻,李丢丢笑起来,像阳光一般的灿烂。

  他走回到高希宁身边坐下来,用肩膀撞了撞高希宁的肩膀,用已经醒悟过来的语气说道:“你看你,不就是为了吃吗?就算是不给我说媳妇,我每隔十天也会给你买好吃的啊,我又不是那小气的人,你是不是觉得你不给我说媳妇我就不给你买吃的?你至于的。”

  高希宁深呼吸。

  深呼吸。

  不管用啊……一屁股把李丢丢从上面那层台阶撞到了下边那层台阶。

  第一百一十章 长见识去

  李丢丢觉得自己真是辛苦,也真是笨,就算是看出来高希宁不好意思直说是为了吃,自己也不能说啊,这多伤人家女孩子的自尊。

  想到这他的愧疚之心更重,所以想尽量挽回一下,他又蹭回到上面那层台阶,想挨着高希宁坐下来,高希宁就抬着腿比划着,李丢丢靠近她就作势要踹的样子。

  “最近……”

  李丢丢打算找个话题缓解一下这尴尬,一时之间又不知道说什么,看着高希宁比划着要踹他的样子,忽然间灵机一动。

  “最近你腿又长了啊。”

  高希宁的眉毛都挑起来了。

  李丢丢觉得事态不对,连忙往后退了几步说道:“我不是说假话,虽然你穿着棉裤,可是看得出来确实又长了。”

  高希宁看着那个傻家伙的样子,忽然间觉得自己这是造了什么孽,居然主动接了那么大一个活儿,想给这个王八蛋说个媳妇……

  “你看,你棉裤也挺好看的呢,这小碎花,和你绝配。”

  李丢丢依然在自我感觉良好的说着。

  高希宁笑起来,眼睛微微眯着,她伸手往旁边摸了摸,然后笑盈盈的问:“还记得我曾经用什么东西砸过燕先生吗?”

  李丢丢道:“砸燕先生,什么时候?啊!”

  高希宁抓了一块土坷垃就砸了过去,李丢丢转身就跑,那土块正打在他屁股上,屁股上就冒起来一阵黄烟。

  高希宁一转身回了院子里,砰地一声把门关上了。

  李丢丢茫然的站在那,转头往身后看,努力的看,于是在自己屁股上看到被土坷垃砸出来的痕迹,居然是一个心形……

  李丢丢叹了口气,心说怪不得故人说女人心海底针,他真觉得那条碎花棉裤挺好看的。

  他想着若是这般走了显得自己没担当,硬着头皮走到高院长家门口,抬起手敲了敲门,手敲出去了的那一瞬间,门开了。

  于是李丢丢的小拳拳就在丫鬟若凌的胸口上敲了敲。

  第一下的时候李丢丢没有反应过来,只是觉得垂感不一样,第二下的时候感觉出来了,所以抬起头看了看,然后就看到了若凌那张已经燃烧起来怒火的脸。

  李丢丢转身就要跑,虽然在这一刻他不知道为什么自己要跑,可是跑就对了。

  若凌一伸手抓住李丢丢身后的衣服,单手把李丢丢就给举了起来。

  李丢丢在自己被举起来一半的时候就做出了一个重要的决定……得认怂。

  “凌姐,你今天好漂亮啊。”

  “你欠打!”

  若凌一甩手把李丢丢扔了出去,李丢丢在半空中飞了多久他不知道,但是还有时间想了想自己是不是夸的不够委婉,太浮夸了,所以才会被扔出来的。

  他在落地之前翻身,双脚稳稳落地。

  若凌掐着腰站在门口,有一种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气势。

  “我家小姐说了,你要是再敢靠近我家门口,就让我给你开门。”

  李丢丢说:“好啊好啊。”

  若凌道:“把门板拆下来拍你嘴。”

  李丢丢咽了口吐沫,心说算了吧,惹不起就躲躲,他转身准备离开,若凌见他居然这点耐心都没有,往旁边看了看,一伸手从扫帚上抽出来一根竹条,大步追了出去。

  “我的天啊!”

  李丢丢立刻就冲了出去,若凌追至他身后,手里的竹条朝着李丢丢的屁股上扫了过去,啪的一声……声音还挺脆。

  “叫你再欺负我家小姐!”

  抽了李丢丢屁股一下,若凌就没有再继续追,她忽然间发现李丢丢的屁股上有个心形的土印,而那竹条抽在心形上,好像是一箭穿心的样子……

  李丢丢一口气跑回自己住的地方,揉着屁股进了屋。

  一进门就看到夏侯坐在他屋子里,腿翘在桌子上,眯着眼睛摇晃着,很惬意的样子。

  夏侯琢道:“你知道你现在的样子像什么吗?”

  夏侯琢也没有睁开眼睛,但是显然知道发生了什么,所以李丢丢确定就在自己出糗的时候夏侯琢一定就在不远处偷看,见他往回跑,夏侯琢提前一步跑回来,然后在他屋子里摆一个装逼的姿势。

  李丢丢懒得理他,想坐下来,屁股才挨着床板就又站了起来,这一下打的很疼,估计着都肿起来一条了,不,应该是肿起来两条,因为中间不连贯啊,有沟断开呢。

  夏侯琢道:“我一开始觉得你格调没有那么低,但是今天看到你的表现之后我才知道,你是真的土啊……不但衣着打扮土,说话更土,你这样还想让人家女孩子对你有好感?”

  李丢丢瞥了他一眼道:“你整天闲的没事就跟踪我?”

  夏侯琢道:“我跟踪你干嘛,我是路过……”

  他从怀里取出来一份东西递给李丢丢道:“想不想出去长长见识?”

  李丢丢问:“这是什么?”

  夏侯琢道:“书院要年假了,正好武亲王大军要移防到信州那边,我父亲也要跟着去信州那边看看,说是大军要进燕山狩猎。”

  李丢丢问:“燕山狩猎?这年前大军出动绝对不只是为了狩猎吧。”

  夏侯琢道:“肯定啊……燕山那边有个大贼叫虞朝宗,武亲王前两日刚回到冀州城就收到消息说,燕山营虞朝宗收拢了被武亲王击败的各路叛军余孽,燕山营的规模一下子到了数万人之多。”

  “武亲王这个时候要把大营移到信州,并且打算在燕山狩猎,显然是要摆出来阵势给虞朝宗看,你若是有兴趣的话就跟我一起去。”

  他递给李丢丢的那是一个卷宗,打开之后里边有一张公文,还有两块铁牌,这两块铁牌是羽亲王府的腰牌,上次夏侯琢给李丢丢的,李丢丢已经还回去了。

  夏侯琢道:“难得可以看看武亲王练兵,他可是被誉为大楚第一战神的人……”

  李丢丢想了想后说道:“姚无痕呢?”

  夏侯琢耸了耸肩膀后说道:“没在王府,说是被派去都城送东西了。”

  李丢丢道:“那就去,我是怕在你父亲面前忍不住动手的话,你面上不好看。”

  夏侯琢道:“我知道,你收拾一下东西,明天就要出发,一会儿你回家一趟和道长说一声。”

  李丢丢嗯了一声:“那行,我现在就去。”

  夏侯琢先走一步,李丢丢收拾了一下东西也离开了住所,他刚走不到一刻的时间,前思后想都觉得自己很过分的高希宁就一脸纠结的到了李丢丢住处门外。

  “我知道我刚才任性了,是我不好,我向你道歉。”

  高希宁站在门外声音很小地说道:“可是你也不该惹我生气啊,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别人惹我,我都懒得理会,你惹我,我就想打你……这是我不对,以后我尽力克制一下。”

  等了一会儿不见屋子里有人说话,高希宁脸色微微一红地说道:“还想让我怎么样啊,我是专门来道歉的,若是……若是你觉得气不过,你也打我一下好了,就……就……就像我让若凌打你屁股,你也打我屁股一下,但不许用棍子,你就,就随便轻轻的打一下,不能用力。”

  话都已经说到这个地步,李丢丢还是没有回应,高希宁觉得李丢丢可能是真的生气了,心里慌了起来。

  “你别生气了,其实你给我买点心我很开心,但,你不给我买点心你去看我,我也很开心,我不是为了吃才盼着每隔十天能见一次面,而是因为……”

  她抬起头看了看屋门,沉默片刻后继续说道:“若是你原谅了我,你就说句话,或者打开门。”

  她等了好一会儿,屋子里没有动静,门也没开。

  “我……知道了。”

  高希宁低下头,轻轻叹了口气:“既然你不肯原谅我,那我……”

  她忽然笑起来,猛的把门推开:“哈哈哈,你以为我会走吗?我才没有那么小气,不像你似的那么小气,你不原谅我,那我继续道歉就好了啊……噫?人呢?”

  屋子里没有人,高希宁发现衣柜里李丢丢那仅有的几套衣服也没了,她茫然的往四周看了看,心里突然就慌了,比刚才慌一万倍。

  她下意识的转身往外跑,一口气跑到了书院门口,刚要问守门人看没看到李叱,就看到他爷爷的马车回来了。

  马车在门口停下来,高院长从车上下来看着高希宁问道:“你要去哪儿?”

  高希宁愣在那。

  “我……只是好久没有看到门外大街了,想到门口看看,哪儿也不去,只是看看。”

  听她这样说,高院长的心里一疼,连忙劝慰道:“是爷爷不好,对你约束太严了些,若你想出去走走,来上车,爷爷带你出去转转。”

  不知道为什么,高希宁哇的一声就哭了,这一哭把高院长吓了一跳,一个劲儿的劝说一个劲儿的道歉,慌得手足无措。

  而此时此刻,李丢丢背着他的包裹正在大街上走着,一边走一边想着自己把高希宁气成那个样子,自己可真笨。

  他答应了夏侯琢一起去燕山那边看看,其实并不仅仅是想看看大军是如何操练围猎的,更想去外边走走,想着高希宁那么喜欢小动物,自己可以去燕山那边抓个什么稀奇古怪的东西回来。

  就是不知道她喜欢红烧还是慢炖。

  也许送给她之后他就开心了呢,还听说燕山那边有灵芝,有各种珍贵的药草,他要是能找到一些回来送给高院长,高院长也就不会那么约束高希宁了吧。

  哪怕不是出来见他,只是能自由自在些,也好啊。

  用夏侯琢的话说,李丢丢是一个时而妖孽时而白痴的人,在某些时候,他确实白痴的厉害。

  李丢丢转身拐进巷子,他才进了巷子口没多久,身后大街上,高院长的马车经过,趴在车窗口的高希宁是在另外一侧,她一直都在寻找。

  第一百一十一章 绿眉天王

  整个冀州之内除了还不懂事的孩子之外,就没有人不知道虞朝宗这个名字,老百姓都说,冀州大贼九十九,称天王者虞朝宗。

  他之所以和其他叛军首领不一样,不仅仅是因为他能征善战,还因为他出身和其他叛军首领不同,他父亲本是一位府治大人,他出身富贵之家。

  然而没奈何的是这世道并不能保证每一个富贵之家都平安无事,因为还有比你更富贵的人家犹如鲸吞,还有已经为了一口饭而从人变成了野兽的百姓犹如蚕食。

  曾经有人说过,为什么会有学堂教小孩子读书认字,为什么会有规矩,为什么会有制度,为什么会有文化?是因为没有什么比人更了解人本身。

  如果没有后天的这些教育,人性本恶,如野兽一般无二。

  虞朝宗自幼读书习武,父亲以他为傲,奈何世道人心险,家逢大难,而虞朝宗没有如其他那些被扳倒的官员家属一样就此认命。

  他选择了反抗,而他的学识和武艺,注定了让他在叛军中脱颖而出。

  他从几百人的队伍发展到万余人的大军,却从没有祸害过百姓,他不似其他叛军首领那样一旦得势就想着去大城劫掠,而是从他决定反抗的那天起就在有计划的稳固势力,他不是求一时之畅快,他求的是一世之发展。

  所以他带着队伍一头扎进燕山,只两年,来投靠他的叛军队伍就有十几支,可他也不是谁来都留,先讲清楚,能吃的了苦受得了约束的人才能留下,如果觉得在燕山营日子过的不似别的地方潇洒,那就走好不送。

  如果他敞开大门来者不拒,怕是他的队伍已经有十万以上。

  他在燕山下屯田种粮,用战斗缴获来的金银布匹和燕山外的草原部族做生意交换战马,冀州大大小小能有数百支叛军,势力庞大者有数万人甚至十余万人,唯独燕山营拥有一支八百人的正规骑兵。

  这个人还重义气,凡是认定为兄弟的人,他都能做到生死与共,他就是一个天生的领导者。

  所以不管是叛军还是百姓,对虞朝宗都很敬佩,称呼其为天王,就算是江南诸地的叛军,也都听闻过天王虞朝宗的名号。

  又因为此人天生双眉颜色如墨绿一样,很多手下都学他,将眉毛染色,这支冀州最善战的叛军队伍,又被称之为绿眉军。

  燕山。

  如今的营寨已经连绵十余里,用砍伐的树木依照山势搭建的围墙格外坚固,城墙上的守军士兵看起来个个精神抖擞,只这一点,就非其他叛军可比。

  聚义大厅。

  虞朝宗听手下斥候把打探来消息汇报了一遍,听完后点了点头:“先说说咱们的难处……武亲王杨迹句号称从无败绩,他领兵已有三十年,三十年来,从没有一个人能在他面前撑住过。”

  虞朝宗起身道:“兄弟们也都听到了,武亲王的左武卫大军已经离开冀州往咱们这边来了,除了左武卫之外,还有冀州节度使曾凌的两万府兵,信州,代州,这两地的府兵厢兵总计有三四万人也都开拔过来。”

  他停顿了一下,看了看兄弟们的脸色。

  说实话,每个人的脸色都不好看,在这之前,和绿眉军交手的不是厢兵就是其他叛军队伍,没有绿眉军的对手,然而左武卫不一样……左武卫又被称呼为屠夫军。

  传闻大楚左武卫杀敌一个不留,从不留俘虏,左武卫的大旗上就有一句话……凡对抗为敌者,绝不留存。

  “斥候回报的消息,杨迹句说是要到燕山冬猎,兴师动众十余万,真要是冬猎来的,那也不是猎这燕山中的野鸡野兔,而是我们啊。”

  虞朝宗笑了笑,他脸上看不到一点儿担忧。

  “不过他不敢直接来攻,哪怕他是武神杨迹句,他不是要靠刀枪来猎,而是靠一张嘴。”

  虞朝宗走到墙壁上挂着的地图旁边,取了一根木棍在地图上指了指:“燕山地形没有人比我们更熟悉,左武卫善战不假,但地势决定了他们的兵力不能展开,我们要防守的不过是不到一里宽的这样一条地带而已。”

  他用木棍在地图上那个位置敲了敲:“这里,就是我们的天堑。”

  他把木棍放在桌子上,一边踱步一边说道:“如不出我预料,杨迹句到了之后会先派人来见我,气势很足的让我投降,不投降就死,若我不答应,左武卫大军必然往前施压,但他不会打。”

  绿眉军二当家毕大彤看向虞朝宗问道:“大哥,你怎么断定了杨迹句不敢攻打我们燕山营?万一真的打了,我们肯定抵挡不住。”

  虞朝宗笑了笑道:“第一,现在是什么时节?正是隆冬,最不适合作战的时候,第二,刚刚斥候也说了杨迹句大军的行进速度,以此推测,所带粮草物资必不会多,第三,杨迹句一生征战难道不知道这个时候打燕山营是最不合适的?他多半还有别的图谋。”

  他停了一下后继续说道:“但这个图谋,一定不是我们燕山营。”

  见他如此镇定,手下兄弟们也都松了口气。

  二当家毕大彤曾是一支叛军首领,最多的时候麾下有四五万人,可是他贪心,他居然想攻打信州,结果被官军杀的大败。

  自此之后一蹶不振,所以只好带着残余队伍投靠了虞朝宗,那时候虞朝宗手里才一千多人,而他带来了三五千人。

  毕大彤部下都说应该毕大彤是大当家才对,让虞朝宗做二当家,结果毕大彤把手下人都骂了一顿,跪拜在虞朝宗面前表示愿意听从号令。

  当时毕大彤曾经问过虞朝宗,为什么往日里与那些官军交战,官军一触即溃,可是攻打信州的时候,官军却好像换了一群人似的,战力极其强悍,把他数万大军打的落花流水。

  那时候虞朝宗解释说,打信州不好打是因为你去动官军的家了,官军奉命出信州与你交手,他们为什么要拼命?

  做做样子而已,随便杀几个人,或是不和你们打,杀一些流民百姓就能回去复命,何必与你们拼的两败俱伤。

  可是你却去打信州,那是去动他们的家,信州官军,家眷也都在信州内,就算没有家眷,如果信州一旦被你攻破,那些官军还能有好日子过?所以肯定就要拼命了。

  听到这些,当时在场的人才全都明白过来,为什么别的叛军队伍一旦势力强大起来就会想着去攻打大城,唯独虞朝宗要把队伍放在燕山。

  此时此刻,虞朝宗解释了一下杨迹句必不会真心来攻打,手下人也才都明白过来当初虞朝宗要立足燕山的另一番用意。

  这里易守难攻,还能自给自足,不去攻打官军,官军才懒得来这里打。

  几年来,别的叛军队伍起起伏伏,有的人风光一时,第二天就死于乱军之中,唯独绿眉军在燕山发展的越来越好,队伍越来越壮大。

  绿眉军中一共有七位当家,除了虞朝宗和毕大彤之外,最让人信服的是三当家周道手,他这个人和毕大彤不一样,毕大彤事无巨细都想管管,可周道手只管他麾下那八百轻骑。

  虞朝宗曾对他说过,这八百轻骑,将来就可能是绿眉军最锋利的刀,也是最后一张底牌。

  周道手除了虞朝宗之外,谁都不放在眼里,张狂跋扈,但偏偏就让人服气,第一他能打,整个绿眉军中没有人比他更能打,第二他讲义气,看似面冷实则心热。

  从聚义大厅里出来之后,二当家毕大彤看了看天色,天边那一层乌云就和他心里的那一层乌云一样厚重。

  回到自己的营地,他一进门就把兵器摘下来扔在一边,当的一声把屋子里的人吓了一跳。

  他手下谋士管山岭见他面色不善,凑上来压低声音问道:“当家,是因为你和大将军说了招安的事?”

  “没说!”

  毕大彤哼了一声,在椅子上坐下来,伸手抓了茶壶咕嘟咕嘟灌了几口。

  “我哪里敢说?”

  毕大彤道:“一开始我还觉得这一次是武亲王杨迹句来了,他们难道就不怕?杨迹句是谁?是他妈的煞星啊……谁与杨迹句作对,谁就死无葬身之地……”

  他看向管山岭:“前些日子武亲王派人来偷偷见我,这事我一直都没敢对大当家说,我在等的就是今天这种机会,我以为他们会怕,结果大将军三言两语就稳定了军心,人人都觉得杨迹句不敢动手。”

  管山岭道:“这群人,也太没见识了,杨迹句出征什么时候空手而回?”

  毕大彤道:“你也知道,大将军所谋者大,他是要当皇帝的,怎么会向杨迹句投降,杨迹句开出的条件其实很好,但他一定不答应……杨迹句派来的人说,只要绿眉军投降,人人不追罪责,还可转为官军,所有头领,按级别封赏军职……”

  他长长的吐出一口气后说道:“我是真的想给兄弟们谋个好出路,可今日这事之后,我没法再说。”

  管山岭小声问道:“若是……咱们不和大将军说呢?咱们带着原来的老弟兄,和愿意追随当家的人,一起去投靠杨迹句,也至少有万余人之众,杨迹句应该会履行承诺。”

  毕大彤眼神恍惚了一下,许久之后摇头道:“先不说这个了,你们都知道大当家对我有救命之恩,当初若不是他收留,我们这些人都无处可去……”

  他闭上眼睛,长长吐出一口气。

  “以后再看吧,我找个机会,单独和大当家谈谈。”

  与此同时,聚义大厅。

  三当家周道手看向虞朝宗,沉默了片刻后说道:“大哥,你看出来没有,二哥好像欲言又止的,怕是有什么话说,我手下人告诉我,最近这段时间二哥营里总有陌生人出入,他别是和官军那边有联络。”

  “闭嘴!”

  虞朝宗一皱眉。

  他看向周道手说道:“这样的话以后决不许再提,老二不是那样的人。”

  周道手张了张嘴,最终还是把话咽了下去。

  可他总觉得,毕大彤最近不对劲。

  第一百一十二章 山遇

  长眉道人很怕,特别特别怕,虽然他可以口若悬河像是通天彻地,虽然他满脑子算计察言观色无所不能,可是他就是怕。

  在大军之中,周围都是肃杀之气,这种感觉让人连一个字的谎话都不敢说。

  李丢丢看着师父坐卧不宁的样子,心想着上次半路上遇到北境少年将军罗境的时候,他也不是这样啊,还能气定神闲的想要骗点钱。

  李丢丢身处万军之中觉得心潮澎湃,甚至还觉得有一些舒服,这种感觉让他感觉正在一点一点上瘾。

  “师父,你别抖腿了。”

  李丢丢看向长眉道人压低声音说道:“显得咱们没见识似的。”

  长眉道人哼了一声道:“我这是轻松的抖腿,你懂个屁,你没去过青楼自然不知道,男人进了青楼之后看到那些莺莺燕燕的姑娘,都会抖腿,那是轻松,是惬意……”

  李丢丢赞叹道:“师父果然不同凡响,视万军如万妞。”

  长眉道人叹道:“你不懂,你还小,等你到了师父这个年纪尚且孑然一身,别说万军如万妞,你看那拉车的马儿都眉清目秀。”

  “咳咳……”

  坐在旁边的夏侯琢咳嗽了几声,看向长眉道人说道:“道长,不要再说了……”

  长眉道人都忘了夏侯琢还在旁边坐着呢,讪讪的笑了笑道:“确实是……有些心慌,兵甲之威,震慑人心,尤其是那左武卫。”

  他打开车窗往外看了看说道:“虽然我不懂领兵,不懂征战,可是我这老眼昏花也看的出来,冀州府兵和武亲王的左武卫相比真是差得远了。”

  明明都是男人,明明战甲相同,明明都是刀枪如林,可是也不知道为什么,左武卫大军走在一侧,冀州府的府兵对比之下就如同一群小儿似的。

  长眉道人说的没错,他不懂什么是兵阵之道,可依然能分辨的清楚,如果没有左武卫对比的话,冀州府兵看起来这密密麻麻的队列也极雄壮,像是一片山脉连绵不尽。

  然而左武卫在旁边走着,冀州的兵就好像突然变小了,最多只不过是一道一道的土坡,旁边的左武卫才是万仞高山。

  夏侯琢道:“大楚府兵之中,兵甲最盛者有四,左右武卫,左右御卫,世人皆说,大楚府兵满万不可敌,可他们不知道,这四卫府兵是府兵中的府兵,精锐中的精锐,左武卫一支四万余人,就算叛军有四十万,十比一的优势,依然不敢与左武卫正面交锋。”

  长眉道人点了点头,在大楚北境,这种兵甲,也就只有幽州军可以相比了。

  “这次虞朝宗要倒霉了。”

  长眉道人叹了口气说道:“我听人说,那也是一个了不得的人物。”

  夏侯琢压低声音说道:“武亲王兵甲再盛,这个时候也不敢打燕山绿眉军。”

  他往窗外看了一眼,声音更低了些。

  “我也是刚刚才知道一些消息,这次武亲王率军向北震慑燕山绿眉,其实不只是为此而来,燕山外的草原刚入冬就逢天灾,不知道怎么起来的一把火,把他们的冬季草场烧的一干二净,牛羊无草,人口无粮,所以草原上戈琴部埃斤向武亲王求救,他打算用战马换粮食……”

  夏侯琢叹道:“相对于绿眉军,武亲王更在乎的是战马,左武卫皆是步卒,若再配有一支骑兵,真就天下无敌了。”

  他们坐在马车里跟着大军行进,一路上除了方便之外也不好随意下车,这军中军纪如铁,随意走动就没准出大事。

  一路熬着到了燕山不远处,大军在距离燕山脚下有十几里左右安营扎寨,辅兵忙着搭建营地,战兵则将阵列排在北方,面朝燕山。

  好不容易到了地方,李丢丢和夏侯琢都已经憋的够呛,夏侯琢身边有羽亲王派来的几十名护卫,还有青衣列阵的几十个兄弟,足显羽亲王对他的在乎。

  “走。”

  夏侯琢一进门就扔给李丢丢一掌弯弓:“出去晃一圈。”

  李丢丢问:“何处?”

  “进山打猎。”

  夏侯琢道:“我已经和军中将领打过招呼了,咱们住的是冀州军的营地,出入自由,只要不去左武卫大营那边就好。”

  这是李丢丢第一次接触到军营,第一次接触到狩猎,他这个年纪如何能对骑马打猎产生抗拒?

  他回头看向长眉道人,长眉毕竟年纪大了,这一路上过来又颠簸劳累,他摇了摇头道:“你和夏侯公子去就是了,我要歇会,切勿招惹是非,凡事听夏侯公子的。”

  李丢丢道:“师父,你就跟我一起去吧,骑马上山打猎,多好玩。”

  长眉道人叹道:“骑马打猎是好玩,奈何心有余而裆不行……你们年轻人去玩吧,我还是睡一觉的好。”

  李丢丢道:“我这细皮嫩肉尚且不怕,师父你那一层老皮怕的什么。”

  长眉道人叹了口气后说道:“你居然对你师父这老头子耍流氓!”

  李丢丢和夏侯琢带着百十个护卫离开军营,他们从冀州军那边借了弓箭还有猎网,传闻燕山中多野兽,其中最凶悍者并非山虎,而是野猪群。

  当地百姓们都说,山中有几乎成了精的野猪王,能有千斤上下,比虎还要大,横冲直撞所向无敌。

  夏侯琢心气高,他听闻了这些后想要进山,就是奔着那所谓的野猪王去的。

  一行人纵马到了山下,有猎户走出来的上山小路,一开始骑马还能走,后来山林密集树枝低垂,就只能牵着马向前。

  “这地方……”

  李丢丢回望山下,看着大楚府兵正在搭建的营地说道:“若是燕山绿眉大贼派人在此监视,府兵大营一举一动都在他们视线之下。”

  夏侯琢跟着回头看了一眼,点头道:“确实如此,不过武亲王已有准备,左武卫不怕看。”

  李丢丢道:“那冀州军呢?”

  顺着他的视线,夏侯琢往冀州军那边看过去,同为府兵,可是搭建大营的速度显然要比左武卫那边慢不少,一路行进过来,左武卫那边依然阵列整齐,每个人都站着保持戒备,随时都可厮杀。

  再看冀州军那边,虽然看起来也是列阵戒备,但士兵们都坐在地上,一个个蔫头耷了脑的,一点儿精气神都没有。

  如果此时此刻,燕山绿眉军真的敢对府兵动手的话,必从冀州军这边突破,纵然不能形成卷帘之势把左武卫也动了,可冀州军这两万人凶多吉少。

  李丢丢站在山坡上看着下边,伸手指了指山下说道:“半路上你说,绿眉军中有轻骑千余,若趁着此时官军立足不稳之际,从冀州军方向轻骑突进,不求杀人,只求放火烧粮,一战就能把冀州军大营烧一个干干净净。”

  “左武卫那边也不会轻动,因为不知道那轻骑队伍是佯攻诱敌还是真的来打一阵就走,所以必稳守本营,这时候若想扩大胜果,绿眉军便可以步兵冲击冀州军营地,逼迫冀州军败兵再冲击左武卫营地,打一阵就走,冀州军就会损失惨重,营中粮草尽失。”

  夏侯琢听李丢丢说完后点了点头:“说是这么说,打是这么打,但虞朝宗不会傻到先动手,他今日动手占了些便宜,明日起左武卫就会和他耗上了,不死不休。”

  李丢丢嗯了一声。

  两个人是为狩猎而来,只是看山下营地有感而发,也没多说什么就继续往山上走了。

  等他们的队伍过去之后,在刚刚说话的地方,那参天大树的顶端,虞朝宗坐在树杈上笑了笑道:“刚刚那两个少年也不知道是谁,都有些本事。”

  坐在另一根树杈上的三当家周道手点头道:“必是哪家的公子哥,倒也不像是不学无术的纨绔,瞧着护卫众多,应该出身不俗。”

  虞朝宗道:“你看到了,大楚其实不缺人才,随便遇到两个就有如此见解,只是……”

  他叹了口气,刚刚他看到的那两个少年,一个十七八岁模样,一个十三四岁模样,像是兄弟二人,这两人对于兵法战阵的见解,足以让人对这些豪门出身的年轻人刮目相看。

  “咱们也走吧。”

  虞朝宗把视线转移道左武卫那边,沉默片刻后继续说道:“看看也就罢了。”

  周道手叹道:“我若带了轻骑来,真想去打他们一下,一把火烧了他们的粮草辎重,今日烧了,他们今日就会退走。”

  两个人只带了几十名手下来,只是想看看官军虚实,正如夏侯琢所说,虞朝宗不会真的主动进攻,他没把握和左武卫一直耗下去最后还能赢。

  安慰手下人的那些话一多半就真的是安慰,虞朝宗自己知道老绿眉军的实力。

  他们常年在燕山中生活,攀爬跳跃之术远超常人,潜藏隐匿之术更非常人可比,夏侯琢和李丢丢两个人从树下经过,竟然没察觉。

  等李丢丢和夏侯琢的队伍离开远了,虞朝宗带着他的人树上滑下来,他下来的时候还想着,那个十三四岁的少年真是好眼力好见解,这地方是观察官军大营最好的位置,一个少年,怎么能有这样的判断?

  他们往另外一个方向撤离,就在这时候,周道手忽然拉了虞朝宗一把,伸手往前指了指。

  前边林子里,似乎有黑影若隐若现,看起来数量不少,他们靠树木遮掩缓缓向前搜索。

  “大哥,不对劲。”

  周道手看向虞朝宗:“看衣着不是官军的人,官军没必要穿夜行衣,这些人……”

  虞朝宗皱眉,抬起手打了个手势,身边几十人立刻开始往后撤。

  “大哥。”

  周道手抽出长刀,一边退一边说道:“如果是朝着咱们过来的,燕山营里……”

  虞朝宗一摆手:“不可能是我们自己人,不要胡思乱想。”

  他转身道:“往山顶上走,从另外一边下山。”

  刚转身,前边的手下已经停了下来,从山顶位置,有不少黑衣人正在摸索下来。

  再转向其他方向,都有人围拢靠近。

  第一百一十三章 不是我与我无关

  虞朝宗身边只带了三四十个人,虽然都是他的贴身护卫,个个武艺不俗且忠心耿耿,可是围拢过来的人太多了。

  “去那边山顶。”

  虞朝宗指了指一个人看起来比较少的方向喊了一声,手下人开始往那边撤离。

  那些黑衣人找过来的如此精准,显然是有情报,周道手就怀疑这身边人里有内鬼,可此时此刻,却没有时间去证实什么,只能先冲出去再说。

  “我来开路!”

  周道手提刀向前。

  虞朝宗一步跨了过去:“到我身后去照顾好兄弟们。”

  “大哥!”

  周道手眼睛都红了:“你是咱们绿眉军的大当家,你若有什么事……”

  虞朝宗已经冲到了最前边,一刀将迎面而来的黑衣人砍翻在地。

  “我是做大哥的。”

  他一人在前,刀刀杀人。

  周道手只好护持在虞朝宗身侧,有从侧翼冲过来的敌人都被他拦住。

  这边一打起来,四周的黑衣人纷纷聚拢过来,他们三面包围,位置找的这么准,而且故意还留下下山的路,目标也极明确,就是要把虞朝宗他们逼着往山下走。

  可是虞朝宗一眼就看出来这些人的目的,所以逆着人往山顶上冲杀。

  对面来的黑衣人一刀朝着虞朝宗头顶斩落,虞朝宗若是避开自然不难,可他从交手一开始就没有闪避,山顶上冲下来的敌人居高临下,若是他避开,敌人的刀就可能砍到他身后兄弟。

  所以不管多少敌人的攻势,他只要能挡下来的,全都挡了下来。

  那一刀势大力沉,虞朝宗刚刚一刀将另外一个敌人逼退,再回身时,那刀已经到了他面前。

  虞朝宗腰了咬牙,把头往旁边让开,敌人的一刀就砍在他左边肩膀上,他右手长刀捅进对方肚子里,然后横着一拉,那肚子就被他一刀切开。

  “大哥!”

  周道手喊了一声,过来就要扶着虞朝宗,虞朝宗却后撤一步:“不用管我,帮我顶到前边一会儿。”

  周道手立刻应了一声,冲到最前边开路杀敌。

  虞朝宗直接把自己左臂衣袖撕下来,咬着一端,手抓着另外一端围着伤口绕了几圈,狠狠发力把伤口勒紧,他抓起长刀又冲了上去。

  “到我身后!”

  虞朝宗超过周道手,继续拼杀。

  “大哥,你让我开路啊!”

  周道手红着眼睛喊道。

  虞朝宗一步跨到他身前:“若我死了,你来开路。”

  虞朝宗左肩上的伤口很深,勒住之后依然血流如注,他左臂上满满都是刺青,被血涂抹了一层之后,那露出来的刺青更显狰狞。

  虞朝宗一刀一个,从往山上冲开始到现在已经杀了有二十几人,整个人都被血洗了一遍似的。

  “小心!”

  虞朝宗一刀将面前敌人砍翻,正好看到侧面有黑衣人一刀捅向周道手的小腹,周道手正在与另外一个敌人缠斗,完全没有注意到。

  虞朝宗脚下发力撞过去,把偷袭周道手的黑衣人撞了个跟头,可是他身边的黑衣人却一刀砍在他后背上,这一刀从肩膀到后腰,笔直的切开一条口子。

  “死!”

  虞朝宗一转身,一刀横着扫出去,将黑衣人脖子直接斩断,脖腔里喷出来的血把人头冲到了一边,血雨喷洒中,虞朝宗环顾四周,状若凶神。

  “快到山顶了!”

  虞朝宗大声喊道:“跟我杀上去!”

  身后的人应了一声,他们已经被团团围住,此时不再是三面有敌,而是四面被围攻,每个人都腾不出手来,虞朝宗一人在前开路,杀的血流成河。

  此时距离山顶其实还不算近,至少还有一二里,夏侯琢他们却在山顶处,一路找过来,他们运气好的没边,居然正好避开了所有黑衣人的埋伏。

  最近处,他们和那些黑衣人相隔不过几十丈而已,可是黑衣人往下冲他们上了山,就这样避开了。

  “什么声音?”

  李丢丢侧耳听了听。

  夏侯琢也听到了,众人都安静下来,隐隐约约的听到下边有喊杀之声,好像距离还在不断拉近。

  “难道真的打起来了?”

  夏侯琢脸色变了变后说道:“不该啊,莫不是那些绿眉军的人真的如你所说先动手了,不然的话官军不会刚到就进攻,况且这也不是绿眉军燕山营所在之处,怎么会打起来?”

  他拉了李丢丢一把:“走,原路回去,避开再说。”

  李丢丢嗯了一声,跟着夏侯琢往山下走。

  若他们不往回走还好,往回走了没多远就遇到一伙儿支援过去的黑衣人,有百余人之多,正好和李丢丢他们的队伍迎面碰上。

  两边人看了看对方,立刻就都把兵器握紧。

  夏侯琢松开战马的缰绳,把长刀抽出指向那些黑衣人说道:“我们是左武卫官军,武亲王帐下,你们是什么人!”

  那些黑衣人听到这他这句话后显然慌了,他们互相看了看,不知道是谁喊了一声走,这群人立刻朝着喊杀声处跑了过去。

  夏侯琢看着那些人走了,松了口气说道:“这是不是叫拉大旗扯虎皮。”

  李丢丢道:“管用就行。”

  他们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可总觉得一定和绿眉军有关,这种事避之不及,尽快下山才是硬道理。

  可是才走出去大概十几丈远,身后的喊杀声竟然已经到了,李丢丢他们立刻持刀戒备,然后就看到十几个血糊糊的人追砍着刚刚过去的那伙黑衣人回来了。

  刚刚过去的那伙人能有百十个,追他们的人才十几个,而且个个身上衣服都被血液泡透,也许已是个个带伤,可是这十几个人却杀的好像凶兽一般,那些黑衣人已经被杀破了胆子。

  尤其是最前边那个汉子,左臂上没有衣袖,好像已经没法发力似的,而那胳膊上的刺青却显得被血泼活了一样,仿若他胳膊上那头猛虎随时都能化作真兽扑出来咬人。

  “不相干的让开!”

  周道手看到前边又出现了一批人,但显然不是那些黑衣人的同伙,这些人身上甲胄齐全,还拉着战马,应该是官军那边的,但那些人好像没打算动手。

  夏侯琢拉了李丢丢一把,往后退了几步,他低声说道:“不要招惹,与我们无关。”

  李丢丢嗯了一声,他的注意力却全都在为首的那个血人身上。

  那汉子手中一把长刀,明明身上已经到处都是伤口,衣服都被砍的破口不少,但依然冲在最前边。

  他听到有人管那个人叫大哥,还有人喊大当家,一瞬间李丢丢想到,难道说此人就是被称为绿眉天王的虞朝宗?

  虞朝宗发力狂奔,一刀把前边奔跑的黑衣人砍翻在地,刀子往下走,刀尖朝下的那一瞬间,他顺势在刀背上踢了一脚,刀子往前划出去,噗的一声把倒地的黑衣人脖子切断,人头立刻就滚了下去。

  夏侯琢一抬手想捂住李丢丢的眼睛,李丢丢把他手挪开,依然看着那领头的汉子。

  在这一刻,李丢丢心中有一种莫名其妙的感觉,那人是做大哥的,却一直冲杀最前,可这才是做大哥的样子。

  突然间有个人从旁边树上跳下,手里的长刀朝着虞朝宗斩落下来,也不知道为什么,没有任何理由,只是下意识的反应,李丢丢一弯腰抱起来一块石头砸了过去,那石头正中黑衣人胸口,直接把人撞飞了出去。

  冲到虞朝宗身边的周道手都愣了一下,他下意识的抬头看了一眼,那块足有百十斤以上的石头就在他脑袋上飞了过去。

  在这一刻,周道手居然还想着,那少年扔了个啥?

  那少年又他妈的是个啥?

  可是他根本没有那么多时间胡思乱想,从侧面又有不少黑衣人冲了过来,一开始出现到现在为止,敌人的数量怕是能有六七百人之多,而且似乎还有人赶过来。

  要说不是精心策划,鬼都不信。

  夏侯琢见李丢丢扔出去一块石头吓了一跳,立刻把李丢丢拉到身后。

  “你干嘛!”

  李丢丢歉然道:“我也不知道干嘛,就……没忍住。”

  夏侯琢道:“不许再出手,我说过了,这事与咱们无关。”

  李丢丢嗯了一声,站在夏侯琢身后依然看着那满身是血的汉子冲锋在前,在经过李丢丢他们身前的时候,那汉子居然还不忘朝着李丢丢喊了一声多谢。

  在那一刻,李丢丢看清楚了那张血糊糊的脸,而也是在那一刻,虞朝宗记住了这个少年的脸。

  四目相对只是片刻,李丢丢的视线立刻就往另一个方向看了过去,那边有几个黑衣人爬到了树上,用弓箭正在瞄准那个带头大哥。

  李丢丢完全没有任何思考,瞬间把连弩摘下来,朝着树上的几个黑衣人连续点射,这电光火石之间,他的弩箭先到,那几个黑衣人箭没有来得及射出去就被他先一步射落。

  虞朝宗听到声音侧头看了看,又回头看了一眼李丢丢,他大声喊道:“我今日若不死,他日必报大恩!”

  喊完之后,持刀继续冲杀。

  一群人在夏侯琢他们面前杀了过去,很快就消失在林子深处,李丢丢还在呆呆的看着,夏侯琢抬起手在他脑壳上敲了一下。

  “你一点儿都不听话!”

  李丢丢讪讪的笑了笑道:“刚刚发生了什么?我刚刚突然间恍惚起来,仿若神游太虚,应该是被什么人盗身了,刚刚那一刻一定不是我,我什么也没干。”

  夏侯琢:“呸!”

  李丢丢道:“快走快走,此时不跑还等什么。”

  夏侯琢哼了一声后吩咐道:“刚刚的事,你们谁都不许说出去!”

  手下人整齐应了一声:“是!”

  夏侯琢一边走一边看向远处那块大石头,他实在忍不住问了一句:“你怎么能扔出去那么远?”

  李丢丢耸了耸肩膀:“刚刚盗我好身的那个鬼,一定力大无穷……不是我,我不知道,和我没关系。”

  第一百一十四章 小名李狡猾。

  夏侯琢在李丢丢脑壳上又敲了一下:“大白天的哪里来的鬼上身,你这个家伙……那人十有七八是燕山大贼虞朝宗,你救了他,若是被人知道了,武亲王第一个砍你脑袋。”

  李丢丢道:“那一伙贼人内斗,我等经过此处恰好遇到,贼寇人数众多,我等本要撤离,却见是匪首虞朝宗正在被围攻,于是有一德才兼备武艺出众且一心报国之好少年李叱,搬起巨石砸向虞朝宗,虽没有将虞朝宗击杀,但……”

  夏侯琢道:“但也救了他一命?”

  李丢丢道:“呸,虽未能击杀匪首虞朝宗,但也把他吓了老大一跳。”

  夏侯琢:“你这话,武亲王能信?”

  李丢丢道:“话要看怎么说,你可以说是我连发数箭救了虞朝宗,也可以说是我连发数箭击毙贼寇数人,前者说法砍头,后者说法领钱。”

  他耸了耸肩膀道:“况且这事,没人会追究。”

  夏侯琢问:“为什么?你怎么就如此笃定?”

  李丢丢道:“虞朝宗为什么会被围杀?显然是他们燕山营内乱,而恰逢此时武亲王率领大军到了,说不得是武亲王之前派人交涉想要招安,也许还用了离间分化之计。”

  夏侯琢皱眉想了想,点头道:“应该是,燕山营那些贼寇有人要投降,可是虞朝宗不肯,于是趁着虞朝宗外出之际,那些想投降的人在此设伏要杀虞朝宗。”

  他说完之后看了李丢丢一眼:“这难道罪过不更大吗?若此计成功,虞朝宗现在已经死了,武亲王不费一兵一卒就能拿下燕山营……可是因为你那一石头几支弩箭,虞朝宗就可能逃出生天,武亲王知道了胡子都得气翘起来。”

  李丢丢道:“你倒是听我说完……武亲王分化瓦解燕山营,但这伏击要杀虞朝宗的事,一定不是武亲王安排,如果是的话,你觉得虞朝宗还能活下去?此时此刻,必然早有大批左武卫军中高手在此埋伏。”

  夏侯琢点了点头:“是,你说的有理,可就算这不是武亲王安排,武亲王就不会知道吗?若他知道了,还是要追罪。”

  李丢丢道:“武亲王肯定不会知道。”

  他看向夏侯琢认真解释道:“那些要伏杀虞朝宗的人,必然不会告诉武亲王,如果他们敢把这个计划先告诉武亲王的话,还是我刚才的推断,武亲王若答应了,那么军中高手已经在这了。”

  “可是军中高手不在,就说明两件事,第一是武亲王完全不知情,第二是武亲王完全不答应。”

  李丢丢笑道:“如是前者,武亲王完全不知情,那就是燕山营里想投降的人私自做主,他们想杀了虞朝宗自己去领最大的那份奖赏,为什么要杀虞朝宗?自然是虞朝宗不愿意被朝廷招安,也就是说武亲王还在等消息。”

  他继续说道:“如果是后者,武亲王完全不同意,那么这些人在武亲王不同意的情况下要杀虞朝宗,还可能失手了,因此导致武亲王不可能再顺利招安虞朝宗,你猜他们敢让武亲王知道吗?”

  李丢丢道:“所以,我这惊世骇俗的巨大功劳,武亲王注定是没法知道了,可惜了,我这小小少年,就有搬起石头砸贼之力,也有为国报效之心,唉……一条就此发达平步青云的路,还没有走就断了。”

  夏侯琢在李丢丢脑壳上又敲了一下:“这些是你刚刚想到的,还是在你搬石头之前就想到了?”

  李丢丢道:“你觉得呢?”

  夏侯琢道:“我觉得你是刚想到的。”

  李丢丢道:“凡夫俗子,就是这般肤浅,我不与你一般见识。”

  夏侯琢笑道:“你肯定是有什么事瞒着我吧?你是不是还有个小名,叫李狡猾?”

  李丢丢道:“那叫李神算,也不看看我是谁的徒弟,长眉道人浪迹七县那是玩虚的?”

  其实夏侯琢这边的人也知道事情严重,说实话,这事也关乎他们的生死,如果武亲王知道了的话,未必会动夏侯琢,毕竟那是羽亲王的儿子。

  若是羽亲王熬不住夏侯琢的哀求,羽亲王说不定还会为李叱求情,武亲王是羽亲王亲哥哥,他终究是要给一些面子的,所以李叱也未必有事,可他们这些做手下的,就不一定那么好命了。

  所以这件事,谁都装作没发生,皆大欢喜。

  李丢丢道:“只是可惜了,这一趟燕山行,却没有找到那传说中有千余斤的无敌野猪王。”

  夏侯琢道:“你当野猪王不矜持吗?好歹是王,野猪中的王也是王,王是你能随便见到的?”

  李丢丢忽然手指了指前边山下,抬起另外一只手揉了揉眼睛,似乎是不确定自己看到的。

  “那是什么?”

  他们此时已经走到了半山腰还靠下一些,已经快到山脚,此时往山下看,山下一片平原中,有一头巨大的野猪正在原野上飞奔。

  离着那么远,依然可以很清楚的判断出这头野猪比人还要大不少,千余斤的怪物,真有横扫一切所向披靡之威,之所以能对比的那么清楚,是因为野猪王背上有个人。

  那人应该是在野猪王嘴巴里勒了一根绳子,他骑在野猪王后背上,双手抓着绳子当缰绳用,把那野猪王当坐骑,能做这种事的,武艺之强自然一目了然。

  在野猪王后边,一大群野猪还在追着跑,应该是觉得自己的王被人生擒太过丢猪了,它们要追上去把王救出来。

  而那骑着野猪王的家伙身子好像粘在野猪王后背上似的,不管野猪王怎么颠簸狂跳,他的身体就随着野猪王的身体上下起伏,屁股却从没有离开野猪王后背。

  “好强。”

  李丢丢再次揉了揉眼睛。

  看着那骑着野猪王远去的人有些眼熟,可是一时之间又不知道在哪儿见过,他茫然的看向夏侯琢,夏侯琢也正好茫然的看向他。

  “你觉不觉得,那骑猪的人有些眼熟?”

  夏侯琢问李丢丢。

  李丢丢点头道:“我这也刚要问你的,我也觉得那人背影有几分熟悉,只是想不起来了……这世上能生擒野猪王这般巨兽的人应该不多,生擒而不杀骑着玩,能干出这样事的人就更不多了。”

  他忽然间脑子里一亮,怎么看怎么觉得那人背影像是书林楼里那位不辞而别的李先生。

  他使劲儿晃了晃脑袋,心说自己这是在胡思乱想什么,那般神龙见首不见尾的人物,怎么会闲的没事跑来燕山这边抓野猪?

  再说,他抓野猪有什么用?

  与此同时,在山的另外一侧,隐秘处,虞朝宗坐在那等着手下人给他包扎伤口,他身上的伤多的几乎数不过来,好在大部分伤口都不算太重。

  最重的是肩膀上那一刀和后背上那一刀,他手下兄弟正在给他缝合伤口,他们这些江湖中人,身上不可能不带伤药之类的东西。

  他背后那伤口从肩膀到后腰,最深的地方几乎可以看到脊椎骨,缝合起来自然麻烦,可他坐在那,只是眉头微微皱着,竟然完全没有一丝痛苦表现。

  而且他还在安慰身后给他缝合伤口的兄弟,告诉那年轻人不用担心,他并不觉得有多疼。

  周道手从远处飞奔回来,跑到虞朝宗身边蹲下来,气喘吁吁地说道:“我看过,应该是都甩掉了,我刚刚做了几个假象,他们上当往山北追出去了。”

  虞朝宗嗯了一声,抬起手在周道手的肩膀上拍了拍:“干得不错。”

  他这一动,把身后缝合伤口的年轻人吓了一跳,惊叫一声,虞朝宗连忙说道:“是我不好,我稳稳坐着,不再乱动。”

  周道手抹了抹头上的汗水,最终还是忍不住说道:“大哥,回去之后必须严查此事,这些人必然都是咱们山寨的人,不可能是外人。”

  虞朝宗朝着他微微摇头示意不要再说,活着的兄弟们本来就不好受,若此时再说起动手要杀他们的可能是自己山寨里的兄弟,他们会更加难过。

  “回去再说。”

  虞朝宗岔开话题道:“也不知道那救了我的小兄弟叫什么名字,看起来应该是官宦人家出身,带着那么多护卫,身份应该很高才对,可他为什么要救我?”

  周道手道:“想不明白,若是官府的人,知道被追杀的是你,应该帮着那些王八蛋杀咱们才对,可他们却出手相助,这事不正常。”

  虞朝宗笑道:“不管正常不正常,人家对咱们的救命之恩是真的,以后还是得想办法把人家是谁打听出来,尽可能的报报恩。”

  周道手点头道:“那是自然,咱们燕山营的兄弟有恩必报,也有仇必报……”

  虞朝宗知道他的心思,沉默片刻后说道:“一会儿大家都把伤口处理完就往东走,沿着燕山回去,好在咱们都对这燕山再熟悉不过,不下山不走大路,别的都放放,先把兄弟们带回家。”

  周道手嗯了一声:“知道了。”

  虞朝宗闭上眼睛,想着那小兄弟的到底是谁呢?

  就在这时候留守外外围的兄弟跑了回来,脸色格外激动,他蹲在虞朝宗身前说道:“大当家,四当家来了,带了不少兄弟。”

  虞朝宗哈哈大笑道:“咱们兄弟接咱们来了,大家收拾一下准备回家。”

  周道手听闻是老四来了也跟着松了口气,若是老二毕大彤来了,怕事情就没有那么简单了。

  不多时,四当家吴雄奇带着队伍到了,他看到虞朝宗这浑身是血的样子,那么粗粝的一个大老爷们哇的一声就哭了。

  “大哥!”

  吴雄奇冲过来,单膝跪在虞朝宗面前:“老四来晚了!”

  “不晚不晚。”

  虞朝宗把吴雄奇扶起来说道:“刚好没了粮食,你们带干粮了没有?我可是饿坏了,快,给兄弟们分一分,哈哈哈哈……”

  他不问老四为什么会突然来,而是直接把话题转移,是因为他知道,老四突然来了,肯定是因为老四知道了什么,那些伏击要杀他的人,真的就是燕山营的自己人。

  他大声笑着,可是眼神里有一抹悲伤一闪即逝。

  第一百一十五章 一等厉害

  进了一趟燕山,没有猎到什么东西,却见到了一场刺杀,李丢丢回来的路上还想着,原来这勾心斗角尔虞我诈不仅仅是官府里才有的事,叛军里也一样有。

  他大概能确定那场刺杀有错的绝对不是虞朝宗那样的人,一个永远冲在自己兄弟身前的大哥,又能错到什么地方去?

  回到自己的军帐,师父不在,问了问外边的人,说是他师父被羽亲王请去了。

  师父之前就和李丢丢说过,他其实不是很愿意和羽亲王武亲王那样的大人物打交道,李丢丢知道是为什么。

  和江湖客打交道,和老百姓打交道,都没有生死担忧,多一句少一句,随性而为。

  可是和这等强权之人打交道,天知道哪一句话说错了就会惹人家不开心,如此地位的人不开心,后果往往都不好。

  一念至此,李丢丢有些后悔拉上师父来,自己思考问题还是不够全面,以后应该多注意。

  正想着,师父长眉道人从外边溜溜达达的回来,见师父脸色还好,李丢丢心里也松了口气。

  李丢丢问道:“羽亲王喊你去又要卜卦算命?”

  长眉摇头:“不是羽亲王,是武亲王,他让我算算看,这次来燕山可有什么收获。”

  李丢丢好奇地问道:“师父怎么回答的?”

  长眉坐下来,李丢丢给倒了一杯水递过去,长眉润了润嗓子后才回答道:“我就说,王爷此行该得的都会得,但没有什么意外之喜,若有,应该是遇到了什么改变王爷此行命数的人,同样,王爷此行若该得的没能得到,也是遇到了改变此行命数的人。”

  李丢丢笑道:“这种车轱辘话武亲王能信?”

  这就是一句粗粗听起来颇有些逼格的话,但仔细想想,其实就是一句废话,屁用没有。

  长眉道人说道:“我还能怎么说?不求有功但求无过,他其实心里都有底,那样一个大人物,领兵几十年,干什么不是事先已经筹备好?”

  他看向李丢丢解释道:“我和你说的这些,你听起来像是废话,可武亲王不这样想,他会觉得我说的有理,因为他自己其实有把握,又害怕出什么意外,我就跟他说如果出了意外也不是王爷的事,而是遇到了改变命数的人,这样说的目的是在告诉武亲王,真有什么变故也不是王爷你的错,而是别人的错。”

  李丢丢想了想,觉得师父说话的艺术功力又增加了几分,也是自己修为还不够啊。

  长眉道人说道:“人都有两种心理,要做什么大事之前,这两种心理就会同时冒出来,不管是多大的官儿还是多小的百姓,都一样。”

  李丢丢问:“何种心理?”

  长眉道人回答道:“第一是居功心理,大概意思是,这事成了就是我的功劳,第二是免责心理,这事不成没我什么过错。”

  他看向李丢丢道:“武亲王这样的人,也不能免俗啊,不过这里他最大,他说了算,所以他这第二种免责心理又和别人不一样,下边的人,免责心理是别追究我责任,武亲王的免责心理是,我得找个人追究责任。”

  他耸了耸肩膀:“地位不同。”

  李丢丢嗯了一声:“武亲王还说别的没有?”

  长眉道人摇头:“没有,他又怎么会随随便便和我说些什么,他找我去,只是图个心理安慰罢了,首先知道了这一点,那么糊弄他也就不难,顺着他的想法说就行了。”

  他在行军床上躺下来,看着军帐外逐渐暗下来的天色沉默下来。

  “丢儿。”

  “嗯?”

  “你是不是真的想从军?”

  “是,想。”

  “回头有机会我帮你问问羽亲王,看看能不能在冀州军里帮你某个职位,不过也要等到你在书院结业之后才行。”

  李丢丢没有反驳,也没有多说什么,他知道师父不愿意自己学夏侯琢那样去北疆边军,在师父看来,黑武人都是红眉毛绿眼睛的妖魔鬼怪,大楚北疆的边军是在和一群妖魔鬼怪打仗,死的人多到白骨铺满了边关外的荒原。

  边关每一寸土地之下,都埋着烈烈白骨。

  师父也不敢帮他去问问武亲王,第一是因为关系不够地位也不够,第二是因为左武卫常年征战,也是一样面对生死,仅仅是比去边军好一些罢了。

  师父这样的人,想着问问羽亲王能不能帮李丢丢进冀州军,就已经是对李丢丢做出的最大让步。

  他一直都在想帮李丢丢改命,可是他觉得现在已经成功了,性格上来说,长眉道人历来就是个小富即安的人,李丢丢在书院读书,在冀州有房,这不就是已经改变了命运吗?

  其实,真的是已经改变了命运。

  长眉道人看向李丢丢,这个自己带大的孩子脸色是什么样,他就知道那小脑袋瓜子里在想什么。

  “我知道你在糊弄我,就好像我糊弄别人。”

  长眉道人坐起来,点上烟斗嘬了几口。

  “丢儿啊,我们这个行当,说的肤浅些,是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说的再直白些,就是糊弄人,但这是学问,怎么把人都糊弄舒服了,是大道理,能做到,没读过经文没看过道书,也是半仙了。”

  他指了指自己:“我刚刚出去糊弄了武亲王,把武亲王糊弄舒服了,这是师父的道行,你刚刚不言不语也是在糊弄我,但你道行不够。”

  他看向李丢丢道:“你是跟我学的糊弄人,你还想糊弄我?”

  李丢丢叹了口气道:“师父,可是我想做一个厉害的人。”

  “厉害?”

  长眉笑了笑道:“真肤浅……那你说说,你心目中厉害的人是什么样子的?”

  李丢丢想了想,回答道:“徐驱虏。”

  长眉摇头:“二等厉害。”

  李丢丢问:“何为二等厉害。”

  长眉道人笑道:“若他一等厉害,就不会冤死……丢儿,师父心目中的一等厉害,是我自己知道我有多厉害,但我就不愿意出头,我就厉害着做个无欲无求的人,但是谁也别想干掉我。”

  李丢丢觉得这种对一等厉害的解释,真的是太符合他师父的性格了。

  长眉道人看了他一眼后说道:“知道你不服,那你心目中的一等厉害是什么?”

  李丢丢回答道:“我还不知道呢,因为我心目中的一等厉害一直都会变。”

  他看向师父笑道:“曾经有一阵我觉得夏侯琢那样的人就是一等厉害了。”

  长眉道人嘬了口烟斗后说道:“那我一会儿见到夏侯琢告诉他,李丢儿说你也不过如此。”

  李丢丢老气横秋地叹道:“师父不是说过吗,损人若是再不利己,那是多蠢的事多蠢的人。”

  长眉眯着眼看向李丢丢:“在骂我?”

  李丢丢道:“没有没有,师父怎么会是那样的人……师父,我以前没有问过你,你听说过虞朝宗这个人吗?”

  长眉道人瞪了李丢丢一眼后说道:“转移话题这种小手段,你也是和我学的……虞朝宗啊,知道的不多,都是坊间传闻,也不一定都能做得准,不过既然有天王之名,还不是自己取的,可想而知这个人有多义气。”

  李丢丢又问:“那这样的人,是不是一等厉害?”

  长眉道人摇头道:“不是,也勉强算是二等厉害罢了,他太义气,就会忘了自己,丢儿你要记住,人应该要有义气,可不能因为义气把自己命搭进去,虞朝宗如果真的如传闻那样义气,多半会丧命在义气这二字上。”

  李丢丢却不以为然,他一直都不觉得师父的话全是对的。

  他自言自语似地说道:“男人为义气而生,为义气而死……”

  话还没说完就被长眉道人打断,长眉道:“半傻半英雄。”

  他看向李叱:“自古成大事者,没有一个英雄,都是枭雄,英雄多悲壮枭雄才得意,什么是枭雄?把傻字去掉,换成奸,半奸半英雄……这样的人,才是另外的一种一等厉害。”

  李丢丢沉默下来,这次不是觉得师父说的不对,而是觉得师父说的有几分深意。

  长眉看向李丢丢道:“如果你真的有志向做人上人,那就记住为师这句话,半奸半英雄。”

  李丢丢摇头:“我已经具备了一半。”

  长眉道:“奸?”

  李丢丢:“呸!”

  他看着师父说道:“是雄。”

  长眉道人笑道:“谁还不是个雄的了……”

  李丢丢道:“认真些好吗?”

  长眉道人笑着问道:“另外一半呢?”

  李丢丢道:“另一半,是……英。”

  那少年郎,说这话的时候可不是呈口舌之力,也不是随意吹嘘,他是认真的。

  出类拔萃之才是英,无人敢为而为是雄。

  长眉道人看着自己徒儿那双眼睛里的光彩,他一时之间也不想再说什么打击徒儿这份纯净,想想看,这还不是赖他自己?是他带着李丢丢十岁就看尽人间沧桑悲凉。

  他这么做的本意一多半是想让李丢丢做一个能隐忍的人,能知足的人,做一个苟得住的人,可是这一多半没起作用。

  另外一小半,他何尝不是想让自己徒儿是英雄?

  因为他不是个英雄,他少年时,也想做英雄。

  就在这时候夏侯琢从外边进来,看了看那沉默着的师徒二人,他看看这个看看那个,还以为这俩发生了什么不愉快。

  “李叱,又惹你师父不高兴?”

  他问。

  带着些责备的语气,实则是想告诉李丢丢,该认错就认错。

  李丢丢笑着摇头:“没,我俩聊人生大事呢,刚刚聊的有些深入,所以都在思考。”

  夏侯琢道:“人生大事?就是娶媳妇的事?那你俩聊不到一块,一个聊早了,一个聊晚了。”

  李丢丢道:“师父,送客!”

  长眉道:“好嘞。”

  夏侯琢嘿嘿笑了笑后说道:“明天可能会有大事,我父亲让咱们先离开军营,附近不远有个县城,据说城中多有卖山货的,去转转?”

  李丢丢笑道:“这是猎不到然后去买,回去再吹牛皮说是猎到的?”

  夏侯琢哼了一声:“我能这么想?”

  然后笑起来,跟个大傻子似的。

  “哈哈哈哈……我还真就这么想的。”

  第一百一十六章 野物

  百余护卫前后保护着一辆马车离开冀州军大营,顺着官道往大概二十几里外的县城出发,这里其实已经算是大楚北疆,不过却不是人们经常提起的那个北疆。

  百姓们最熟知的北疆,是幽州往东北,尤其是蓟州那一线,连年征战的地方。

  信州,代州,易州,这一线都在燕山南,燕山就是一道天然的屏障,将塞北草原和中原江山隔开。

  草原上的人要想入关,在这一线优先走的是代州那边的带阳关,代州也就有了冀州之内最大的一座边市,大批的草原商人会到代州交换货物。

  相对来说,信州这边来的草原商人就少的多了,因为路不好走,虽然也有一座边关可以通行,但要穿过的那条山峡比较狭窄崎岖,而且还经常有山匪出没,谁也不愿冒险。

  这次草原上戈琴部的人和武亲王联络打算用战马换粮草,之所以选择在信州见面,也是因为这条路走的人少,不容易被察觉到。

  戈琴部的人,不想被其他部族知道他们已经难以度日。

  当初徐驱虏出燕山,换回来数十年太平无事,可是随着大楚王朝的统治力越来越低,草原上诸多部族其实都已经不再听从楚国朝廷调遣分派。

  原本每年都有一定数量的战马贡献给朝廷,朝廷再分配给诸卫府兵,数量不足,楚朝廷会以不低的价格从草原上购入战马。

  时至今日,楚朝廷的政令到地方上都没有人听,十三州节度使个个都在截留每年的钱粮税款,朝廷又能怎么样?

  连近处的朝廷都已经管不了,更别说千山万水外的茫茫草原。

  如今草原上实力最强大的部族叫做铁鹤部,弓马娴熟可披甲上阵者数十万,连续三年征战,灭掉了大大小小十几个部族,余者皆臣服在铁鹤部铁骑战刀之下。

  戈琴部也是臣服者之一,虽然说起来部族实力不算小,若全力一战,号召十万骑兵不是问题,但也不敢和铁鹤部正面对抗,好在铁鹤部那般狂傲也暂时没打算与戈琴部有冲突。

  铁鹤部不想打实力比较强大的部族,他们的策略简单之极,对于小部族,尤其是不听话的小部族,那就灭了,对于不好打的大部族,那就拉拢。

  铁鹤部发起组成了草原诸部联盟,铁鹤部是发起者而且实力最强,所以是联盟的盟主部族,戈琴部,扶鹿部这两个实力稍弱的部族为联盟的副盟主。

  铁鹤部的战旗上是一只红色飞鹤,飞鹤也是他们的图腾,戈琴部信奉狼神,他们的战旗上是一只狼头,扶鹿部的图腾是五色神鹿,战旗上是一对鹿角。

  三个大部族下,还有上百个小部族分别依附。

  所以这个草原部族联盟,又被称之为鹤狼鹿。

  按理说,在没有绝对把握之前,铁鹤部是不会对戈琴部这样的大部族动手,可是最近这段日子戈琴部遭受天灾,一把火烧光了草场,牛羊没有过冬的粮草,一旦不能解决,部族就会面临灭顶之灾。

  这灭顶之灾不是因为没有粮草而被饿死,牛羊会被饿死人最起码能撑过这个冬天。

  这灭顶之灾,是铁鹤部绝对不会放过这样的机会,如今草原上这局面,戈琴部和扶鹿部走的比较亲近,两族联手对抗铁鹤。

  然而自从逢灾之后,有消息说,铁鹤部一直都在打听戈琴部的损失,并且不断派遣使者去扶鹿部,不出意外的话,铁鹤部用的还是老套路,与扶鹿部商量着联手灭掉戈琴,平分戈琴。

  如果扶鹿部上当的话,那么铁鹤部就只剩下一个扶鹿部勉强算是他的对手了,铁鹤还有什么可担忧的?

  戈琴部的埃斤蛰泰才不会把部族命运交给别人,不能把所有希望都寄托在扶鹿部拒绝铁鹤部上。

  所以他才会派人联络武亲王,打算用大批的战马换取粮草,只要有了粮草,度过这个寒冬,明年开春,一场大火之后留下的草灰,会让新的牧草更加茁壮丰美。

  这一路上李丢丢和夏侯琢研究着草原上的形势,反正也是闲着无聊,聊着聊着就从草原聊到了北疆这一线的风土人情。

  “以前周朝的时候,这里还不是边塞,冀州都被北方部族抢走过,霸占了上百年,还是大楚立国之后抢回来的。”

  夏侯琢看着马车外边,有些感慨地说道:“大楚立国之后,在信州这一带打造了九星一线。”

  李丢丢好奇地问道:“什么叫九星一线?”

  夏侯琢道:“九星,指的是九座县城,一字排开,连成一条线,这就是大楚的边疆线,那时候冀州这个地方连年征战,人都已经打空了,全都是荒地。”

  “大楚太祖皇帝陛下,下旨从各地抽调百姓补充到冀州这边来,从各地迁过来的百姓能有百万之众,后来逐渐繁衍生息,才有了现在冀州繁华……”

  说到繁华两个字,夏侯琢叹了口气。

  繁华已成过往,现在又是满目疮痍。

  他停顿了一下后继续说道:“当初这九座县城,是太祖皇帝按照禅宗九字真言命名,临兵斗者皆阵列在前,每一个字就是一个县的县名。”

  李丢丢觉得这很酷啊。

  夏侯琢继续说道:“咱们现在要去的,就是九星一线之中的一座县城,不过现在已经没有九星一线了……大将军徐驱虏平定北方叛乱之前,九座县城有一多半被草原骑兵攻破,九县到现在只存其四。”

  “这九个县,城破的地方,百姓就逃到别的县城避难,说实话,朝廷懒政,虽然九县不全,可是朝廷那边一直没有更改,直到前些年朝廷才有政令,正式把九县合并为现在的四个县。”

  李丢丢道:“想不到你如此博学多闻。”

  夏侯琢得意的笑了笑,他指向前边:“咱们要去的地方原本叫做列县,后来并入一个前县,现在这县域名为前列县。”

  李丢丢:“名字挺好听的,也不知道为什么,听起来很雄壮的感觉。”

  二十几里路走了半日,反正也不着急,羽亲王的意思是,这两日军营里可能会有大事,他担心会有什么意外,万一戈琴部的人突然变卦就没准真的打起来,所以让夏侯琢去前列县那边住上两日。

  前列县的县城规模不小,如今县城内常住人口也有数万,靠近边关,虽然不似代州那边那么繁华,但也有一些草原上的行商在这里做生意。

  这里最常见的就是各种山货,比如琳琅满目的干果,其中一大部分李丢丢都没有见过,满眼都是这是个什么那又是个什么的好奇。

  夏侯琢豪气,李丢丢看到什么表现出疑惑的样子,他就让人买些来尝尝。

  除了大量的干果之外就是各种野兽的皮子,燕山多野物,不少猎人以此为生。

  不过夏侯琢说,那些看起来极为珍贵的整张皮,其实很多都是拼接起来的,能骗一个是一个。

  包括那些卖干果的小贩也一样,价格跟你说的很便宜,可是称不准,你买一斤干果,到手里的能有六两就算不错。

  不仅仅是卖死物的,还有卖活物的,前列县里有一整个市场都是卖活物的,李丢丢没见过的那些山中野兽,在这能看到个七七八八。

  “这是什么?”

  李丢丢好奇的指着一个一个笼子里的鸟问道。

  那商人见有客人到,连忙起身介绍道:“这位公子,这猛禽名为隼,这是一只幼隼,这东西可厉害了,遨游九天之上,你看着个头不是特别大,可没有什么是它的对手,最凶不过。”

  李丢丢看向夏侯琢,夏侯琢也仔细看了看那鸟,他点了点头道:“瞧着像是隼,不过我也没见过,也是听说。”

  商人道:“这个是猎户在山中蹲了十余日才捕到的,本想抓那只大的,结果失手,大的死了,没想到窝里还有两只小的,其中一只也死了,只余这一只,公子若喜欢,低价卖给你。”

  李丢丢瞧着喜欢,他看向夏侯琢,夏侯琢摇摇头道:“这种幼鸟基本养不活,你从现在开始养,就算养大了也没了野性,不会狩猎,买来无用。”

  李丢丢噢了,可却是喜欢,这小东西看着有些奶气,但那是假象,在那眼神之后藏着一种警惕,一种凶厉,那是天生的狩猎者才有的凶厉。

  “多少钱?”

  李丢丢问。

  商人连忙说道:“只需二十两,与公子有眼缘,便宜卖给公子。”

  李丢丢就笑了。

  夏侯琢哼了一声道:“这东西你自己留着玩吧。”

  那商人觉得气不过,一脸认真地说道:“我这东西没出手,两位公子是以为卖不掉?我只是不想折损了它的价值,这可是矛隼,我卖的便宜了对不起矛隼这个名字!”

  李丢丢道:“你说的在理,但我买不起。”

  夏侯琢道:“我不一样,我买得起但我不想买。”

  商人也懒得再说什么,心说这两个不识货的,这也就是个小矛隼,若是大的,拿到冀州城或是都城那样的大地方卖,千金难买。

  李丢丢本已经走出去几步,又回头问:“可以砍砍价吗?”

  商人连忙回答道:“价格总是可以商量的,我若是一口价说死,那也不是生意人,公子你觉得你可以出多少?”

  李丢丢身处一根手指,商人摇头:“十两太低了,不能卖。”

  李丢丢讪讪笑了笑道:“我本想说的是一两。”

  商人眼睛都瞪大了:“闹呢!”

  夏侯琢压低声音对李丢丢说道:“那东西他自己养不起,需每日都喂鲜肉,他本身也没时间去熬,你若是真想要的话,大概十五两应该能买,我买了送你。”

  李丢丢摇头道:“十五两买它?能买多少肉了!”

  夏侯琢叹道:“你以为养它很容易?这东西,一个月所需开销,比十户二十户普通人家的生活所用还要大。”

  李丢丢嘴巴都张大了,一脸惊愕地说道:“养?我不是想养啊,我是想吃……”

  夏侯琢嘴角抽了抽。

  “滚!”

  第一百一十七章 到此为止

  夏侯琢看着李丢丢那嘴脸恨不得给他一个爱的大耳光,往一闪一闪亮晶晶满天都是小星星那个力度扇。

  “那东西是矛隼,虽然小也很少见,第一是难抓,第二是难养,第三是难驯,一只没驯好的矛隼卖给都城里那些熬鹰玩犬的公子哥,最少能卖上千两,品相好,能卖的更多。”

  夏侯琢叹道:“你居然想吃?”

  李丢丢叹道:“现在不吃,买了肯定是养着。”

  夏侯琢看着他,他觉得事情没有这么简单,果然李丢丢后边还有一句。

  “现在看着肉少,养肥点,养的跟大肥鸭子似的,走路都拽拽的,飞不起来……哈哈哈哈,飞不起来,大肥隼,然后再炖了它。”

  李丢丢看了看夏侯琢的脸色,不说了。

  “我就开个玩笑。”

  李丢丢耸了耸肩膀:“那么贵的东西能吃吗?”

  夏侯琢认真的问:“如果那家伙真敢一两银子就把那幼隼卖给你,你是不是真的敢吃了它?”

  李丢丢道:“那不能,我不是说了吗,得养肥了再吃,不然这一两银子花的多亏。”

  夏侯琢手抚胸口,看向长眉道人,长眉连连摇头道:“他这样是进了四页书院之后才变的,以前不这样。”

  夏侯琢道:“必不是我影响了他,倒是他把我带的饭量都大了不少,料来也不是燕先生教的……那就只剩下高希宁了。”

  长眉道人只是觉得有些耳熟,还不知道高希宁是谁,李丢丢当然不会和师父随便提起人家女孩子,李丢丢都不说,别人自然更不会和长眉道人说这些。

  “高希宁是谁家的破孩子?”

  长眉道人看向夏侯琢说道:“别让他把丢儿带坏了。”

  夏侯琢道:“唔,高希宁是高院长的孙女。”

  长眉道人想了想,在李丢丢脑壳上敲了一下后说道:“人家高院长的孙女亲自教你,你都没能学好,你对得起人家吗?”

  李丢丢道:“师父,注意一下嘴脸。”

  长眉道人道:“我是先练习一下,万一以后高院长要是提起此事,我提前把流程都熟悉好,再打你的时候就会很顺利。”

  李丢丢看了看长眉道人,又看了看夏侯琢。

  “你们俩更像是亲师父和亲徒弟。”

  李丢丢一甩手:“走了,伤心了。”

  长眉道人看向夏侯琢压低声音说道:“是不是丢儿和高院长的孙女走的比较近?如果是的话你帮我拦着一些,不是一路人……最终也不过是徒增烦恼罢了。”

  夏侯琢这就不乐意了,他看向长眉道人问道:“道长你这意思是李叱配不上高希宁?我倒是觉得高希宁未必配得上李叱才对。”

  长眉道人张了张嘴,最终叹了口气道:“都怪我,也怪丢儿,你原本好好的,现在也傻了。”

  夏侯琢:“……”

  李丢丢本来还以为要去找一家客栈住下,可哪里想到羽亲王府的人提前就都已经安排好,昨天羽亲王府里就有人过来见过前列县县令,前列县县丞,前列县主簿等几位大人。

  来的可是羽亲王的儿子,整个县衙都紧张起来,连夜就把县令大人在城中的一处院落收拾出来,还不敢明说是县令大人自己不住的,但是话里话外得让夏侯琢知道这是县令他特意腾出来的。

  这县城里,县令大人如这样的院子有五六处,其实每一处都不空着,是他用来金屋藏娇的。

  这院落不小,原本住着的是县令大人最疼爱的一房小妾,这宅子比县令大人自己家住的那个还大不少呢,县令大人常住的家不敢违制,但是这宅子他不怕啊。

  长眉道人进了院门之后往四周看了看,觉得这宅子风水不是很好。

  “这宅子布局有问题。”

  长眉道人一边走一边自言自语似地说道:“在这独居的男人倒是不碍事,可若是这家里没有男主不常住,女主人独居,多半会出问题。”

  夏侯琢心说丢儿师父这道行还真是不浅,他好奇的问了一句:“有何不好?”

  长眉道人压低声音说道:“女主人常年独住,县令大人……呸,我没说啊,当我没说,男主人偶尔来一次,最大的问题就是男主人头顶会比较绿。”

  夏侯琢道:“那和风水布局有什么关系!”

  长眉道人讪讪的笑了笑道:“习惯了,开场白,职业病。”

  夏侯琢道:“我还真以为道长你窥破天机,看出来什么不对劲的地方呢。”

  长眉道人道:“玄之又玄的东西是我没说,你们年轻人都不是很信服我这一套,但既然你话说到这,我就随便说几句……这院子布局确实是伤男主,我不是诅咒人家县令大人,我是真觉得,县令大人今年或许有灾祸。”

  李丢丢道:“不要宣扬这种迷信的东西,能不能说点正经的?”

  他师父白了他一眼道:“你飘了,跟我混迹江湖的时候你比我宣扬的可狠多了。”

  李丢丢举头望明月,明月它还没出来呢。

  他笑道:“好饿,一路上我走过来的时候特意看了,这前列县城里有不少酒楼,还有一些酒楼挂着牌子说飞禽走兽全都有,我们现在就出发吧。”

  夏侯琢又看向长眉道人,长眉大人还是一脸冤枉的表情,他对夏侯琢说道:“这……也是进四页书院之后才变的,跟我那会可好养活了。”

  夏侯琢沉思片刻后说道:“好吧,这里边我也有责任。”

  他们三个一路聊着顺着大街往前走,李丢丢的注意力全在大街两侧的酒楼饭馆上,不过大部分酒楼生意都不好,没什么客人上门。

  “随便找一家不就行了?”

  夏侯琢道:“你还挑什么,哪一家你都不熟啊。”

  李丢丢道:“看看哪一家本地人吃的多。”

  夏侯琢刚要说话,路边一家医馆的门开了,从里边出来几个人,一边走一边和郎中说话。

  这几个人一出门转身的时候就看到了李丢丢他们,然后他们就全都愣了一下,有人下意识的往腰畔摸,但是他们身上谁都没有带兵器。

  这样的举动自然瞒不住李丢丢的眼睛,他一把将长眉道人拉到自己身后,同时也往腰畔摸了摸,可是他也没带兵器。

  “别动手!”

  那几个人中个子最高的男人连忙说道:“小兄弟,不用紧张,我只是来这里治伤。”

  谁能想到,他们居然会在这遇到燕山营大贼天王虞朝宗。

  虞朝宗歉然的笑了笑说道:“是我们惊着你们了,我身上的伤着实有些重,所以才会到这找郎中看一下。”

  李丢丢眼睛微微眯着,有一句话几乎脱口而出,可是最终还被他忍了下来。

  燕山营那么大的一股叛军队伍,自然会有郎中,虞朝宗又已经从伏击中脱身出去,他不回燕山营里却跑到前列县这边来,就足以说明燕山营内部的问题肯定很大。

  李丢丢几乎脱口而出的话是……你们山寨里的郎中也有问题?

  可他没有说出口。

  “小兄弟。”

  虞朝宗抱拳道:“上次还没有向你正式的致谢,救命之恩……”

  李丢丢一摆手:“没有什么救命之恩,我是想抓你回去报功劳,奈何石头砸骗了而已,又想用连弩把你射杀,可是连弩也打偏了。”

  虞朝宗立刻反应过来,点头道:“明白。”

  他沉默了片刻后说道:“小兄弟看起来出身不凡,料来也不会用什么事需要我们这些人帮忙,可若以后遇到难处,只管来燕山营找我,我还在,就不会不管。”

  夏侯琢道:“我们没有见过你,你也没有见过我们,走吧,无需多说。”

  虞朝宗嗯了一声,朝着夏侯琢和长眉道人也抱了抱拳,然后带上自己兄弟们走了。

  李丢丢看向夏侯琢道:“咱们也走吧,总感觉不对劲。”

  夏侯琢应了一声,心里也觉得不对劲。

  虞朝宗这般人物,没必要冒险到山寨外边来寻一家医馆治伤,突然在这出现绝非寻常。

  另外一边,虞朝宗带着人转进一家酒楼,酒楼的掌柜见虞朝宗进来后就让伙计把门板封了。

  虞朝宗一进门,屋子里边的人全都迎过来,二当家毕大彤扑通一声就跪在地上,头顶着地面。

  “大哥,请你处置我,让大哥受此重伤,还让那么多兄弟枉死,我没脸再活下去。”

  三当家周道手哼了一声,在虞朝宗身后冷声说道:“你没脸活下去,可以自己死,你追到这来认错其实没必要。”

  毕大彤抬起头大声说道:“男子汉大丈夫,做错了事就要认,我到此地来,是要当面向大哥认错。”

  周道手还要说话,虞朝宗拦了他一下,过去把毕大彤扶起来说道:“事情不都已经查清楚了吗,人虽然是你的人,但事你又不知道,我不会怪你。”

  毕大彤道:“若是我能约束也不会出这么大事,大哥,我不能免责。”

  虞朝宗抬起手,以掌为刀,在毕大彤的肩膀上轻轻比划了一下后笑道:“行了,扯平了。”

  毕大彤脸色一白,又跪了下去。

  “大哥,你处罚我吧,杀了我吧。”

  虞朝宗道:“我们是结义兄弟,结义兄弟同生共死,你死了,我岂不是也要和你一起,我不想死呢,所以你也不能死。”

  周道手都急了,大声说道:“大哥,这事就这么完了?!”

  虞朝宗道:“嗯,过去了就过去了。”

  毕大彤站起来说道:“把管山岭那个畜生给我带出来!”

  后边几个人抬着一个血糊糊的人出来,到了大堂后把那人往地上一扔,周道手看了看,那人已经被打的快要看不出人样,四肢俱断,嘴巴被豁开,虽然还能勉强认出来是管山岭,但这显然不对劲。

  “你把他四肢废了,还把他嘴打烂了。”

  周道手看向毕大彤冷声说道:“故意的吧。”

  毕大彤连忙道:“老三,你怎么能这么想我?是手下人查清楚后一时暴怒没有收的住手,确实打的狠了些,可我并不知情,我见到他的时候,已经如此。”

  周道手一脸冷笑:“编的不错。”

  虞朝宗道:“这件事,到此为止了,管山岭出卖自家兄弟,不能容,其他人……就算了吧。”

  “我来动手!”

  毕大彤一伸手把腰刀抽出来,一刀把管山岭的人头劈开。

  “你这个畜生!居然敢对大哥动手,我怎么能容你!”

  他再一刀,把管山岭的脖子砍断,被劈开的人头掉在地上,那头顶的口子像是咧开一张血糊糊的嘴,在笑。

  嘲笑。

  第一百一十八章 悍匪

  三当家周道手冷笑着看向二当家毕大彤,他无需再说什么,眼神就已经足够表达他想说的一切。

  本来他们在燕山上脱困之后要回山寨,结果刚要出发的时候,周道手问老四吴雄奇为什么来了,吴雄奇说有人跟他说二当家毕大彤手下的一个头目,名叫管山岭的跑了。

  管山岭还不是自己跑的,而是带着几个亲信,也是该着倒霉,管山岭本已经出了山寨,也不知道是想起来什么,让手下人去回去一个取东西。

  回去的手下偷偷进山寨的时候被发现了,如果他正大光明的进来反而还好,没人会平白无故怀疑自己家兄弟。

  可他心慌,看到有人过来就跑,结果被按住,那天夜里,正好是四当家吴雄奇的人当值。

  逼问之下,那家伙只说是管山岭让他回来取东西,问他取什么,他也不知道,就说是藏在管山岭屋子里的一个木盒,木盒里有什么东西管山岭没说。

  吴雄奇连忙亲自去管山岭的书房里寻找,可是什么都没有找到,问过之后才知道,二当家刚刚来过,说是见管山岭不在就走了,没停留。

  等到吴雄奇回到聚义大厅里要接着审问那个被抓的人,才发现人已经被打死了,毕大彤气的脸色都白了,解释说见自己寨子里的人居然要逃跑,一时气愤就把人给打死了。

  吴雄奇当时就觉得不对劲,回去之后和手下兄弟商量了一下,觉得虞朝宗可能会有危险,于是带上他寨子里的人马一路追过来。

  听吴雄奇说完之后,周道手就说什么也不肯让虞朝宗直接回去,因为寨子里的郎中,都是当初跟着毕大彤的人。

  三当家周道手好赌,管山岭也好赌,没事的时候经常在一起玩牌,周道手想起来,管山岭说他在前列县里有亲戚,他猜着管山岭要是逃跑可能会先奔前列县。

  反正距离前列县也不远,索性就直接到前列县里找郎中治伤,顺便查查管山岭的下落,问清楚了到底是谁要杀大当家。

  结果刚到前列县没多久,还在治伤的时候,就有人来找虞朝宗,说是二当家赶过来了,还抓到了逃走的管山岭。

  虞朝宗他们从医馆回到酒楼,管山岭已经是那个样子,四肢俱断口不能言,神仙都不可能从管山岭嘴里再问出什么。

  周道手只是冷笑着看着毕大彤,毕大彤被他看的有些发毛,连忙看向虞朝宗说道:“大哥,你看老三这是干嘛,他这么看我,分明是怀疑我派人要杀大哥。”

  周道手问:“心虚了?”

  虞朝宗道:“我说过了,这件事到此结束,管山岭已死,不必再多追究,老三,你二哥不是那样的人,你不该如此对他。”

  周道手气的脸色都白了,看向虞朝宗怒道:“大哥,你怎么还不明白,有人想杀了你取而代之!”

  “你闭嘴!”

  毕大彤怒吼一声,他大声说道:“你可以骂我什么都行,但就是不能怀疑我对大哥的忠心,今日就让你看看,我到底是不是那样的人。”

  他突然把左手放在桌子上,然后一刀把左手给剁了下来。

  “我……我没能管教好手下,养出来管山岭那样的畜生,都是我的错,我本该自杀谢罪,可是大哥不许我死,那我就自断这一手,我告诉你周老三,我毕大彤绝对不会出卖自己兄弟!”

  众人都被这突然发生的事吓了一跳,虞朝宗连忙让人去给毕大彤把伤口包扎起来。

  毕大彤扑通一声跪下来,脸色惨白地说道:“大哥,你是知道我的,当年我刚刚投靠大哥的时候,大哥一再要把大当家的位置让给我,我誓死不从,当年我都不要,现在我就鬼迷心窍的要抢?”

  虞朝宗扶着他,眼睛微微发红地说道:“大彤,你何须如此,你这……唉!”

  毕大彤怒视着周道手说道:“我得让有些人看清楚我毕大彤是什么人,省得有人一直在我背后戳我脊梁骨。”

  周道手哼了一声:“苦肉计吗?这戏码不错,也够狠,你对自己都这么狠,还有什么事是你做不出来的?”

  老四吴雄奇连忙拉了他一下:“三哥,别说了。”

  虞朝宗回头怒道:“你不要再胡言乱语,出去!”

  周道手气的张了张嘴,想骂街,可是又不想违抗大哥的话,气得一跺脚转身出去了。

  吴雄奇左右为难的看了看,最终跟着周道手也出去了。

  两个人到了后院,周道手气的一拳一拳砸在院子里那棵大树上,砸的树都在剧烈摇晃。

  “三哥,你这是何必。”

  吴雄奇道:“大哥是不愿意怀疑咱们自家兄弟,我看毕大彤那样,也许是真的不知情,你就别为难大哥了。”

  周道手骂道:“大哥糊涂了,你他妈的怎么也是个糊涂蛋,你看不出来毕大彤就是先杀人灭口,然后再演一出苦肉戏?他这是逼着大哥不再追究这件事。”

  “算了吧……”

  吴雄奇道:“你这个时候再闹,大哥也不高兴,毕大彤自断一手,苦情戏也好,真心的也罢,这件事过阵子再说,咱们俩暗中查,还是那句话,你不能为难大哥对吧。”

  周道手又是一拳砸在树上,他啐了一口道:“妈的,这口气出不来,快把我给憋死了。”

  吴雄奇道:“我心里何尝不是憋着口气,先忍忍,以后有的是机会查清楚。”

  周道手一转身看向吴雄奇说道:“管山岭在这县城里那个亲戚不见带回来,他说不定知道什么,管山岭没准对他说过。”

  吴雄奇眼神一亮:“三哥,你知道管山岭的亲戚是谁吗?”

  “知道。”

  周道手道:“以前打牌的时候听管山岭说过,当时大哥说要在燕山下各县的县城都安插眼线,若是各地官军有什么动静也好提前回山寨报信,前列县这边,管山岭说他有亲戚,所以那会老二就让管山岭来的。”

  “他那亲戚是他表姐,嫁给了前列县的县丞刘笋,后来为了收买他表姐,管山岭没少从账面上支取银子出去,这酒楼就是那会开起来的。”

  吴雄奇拉了他一把:“那还等什么?管山岭跑到这来,一定是觉得那当官的亲戚没准能护着他,不然为什么跑这来,他说不定已经见过那个刘笋了,把刘笋抓回来,当着大哥的面对质,还怕老二再抵赖?”

  “行!”

  周道手应了一声,把手下亲信叫过来,说如果大哥问起来,就说他俩出去喝酒了。

  周道手和吴雄奇带着十来个兄弟从酒楼后门出来,一路打听着找到了县丞刘笋的家。

  找人假装送礼的先去问了问县丞大人在不在家里,刘笋府里的下人拿了几两银子的好处,就告诉他们说大人去平顺斋酒楼喝酒去了。

  周道手和吴雄奇又带着人找到平顺斋酒楼,他们塞给小二一些碎银子,打听出来县丞刘笋在哪个包间,只说是想借机给刘笋送礼,那小二自然不会怀疑。

  问清楚了位置之后,吴雄奇带着几个人从后边爬上二楼,周道手则带着几个人从正面过去。

  等到了二楼,周道手一脚把门踹开,他们这群悍匪大贼从不拿杀人的事当回事,只想着尽快把刘笋抓回去,还在乎什么动静大不大,先抓了再说。

  结果一脚把门踹开周道手就懵了,这屋子里居然人不少,一群穿官服的,辨认了一下,县令,县丞,主簿,典狱,这几个县衙里当权的人都在。

  前列县的县令大人郑金站起来努叱道:“什么狗东西,给我滚出去!”

  周道手只是愣了一下,然后看了郑金一眼,一刀就剁了下去:“没你屁事!”

  他们这些人落草为寇,就是因为饱受官府欺压,以至于对当官已经有了一种近乎于畸形的仇恨,在他砍出这一刀之前他都没有想过杀人,可是这一瞬间,脑子里根本没想那么多,一刀就把人砍死了。

  酒楼里动起手来,这些县衙官员的手下,怎么可能是周道手等人的对手,这些凶悍大贼杀人如麻,除了县城刘笋之外,这一屋子的人全都被他们砍瓜切菜一样杀了。

  杀人之后,周道手等人押着刘笋出了酒楼一路狂奔,众人到了一处僻静的地方,把刘笋按在那问。

  刘笋听完之后都懵了,一脸惊恐地说道:“本官……不是,我妻子已经过世多年,她生前也未曾听她说有什么亲戚叫管山岭的,你们说的事,我根本就不知道啊,这个人的名字,本官也是第一次听到。”

  周道手一怔,吴雄奇上去就给了刘笋一脚:“你还敢说谎?!”

  刘笋哭嚎着说道:“你们可以去查啊,我妻子已经亡故多年,你们说那管山岭去年来过,今年也来过,他怎么可能来过,见的是鬼吗?”

  吴雄奇把周道手拉到一边,压低声音说道:“这可怎么办?若是让大哥知道我们又闯了祸,怕是大哥会狠狠责罚我们。”

  周道手看了刘笋一眼道:“先把人杀了再说,管他是不是真的,杀了之后回去,请大哥先走,就说是咱们在那酒楼喝酒的时候,正好听到隔壁县衙的人要去抓大哥,咱们这才一怒把人杀了。”

  吴雄奇点了点头:“也只好如此。”

  他吩咐手下人道:“你们都听到了吗,一会儿回去见了大哥就这么说。”

  吩咐完之后,他还管那刘笋哭嚎哀求,上去一刀把人剁了。

  一行人急匆匆跑回酒楼里,把编好的谎话说了一遍,虞朝宗虽然觉得有些奇怪,但也没有多问,他从不曾怀疑自己兄弟,所以立刻下令全都离开前列县。

  这些人很快就逃离县城,县衙的人死绝,连个下令追查的人都没有,再说县衙的捕快此时都吓懵了,看着那一屋子的死大人,谁都不知道该做什么。

  第一百一十九章 来唠会儿

  李丢丢他们找了一家客人还不算少的酒楼准备吃饭,要路过的时候夏侯琢说你看这里不错,别家酒楼冷冷清清,这家酒楼人满为患,一定不错,而且你看差不多都是本地人啊。

  李丢丢他们也是饿了,想着那就进去随便点菜吃饭呗,可是刚要进门,后边来了一大群穿官服的捕快,把人推开就冲进酒楼里。

  李丢丢看向夏侯琢说道:“这架势不怎么像是着急进去吃饭的吧。”

  夏侯琢道:“这个架势往里边冲,死一个人都不至于,应该是出了命案,而且死的可能还不是一个人。”

  话音刚落,就听到里边传来一片惊呼,显然把刚刚进去的那些捕快都吓着了。

  “走吧。”

  李丢丢道:“换个地方,今天想吃个饭怎么这么难。”

  夏侯琢道:“一会儿路边吃碗面算了。”

  他们几个刚要出门走,从楼上下来几个捕快,其中一人手指着夏侯琢等人吼道:“站住!”

  夏侯琢回头看了一眼,问:“叫我?”

  那捕快从楼梯上跑下来骂道:“废话,不他妈的叫你还是叫谁?!”

  夏侯琢心想这是要出事的节奏啊,好开心啊。

  这几个捕快没有见过他,之前见县令的时候应该不在一块,如果在的话,他们怎么敢大呼小叫。

  之前县令盛情邀请夏侯琢赴宴,说是已经准备好了接风洗尘的酒席,夏侯琢推说自己累了不想吃,他可以拒绝,因为身份够。

  人啊,没有多少从一出生就具备对别人说不的实力,从出生就有的是绝大部分人一辈子拼争攀爬也可能争不来的,这个世上的多数人还是陪着笑脸却被人拒绝的层面。

  夏侯琢是有资格说不的,而且绝大部分人还不能因为他说不而心存不满,如前列县的县令大人这些人,还会因为夏侯琢的拒绝而有些惶恐。

  其实,前列县的县令就是想在这家酒楼宴请夏侯琢,奈何夏侯琢不肯来,又已经订好,索性县令大人他们就自己来吃。

  天知道怎么会那么运气差,吃顿饭能把命搭进去。

  “这些外乡人来的可疑,走的也可疑,把人都带回衙门,说不好他们就是杀人凶手!”

  那为首的捕快喊了一声,这人也就是个县衙的捕快副班,捕头已经死在酒楼里了,这里他说了算。

  夏侯琢听到这句话就明白什么意思了,楼上出了命案,这些捕快是要随便抓几个外乡人回去顶罪,命案破的快,上面还有嘉奖。

  而且主要是省事,搞不好还有钱赚。

  夏侯琢笑了笑道:“你知道我是谁吗?”

  那捕快哼了一声:“那你知道我是谁吗?”

  他一摆手:“都绑了!”

  夏侯琢道:“你们县令县丞呢,就由着你们这么胡作非为?”

  捕快大声说道:“看来凶手真的是你,杀害了县令大人还故意问,此时还要抗拒国法,你要是再敢反抗,我就把你当场诛杀!”

  夏侯琢一怔。

  死的是县令?

  如果他愿意的话,他一个人现在就能把这些肥头大耳的捕快全都放翻在地,可是夏侯琢在这一刻不打算这么干,他打算玩玩。

  “等下。”

  夏侯琢道:“看来我们今天是走不了了,不过这样,让我们回去一个人说一声,筹备一些银两过来,我们是生意人,这县城里也有合作的朋友,可以为我们作证,如能证明清白,有大笔银两酬劳。”

  那捕快心说管你那么多,先拿回去再说,如果能要来一大笔银子正好,要不来那就用这些人顶罪再说。

  这种事对于他们来说轻车熟路,又不是第一回干,根本没有什么顾忌。

  也该着是他倒霉,夏侯琢是羽亲王的儿子,可是夏侯琢不愿意以这个身份示人,所以他从不穿锦衣。

  若他身上有一件锦衣,便是有地位的象征,这捕快也断然不敢这么猖狂。

  至于李丢丢和长眉道人,他们俩身上的衣服看起来就更显得寒酸了些,那些捕快看人先看衣着打扮,一看这三个人就不像是什么富贵出身,又是外地口音,不拿他们拿谁?

  夏侯琢就知道这些人什么心思,所以先说了一句回去准备银两,就像是放了一个鱼饵出去,虽然钓的是一群小鱼儿,可是他想玩啊。

  “不用推搡,我们自己走。”

  夏侯琢道:“回去一个,告诉我家里人准备些银两来赎我,让快些来。”

  他身边的护卫有些担忧,可夏侯琢的话又不敢不听,连忙应了一声,分派一个人走了。

  那些捕快把夏侯琢和李丢丢他们押送到了县衙大牢里,也没什么人有时间多理会他们,随便塞进一间牢房就走了,县衙被人灭了门,这事他们也不敢不着急,必然会分派人连夜出城去信州报上一级官府知道。

  因为夏侯琢那句银子的关系,这些捕快暂时也没打算用刑逼供,不然的话早就先打一顿,然后签字画押,迅速把替罪羊搞定,这样上面追问下来,他们的罪责还轻一些。

  夏侯琢往四周看了看,这牢房里除了一点干草之外什么都没有,别说床了,被褥也没有。

  最主要的是,除了他们三个之外连其他的犯人都没有。

  “早就想进来看看了。”

  夏侯琢一边打量着一边说道:“可是冀州城那边我不好进去,不瞒你们说,我这是第一次坐牢,还有点紧张。”

  李丢丢道:“贱不贱?”

  夏侯琢点了点头道:“一边贱着一边紧张着。”

  就大牢门口那边有两个狱卒看守,离着也不算近,其他人都已经出去忙了,这么大的案子,所有穿官衣的人今天晚上是别指望能睡。

  就算是装模作样,也得装的像一些不是吗。

  夏侯琢走到老门口,朝着那两个狱卒招手:“两位,过来一下。”

  那两个狱卒听到声音后往这边看了一眼,理都没理,依然在低声说着什么,估计着说的也是县令他们被杀的事。

  夏侯琢从袖口里摸出来一张银票晃了晃:“过来一下了啦,来啊。”

  李丢丢看着他那样子,觉得夏侯琢手里不应该是一张银票,而是一块手绢,那招手的样子真有几分妖娆。

  还过来一下了啦……呸,恶心。

  两个狱卒有看了一眼,看到银票后俩人眼睛就亮了,说实话,如果不是出了这么大案子的话,进来的犯人早就被搜身了,别说银子,身上一点值钱的东西都不可能留的下。

  他们这地方,雁过拔毛,当然毛这种东西人就不用拔了。

  那俩人溜达过来,看了看夏侯琢问道:“什么事?”

  夏侯琢把银票递过去:“这是一百两,孝敬两位的。”

  一百两,对于这两个狱卒来说不是小数目了,两个人对视了一眼,眼睛里都有些小星星。

  夏侯琢道:“我们是被冤枉的,实不相瞒,我家里在冀州城还算有些本事,料来不久之后就会放出去,这一百两孝敬两位,也没别的意思,就让我们过的舒服点。”

  狱卒甲伸手把银票接过来,笑了笑道:“我看着你们也不像是作奸犯科之辈,若真是冤枉的,放心,不会让你们受苦。”

  夏侯琢笑道:“那就多谢了。”

  他又取出来一张银票:“我还有所求,两位能不能帮个忙?”

  那俩人一看夏侯琢出手如此阔绰,看来真的是家境不错,而且说不定真的大有来头,所以也就收起了轻视怠慢之心,狱卒乙把银票接过来问道:“公子有什么事要帮忙?”

  夏侯琢道:“这间比较小,我想去那边比较大的。”

  那俩狱卒对视了一眼,心说这人有病吧。

  夏侯琢道:“我这个人,什么都喜欢大的,小的不行,各种小的都不行。”

  狱卒乙看了看手里这一百两的银票,心说人家大爷有钱,大爷说了算。

  于是打开牢门道:“行,那就给你换一间。”

  他们进了比较大的那间牢房,夏侯琢问道:“是不是出了什么大案子啊,好像你们很紧张似的。”

  “可不是大案子。”

  狱卒乙道:“县令大人,县丞大人,主簿大人,典狱大人,还有我们捕头大人,全都被人杀了……也不知道是什么贼如此凶恶,居然敢对大人们动手。”

  夏侯琢他们听到这句话都愣了一下,三人对视一眼,都没有想到刚刚不久才见过的县令等人居然被杀了。

  李丢丢却敏锐的感觉到,县令他们被杀说不定和虞朝宗等人有关,平日里不可能出这么大的案子,虞朝宗他们出现在这,立刻就出了这事,怎么想都不可能没关系。

  况且那些燕山贼杀人如麻,他们是真的不在乎杀的是县令还是别的什么人。

  “这样……”

  夏侯琢又取了几两银子递给狱卒甲说道:“这样闲着也是闲着,你出去买些瓜子花生,再泡一壶茶,搬个小桌子进来,咱们唠一会儿。”

  狱卒甲脸色为难道:“这不好吧。”

  李丢丢把钱袋子打开,取了一块碎银子出来,看了看又放回去,挑了比较小的一块递给狱卒甲:“我加一份银子,我想吃个鸭脖。”

  长眉道人也取了一块银子递过去:“我也加一份,方便的话帮我买点馒头,年纪大了,不抗饿。”

  狱卒甲叹道:“你们,你们这是把大牢当成什么地方了!”

  夏侯琢又拿了一块银子递过去:“茶叶买好一些的,让我们过的好一些,等我家里人来赎我的时候,必有重谢。”

  狱卒甲:“呃……行吧,等着。”

  俩人转身出去了,大概小半个时辰后,俩人抬着一张矮脚桌子进来,放下瓜子花生和鸭脖馒头,还有一些别的小菜,泡好了一壶热茶。

  “来来来。”

  夏侯琢席地而坐,拍了拍身边位置:“坐下来聊会儿,说说,这县令大人到底是得罪什么人了啊,怎么会招致杀身之祸。”

  狱卒甲道:“不好,你们聊吧,我这当值呢,让人看到了不好……”

  夏侯琢道:“不会是因为什么女人之类的事吧?”

  狱卒甲道:“那可不好说,我们县令大人就好这一口。”

  他挨着夏侯琢坐下来:“我跟你说啊……”

  吧啦吧啦吧啦吧啦……

  李丢丢此时看向师父长眉,压低声音问道:“师父,还真让你给说中了。”

  长眉叹了口气道:“我也是很吃惊了啦。”

  第一百二十章 吃个简单的早饭吧

  两个狱卒盘膝坐在夏侯琢身边,一左一右一边一个,你一言我一语的,没多久,县令有几个小妾,外边还养着几个,夏侯琢就全都搞的一清二楚。

  这也就是喝茶聊天,这要是喝点酒聊天,估计着不用夏侯琢问,这俩能把前列县那些当官所有底细都说出来。

  人就是这样的一种容易被环境影响的生物,这俩人如果没拿那些银子,一定不会胡说八道,夏侯琢如果没有循序善诱,这俩也不一定说多少。

  聊够了,那俩出去歇着了,还抱来一些棉被之类的给夏侯琢,李丢丢他们享受了一下前列县大牢单间地铺待遇。

  第二天天刚亮没多久,夏侯琢伸了个懒腰起来,见李丢丢正在一边扎马步,看起来额头上都是汗水,这隆冬时节大牢里也没有生火,他额头冒汗,可想而知不是刚刚才起床锻炼的。

  “妈的……”

  夏侯琢揉了揉眼睛自言自语似地说道:“我可能真的是贱命,在家里舒舒服服的大床翻来覆去睡不着,在这睡这石头地板,又冷又硬,居然睡的很香。”

  李丢丢侧头看着他说道:“别那么不自信,第一句话你把可能两个字去掉。”

  夏侯琢还认真捯了捯自己第一句话说的是什么,然后瞪了李丢丢一眼。

  就在这时候,那位县衙捕快副班一溜小跑着进来,人离着还远呢,就已经开始努力在脸上堆出笑容了。

  “真是有眼无珠,小人真是有眼无珠。”

  他人还没到,话音已经到了。

  跑到门口,捕快副班刘保一脸谄媚地说道:“三位爷,昨天是我有眼无珠,不知道三位爷是羽亲王府的人,真是罪该万死。”

  他一边点头哈腰的一边道歉,然后侧头喊了一声:“钥匙呢!快把钥匙拿过来开门!”

  昨夜里那俩狱卒一人脸上一个大红手印,显然是刚刚被扇了大嘴巴,他俩也是无奈,刘保把人关进来的,现在倒是埋怨他俩。

  狱卒甲过来低着头说道:“门没锁……”

  说完后下意识的躲了躲,唯恐刘保再给他一下。

  刘保这才看清楚门上根本没挂锁,锁链就在那耷拉着呢,他连忙把牢门拉开,陪笑着说道:“三位爷,快出来吧,受苦了几位,我给几位赔不是。”

  夏侯琢看了看那门,起身过去,刘保连忙让了一下,夏侯琢却没有出门,而是一伸手把门关上了,他把锁链拿起来,挂上锁,咔嚓一声把门锁了。

  他朝着狱卒甲伸手:“钥匙给我。”

  狱卒甲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可看刘保那个怂样就知道这次是踢到铁板了,心说好在自己昨天夜里没有难为人家,不然还不知道什么下场呢。

  他连忙把钥匙递过去,夏侯琢接过来,两手一发力,啪的一声把钥匙掰断了。

  两截钥匙分开一扔,夏侯琢在地上坐下来,拉了拉棉被裹上自己,挪着屁股到了墙角那边靠坐在那。

  也不说话。

  “爷,是我错了爷。”

  刘保求饶道:“小人真知道错了,你大人不记小人过,我给你磕头认错都行,刚刚一早羽亲王府就派了人来,说要是等王爷到了的时候你还没好好的出来就要我的命,我给你磕头了,你就出来吧。”

  他是真跪下就磕。

  他磕了四五个头,忽然间又抬起来,看向狱卒甲怒吼道:“还等什么,再拿钥匙来啊!”

  狱卒甲指了指那两截钥匙,战战兢兢地说道:“就一把……就一把钥匙。”

  李丢丢转头看向夏侯琢,夏侯琢耸了耸肩膀,声音很轻地说道:“草率了。”

  李丢丢噗嗤一声笑出来,也拉了被子过去,挨着夏侯琢坐在墙角那,还伸脚踢了踢那师父,长眉还没睡醒呢,迷迷糊糊的看到夏侯琢和李丢丢排坐在墙角,他揉着眼睛也过去了,虽然不知道为什么,排排坐就对了。

  刘保都哭了。

  “爷,你说,怎么才能原谅我,只要我能做到的,一定马上去做。”

  他跪在那哀求道:“小人昨天确实是疯了,居然把三位爷给带了回来,小人该死。”

  夏侯琢不理他,问李丢丢:“你那被子怎么看起来比我的厚?”

  李丢丢道:“何止是比你的厚,我这被子上的花儿也比你的好看。”

  夏侯琢不服气:“瞎说,我这可是蓝底碎花,你那绿底红花,太他妈的丑了,我这蓝底碎花,说好听那是青花瓷,你这绿底红花,说好听点也是红配绿赛狗屁。”

  长眉看了看自己的被子,红底绿花,心说这怎么说?

  赛狗屁扑拉丝版呗。

  李丢丢看向长眉道:“别看了,你那个比我的也好不到哪儿去,我这好歹还是绿为主,红点缀,你那是红为主,绿点缀……”

  说到这他停顿了一下,叹了口气道:“都不怎么样。”

  长眉道:“别瞎想,他那个都蓝了,青出于蓝而胜于蓝,蓝出于绿而胜于绿,他比咱俩都绿。”

  夏侯琢:“我凑……”

  他们三故意在这斗嘴,可把外边的刘保急坏了,羽亲王府的人说了,王爷会亲至,来看看这前列县里的人怎么就那么大的胆子,敢把世子关进大牢里。

  还说如果让王爷看到世子受了委屈,他们都得死。

  刘保心说这他妈的能怪我?一位世子殿下,你穿一身布衣干嘛?

  但是他一直都没敢表现出来他已经知道夏侯琢是世子的事,如果一旦表明了,那不显得他更有错?现在就还装傻,一直都装作不知道那是世子,可能还好些。

  这种掩耳盗铃的想法……其实很多人都有,我装不知道,我就不会有事。

  刘保跪在那不住的磕头,终于体会到了什么叫无关生死都不是大事。

  这个世界,是有三六九等的。

  可人啊,还会一直都抱有幻想,总是不愿意去想坏事发生在自己身上,哪怕已经大祸临头,还想着没准这大祸就绕过自己,临到别人头上去了呢。

  “三位爷,如果想惩处小人,三位爷直接吩咐,直接说,只要能饶了我这条命,我做什么都行。”

  夏侯琢听到这句话后看向刘保:“唔……做什么都行?”

  刘保见夏侯琢终于理会自己了,连忙回答道:“是是是,只要饶我一命我做什么都行。”

  夏侯琢道:“那好,反正闲着也是闲着,我就听你说说……你们前列县县衙里,这些年来,有多少案子是随便在大街上抓外乡人进来顶罪的?有多少外乡人冤死在你们这?”

  刘保连忙说道:“都不关小人的事啊,我就是个副捕,说话连个屁的分量都没有,以前有多少人是冤枉着进来的,那都是县令的人他们做下的事,与我无关啊。”

  夏侯琢看向李丢丢:“有何感想?”

  李丢丢道:“我觉得他挺可怜的,那么多冤枉的人都不是他抓的,跟他没关系,人家第一次干这事就把你给抓进来了,你说他怎么那么倒霉呢。”

  夏侯琢眯着眼睛看着李丢丢说道:“思路很偏门啊。”

  李丢丢道:“也是就事论事。”

  夏侯琢呸了一声。

  他看向刘保说道:“看你自己表现吧,一个劲儿的在这求,有用?”

  刘保立刻就反应过来,连忙起身道:“明白明白。”

  他转身就往外跑,大概半个时辰之后,带着手下人抬进来一口一口的大箱子,刘保气喘吁吁的对夏侯琢说道:“这些都是县令县丞他们藏起来的脏银,就在县令大人书房里藏着,还有主簿和典狱大人的,他们藏在哪儿我都知道!”

  李丢丢看向刘保挑了挑大拇指:“你这惦记不是一天两天了吧。”

  刘保扑通一声又跪下了:“除了这些之外,小人还知道他们在城中有多少房产,城外有多少田产,这些都是他们的罪证,小人愿意立功赎罪。”

  夏侯琢道:“这戏是什么时候改了?”

  李丢丢道:“银子倒是不少。”

  夏侯琢:“擦擦口水。”

  李丢丢笑道:“我又不要。”

  长眉道人认真地说道:“可以要一点。”

  李丢丢:“……”

  夏侯琢问道:“我的人在哪儿呢?把银子交给他们,让他们收好,就在县衙大院里守着,等我出去的时候会清点一下。”

  刘保哪里敢说个不字,连忙又让手下人把箱子都抬了出去,不多时,夏侯琢的护卫进来两个,俯身对夏侯琢说道:“公子,都收下来了。”

  夏侯琢嗯了一声:“出去玩儿吧。”

  刘保陪着笑问:“是不是可以出来了?”

  夏侯琢摇头:“不可以,我没说出去呢。”

  刘保脸色立刻就又白了,再次跪下来:“公子爷,你还有什么吩咐,你尽管说。”

  夏侯琢道:“去搞一些肉来,我要吃火锅,就在这吃,吃饱了有力气了没准就走了。”

  刘保立刻起身:“小人马上去办。”

  李丢丢道:“这大早晨的就吃火锅?”

  夏侯琢问:“有什么不妥吗?”

  李丢丢道:“不妥的是你只要了肉,记得腐竹,豆腐,羊肚这些也弄点,有辣子也多来一些,唔……再熬一锅粥吧,想喝粥。”

  夏侯琢道:“吃火锅配粥?”

  李丢丢道:“肉粥。”

  夏侯琢点了点头:“勉强还搭一点……去吧,我说过了,吃饱了有力气了,我没准就走了。”

  刘保连忙转身去安排,倒是也快,没多久这牢房里加点上了一个铜锅,各种肉食一样一样的摆在桌子上,李丢丢他们裹着被子坐下来,夏侯琢从被子里掏出来手,拿起筷子说道:“好像差了点什么。”

  李丢丢问:“差什么?”

  夏侯琢道:“差点酒。”

  刘保立刻就又跑出去了。

  可人该没有跑出大牢的正门就被一脚踹了回来,人飞出挺老远,砰地一声摔在地上。

  两名护卫先进来看了看,确定没有危险这才分开两边,羽亲王缓步进了牢房,鼻子抽了抽,似乎是闻到了火锅的气味。

  他侧头看了看,夏侯琢招手道:“一起吃个简单的早饭吧。”

  他以为自己儿子受苦了,哪想到是在这吃火锅?他站在那看着这一幕,心里确实有些酸楚,不仅仅是因为夏侯琢被人关进大牢,更多的是因为夏侯琢这句一起吃个饭。

  一起吃个饭,对于别的父子来说再寻常不过,可对于他和夏侯琢来说,太难。

  走到老门口看了看,一时之间不知道说些什么。

  愣了那么片刻,忽然笑起来:“早晨就吃火锅,还这么不严肃……只有麻酱蘸料,没有油碟?”

  第一百二十一章 一年

  羽亲王可能也没有想到,自己有朝一日会在大牢里吃一顿火锅,而且还吃的津津有味。

  仔细想想,其实也不是这里的火锅味道有多好,而是因为他已经很久很久没有和夏侯琢一起吃过饭了,上次一起吃饭的时候还是在四页书院。

  那次夏侯琢算是给足了他面子,可是在那之后,两个人见面都很少。

  夏侯琢在和李丢丢聊天的时候也会称呼羽亲王为我父亲,说到羽亲王次次都是我父亲如何,可实际上,夏侯琢很少会对他父亲叫一声父亲。

  其实前列县里这样的小事,羽亲王完全没有必要亲自来,他当然知道夏侯琢是想玩玩,不然的话,就凭一些捕快能把夏侯琢抓进大牢里?

  这县衙里的捕快都加起来,不说夏侯琢自己的武艺能不能全都把人放翻了,就说那些护卫,出来三四个就能把县衙趟平,这样的护卫夏侯琢身边有上百个。

  这还是因为叶杖竹有事没能来,如果叶杖竹来了的话,他一个就够了。

  “肉倒确实是新鲜些。”

  羽亲王一边说话一边看了看夏侯琢的脸色,他明知道夏侯琢不会有事可还是赶来,只是因为真的放心不下,明知道和放下心是两码事。

  “嗯,是。”

  夏侯琢含含糊糊的应了一声。

  有这敷衍回应,羽亲王就显得开心不少。

  “你多吃些。”

  他把烫好了的肉夹给夏侯琢,夏侯琢愣了一下,没抬头,夹了那肉就放在嘴里吃,于是羽亲王就更开心了些。

  “你打算怎么处置这些人?”

  羽亲王试探着问了一句,就好像在夏侯琢小时候,他小心翼翼的问你想要什么玩具?那样子仿佛他不是以为父亲,好像是一个欠债的。

  “随你。”

  夏侯琢又回了两个字,依然显得格外敷衍,他这态度,连长眉道人都觉得不太好,可是他又不能说什么,毕竟那是人家的家事,有所表示不好,还要招人烦。

  李丢丢没有反应,他理解夏侯琢,也深知一个道理,他无权劝别人原谅谁,别人也无权劝他原谅谁。

  原谅这种事,自己心里过不去,天王老子都不行。

  羽亲王听到夏侯琢说随你,像是得到了命令一样,取了一块手帕擦了擦嘴,起身道:“那就为父来处置,你再吃一些,不着急。”

  他转身走出牢门,这大牢过道里跪着的人全都战战兢兢,羽亲王扫了那些人一眼,语气十分平淡地说道:“今日我心情还好,确实还好……所以不打算重处你们。”

  这一群捕快跪在那,顿时都松了口气,不住的叩首谢恩,尤其是刘保,恨不得把头磕碎了。

  羽亲王依然语气平淡地说道:“你们死了就好,我就不追究到你们家眷身上了。”

  一瞬间,所有人都吓傻了。

  羽亲王一摆手:“都拖出去吧。”

  如狼似虎的羽亲王府护卫上来,把那些鬼哭狼嚎哀求着的衙役全都拖拽了出去,不多时,外边的哀嚎声戛然而止,很快就变得清净下来。

  如果是在大楚立国初期,哪怕是亲王这样的显赫身份,也不能随意处置这些衙役,一旦处置了,立刻就会被参奏,内务司的人也会马上介入调查。

  因为那时候皇权还重,可是现在呢?羽亲王下令杀了这些人,谁敢管,谁又能管?

  朝廷的政令都快没办法从都城到冀州了,皇帝陛下自己的日子都过的那么难受,哪里还有心情去管都城之外的事。

  大楚再这样下去的话,皇帝的旨意怕是都要出不了都城的城门,即便是现在,楚皇的旨意到了地方上,多也是阳奉阴违,黄泉至此,哪还有什么天威。

  也不知道楚皇是真的对大楚现在的境地一无所知,还是故意装作不知道。

  也许在无数个夜晚,那个年迈的楚皇也在不停的害怕,害怕大楚就这样亡在他的手里,可他也就是躲在被子害怕而已,让他去做些什么?别想了,他什么都不想做,就想这样一直混到死。

  他什么都不做,性格如此,也许会在心里暗自骂自己是个废物,是所有兄弟中最不行的那个,然后继续装作什么都不知道。

  还也许,他不想死,又盼着自己死了之后太子尽快把这大楚江山挽回来,把这万民百姓都救回来。

  此时此刻的牢房中,李丢丢压低声音问长眉道人:“师父,如羽亲王这样的贵人,在牢房里吃饭,是不是显得有些不吉利了?”

  长眉道人一把捂住李丢丢的嘴,狠狠瞪了他一眼:“别胡说八道。”

  长眉道人看向夏侯琢,讪讪的笑了笑道:“小孩子嘴碎,你别在意。”

  夏侯琢无所谓地说道:“道长你想多了,丢儿也想多了。”

  他看向大牢外边,沉默了一会儿后说道:“他和武亲王不一样,武亲王信鬼神信占卜,信气运信命数,可是他什么都不信,他就信他自己……历来如此。”

  长眉道人听到这句话后点了点头,眼神闪烁了一下,若有所思。

  “咱们走吧。”

  夏侯琢道:“本以为这次来燕山可以痛痛快快的玩一回,可没想到接二连三遇到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扰了兴致,回头再进燕山一次看看能不能猎到什么,如果不能,咱们就提前回去,准备准备过年。”

  他看向李丢丢道:“今年过年,你和道长来我家里过吧。”

  李丢丢看向长眉,长眉连忙说道:“那不行,太打扰了。”

  “没什么打扰的。”

  夏侯琢道:“每年过年都只我和我娘两个人,以前还有我妹妹……”

  说到这他停顿了一下,摇头苦笑。

  李丢丢点头道:“好啊,过年的时候去你家里蹭饭,你要多买些烟花爆竹才行,以往过年,都是我和师父躲在什么地方,看人家放那些烟花,等到第二天早上,我们再去看看有没有没响的。”

  夏侯琢愣了愣,然后点头笑道:“没问题,让你玩个够。”

  李丢丢道:“也不用,花太多钱不值得。”

  夏侯琢叹道:“你真是太幼稚了,你以为我这样的人,还需要自己花钱买烟花爆竹吗?”

  李丢丢一怔,长眉道人也一怔。

  与此同时,虞朝宗他们用了一整夜的时间逃离,总算是远远的躲开了前列县,他们没有敢走大路,又一头扎进燕山中,他们进燕山就像是鱼儿回到了大海里。

  又走了一天后,天快黑的时候到了燕山营的山寨,经营多年,这山寨的规模已经蔚为壮观,连绵十几里的城寨像是盘踞在深山中的一头巨虎。

  燕山营绿眉军是冀州所有叛军中唯一不担心粮草的队伍,他们在山下有自己的屯田,山中凡是能种粮食的地方也都种上了,每年还都和草原人做生意,如今山寨中饲养的牛羊也不在少数。

  燕山营选择在这个位置也不是随意而为,当年虞朝宗亲自在燕山走了半个多月的时间才选中这。

  他和那些流民组成的叛军队伍首领不一样,他最初说什么也不想走上这条路,可既然走上来了,那他就不打算成为别人的垫脚石。

  他不想像其他的叛军首领一样,今日得势今日快活,明日死个球的爱咋咋地。

  虞朝宗有规划,有目标,他知道自己最终要做什么,所以就不急于一时的享乐。

  现如今别说整个冀州,就算是整个大楚之内,如绿眉军经营的这么好的队伍也再找不出第二支,南方那边的叛军有水米之利,杀到哪儿都不缺粮,但是规矩制度显然没有绿眉军更完善。

  冀州这边地理环境还不一样啊,能把绿眉军发展到如此地步,说他不是人杰,怕是连朝廷那边都不答应。

  不是人杰?不是人杰能数次把地方官军的围剿打的落花流水?那显得官府多废物。

  虞朝宗回到山寨之后,先是让人帮忙换了药,他趴在床上休息的时候,吩咐亲信去把燕山营七当家喊来。

  这位七当家是个奇人,从来都不把自己当成个当家的,整天都光着膀子和下边的兄弟摔跤蹴鞠,要么就一起狩猎捕鱼。

  也不见他什么时候勤练过武艺,但连燕山营公认最能打的周道手都说,真要是拼了命的那种打法,他不一定能赢了老七。

  这位七当家还有一个绰号,叫醒半天儿……

  因为他实在太好酒,早晨不喝,中午一顿酒指不定几斤下肚,下午迷迷糊糊的和下边兄弟摔跤蹴鞠,要不就指不定去什么地方了,反正也找不见人。

  晚上又是一顿酒,又是指不定几斤酒下肚,迷迷糊糊一睡就是一整夜,只有第二天早晨起来到中午吃饭之间这段时间还算清醒。

  所以人送绰号醒半天儿。

  这绰号显得有些玩笑,自己人给取的,然而另一个绰号就不一样了,他的另一个绰号是敌人给取的,叫天王刀。

  虞朝宗被人称为天王,老七就是他的天王刀。

  谁都知道老七啥也不干,整天嘻嘻哈哈打打闹闹,也不参与山寨决策,也不管种田养马,什么都不管。

  他只是在等虞朝宗的命令,什么时候虞朝宗给他事做,他接到任务的那一刻起,就滴酒不沾。

  不多时,老七拎着个酒壶摇摇晃晃就进来了,看了一眼在床上趴着的虞朝宗,先是愣了一下,然后走到虞朝宗床边坐下来,喝了口酒。

  他问:“谁?”

  虞朝宗没回答,而是笑道:“想让你出去走一趟,我这次出门遇到了些事,有个小兄弟救了我的命,他应该是冀州来的,一开始我以为他是个大户人家出身的富贵命,后来又看了看才觉得他不是,应该出身不好。”

  老七问:“做什么?”

  “查查他到底是谁,在冀州做什么,救命之恩太大了,得报。”

  虞朝宗道:“你替我到冀州城里守他一年,一年之内你尽量少喝酒,不能误事,一年之后你就回来。”

  老七问:“为什么是一年?”

  虞朝宗道:“一年后,你都未必是他对手,他也就没什么需要别人暗中保护的了。”

  “知道了。”

  老七起身,看了看虞朝宗后背上包扎的那些绷带,上面还有渗透出来的血。

  “谁?”

  他又问了一句。

  虞朝宗摇头道:“你去冀州要小心些,带上得力的兄弟,去账面上拿钱,随便你拿多少,我已经派人去交代过了,如果可以的话,你帮我试探一下,问问那小兄弟以后愿不愿意来咱们燕山营。”

  老七问:“这么看重?比我强?”

  虞朝宗笑道:“一年之内,还是不如你的。”

  老七哼了一声,也没多说什么,转身走了。

  走到门口他回头又看了一眼虞朝宗的伤,沉默片刻后说道:“一年后我回来,如果该死的没死,不许拦我。”

  虞朝宗没回答。

  老七看了看手里的酒壶,随手扔了,大步离去。

  回到自己营里,七当家吩咐亲信把手下人都喊过来,燕山营绿眉军分成七座营寨,他这营寨规模最小人数最少,满打满算也不过三四百人。

  不多时人都聚齐,七当家让人拿过来一根香,随手掐断,只剩下手指那么长一截,点燃了捏在手指间。

  “现在往营门口跑,我手里的香灭了就停,有多少人跑到营门口算多少人,跟我出燕山去办点事。”

  他一摆手:“跑!”

  手下只三四百兄弟立刻就朝着大门口那边跑,说实话,叛军队伍里,就算是燕山营绿眉军这样的队伍里,还是不愿意出去做事的人多。

  可是他这三四百兄弟却争的跟拼了命一样,疯狂的往前跑。

  等到那一截香灭了,跑到营门口的一共十八人。

  七当家笑道:“行了,就你们了,收拾东西去吧,一年后再回来!”

  第一百二十二章 幼隼和酒壶

  县城里出了这么大的事,百姓们得到消息之后顿时都慌了,虽然大家平日里没少骂那些贪官污吏是王八蛋,可是突然之间说县衙的人都死绝,又都有一种家里大人不在了的错觉。

  百姓们大概都如此,所以众生皆苦。

  而就是在这时候,羽亲王做出了一件疯狂试探的事,这件事如果被上奏到朝廷,上奏到陛下,他可能就会直接被内务司的人抓进天牢,大抵上,是谁求情也没用的罪名。

  前列县官员皆死,羽亲王就地任命了自己府里几名随从为前列县的县衙官员,这种事传扬出去,如果是在大楚还稳定的时候,绝对是死罪难逃。

  这里不是他的封地,他无权任免官员。

  可是羽亲王试探的并不是朝廷,而是……武亲王。

  他想看看自己这位兄长知道了此事之后,会有何感想,又会有何举动,只要武亲王对这件事最终容忍,那么羽亲王的步子就会迈的更大一些。

  他是早就想迈的更大一些了,可是在关键的时候武亲王来了,这让他不得不收敛。

  夏侯琢当然明白他父亲这是什么意思,其实从很早很早之前他就知道,他父亲并不是表面上看起来的那么闲散。

  而这,也是夏侯琢想躲出去的原因之一。

  “咱们走吧。”

  夏侯琢看向李丢丢道:“吃了太多肉,出去溜达一圈消消食,看看这城里有什么好东西买一些,然后咱们就回大营。”

  李丢丢知道他不愿意多和他父亲接触,所以点了点头道:“行,转一圈去,确实吃的有些撑。”

  夏侯琢道:“诚实些。”

  李丢丢:“确实吃的有些欠……”

  三个人离开县衙,顺着大街漫无目的的溜达,百姓们虽然震撼于出了那么大的案子,可是该生活还是得生活,太阳升起来没多久,大街上的店铺就逐渐都开了门,那些走街串巷讨生活的小商贩也开始多了起来。

  李丢丢他们走到一处拐角,那里有人摆摊卖面,夏侯琢问李丢丢要不要再吃点,李丢丢说你把我当什么了,难道我是饭桶吗?

  夏侯琢说是啊。

  你说巧不巧,李丢丢就是往面摊上看了一眼,就看到昨日里遇到那个卖矛隼的商人坐在那吃面,一碗素面滋味寡淡,看起来那商人脸色也有几分愁苦。

  那只小矛隼蹲在笼子里蔫头耷拉脑,估计着也快饿死了。

  李丢丢朝着夏侯琢使了个眼色,夏侯琢这样的坏人顿时反应过来,点了点头,故意大声说道:“昨天溜达一圈也没瞧见什么好玩的,今天再转转,若没有什么有意思的咱们就走了。”

  李丢丢道:“转了这么久,唯一让我有点感兴趣的就昨日那只幼隼,可惜了,跟着那人怕是也要饿死了。”

  长眉道人一边走一边说道:“别瞎说,你当人家是养不起吗?你们可别小看这些猎户,他们其实不缺钱,所以昨日你们砍价是砍不下来的,人家是猎户啊,难道还能缺了那幼隼一口肉吃?”

  李丢丢道:“也对,人家是猎户,整天吃肉都得吃烦了。”

  夏侯琢道:“与我们无缘而已。”

  三个人就在那商人身边溜溜达达的过去了,那商人嘴里塞了一口面,一脸错愕的看着那三人走了过去,连嘴里的面都忘记咽下去。

  他心说你们三个这是寒碜谁呢?

  可是这等生意,若是再不做今天的饭钱都快没着落,所以连忙起身道:“三位贵客,这里这里,我在这里。”

  他陪着笑脸说道:“真是缘分啊。”

  李丢丢他们三个人回头看了一眼,李丢丢作为代表发言道:“你是谁?”

  夏侯琢心说这句话问的不好,演技略显浮夸。

  那商人连忙说道:“昨日里才见过,三位贵客不是要买我的幼隼吗?昨日我没卖,今日这一大早又遇到了,真是巧了,这才是真缘分,我这要是不把幼隼便宜些卖给你们,老天爷都不答应。”

  李丢丢道:“老天爷不管这事,吃饭呢?那你吃吧,我们去溜达一圈。”

  商人紧走几步追上来,笑呵呵地说道:“看在缘分的份儿上,三位贵客再出个价,我也是要赶回老家去的,不想在这多耽搁,你们出个价钱我若是觉得合理,也就卖给你们了。”

  李丢丢摇头:“买不起。”

  夏侯琢摇头:“不想出。”

  长眉道人摇头:“没兴趣。”

  一个不想出,一个没兴趣,那商人自然就反应过来,也不理会夏侯琢和长眉道人了,朝着李丢丢一个劲儿的笑。

  “昨天的价格那是昨天,今天的价格和昨天必然不一样,公子你出个价,合适咱们就成交了。”

  李丢丢道:“我出还是昨天那价,你看卖菜的,昨天的菜新鲜,今天不新鲜,那就要降价卖,不降价就卖不出去,你这幼隼昨天就不新鲜了,今儿看着都蔫了,瞧着你好像也比昨天不新鲜了……我不给你降价,是因为你说那句有缘,也许我和这幼隼真的有缘呢。”

  商人苦笑道:“公子,一两银子现在连一只大肥鹅都快买不到了。”

  李丢丢道:“我要是能买到大肥鹅,我买你这幼隼干嘛?大肥鹅不更香?”

  商人摇头叹息道:“罢了罢了,原来公子也不是诚心想买,这东西说什么也不可能一两银子卖给你,纵然是卖不出去饿死了它,也不能这样卖。”

  李丢丢点头:“再见。”

  他给了夏侯琢一个眼色,夏侯琢咳嗽了几声后说道:“你看看你这小气劲儿,人家都说给你便宜了,你倒是问问人家要价多少啊。”

  他看向夏侯琢问道:“你就说多少钱卖吧。”

  那商人犹豫了一会儿后回答道:“十五两,不能更低了。”

  夏侯琢看向李丢丢:“看,人家给你落价五两呢。”

  李丢丢道:“什么?卖价五两?”

  商人有些着急地说道:“十五两!”

  李丢丢道:“我知道,我听清楚了,你不用那么大声的告诉我是五两,五两的话……还是有点高。”

  长眉道人说道:“高什么高?人家都说五两了,从二十两到五两,落价十五两,你还不知足?”

  商人急了:“十五两!不是五两!”

  李丢丢道:“是,落价十五两,不是落价五两,我听清楚了,你看你还急了,你这人真是,急头白脸的干嘛?”

  那商人愣了好一会儿,转身往回走:“我还是去吃我的面吧,三位原来是消遣我。”

  李丢丢笑道:“成交了,真是抱歉,我们几个就是嘴欠……”

  那商人没回头地说道:“五两我也不卖,饿死它我也不卖。”

  李丢丢道:“十五两。”

  商人猛的回头,李丢丢已经把银子递给他了。

  “这东西价值多少我们知道,只是确实太小了,而且你又没怎么喂食,能不能养活不一定,十五两给你,也是心疼这小家伙。”

  李丢丢把银子放在商人手里,过去把笼子提起来,那幼隼下意识的往后缩了一下,但是太蔫了,似乎也已经没什么力气。

  李丢丢拎着笼子走,长眉道人叹道:“败家孩子。”

  李丢丢笑道:“这是我人生中所买的第一件奢侈东西……也不知道为什么,看到这小东西的眼神,就觉得它不该是这样的命。”

  他们走路寻了一家屠户卖肉的,买了些肉,让屠户帮忙切碎了,一点一点喂给那幼隼,卖肉的屠户看了一眼,摇头道:“这东西太小了,人是养不活的,公子你们买这个八成是被骗了。”

  李丢丢笑而不语,那幼隼却好像听懂了似的看了屠户一样,李丢丢笑道:“看到没,瞪你呢。”

  第一顿没敢多喂,差不多就停了,又喂了一些水,过了会儿那幼隼看起来精神好了些。

  他们三个又在街上闲转了一会儿,夏侯琢买了一些皮子,说是回去给母亲做一件新大氅,过年的时候穿,还买了不少山货干果,也是准备回去送给母亲的。

  三人上了马车返回大营,这地方不怎么讨喜,已经没兴趣多停留。

  马车上,李丢丢变戏法似的从袖口里掏出来一个精致的小酒壶递给他师父:“快过年了,送你个小玩具。”

  长眉道人都懵了,他都没有注意到李丢丢什么时候买的,说实话,夏侯琢给他母亲采买礼物的时候,长眉道人确实有些羡慕有些感慨。

  但他当然没有怪李丢丢,想的只是夏侯琢这样的也真是孝子了。

  “你贪酒,这壶小,正合适,以后一天不准超过这一小壶酒的量。”

  李丢丢把酒壶放在师父手上,往后仰了仰,自言自语似地说道:“那么大岁数了,一点儿都不让人省心。”

  师父看了看酒壶,又看了看李丢丢,两只手握着那酒壶,手指在酒壶上不住的摩挲着。

  “还有就是……”

  李丢丢道:“我这些日子赚的钱,大部分换了银票,昨夜里你睡着了,我给你放进衣服口袋里了,酒要少喝,喝就买点好酒,别买那些一壶酒半壶水的东西,饭菜也别那么随意,一个馒头一壶水就是一顿饭,你当我养不起你吗?看不起谁呢!”

  长眉道人抬起手揉了揉鼻子,嘿嘿笑:“嘴巴真臭。”

  李丢丢眯着眼睛说道:“随你。”

  长眉道人笑的更畅然了。

  夏侯琢看着这一老一少,也跟着傻笑起来,不知道为什么就是跟着笑了,笑的傻乎乎的还不自知。

  第一百二十三章 名字的贵与贱

  马车上,夏侯琢看了看李丢丢,又看了看那只幼隼,笑着说了一句:“给你这奢侈品起个名字吧。”

  李丢丢还真没有想过这东西还要给取个名字,他如此的爱财,却不惜重金把幼隼买下来,确实是因为他觉得这隼的眼睛里有一种睥睨。

  这样的东西,不该被活活饿死。

  “叫什么?”

  李丢丢沉思了片刻,看向长眉说道:“按照这个老头儿的说法,名字取的贱一些好养活,那就取个贱一些的名字,最起码不能比一丢儿贵了。”

  夏侯琢道:“叫一钱?”

  李丢丢:“俗!你就是个俗人,把银子看的那么重,取名字也要和银子沾上关系。”

  夏侯琢一脸惊愕地问道:“你是有什么脸说我把银子看的那么重的?”

  李丢丢道:“这是小事,不用在意,还是说说名字的事吧。”

  夏侯琢哼了一声:“那你倒是取一个,我看看有多不俗。”

  李丢丢道:“根据它的体型,它的能力,它的凶悍,它的习性,它的来路,它未来会有什么样的作用,综合来看,我觉得它叫狗子比较合适。”

  夏侯琢:“你前面说那一堆和狗子有关系吗?”

  李丢丢道:“管他呢,就叫狗子了。”

  那幼隼恰到好处的叫了两声,应该是饿了,叫声还有些许奶气,可是李丢丢却坚持认为这是幼隼同意叫这个名字的回应,而且是愉快且热烈的回应。

  所以,这只被称之为禽中一霸的矛隼就有了自己正式的名字……狗子。

  夏侯琢都懒得理他了,他原本觉得李丢丢这个人,妖孽和傻批一半一半吧,现在看来是自己想错了,严重低估了李丢丢在傻批那部分的潜力,这么看,他妖孽的那一部分也就占三成,最多三成一。

  所以他自言自语的说了一句:“三成一的妖孽,七成九的傻批,你就是个傻批妖孽……”

  李丢丢道:“把你骂我的话放在一边,我是想知道,你凭什么把我分成十一份。”

  夏侯琢想了想……有吗?

  就在这时候马车忽然停了下来,紧跟着外面的队伍里就发出一阵惊呼声,显然是被什么吓着了,又像是被什么震撼了。

  要说八婆之心,夏侯琢排第一,李丢丢排与夏侯琢并列第一,两个人同时要下车看看怎么回事,因为动作几乎一致,所以两人同时起身就卡在车门上了。

  李丢丢往后缩了缩,夏侯琢这才钻出去,到了马车外边刚要问发生什么了,他就看到了发生了什么,然后那嘴巴就不由自主的张大了。

  一大群野猪正在奔跑着横穿官道,看起来数量不少,怎么也要有百十头,就算是在深山老林里,这样规模的野猪群都不多见。

  最让人觉得震撼的,领头的不是一头野猪而是一个人。

  “唔吼~”

  骑着野猪王那家伙一只手抓着缰绳,一只手还举着个旗子,旗子上好像还有几个字,夏侯琢仔细辨认了好一会儿才看出来,好像写的是大楚畜牧业合作社燕山分社。

  这他妈的是什么鬼?

  李丢丢一出来就看到野猪群从官道上好像一支队伍似的呼啸着横穿过去,像是在燕山上的时候一样,他先是抬起手揉了揉眼睛,然后才不确定的问了一句。

  “那是书林楼的李先生吧?”

  夏侯琢其实看清楚了,但也跟着不确定起来,因为书林楼的李先生那是什么样的人?冷傲,孤独,不愿意与人打交道,浑身上下都散发出一种高冷的气质。

  而这个骑猪的憨批呢?

  就在这时候李先生应该也是看到李丢丢和夏侯琢,吆喝了一声后勒住坐骑,那野猪王似乎已经认命了,乖乖的停了下来。

  李先生催动坐骑过来,还别说,这千余斤沉重的大野猪王真的骇人,才一靠近,队伍的战马全都惊着了,不住的往后挪。

  李先生看向李丢丢笑道:“这么巧,居然能在这遇到,你们是来玩的?”

  李丢丢连忙俯身一拜道:“先生好,我们确实是来前列县这边游玩的,先生怎么也在这边?”

  李先生道:“我要不是偶然知道这边有个县叫前列县,我是不会来的,我就想来看看这前列县是什么样的……对了,我还要赶路,就不和你多说什么了,还能再见说明你我真有缘,那就珍惜这段缘,野猪一线牵,送你个见面礼吧。”

  他从野猪王身上跳下来,那野猪王应该是真的认命了,居然没有趁机逃走。

  李先生抱起来一头小野猪递给李丢丢道:“这个送给你了,你就当是养成游戏,养大了要是不好玩就吃了它。”

  李丢丢:“……”

  他下意识的把小野猪接过来,看了看小野猪,再看李先生,李先生已经翻身上猪,拉着缰绳后说道:“就此别过,我还有大事要做,你们回家一路平安。”

  说完之后那缰绳抖了一下,啪的一声轻响,野猪王立刻就加速往前冲了出去,不得不承认的是,野猪的起步速度比马好像快不少。

  李先生像是一阵带着猪的风,呼啸而来呼啸而去,那背影很快就消失在原野之中。

  夏侯琢还是不敢相信自己看到的这一切,他再次揉了揉眼睛,然后看向李丢丢问道:“李先生是病了吧?”

  李丢丢道:“你可能……得把你刚才话里的吧去掉。”

  夏侯琢道:“那就是他病了……好好的一个人,前阵子还没事,突然之间,一下子就骑猪了。”

  李丢丢又看了看自己怀里这小野猪,心说这东西真是造物主干活的时候做出来的失败品啊,别的动物大了难看的有,但小时候最起码都有点可爱,这东西小时候也这么丑。

  是真的丑。

  夏侯琢道:“晚上咱们吃烤乳猪吧。”

  李丢丢道:“算了吧,万一哪天李先生回来了,问我猪呢,我再去叫你,多麻烦。”

  夏侯琢嗯了一声,片刻后反应过来李丢丢说他是猪,抬起手在李丢丢脑壳上敲了一下。

  李丢丢怀里抱着一头小野猪回到马车上,这小野猪应该是吓坏了,吱哇吱哇的乱叫,鸟笼子里的幼隼似乎是被它烦着了,也叫了一声。

  这一声叫,小野猪居然吓得立刻就缩成一团,叫也不敢叫了,本想从李丢丢怀里挣脱出去,此时却蜷缩在李丢丢怀里瑟瑟发抖。

  李丢丢道:“都是吃奶的,你说你怕它干嘛?”

  夏侯琢纠正道:“狗子不是吃奶的,是吃肉的,你怀里抱着这个东西,在狗子眼里就是个储物间,放肉的。”

  李丢丢想了想,好像是这么个道理。

  夏侯琢叹道:“我现在忽然间发现,你这次前列县之行很有收获啊,一鸟一猪,不错,鸟都有名字了,给你这猪去个名字吧?”

  给你这猪四个字用的很妙。

  李丢丢想了想道:“按理说,不能再给它也取个很贱的名字了吧,本身就算是比较贱的东西……这样,给它取个厉害点贵气点的名字。”

  夏侯琢道:“叫金元宝吧。”

  李丢丢呸了一声:“我就说你是个俗人,三句话不离金银财宝……它,虽然说这么丑而且还土里土气的,这一身的黑毛还扎人,猪生已经这么艰难了,再没有一个好名字,确实是挺可怜的,这样……猪,从今天开始你叫神雕。”

  夏侯琢看向长眉道人问道:“我能打你徒弟吗?”

  长眉道人抬起手在李丢丢脑壳上敲了一下:“我先来。”

  李丢丢倒是不觉得这两个名字有什么不妥当的,反而觉得和这俩小东西很配。

  他看看矛隼,嘿嘿笑了笑:“狗子。”

  又看看猪,傻里傻气的笑着叫:“神雕。”

  夏侯琢叹道:“道长,你现在有没有那么一丝丝后悔把李叱送进书院?他跟着你那会儿应该不是这样吧。”

  长眉道人连忙说道:“不能,跟着我的时候正常着呢。”

  夏侯琢道:“我有那么一丝丝不信。”

  队伍再次出发,顺着官道往燕山峡的楚军大营返回,只有二十几里路,不着急走了半日也到了。

  回到大营里才知道,羽亲王已经比他们还要快两个时辰回来的,羽亲王骑马,带着的也都是骑兵,李丢丢他们的马车和骑兵队伍自然没法比。

  况且他们还在前列县的县城里转了半天,中午出发往回走,而羽亲王中午就已经回到军营,此时不在这边,夏侯琢问了问,下边人说王爷去武亲王大营了。

  他问过了之后洗澡换衣服,出门看了看,李丢丢居然在外边找来木头做了个笼子,把小野猪神雕装进去了,然后又用水泡了馒头喂给神雕。

  夏侯琢闲来无事,把带回来的肉喂给狗子,俩人一个喂猪一个喂鸟。

  夏侯琢看了一会儿后问李丢丢:“你发现了没有,这小东西时不时往猪身上瞥一眼。”

  李丢丢道:“看到了,这一路上都是。”

  夏侯琢问:“那你觉得它想什么呢?”

  李丢丢道:“大概想吃鲜的。”

  夏侯琢忽然想到,如果有一天李丢丢不在家的时候,这矛隼抓着小野猪飞走了,指不定飞到什么地方饱餐一顿……

  李丢丢好像读懂了夏侯琢的心思似的,他蹲在猪笼外语重心长地说道:“神雕啊神雕,你唯一的活路就是一定要比狗子长得快,你长到你爹那么大,千斤大神雕的体型,狗子想抓你都抓不走了。”

  夏侯琢问:“它能听得懂?”

  李丢丢道:“你都能听懂!”

  夏侯琢:“唉……拔剑吧。”

  李丢丢看向帐篷里喊道:“师父,夏侯叫你。”

  夏侯琢眼睛都瞪大了,看着李丢丢说道:“你这么大逆不道的吗?”

  李丢丢道:“我说什么了吗?你说拔剑吧,我喊我师父,我这怎么能是大逆不道呢?这明明是赞美,赞美我师父刚直不阿,如大宝剑一样锋芒毕露。”

  长眉道人从里边出来,正好听到这句,眼神一亮地问道:“什么大宝剑?去哪儿?”

  第一百二十四章 幕后之人

  一直到天大黑,羽亲王都没有从武亲王左武卫大营那边回来,夏侯琢虽然表面上对他父亲冷冷淡淡满不在乎,可是却已经按捺不住的出去问了两三次,谁又能真的对自己父亲满不在乎。

  也许有,但绝对不会多。

  虽然想着去左武卫那边能有什么大事,可是又忍不住胡思乱想,就这样一直熬到后半夜,听到马队的声音进了大营,夏侯琢这才松了口气。

  第二天一早,羽亲王就过来,说是从武亲王那边带回来几只野味,昨夜里就让人炖了,小火慢炖了整个后半夜,一早就可以吃。

  作为夏侯琢的好朋友,李丢丢也受邀一起吃早饭,只是他和师父长眉都显得有些拘谨,上次在大牢里吃火锅李丢丢都没好意思吃多少。

  “你们先吃着,琢儿,你先到帐外来,我和你说几句话。”

  羽亲王说了一句后就走出军帐,夏侯琢示意李丢丢不用在意继续吃饭,然后跟着羽亲王走到账外。

  “你们先回冀州城吧。”

  羽亲王看向夏侯琢,语气很柔和地说道:“武亲王的大军还要在这停留多日,你应该也听闻了些,草原上戈琴部的埃斤特使已经到了,另外,除了草原上来的人,还有燕山营绿眉军的人。”

  他停顿了一下后继续说道:“原本以为事情不会很复杂,可是现在出了些变故,武亲王可能会有所举动,左武卫一旦要动武的话,没有收获是不会撤兵的,打起仗来刀剑无眼,你和你朋友先回去。”

  夏侯琢无所谓的哦了一声,转身往回走,羽亲王看他这样也只能是叹了口气,对他和对他母亲,羽亲王始终觉得亏欠太多。

  如果不是什么该死的门当户对,不是什么该死的互相利用,他早就把现在的王妃废了,明媒正娶的把夏侯琢的母亲接回王府里。

  可是这个世上,普通百姓有普通百姓的无奈,他这个亲王有亲王的无奈。

  尤其是还是个有欲望的亲王。

  羽亲王妃家里势力庞大,她哥哥宇文持是左领军卫的大将军,弟弟宇文从是右武卫大将军,父亲宇文崇贺位列国公,还是兵部尚书衔,军权在握。

  最主要的是,宇文崇贺与刘崇信关系走的很近,朝廷里的人都知道,宇文崇贺与刘崇信这两个人都是太子派的中心力量。

  王妃那边维持的好一些,将来若能把宇文崇贺争取过来,那么大事就已经成了一半。

  就算不能拉拢过来,他也可让王妃去打听一下朝廷里的动向。

  不管怎么说,羽亲王妃也是宇文崇贺的女儿,为了这个女儿日子过的好一些,都城里的那位老父亲也算是没少操心,有些风吹草动的,就会立刻派人赶来冀州通报。

  上次陛下要让羽亲王领左武卫的时候,就是宇文崇贺先得了消息,然后派人跑到冀州送信,结果羽亲王兴高采烈的出发,半路上却被截了回来。

  原本在家休养的武亲王重新领兵,左武卫本就是武亲王领兵多年的队伍,羽亲王只好悻悻而回。

  夏侯琢本无所谓的哦了一声就往回走,走了几步又回头,看向羽亲王用满不在乎的语气问道:“那你什么时候回冀州?”

  羽亲王连忙回答道:“我在这边还要多帮衬一些,但是年前肯定会回冀州,我还要去看你和你母亲。”

  夏侯琢又哦了一声,溜溜达达的往军帐里走,一边走一边说道:“这边风寒,你多穿点,别着凉。”

  “好好好。”

  羽亲王连忙跟上夏侯琢:“我不会有事,放心放心。”

  “到底是什么事,还需要你留下来?”

  夏侯琢回头问了一句,终究还是有些担心,按理说武亲王大军里的事,何必要留他,若不是武亲王那边的事,地方上还有节度使曾凌,也无需把他留下来。

  “就是……”

  羽亲王本不想说,一开始就没打算说,可是夏侯琢已经开口问了,他若是不说的话觉得心里有些过意不去。

  夏侯琢从不曾对他做的事感兴趣,也一直都是不闻不问,前边十几年,尤其是夏侯琢的妹妹失踪之后的几年,夏侯琢对他冷淡到了极致,别说是视为路人,甚至视为仇人。

  羽亲王不知道的是,有些感情是可以人传人的。

  这段日子以来,夏侯琢一直都看着李丢丢和他师父长眉,心里难免有些感触。

  所以自己反省了一下,觉得自己对羽亲王的态度确实有些过分,然而他心中对羽亲王又怎么可能真的是恨做仇人那般?

  羽亲王心里也清楚,不然的话,羽亲王为什么见夏侯琢对他多说几句话都显得很开心,这在以前并不多见。

  所以羽亲王连忙回答道:“主要是三件事,第一是和草原上的人打交道,武亲王觉得他自己出面不好,显得太给戈琴部的人面子,所以让我来见,毕竟我是亲王,但并无实权。”

  夏侯琢一怔,回头看向羽亲王,语气微怒道:“那你还管他?他就觉得高你一头?”

  羽亲王道:“不要这样想,这是为大楚做事,咱们都是姓杨的啊。”

  夏侯琢张了张嘴想反驳说我姓夏侯,最终却没有说出口,有些话说出来显得痛快,显得锋利,显得很了不起,可是会把听这些话的人伤的体无完肤,尤其是家人。

  羽亲王继续说道:“第二件事是和燕山绿眉军有关,绿眉军一共有七位当家,这七个人中,武亲王已经拉拢了几个,准备将其分化瓦解,也需要我留下来帮忙出谋划策。”

  他这句话没说实话,其实武亲王根本就没有打算过招安燕山营绿眉军里的任何人。

  燕山营二当家毕大彤坚信不疑,是因为接触他的人都是羽亲王安排过去的,这件事自始至终都是羽亲王在背后谋划。

  若不能除掉武亲王那就除掉虞朝宗,这是羽亲王从一开始就定下的目标。

  虞朝宗这个人不容易控制,而毕大彤这样的就明显好控制的多,拿下燕山营绿眉军,羽亲王将来谋大事就有了军队的底子。

  所以这才是重中之重,他暂时不回去,是想这次出来把燕山营的事有个了结。

  羽亲王看向夏侯琢道:“第三件事和你母亲有关,你母亲当年最喜欢骑马,你也知道,她性格豪爽,比寻常男子还要勇敢,那时候她年纪还小,第一次骑马,没多久就能纵横驰骋,她那时候的模样现在仍会时时出现在我脑子里。”

  他看向夏侯琢道:“这次戈琴部的人来,会带来不少好马,我打算给你母亲和你亲自挑选两匹出来,算是过年送给你们的礼物。”

  夏侯琢心里一酸又一喜,表面上仍无所谓的样子,哦了一声就往回走了。

  快进军帐的时候,夏侯琢自言自语似地说道:“那我回去之后先不告诉母亲,给她些惊喜。”

  羽亲王立刻笑起来,点头应了一声。

  他心里又松了口气,这第三件事是他刚刚想到的,而不是之前打算。

  只是孩子对父亲的话,总是会天生的多几分相信,哪怕平时关系并不是很好。

  夏侯琢若仔细想想就知道这话有些虚假,他都已经快十八岁,这十八年来他没见过父亲送母亲好马,难道是没能力做到?

  吃过早饭,夏侯琢把他父亲说的对李丢丢讲了一遍,夏侯琢对燕山营绿眉军的人是浑不在意,又与他没什么关系,只当是故事般讲给李丢丢的。

  可是李丢丢却有些在意……从燕山上第一次见到虞朝宗,他就觉得这个人确实很值得敬佩。

  夏侯琢没有深思,可李丢丢却几乎是在听完之后就想到了,羽亲王不走,必然和想除掉虞朝宗有关。

  再联想到在燕山中对虞朝宗的那场伏杀,李丢丢脑子里的思路瞬间就明朗起来。

  哪里是什么武亲王的事,分明是羽亲王在幕后安排,本来李丢丢觉得这是武亲王分化瓦解燕山营的计谋,但当时心里也有些怀疑。

  现在再想想,武亲王才到冀州多久,之前又完全没有想过对付燕山营,哪里能这么快就控制住燕山营里的一些可以做主的人。

  所以,羽亲王才是一直都和燕山营有联络的那个人,而他这样一个闲散王爷,为什么要和冀州最大最强的一股叛军有联络?

  要立功?

  李丢丢在心里叹了口气,要立功这三个字立刻就被他自己否定了。

  羽亲王,是有大图谋。

  所以李丢丢看向夏侯琢,眼神里出现了几分担忧,然而夏侯琢今天却显得很开心,说完后就去收拾东西,没有注意到李丢丢的眼神。

  李丢丢知道他是因为羽亲王说要给他和他母亲亲自挑选战马而开心,这世上,不愿意父母关系和睦亲密的孩子,又有几个?

  尤其是从小到大见到的都是父母关系不太好,难免心中会盼着这关系出现缓和,夏侯琢便是如此,他看起来那么冷漠,心里也许格外格外的盼望着父母的关系能够回暖。

  所以李丢丢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他不想破坏了夏侯琢心中才刚刚出现的那些许美好。

  “那个……”

  李丢丢笑道:“能不能等一两天再走?”

  “怎么了?”

  正在收拾行李的夏侯琢回头看向李丢丢:“你还有事?”

  李丢丢回答道:“我师父上次没进燕山,之前还跟我说有些后悔,想看看燕山再回去,所以……”

  长眉道人猛的抬起头,心说我什么时候说过。

  李丢丢看向长眉道人说道:“是不是师父?”

  长眉虽然不知道李丢丢要做什么,但立刻点了点头道:“嗯,就是想看一眼,倒也不是什么要紧事。”

  夏侯琢想了想道:“那好,那就看看,我一会儿去和我父亲说一声。”

  李丢丢连忙摇头道:“你别去,会影响你们之间关系,毕竟你刚刚应允了他,这样,反正咱们也去过一次,路我也熟悉,我和师父上山转一圈就回来,你在营里等着,你父亲问起来,你就说不知道我们去哪儿了,他也不会责怪你。”

  夏侯琢想了想道:“那我安排给你一些护卫,不要进山太远。”

  李丢丢嗯了一声笑道:“放心就是了。”

  第一百二十五章 报信

  李丢丢自己都没有想明白为什么在听到夏侯琢说那些事之后,他会做出这样的决定,他师父一直都教他做一个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人,他也一直觉得很有道理。

  可是每次面对选择,他总是把选择题做错。

  而且这不应该啊,他不止一次的思考过,自己内心深处理所当然是一个渴望着与世无争的人啊。

  然而在做出选择之后,他并没有什么后悔。

  夏侯琢出去之后,长眉道人一把将李丢丢拉过来,看着李丢丢的眼睛问:“你到底要干什么去?”

  李丢丢不想骗他师父,所以如实回答道:“我去想去燕山营绿眉军一趟,告诉虞朝宗说有人要害他。”

  长眉道人的表情一下子就变了,他从满脸的惊讶到满脸的怒气,这个过程并不慢。

  “不许去!”

  “为什么?”

  “你还问为什么?!”

  “可是……”

  李丢丢看向师父说道:“虞朝宗不是一个特别坏的人,师父难道你还没看出来,他最起码不是一个和其他叛军首领一样的人,因为有燕山营在,方圆百里之内的百姓反而能踏踏实实过日子。”

  “来之前我就听说,到了这个地方,处处都是燕山营的眼线,其实燕山营的人都没有必要派人出来打探消息,因为他们护佑百里,这百里之内的百姓就都是他们的人。”

  李丢丢认真说道:“这样的人如果死了,那么燕山营就会变的和其他叛军没有什么区别,四周的百姓都会遭殃。”

  长眉道人皱眉道:“和你有什么关系呢?你是要回冀州的,而而且再怎么说燕山营也是贼。”

  “师父……”

  李丢丢道:“左武卫大军来了,冀州城的官军来了,百姓们一个个人心惶惶,他们不怕燕山营的人反而怕朝廷官军,这……”

  长眉道人摇头道:“那他们也是贼,官军也是官军。”

  李丢丢道:“我一定要去。”

  “给我一个能涉及到你自己的理由。”

  长眉道人同样认真地说道:“你现在十二岁半,我不希望你现在就想着什么救天下苍生,但如果是和你有关,而且理由正当合理,我就同意。”

  他这样说,是因为他觉得李丢丢绝对没有什么正当理由。

  “我打听了一下,我有两个同窗好友可能都在信州。”

  李丢丢想来想去,总算是想到了一个合理的理由,虽然很牵强,但最起码是合理了。

  “一个叫刘英媛一个叫张肖麟,如果这边出了大事,燕山营大乱,打起来的话信州百姓都会遭殃,我不想同学刚刚到这就再一次逃难,甚至丧命。”

  长眉道人问:“刘英媛,是那个女扮男装的孩子吧。”

  李丢丢嗯了一声:“是。”

  长眉道人点了点头:“既然如此的话……那也不许去。”

  他看向李丢丢道:“那是什么地方?那是龙潭虎穴!”

  李丢丢和师父争执起来,两个人争执了很久。

  而就在这时候,羽亲王的大帐中,夏侯琢的一名护卫在羽亲王面前俯身说道:“那个叫李叱的,在山上的时候救了虞朝宗。”

  “嗯?”

  羽亲王一怔:“他为什么要救虞朝宗?”

  那名护卫摇头道:“属下不知道,原本只是突然意外遇到了,虞朝宗当时已经深陷重围,如果不出意外必死无疑,可是李叱却出手射杀了几个刺客,虞朝宗这才逃走。”

  羽亲王起身在屋子里来来回回的踱步,一边走一边思考,这个叫李叱的人应该和燕山营一点关系都没有,他出手救人,目的是什么?

  “这个人和琢儿关系越来越亲近……”

  羽亲王一边踱步一边说道:“或许早晚会被他牵连,虞朝宗必须死,他却救了虞朝宗,莫非他隐藏的很深,最初就是虞朝宗派到冀州城里的眼线?”

  他转身吩咐道:“盯住了他,如果他和琢儿一起回冀州的话,暂时不动他,如果他找借口离开这,说不得会是去燕山营见虞朝宗……那就除掉他们师徒。”

  那名护卫俯身道:“王爷,我们几个都不得空,公子他……”

  羽亲王嗯了一声:“你们不必有什么举动,不然的话被琢儿知道了也不好,我会安排其他人去做。”

  “是。”

  那护卫应了一声,俯身告退。

  不多时,冀州节度使曾凌被羽亲王派人请来,他一进门就问:“王爷,是什么要紧事?”

  羽亲王道:“刚刚我安排在琢儿身边的护卫说,在燕山上是李叱救了虞朝宗,这个孩子,会不会是虞朝宗安插在冀州城里的眼线?”

  曾凌仔细想了想后摇头道:“应该不是,长眉道人在冀州七县小有名气,去了哪儿大抵上都有传闻,没听说去过燕山,在这之前,王爷不是让我查查那师徒俩吗,仔细查过,没有问题。”

  羽亲王点了点头:“就算是没有问题,这个孩子行事也显得有些诡异,你安排人暗中盯着他,要高手,虽然他年纪小,但武艺不容小觑。”

  曾凌道:“若有异动就除了他?”

  羽亲王看向曾凌说道:“但凡有一丝隐患,也不能留。”

  曾凌应了一声:“我这就去安排,最好不用青衣列阵的人,不然夏侯知道了会……”

  羽亲王道:“从你军中挑选高手。”

  “是。”

  曾凌俯身拜了拜道:“我现在就去。”

  另外一边,李丢丢总算是说服了师父,他不进燕山营,想办法联络上燕山营的人就行,师父这才勉强答应,可是难题在于,如何联络上燕山营的人?

  他们两个商量了好一会儿,最终长眉道人说,找到燕山营所在,然后写一个纸条绑在箭上,把箭射进去,不管有用没用马上就走。

  李丢丢知道师父担心他,所以就答应下来。

  两个人收拾了一下东西,带好了装备,李丢丢跟师父说让他进了山就找地方藏起来等着,他一个人去燕山营那边,师父怎么可能答应?

  两个人都是你假装答应我说的,我假装答应你说的,还都很认真严肃的样子,这一刻真的是实打实的塑料师徒情。

  俩人收拾好了之后,借了两匹战马出大营往北边燕山去了。

  不多时,俩人离开了大营的消息就传到羽亲王耳朵里,羽亲王立刻让曾凌派人跟上去,吩咐说只要那两人进了燕山立刻就杀掉。

  十几个人的队伍也出了营地,为首的是节度使曾凌的贴身护卫之一,名为陈松赞,他带着的人中有两个武艺很强的武官,都是他同门师弟。

  节度使曾凌年少时候好武艺,曾经游学各地,时间最长的是在冀州玉顶山七绝刀门求学,陈松赞和他的两个师弟郭林,王感都是七绝刀门的弟子。

  冀州的武林宗门中,七绝刀门历来都有很重的地位,几十年前,黑武大举南下,七绝刀门上上下下三百二十六人奔赴边疆。

  在门主的带领下,一口气刺杀了黑武那边七八个将军,这一战之后,七绝刀门在冀州名声顿时更加响亮起来。

  可这也是七绝刀门有了变化的开始,从那一战之后,朝廷对七绝刀门嘉奖,七绝刀门的弟子们开始陆续进入官场,有的进了衙门里做事,有的进了军队里做事。

  在十几年前,七绝刀门在官府中的人数达到了门人的七成,因为地方官府和边军对七绝刀门弟子大开方便之门,以至于很多还没有学成的弟子都迫不及待的离开刀门去官府或是军中。

  又十几年后,可能人们熟悉的七绝刀门已经不再是一个纯粹的江湖宗门了。

  曾凌算是七绝刀门的挂名弟子,如今按辈分说起来和门主同辈,七绝刀门又将他奉为大门主,所以在曾凌军中,七绝刀门的弟子人数最多。

  曾凌的亲兵队里,包括亲兵队副陈松赞在内,一共有三十几个七绝刀门的弟子。

  李丢丢和师父离开军营之后不久,十几个人的队伍也追了出去,他们一开始并没有发力,节度使大人严令,要等到进了燕山再动手,然后把事情推给绿眉军的人,这样一来,也就断了夏侯琢的念头。

  羽亲王是真的害怕,怕自己儿子也和绿眉军那边有什么牵扯。

  李丢丢纵马之际,侧头对师父说道:“咱们出来,可能就会被发现,如果算计绿眉军的人真是羽亲王的话,那么咱俩都有生死危险。”

  长眉道人骑马还不熟练,本就吓得脸色发白,此时听李丢丢说完后脸色就更差了。

  “你明知道!你还出来!”

  “所以咱们得兜个圈子。”

  “去哪儿?!”

  “前列县!”

  长眉道人有些懵,他大声问道:“为什么你刚刚说要去燕山?对夏侯琢也说去燕山?”

  李丢丢道:“不想对夏侯说假话,但夏侯身边的人,可都是羽亲王的人,我刚刚和你说去燕山,和夏侯也说的去燕山,是因为……我现在也是刚刚想到这些。”

  长眉道人道:“你可真是个天才!”

  李丢丢道:“还不晚,还有别的办法。”

  纵马之际耳边风声太大,所以他大声说道:“前列县里那家医馆,未必不是虞朝宗的人。”

  长眉道人想了想,确实有道理,如虞朝宗那样的人,怎么会随随便便去一家医馆看伤?医馆的人,也不敢随随便便给这样伤势的人治疗。

  长眉大声问道:“你是说,那医馆的郎中,可能是虞朝宗派到前列县的眼?”

  李丢丢道:“对,赌一把!”

  长眉道人又喊了一声:“别说话了!骑马往嘴里灌风!吹的嘴唇都噗啦噗啦的。”

  李丢丢道:“咱俩都没有什么经验,早知道带了围巾出来,还能挡住风尘。”

  长眉道人:“撕你的衣服做围巾。”

  李丢丢道:“我可舍不得,你撕你的!”

  长眉道人:“不行,我也舍不得!”

  李丢丢道:“我撕你的,你撕我的!”

  长眉道人想了想,点头:“好主意!”

  于是师徒二人把战马靠近,换着撕下来衣服当围巾用蒙住口鼻,还觉得很不错的样子,而且还都觉得这样就不用心疼了。

  关系好的人,一定智商都差不多。

  第一百二十六章 名字不是很纯洁

  原本一路往北的师徒二人逐渐变了方向,转而向西北的前列县城那边过去,这一下,远远的跟在后边那十几个人都有些迷茫起来。

  七绝刀门弟子郭林看向师兄陈松赞,追上后问道:“看起来他们不像是要去燕山的,那咱们还动手不动手?”

  陈松赞也是一脸的疑惑,那两人出军营后笔直往北,怎么看都是要去燕山,可是快到燕山脚下了忽然一转弯又往西走,出乎了所有人的预料。

  “再往前走的话我们藏不住,多半是要被发现了。”

  七绝刀门另一个弟子王感说道:“之前有树林遮掩咱们还能不被察觉,再往前走就是一马平川,就算远隔几里也会被看到。”

  陈松赞当然也知道,可是又不能随便回去,只能继续跟着。

  “先看看情况再说,他们最起码他们现在没有发现我们。”

  陈松赞道:“一会儿到了平坦空旷所在,我们就超过去,这官道大路只有一条,他们只要还在路上就甩不脱我们。”

  前边,李丢丢骑马骑的很兴奋,他太喜欢这种纵横驰骋的感觉了,风在耳边呼啸而过,让他觉得这世上没有什么是比速度更让人迷恋的。

  “师父!”

  李丢丢一边纵马一边喊:“快一点!快一点不好吗!”

  长眉道人催马在后边跟着,颠簸的老腰都快断了。

  “快有什么好的!”

  长眉道人喊道:“以后你大了就知道,快起来并不好,一点儿都不好。”

  李丢丢觉得这话里有些别的意思,把战马的速度放慢了一些,与长眉道人并骑而行,两人反正要去的是前列县而不是燕山营,前后不过二十几里路程,无需着急。

  见师父那脸色确实难看,李丢丢与师父说走一会儿,随即让战马速度彻底慢下来,在官道上走着往前。

  他们这一走,后边的人就没办法了,如果前边那俩散步似的往前走,他们也立刻停下来散步似的往前走,岂不是暴露的再明显不过?

  所以后边那十几个人只好硬着头皮冲了过去,与李丢丢他们擦肩而过。

  十几匹战马呼啸过去,那激荡起来的烟尘得有多浓,李丢丢和长眉道人在后边被呛的受不了。

  “这么骑马真不道德!”

  长眉道人一边挥手一边说道。

  李丢丢笑道:“多半是跟着咱们的,咱们慢了下来,他们又不敢跟着慢下来。”

  长眉道人道:“这些人如果是想直接动手,这里前不着村后不着店,也是动手的好地方,他们却不动手,看来让他们跟着咱们的人,下的命令并不是直接杀了咱们。”

  李丢丢嗯了一声,他左手抓着缰绳,右手一直都握着挂在右侧的连弩,刚刚只要那些人有任何不对劲的举动,他的连弩就会抽出来。

  长眉道人看了看前边那些人已经越来越远,他看向李丢丢问道:“你猜着是谁派来的人?”

  “多半是羽亲王吧。”

  “说王不带吧,明礼你我他。”

  “上次你不说的是鸡吗?”

  “适用。”

  长眉道:“我也觉得是羽亲王。”

  这俩从来都不是什么文明人,那种典型的文明人和他俩一点关系都没有,俩人到冀州城之前,比现在还要路子粗野的多,哪怕李丢丢在四页书院已经求学大半年的时间,可骨子里依然还满满的都是江湖气。

  没办法,长于江湖,这种江湖气哪有那么容易去掉。

  长眉说道:“看来你救了虞朝宗的事羽亲王已经知道了,但羽亲王还不知道你为什么要救虞朝宗。”

  “嗯。”

  李丢丢道:“所以才没有下直接杀了我们的命令,而是跟着观望,他大概是觉得我们要去给虞朝宗送信。”

  长眉忽然间反应过来,他看向李丢丢问道:“所以……羽亲王和夏侯琢说了关于绿眉军的事,是因为他很清楚,他和夏侯琢说了,夏侯琢必然会和你说,借此来试探你的反应?”

  李丢丢道:“也许吧……”

  两个人之前已经一口气跑了大半的路程,此时还剩下十来里左右,就算一点儿都不着急,溜溜达达的走,再用不了多久就能进前列县城,所以李丢丢直接决定不跑了,就溜达过去。

  这慢下来之后才发现沿途风景尽是可取之处,虽然是隆冬时节,可是这北方的山景本就不是以秀取胜,而是粗粝,冬天的荒和山梁的粗,所形成的画面就是一种壮阔。

  南方多山,尤其是蜀州那边,十万大山连绵不尽,山景和北方的燕山便不相同。

  用李丢丢的话说……听闻那边的大山四季常青,想想看就少了些乐趣,因为那边的山,都没有体会过秃是什么感觉。

  长眉道人就下意识的抬起手摸了摸自己的头顶,觉得李丢丢是在骂人。

  他虽然不秃,可是发量堪忧。

  “丢儿,你可知道,如果这次你再和绿眉军的人牵扯上,以后可能就会纠缠不清,我说过,虞朝宗是一个讲义气的人,而且讲义气太重,你对他有救命之恩,他早晚都会找到你报恩,再加上这次……”

  长眉道人看向李丢丢,恨其不争地说道:“师父我一把屎一把尿的把你从江湖气里拉出来……”

  说到这觉得用词不太好。

  “你却自己又一头扎回到江湖中。”

  长眉瞪了李丢丢一眼:“这路自己走回去了。”

  “师父。”

  李丢丢说道:“你捡到我的时候,明知道去处理那些因为染了瘟疫而死的人极有可能也会被传染,也会因此而死,可你当时还是做了。”

  “那是远的,咱先不提,就说在永清县的时候,你肚子都饿瘪了,可还是要埋葬一些尸体,那些尸体有的已经开始腐烂,搞不好就会染上恶疾,你却还是做了。”

  他看向长眉说道:“师父啊,我从小到大一路看着你,你其实是怕死的厉害,能躲就躲,可是该做的事什么都没有落下,都做了。”

  长眉道人叹了口气。

  然后觉得不对劲,他怒问:“什么叫你从小到大一路看着我?”

  李丢丢道:“就大概那个意思,你别深究。”

  长眉道人:“我这一身江湖迂腐,你少学。”

  李丢丢哦了一声,敷衍的完全一点尊重都没有。

  长眉道人见他那个样子,心里难免有几分自责,因为他从来都不是一个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人,所以他才想把李丢丢教导成那样的人。

  人啊,自私一些,应该会活的更好些吧。

  可是,又有那么一丢丢得意是怎么回事。

  “有没有一种,挫败感?”

  李丢丢嬉皮笑脸地问道:“你想教我的,想让我改变的,我一样都没做到……反正这不是我挑事啊,这要是我徒弟,我早就忍不住了,上去就噼噼啪啪一顿夸,绝不来吝啬词儿的,想起什么就夸什么。”

  长眉道人哈哈大笑,笑的眼泪都出来了。

  李丢丢叹道:“那你倒是夸啊。”

  长眉道人憋了半天,憋出来三个字。

  “真随我。”

  李丢丢:“嘁……”

  两个人也不着急,溜溜达达的到了前列县的时候才发现,城门扣的盘查比起以往来要严密的多,如今县城里做主的人是羽亲王府的人,李丢丢他们来这,就和去燕山差不多,大概都可算是危机重重。

  进城门的时候,李丢丢和长眉道人亮出来羽亲王府的腰牌,城门口的人立刻就缓和了脸色,一点儿都没为难,直接把人放了进去。

  可是李丢丢他们这样走江湖就靠察言观色的人,一眼就能看出来那些守卫眼睛里的意思。

  那是一种原来真的来了的想法,还有原来这就是这两个人……

  “我有一种自投罗网的感觉。”

  长眉看向李丢丢道:“如果我和你就这样交代在这,咱俩可能连连一口棺材都没有,被人用草席一裹,然后往城外乱坟岗一丢……”

  话刚说完,后边有几个人追过来,为首的那个看起来三十几岁年纪,身上穿着官服捕头的衣服。

  他走到李丢丢和长眉道人面前,抱了抱拳说道:“是长眉道长和李叱李公子吧?”

  李丢丢点了点头:“是我们,请问你是?”

  “我也是王府里的人,叫刘雀,现在奉王爷命令暂代前列县捕头,刚刚我在城门口那边巡查,手下人说两位进城来了,我特意来问问,是要办什么事吗?有没有我需要帮忙的。”

  在他身后的巷子里,陈松赞等人都在那藏着,让刘雀来试探,比他们直接出面要有用。

  “这个……”

  长眉道人这个了一声,看向李丢丢,心说要不这个谎你来撒?毕竟你是主谋。

  李丢丢道:“这个……有些难以启齿。”

  刘雀笑道:“都是王府的人,是自家兄弟,有什么话都好说,能帮上忙的我一定尽力。”

  李丢丢从马上跳下来,走到刘雀身前,用极低极低的声音说了几句什么,刘雀的脸色一开始从惊讶然后就变得精彩起来,还不时看一眼长眉道人,那眼神里冒出来的光让长眉道人觉得有些瘆得慌。

  李丢丢说完之后,刘雀哈哈大笑,还一连说他来安排,长眉道人就更加迷茫起来,但总觉得李丢丢说不了什么好话。

  不多时,刘雀让人给他们带路,说自己还有事忙,然后先走了,两个捕快在前边带路,一边走还一边窃窃私语,这样子让长眉越发觉得不对劲。

  可是当着那俩捕快他也不好意思问李丢丢和刘雀说什么了,不然岂不是要露馅,只好强忍着好奇跟着那俩捕快走。

  走了大概一刻左右,俩捕快在一座楼子门前停下来,其中一个对李叱说道:“李公子,这就是前列县里最好的地方了,实测不错。”

  李丢丢抱拳道:“多谢!”

  然后取了两块碎银子递过去,那俩人说什么不收,笑呵呵的走了。

  长眉道人抬起头看了看那楼门口的匾额,然后觉得后背一凉。

  春江楼。

  李丢丢说过,凡是名字里带水的地方,仿佛都不是很……纯洁。

  第一百二十七章 你就说值不值?

  那两个捕快虽然走了,可是临走之前还在春江楼门口对那迎客的小厮吩咐了几句,说是捕头大人的朋友,让他们好好照顾。

  这一下春江楼的老鸨都惊动了,这看起来三四十岁风韵犹存的妇人从楼子里边快步扭出来,伸手就要拉李丢丢。

  “哎呀公子,刘捕头的朋友就是我朋友,快来快来!公子放心,我一定会好好款待。”

  李丢丢吓得往后一躲,指了指他师父长眉道人说道:“是他,是他,不是我……”

  老鸨看了看长眉道人,脸色顿时有些暗淡下来,但她做的这种迎来送往的生意,很快脸上就又堆起来笑脸。

  伸手挽住长眉道人的胳膊,笑着说道:“道爷一看就是好身子骨,我们这里的小姑娘可是要有福气咯。”

  长眉道人脸色发白呼吸急促,一时之间不知道说些什么,李丢丢发现他师父居然在腿抖,抖的还挺厉害的。

  “师父,坚强些!”

  李丢丢在长眉背后推了一把:“相信你,你是最棒的。”

  长眉道人回头看向李丢丢:“我现在恨不得打死你个龟孙儿!”

  李丢丢道:“留些力气,以后再打。”

  老鸨招呼了一声,春江楼里一群姑娘迎接出来,真是带着一股香风就出来了,李丢丢想着这下师父可算是能长长见识了,可是没想到他被人一把就给拉进楼子里了。

  “哎呀,好标致的小公子。”

  “公子快来,我陪公子喝一杯。”

  “公子到这边来,我来给公子弹个曲儿。”

  李丢丢被一群人拉进去,手足无措,长眉道人看向这么受欢迎的李丢丢,再看看挽着自己胳膊的老鸨,叹了口气道:“你也去那边吧。”

  老鸨连忙摇头道:“那可不行,我来陪道长。”

  这会儿刚过午后,春江楼里生意还没有那么好,客人不多,李丢丢本就生的漂亮,身材又好,再加上长眉道人对比着,谁受欢迎就一目了然。

  李丢丢实在没办法,使了个尿遁从人群里逃出来,心说好险好险,再这样下去,自己岂不是要陷进去。

  此时此刻,长眉终于猜到了李丢丢那个家伙对捕头刘雀说了什么,他大概会说,我师父这么多年都孑然一身,为了把我养大成人不曾有过女人,现在他已经长大了,所以想带师父来这边看看能不能……那个啥。

  所以刘雀脸上的表情才会那般精彩。

  “孽畜!我要打死你!”

  长眉道人看向李丢丢喊了一声,李丢丢已经发出去几张银票,都是十两一张的,还没怎么样几十两银子已经洒出去了,那家伙一边抽身而退一边喊了一声。

  “姐姐们,劳烦照顾好我师父!”

  拿了银票的姑娘们立刻就把长眉道人围了起来,一群人簇拥着长眉道人上了二楼。

  她们把长眉请上楼,老鸨也松了口气,她看向李丢丢,李丢丢刚要去茅厕,正好四目相对。

  就那么看了一会儿,李丢丢讪讪的笑了笑道:“不用大惊小怪,我师父和我,就是这么父慈子孝。”

  老鸨嘴角抽了抽,陪着笑说道:“看……看出来了。”

  李丢丢又取出来一张银票递给老鸨说道:“我肚子有些不舒服,先去茅厕,劳烦你帮我个忙,我师父劳苦一生,现如今还是……还是……你懂把?”

  老鸨连忙点头:“懂!”

  李丢丢道:“那就照顾好他,不要怜惜,请热烈一些。”

  老鸨拿着银票笑道:“好嘞,公子放心!”

  她往二楼走,上了楼梯之后又回头,看向李丢丢道:“公子,也……还是,懂吧?”

  李丢丢连忙摆手道:“我不急我不急,我还小……”

  老鸨被他这样子逗的哈哈大笑,扬了扬手里那张银票说道:“公子放心,只管交给我了。”

  李丢丢借着去茅厕避开这莺莺燕燕环肥燕瘦的一群,等从茅厕回来之后就在大厅里找了个地方坐下来。

  请这春江楼的伙计给他上了一壶茶,一盘干果,他打开背包取出来李先生临走之前送给他的书册之一,坐在那安安静静的读书。

  楼上发生了什么李丢丢虽然很感兴趣,也想很看看师父的表情有多精彩,可他始终都没有离开座位,很快就沉下心,眼睛也在没有离开书册。

  大概过了有好一会儿,楼上忽然传来一阵惊呼,紧跟着就有两个姑娘从楼上跑下来,显然吓坏了。

  “公子,公子,不好了,你师父他像是在发病了,口吐白沫,还在不断的抽搐。”

  “公子,这跟我们无关啊,好好的,他突然就那样了。”

  李丢丢猛的起身大声喊道:“还不快去请郎中!请最好的郎中!”

  “对对对,请郎中!请最好的郎中!”

  立刻就有两个小伙计跑了出去,不多时就引领着一个郎中跑回来,李丢丢看了看那郎中,心里松了口气,他还担心请来的不是那人,现在确认了心里自然轻松起来。

  之前在这县城里遇到虞朝宗,正是虞朝宗和那郎中告别,李丢丢往医馆看了一眼,记住那郎中的模样了。

  他很急切的跟着郎中一起上楼,但没有跟着进里屋,倒也没多久,那郎中摇着头出来,自言自语似地说道:“一把年纪了,玩的这么放纵……”

  李丢丢连忙问道:“我师父他老人家没事吧?”

  “没事,就是累着了,还有点情绪激动,歇会儿就没事了。”

  郎中看了李丢丢一眼,眼神里有些东西一闪即逝,他本要走,似乎又想起来什么,看向李丢丢问道:“公子方便留个姓名吗?我回去好记一下,这是我行医的规矩,每个病人都要记下来,以备以后还有需要。”

  李丢丢立刻就明白过来,他知道事情成了。

  他笑着说道:“我们师徒二人是从冀州来的,先生记不记下来也无妨,明日我们就要返回冀州。”

  郎中点了点头道:“那好,那我就先走了,若还有事,可到医馆寻我就是。”

  李丢丢再次道谢,看到师父极为虚弱的躺在床上,他一脸歉然的走过去,在床边蹲下来后压低声音说道:“师父,我这也是……哈哈哈哈你还装。”

  他师父立刻抬起手在他脑壳上敲了一下,声音很低地说道:“要不是为师聪明,你这计划能行?”

  李丢丢叹道:“事有变故,刚进城就被刘雀拦着,我也是临时想到的,还好师父知道我想的是什么。”

  长眉道人哼了一声:“我把你养大的,还不知道你那点儿鬼心思?他妈的……可累死老道我了。”

  李丢丢嘿嘿笑了笑:“刚刚演的不错,一会儿咱们出去吃点好的给你补补身子……”

  不多时,长眉道人装作一脸虚弱的被李丢丢搀扶出来,李丢丢一个劲儿的和春江楼的人道歉,那老鸨见人没事,也松了口气。

  这么大年纪的人,这要是真的一个不小心出事在春江楼,那她这生意以后都不好做了。

  李丢丢和长眉道人出了楼子,师父上马,李丢丢牵着两匹马走,老道人在马背上坐着,只觉得腰已经不是自己的了。

  “师父?”

  “嗯?”

  “好玩不?”

  “滚!”

  “唔……那就是好玩。”

  “滚!”

  另外一边,节度使曾凌派来的人始终都在楼子外边监视着,李丢丢他们出来后,也有人在后边跟着。

  陈松赞看着李丢丢他们往远处走了,一招手带着人进入春江楼,老鸨一看又来了客人,堆起笑脸迎接过来,可是还没有来得及说话,就被那客人举起来的铁牌吓了一跳。

  “冀州节度使大人帐下校尉。”

  陈松赞看向老鸨说道:“刚刚出去的道长和年轻公子,是节度使大人的朋友,之前出了什么事?”

  老鸨哪里敢有隐瞒,一五一十的说了。

  “大人,可是把我吓坏了,道长可能真的是年纪太大了,一时之间有些开心,所以……所以应该是着实累坏了,差一点出事,还好吉人天相。”

  老鸨低着头解释,心里是真的吓的够呛,本以为只是新任捕头的朋友,哪里想到居然牵扯到了冀州节度使那么大的官,这冀州之内,没有比节度使更大的官了吧。

  陈松赞听完之后脸色也变了变,嘴角抽了抽,忍住没有笑出声,心说节度使大人应该是多虑了,那俩人哪里是要给燕山营的贼人送信,而是李叱趁着出门的机会尽孝心来了。

  这个孝心……也真是很他妈的奇葩了。

  他想了想,出门之后吩咐留下几个人继续监视着李丢丢他们,他带着剩下的人返回军营向节度使禀报。

  二十几里的路,没多久他就回到了大营中,将这事原原本本的告诉了节度使曾凌,羽亲王也在场,听陈松赞说完之后,羽亲王和节度使曾凌对视了一眼,曾凌沉着脸摆了摆手让陈松赞先出去。

  等陈松赞出了大帐之后,羽亲王和曾凌两个人都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笑的前仰后合。

  “真是无法置评。”

  曾凌笑的眼泪都出来了:“土包子就是土包子,他师父一辈子没有女人,所以他想带他师父去青楼,哈哈哈哈……不过,这也算是孝心了。”

  羽亲王嗯了一声,笑的有些肚子疼。

  小了好一会儿,羽亲王道:“虽然不是去燕山营报信,但这两个人以后还是要多加注意。”

  曾凌道:“王爷放心,夏侯把青衣列阵一些人介绍给李叱了,这些人都能盯着李叱,只要他还在青衣列阵,一举一动都在咱们眼睛里看着。”

  羽亲王点头:“既然没什么事,那你就去见见燕山营来的人吧,让他们回去之后按计划行事,尽快除掉虞朝宗,最好是能一石二鸟。”

  曾凌道:“王爷放心,我这就去安排。”

  就在这之前,前列县北门,郎中的徒弟乔装打扮后急匆匆离开。

  东门这边,李丢丢和师父两个人骑着马出城,一顿酒肉之后,看起来长眉道人已经好不少了,就是时不时的老脸一红。

  李丢丢看他,他不看李丢丢。

  “唉!”

  许久之后,长眉道人一声长叹:“可怜我一世英名全都会在你这个孽畜手里,几十两银子就这般花了,太浪费了!”

  李丢丢撇嘴:“值不值?”

  长眉道人看了他一眼,扭头,片刻后看着天空说道:“倒也……倒也不是一点都不值。”

  第一百二十八章 不可有遗漏

  李丢丢在出大营的时候还没有想到那个郎中,可是在出大营之后不久他就觉得事情不对劲,羽亲王和夏侯琢说了那些话,会不会是故意为之?

  他不敢赌不是,哪怕不是,也要觉得是。

  因为不只是他一人生死,还有师父在。

  看起来出大营的时候他一路都在和师父闲聊犯贫嘴,可脑子里一直都在思考。

  很快他就想到,虞朝宗那样的人哪怕是选择一家医馆,也不可能是没有丝毫安全方面的考虑,所以那家医馆的人极有可能和燕山营有关系。

  如果不是想到这一点的话,估摸着他会想别的办法,也不会真的带着师父去燕山里冒险。

  如果这件事只有他一个人来办,他的顾及就少一些。

  为了救虞朝宗这样一个李丢丢很敬重的人,而把师父这样至亲之人搭进去,李丢丢还没有那么傻会做错了选择。

  师父跟他说往燕山营里放一箭,箭头上绑着一封信就好,李丢丢当时没有应承下来不是不愿意,而是在思考更稳妥的办法。

  好在一出大营他就想到了那家医馆,只是没有想到羽亲王的人会直接出面来询问。

  按照正常情况推测,那些人会暗中监视,李丢丢自然有办法甩掉监视去医馆里试探一下。

  如果医馆里的人和燕山营虞朝宗没有关系,李丢丢也不打算再冒险了,涉及到他师父,他不敢太冒险。

  然而羽亲王的人直接拦住了他们,李丢丢就必须改变刚刚的计划,也就是在这一刻,他脑海里冒出来个大胆的念头。

  把他师父送进青楼!

  一路上都是捕头刘雀的人陪着走,李丢丢不可能把计划说出来,但他坚信师父和自己之间的默契。

  而且李丢丢也知道,哪怕那两个捕快走了,其实在春江楼内外都还可能有人盯着他们,这时候如果他有任何非同寻常的举动,都可能会给师父和他自己招惹来杀身之祸。

  师父说过,积德行善的事不能不做,但要量力而行。

  所以他才会咬着牙忍着心疼,一张一张的往外撒银票,然后告诉那些姑娘们,招待他师父要热烈一些。

  长眉道人在听到这个坏小子说一声热烈一些的时候,他就知道这个臭小子什么心思了。

  师徒二人,完全没有任何交流,但却默契的好像已经把计划熟悉了几十遍几百遍。

  其实李丢丢和长眉两个人倒是都不觉得这默契有什么了不起的,这些年来,李丢丢和师父在江湖上骗钱的时候,不都是这么干的吗?

  这种事,一个眼神就能领会了。

  李丢丢也赌对了,那家医馆的郎中确实是虞朝宗的人。

  当年虞朝宗召集手下说要在附近各县的县城里安插眼线的时候,明面上每个县城里都安排了一个潜伏点,可实际上是两个。

  这不是虞朝宗的本意,而是三当家周道手的意思,虞朝宗都安排好之后,周道手又私底下找到虞朝宗,说一个县城里安排一个点不够,万一出什么意外没有照应,要在暗中再安排一个点。

  他用这样的方式说服虞朝宗,还说这第二个点的人不能和第一个点的人有联络,这样才能起到暗中保护的作用,也能让第二个点的人更好的隐藏起来。

  李丢丢事情做完松了口气,和师父出了县城后往回走,已经被人盯着,就不能再往燕山去,不然的话还可能会有危险。

  长眉道人忽然想到了一个问题,他看向李丢丢认真地问道:“这件事如果夏侯知道了,你怎么说?”

  李丢丢反问:“什么事?”

  长眉道人老脸一红,咳嗽了几声后说道:“你和夏侯说的是去燕山,结果一转弯就去了前列县,夏侯必然会问,也许这事他父亲都会跟他说,他若问及……”

  李丢丢道:“师父,我就说我身体不舒服,去了一趟前列县找郎中看了看,或者说是去买东西了。”

  长眉道人长长吐出一口气后说道:“那还好……”

  没多久两个人就返回大营,夏侯琢正好从他父亲辞行回来,看到李丢丢和长眉道人这么快就回来了有些吃惊。

  羽亲王又不傻,当然不会把派人跟着李丢丢和长眉的事告诉夏侯琢,可是长眉道人心虚啊,也不知道怎么了,就虚的那么厉害。

  他看到夏侯琢的那一刻,拉了拉李丢丢的衣服低声说道:“不许说。”

  李丢丢点头道:“师父放心,我是那样的人吗?”

  他说完之后迎向夏侯琢,一边走一边说道:“你猜我们去哪儿了?”

  长眉道人觉得一口气差一点没上来。

  李丢丢当然不会说,不是什么玩笑话都能乱开的,虽然和师父关系最亲密,但这种玩笑话开了,那会对师父造成多大的伤害?

  老脸还要不要了?

  “你俩干嘛去了?”

  夏侯琢好奇的问道。

  李丢丢道:“我俩去了一趟前列县,买了些兽药回来,这不是害怕狗子和神雕换地方水土不服吗,特意先去买些药备着。”

  长眉道人心里松了口气。

  夏侯琢笑道:“你们不是说要去燕山上玩一趟的吗,怎么半路上又突然改了主意?”

  李丢丢道:“一开始是说要去燕山的,可是走到半路,我师父他骑马骑的腰不行了,所以就没去,转而去了县城。”

  夏侯琢自然不会对骑马骑的腰不行了这句话产生什么怀疑,因为来的时候长眉道人连坐车时间就了腰都不行,更别说骑马了。

  “咱们收拾一下东西,明天一早就回冀州。”

  夏侯琢撞了撞李丢丢的肩膀:“回去的时候咱们可以绕一下,路过信州,要不要打听一下刘胜英住在哪儿?”

  “不用不用……”

  李丢丢连连摇头:“还是尽快回冀州吧。”

  他看向笼子里的狗子和神雕,想着把这两个小家伙带回去,高希宁看到了一定会很喜欢。

  “不去算了。”

  夏侯琢看向长眉道人说道:“我让人去把马车里再垫一下,看起来道长你这走路都有些不顺当,腰是真的疼的厉害吧?”

  长眉道人讪讪的笑了笑道:“是是是……确实是有些酸疼。”

  与此同时,燕山营。

  二当家毕大彤在屋子里来来回回的踱步,脸色差的要命,这次要不是他当机立断把亲信手下管山岭送进地狱的话,也许进地狱的就是他。

  当初跟他一块来燕山的手下头目刘贵航凑近了说道:“当家的,要不然派人把去左武卫大营的人追回来?如果这事被大当家查到的话,咱们都得出事。”

  “先不用。”

  毕大彤道:“大当家是没什么察觉,他那个人太傻,对我没有什么疑心,此时若派人出去被看到了反而不好,告诉手下兄弟们最近一段日子谁也不许离开大营……”

  他看向刘贵航道:“大当家不怀疑我,倒是老三那个人……”

  刘贵航道:“可是当家的,此前派去左武卫大营的人还不知道咱们这边发生了什么,万一回来的时候被三当家的给堵住,直接抓了去见大当家的,那岂不是全都要暴露了?”

  毕大彤听到这句话脸色猛的一变,如果不是刘贵航提醒的话他确实疏忽了。

  老三周道手显然已经对他怀疑很深,所以这段日子必然盯得紧,他的人从左武卫那边回来,周道手极有可能直接把人拿下,先带回去严刑逼供再说。

  自己派去左武卫的那些人,未必就能扛得住。

  毕大彤沉思片刻,看向刘贵航吩咐道:“老三虽然怀疑我了,但是对老五老六都没有疑心,你现在就去见老五老六,让他们两个立刻挑选出来一批高手埋伏在半路,把我派去左武卫的人全都干掉。”

  刘贵航吓了一跳:“把……咱们自己人,都杀了?”

  毕大彤看了看自己的断手,咬着牙说道:“都杀了,不然我这一只手岂不是白断了?先熬过去这阵子再说,此事需要从长计议了。”

  刘贵航点了点头:“那好,我现在就去见五当家和六当家。”

  当夜,正好是轮到老六高赫的宅子当值,大当家虞朝宗历来要求公平公正,所以燕山营的防卫,也是由七个寨子的人轮流当值。

  到后来因为老七那个寨子里人数实在太少了,而且老七那个人又吊儿郎当的没个正经,总是看起来难当大任的样子,老七自己也说他担不起责任,也不想担责任,所以就退出了值守,现在营寨是六个寨子的兵马轮换当值。

  老六高赫当夜趁着他的人值守,挑选了一批高手准备去半路伏杀毕大彤的人,这事他也慌啊,毕竟也参与其中。

  老五田占元对他说道:“六弟,这事不能光杀那几个去见官军的人,之前老大不是说了吗,山上有人救了他,怎么会那么巧就有人救了他?”

  高赫一怔,他看向田占元问道:“五哥,你是什么意思?”

  “我怀疑,那些人根本不是什么官府的人,可能是大哥安排的人……大哥在冀州城里就没有安排人?我才不信,他那样底细的人,不可能没有安排。”

  高赫道:“可是他们就算是大哥安排的人,咱们也不知道他们是谁,贸然行动,反而容易把咱们自己暴露了。”

  “六弟,我还是没懂我的意思,我的意思是……大哥如果在冀州安排人了,而且和官府有关,难道不是他背着我们准备自己投靠官府?”

  高赫连连摇头道:“大哥不是那样的人。”

  田占元哼了一声道:“你的意思是,他不是那样的人,咱们是那样的人?”

  高赫一时之间不知道说些什么,只好讪讪的笑了笑。

  田占元道:“如果那些人是大哥安排在冀州城里的内应,他们在山上救了大哥也就顺理成章,而且这些人一定不会放弃从官府层面追查是谁安排的埋伏……”

  高赫懂了。

  他看向田占元说道:“那可怎么办?”

  田占元道:“明天我和大哥去说,就说我老婆的病又重了,我想带她偷偷去冀州看病,大哥必不会怀疑,到时候我亲自在冀州城里把人翻出来。”

  他看向高赫道:“你明天配合我一下。”

  高赫应了一声:“放心,我知道怎么做!”

  田占元看着外边的夜空叹了口气候说道:“这件事没干好,咱们都有生死之忧,所以得把屁股擦干净……就算是错杀一万个,也不能漏了一个。”

  第一百二十九章 丑猪小弟

  走了一趟信州北疆李丢丢才真的体会到一座雄城能带给人的安全感,也体会到了为什么冀州城里的人都会是一种哪怕天下大乱冀州还在就好的想法。

  对于冀州城里的百姓们来说,城外的叛军之乱就像是洪水,而冀州城就是一条无比坚固的大船,外边洪水滔天也没关系,因为只要船还在啊,他们船上的人就依然可以歌舞升平。

  所以他们不希望这艘船上的人太多,太多了的话这船就没准会因为负重太大而沉没。

  况且,这是他们的船,凭什么放别人进来?

  回冀州这一路上,看到的都是残垣断壁,看到的都是荒凉破败,又正值这个时节,所以眼睛里都是萧条,心情也就跟着压抑。

  他们的队伍扬着官旗,有数百带甲的骑兵护卫,所以没有乱匪敢来招惹,可是想想看,这值得自豪吗?

  顺着官道一路走,所见之处的村庄基本上都已经化作废墟,远远的看着那些烧的焦黑的房子,李丢丢感觉就好像看到了大楚身上那一块一块烧焦了的腐肉。

  大楚这个巨人浑身上下都是这种腐肉,那颗心还在微弱的跳动着,然后心还在对自己说,不要慌,烂的地方距离这还远着呢。

  夏侯琢看出来李丢丢脸色不好,他也知道李丢丢在想什么,其实他何尝想的不是一样的事?

  李丢丢这才想了多久,他已经想了好几年。

  只是这话题不能再开,不过是再填些堵罢了。

  “其实……”

  就在这时候,看着窗外的长眉道人自言自语似的说了一句话。

  “这看到的就像是一场野火烧过后的草场,如果还能重建的话,现在看到的草灰,就是明年绿草的肥料。”

  也许这是目前能想到的最好的一句话,最美的一个期待。

  李丢丢和夏侯琢谁都没有接话,因为不管下一句接什么,都会破坏这句话中那卑微的祝愿。

  “百姓们没的选。”

  长眉道人最终还是自己接上了一句,让这卑微的祝愿在顷刻间灰飞烟灭。

  夏侯琢叹道:“百姓们不用选的时候,是国富民强,百姓们不敢选的时候,是大厦将倾,百姓们已经选了的时候,距离山崩地裂不远了。”

  这话里的意思,格外沉重。

  百姓们开始不敢选,后来做出了选择,这个选择就是反抗,他们大部分人其实不知道自己要反抗什么,只是不想就这么死了。

  没有多少人,心甘情愿去做那一场野火过后的草灰,谁不想做草灰和雨水滋养之后重新钻出土地的绿草。

  “不说这个了。”

  夏侯琢把车窗关好,还给自己找了一个借口。

  “有风,冷。”

  李丢丢和长眉道人同时点了点头,似乎都格外认同这个借口,是的……有风,冷。

  走了几天之后队伍回到了冀州城,李丢丢在进城门的时候回望了一眼,城外是一片灰黑,城里是五彩斑斓。

  这让他下意识的抬起手揉了揉眼睛,以为自己是看错了什么。

  进了城之后气氛明显变得不一样,城中已经处处披红挂彩,距离过年没多远了,这喜庆的气氛让李丢丢错觉自己刚刚从另外一个世界突然间钻到了这个世界。

  队伍把马车护送到了四页书院门口就返回军营,四页书院已经放了年假,书院里显得冷冷清清,守门人在门口也挂了两个红色的大灯笼,可是也不知道为什么,让书院看起来更冷清了。

  长眉道人说要先回家去收拾一下,把火炉点起来,告诉李丢丢明天再回家里去,今夜还住在书院就好。

  李丢丢也想去见见高希宁,不知道为什么,出了一次冀州之后,他迫不及待的想看看那个不称职的媒婆。

  夏侯琢也没打算进书院,他急着回家去看他母亲,急着把那些礼物放在他母亲面前。

  夏侯琢觉得他母亲笑的时候不多,可每次笑起来都那么那么的好看,是人间至美的笑容。

  李丢丢左手拎着一个猪笼右手拎着一个鸟笼进了书院,他是真的很想让高希宁看看这两个小漂亮。

  所以进书院的时候他特意问了问守门的人院长大人出门了没有,守门人给出的答案让李丢丢很惊喜。

  院长大人离开书院已经好几天,与几位好友相约,到冀州城外不远处的不辜湖冬钓去了。

  不辜湖那边有一座很大的庄园,是节度使曾凌的地方,庄园外边就是不辜湖,有上千名士兵驻守,高院长和节度使关系很近,每年冬天都会到不辜湖庄园去住一阵子。

  大儒嘛,总得有些大儒的样子才对。

  李丢丢觉得这消息简直太惊喜了,拎着两个笼子一路小跑着到了高院长家门外,到了门口忽然就紧张起来,莫名其妙的。

  他清了清嗓子,然而没敢喊出声,最终还是放下两个笼子后上前轻轻敲了敲门。

  笼子里的神雕小心翼翼的看了一眼另外一个笼子里的狗子,狗子依然一副高冷模样,完全不鸟它。

  没有人回应,李丢丢等了一会儿后再次敲门,这次力气稍稍大了些,可依然没人来开门,甚至连个人说话都没有。

  不死心的李丢丢又等了很久,想着那媒婆可能是出去玩儿了,毕竟高院长不在家,但是等一会儿一定会等到。

  然而事实上,他等到太阳快要换岗的时候依然不见有人回来,他只好悻悻的返回自己住处。

  心不在焉的推开木门,然后他就愣在那。

  他的屋门开着,屋子里已经亮了灯火,而且距离屋门还远,就依稀感觉到了屋子里的温暖,这隆冬时节,他已经多日没有回来,屋子里必然冷的要命才对,可就是感觉到了温暖。

  因为这温暖,是那少女每日都会来把炉火续上,她是担心李丢丢哪天回来了屋子里冷的没法睡,早晨起来就先跑过来看看炉火灭了没有,灭了就再生火,若是没有灭就加些木炭。

  每日都来,每日都来,每日都等到天大黑要睡觉了才回去。

  她坐在那炉火旁边托着小脸像是要睡着了,而另外一边,丫鬟若凌坐在那絮絮叨叨的低声说着什么,可是她可能一句话都没有听清楚。

  “我……”

  李丢丢张了张嘴,觉得嗓子里有些沙哑。

  “我回来了。”

  李丢丢深呼吸,然后笑着走向屋门,他知道,下一息他将看到一张迎接他的欣喜的笑脸,那笑脸上还有一双亮晶晶的漂亮眼睛。

  砰!

  门关上了。

  李丢丢被关在门外,站在那略显尴尬。

  “那个……我知道出去的日子确实有些久了,临走的时候也没来得及跟你去说一声,对不起。”

  李丢丢真诚的道歉。

  “傻子吗?门又没插,况且这是你的屋子。”

  门里边传来的声音让李丢丢嘿嘿笑了笑,然后就听到若凌的声音传了出来,很轻,但是他听到了。

  “小姐,就这么让他进门?太便宜他了,应该让他在外边好好罚站一会儿,不然都对不起小姐你每日都来生火打扫。”

  李丢丢听到这句话非但没有生气,反而心中满满都是感动。

  然后是更低的声音。

  高希宁很轻很轻地说道:“外边太冷了……”

  李丢丢推门进屋,屋子里那热乎乎的气就一下子喷涌在他脸上,那种感觉真的是太好太好了。

  “你回来了,那我走了。”

  高希宁起身,也不是那种特别冷淡的样子,反正就是有些冷,也不看李丢丢,低着头从李丢丢身边要走过去。

  在那一刻,李丢丢突然放下手里的笼子,一把拉住高希宁的胳膊。

  “你干嘛?!”

  高希宁抬起头怒视着李丢丢:“有事说事,放开我。”

  李丢丢连忙松手,很慌。

  憋了好久,他才憋出来一句话。

  “吃了饭再走吧。”

  高希宁听到这句话,突然间感觉自己是个操心的老母亲,等待着上学考试回来的傻儿子,那傻儿子一进门就告诉她,娘啊,我考了个零蛋。

  高希宁瞪了李丢丢一眼:“吃个屁!”

  说完迈步就往外走,李丢丢连忙又一把拉住。

  “屁……不管饱,要不然吃点别的?”

  “你……”

  高希宁瞪着他,忽然就憋不住了,噗嗤一声笑出来,抬脚在李丢丢屁股上踢了一下。

  “你嘴里就没有什么好词。”

  她说。

  李丢丢见她笑了,好像整个人生都豁然开朗起来,他连忙把两个笼子提起来给高希宁看。

  “我给你抓回来的。”

  一脸的小得意。

  高希宁这才看清楚那两个笼子里的东西,一下子吓了一跳,往后退了一大步。

  “什么鬼东西!”

  主要是神雕确实太丑了。

  李丢丢道:“这是野猪,它的名字叫神雕,那个是矛隼,它的名字叫狗子。”

  高希宁看着李丢丢那风尘仆仆的样子,看到了李丢丢脸上的疲惫,也看到了李丢丢眼睛里的真诚,还看到了李丢丢嘴唇上淡淡的胡子。

  这种感觉很复杂,就好像一个傻小子终于开窍说给女孩子买礼物去,然后带回来二斤猪肉,说你看我买的肉好不好?这肥瘦相间的,漂亮不漂亮?

  可是高希宁很开心,真的很开心,因为傻小子带回来的礼物再怎么奇葩,也是带给她的。

  这一刻,她都忘记自己的身份是这傻小子的独家媒婆了。

  她笑着看向神雕说道:“大叔,这东西可真丑。”

  虽然丑,还想摸摸是怎么回事?

  于是她抬起头看向李丢丢问道:“大叔,它咬人不咬人?我能摸摸这只丑猪吗?”

  李丢丢叹了口气后说道:“大叔……真不会说话,叫小弟!”

  高希宁愣了一下,然后试探着问了一句:“大叔,我能摸摸你这小弟吗?”

  李丢丢也愣了一下。

  第一百三十章 一张进城的网

  终究是野猪太丑失了宠,高希宁的兴趣很快就从神雕身上转移到了狗子身上,而且正式宣布了排名,从今天开始,狗子是大哥,神雕是老二,李丢丢是老三。

  李丢丢对此表示了强烈的不满,他一个正正经经的人,凭什么神雕是老二?

  “你是专门抓了送给我的?”

  高希宁蹲在那看着永远一副高冷模样的狗子,想把手指伸进笼子里摸摸它可是又不敢,这小东西的嘴巴跟铁钩一样,咬住就能把肉皮撕开。

  “对啊。”

  李丢丢道:“那边其实也没什么好东西,就是山上的小动物多。”

  高希宁问:“山上小动物那么多,为什么你选择送我一只野猪一只猎鹰?”

  李丢丢一时之间不知道该如何回答,他隐隐约约的觉得如果这个问题回答不好的话,可能会有危险,总不能说我觉得猪和隼与你的气质很配吧。

  “主要是很珍稀。”

  李丢丢片刻后终于找到了比较合适的词儿,他看起来无比认真地说道:“这个猪,是野猪王的独生子,只此一个,算得上珍稀了吧,这个隼,是整座燕山里的唯一一只了,也算珍稀了吧。”

  他看着高希宁的眼睛,此时此刻,跟随师父多年行走江湖行骗的渣男体质终于爆发。

  “这世上,唯有最珍稀的东西,才能配得上最珍稀的你。”

  他的话用了两个一样的词,那就是珍稀,可是高希宁本能的把第二个珍稀听成了珍惜,于是那张漂亮的小脸微微一红,紧跟着就是一个脑镚儿敲在李丢丢的脑门上。

  “你居然调戏本媒婆?”

  高希宁瞪了他一眼。

  李丢丢嘿嘿笑了笑,但他不觉得这话算什么调戏啊,渣男都不觉得调戏是调戏。

  “不过,话说的还挺好。”

  高希宁嘿嘿笑了笑:“既然你带回来的礼物这么重,那我以后得加把劲儿啊,对了,前两天佳蓓还来找过我,说上次的事都是她不好,没能和你站在一起面对,她想让我替她跟你说一声对不起,若是有机会,也想当面和你说。”

  李丢丢摇头道:“可别可别,她爹要是再来我就没辙了。”

  高希宁道:“为什么会没辙?你上次不是把她爹吓住了吗?”

  李丢丢认真地说道:“媒婆,你真的觉得,这个世界上有什么能吓退一个想保护自己女儿的父亲吗?而且,我也真的不会动手去打一个想保护自己女儿的父亲。”

  高希宁愣了一下,然后就沉默下来,李丢丢这不经意间的一句话,触及到了她内心深处已经藏起来好久好久的恐惧。

  是的,那不是悲伤也不是遗憾,只是恐惧,她对父母的印象已经很模糊,而且她知道将来会更加模糊,直到有一天完全记不清楚父母是什么样子。

  所以每一次想到这些,她都会很努力甚至是拼尽全力的去回忆着父亲母亲的模样,然而她无法改变的是那两个样子依然在不可阻止的变得模糊起来,像是渐行渐远的人,终究会消失在视线之内。

  李丢丢是一边说话一边去倒水喝,回来的时候看到了怔怔出神的高希宁,他第一眼就从高希宁的眼神里看到了恐惧。

  而每一次提到她父母,她爷爷高院长看着她的时候,都以为她眼睛里的是伤感。

  “其实我和你一样。”

  李丢丢把水递给高希宁,他挨着高希宁坐下来,一边拨弄着炉子里的炭火一边说话。

  “我是完全没有印象,而你是在逐渐失去印象。”

  李丢丢道:“可是我们不能因为已经不在的人而这样,因为还有在的人,你有你爷爷,我有我师父,整日都因为不在的人而哀愁恐惧,那也是对在的人的一种辜负。”

  高希宁忽然笑了笑,拍了拍李丢丢的肩膀说道:“你看你多走运,遇到了我这么好的人,在你年纪还小的时候就在解决你的终身大事了。”

  李丢丢道:“那我能帮你解决什么?”

  高希宁的依然笑着,可也是掩饰着刚才的恐惧。

  “你能帮我什么?你总不能做我爹。”

  李丢丢道:“也不是不行,要不然以后,你管我叫爹,我管你叫大哥。”

  高希宁一抬手,李丢丢立刻把脖子缩了下去。

  可是高希宁并没有打下来,手在半空中停下来,像是突然间想到了什么。

  “你怎么了?”

  李丢丢问。

  高希宁的手缓缓收回去,看着炉火说道:“你以后可不能找我这样的人做媳妇,动不动就想打你,不好,男子汉大丈夫,岂能整天被女孩子家家的欺负。”

  李丢丢道:“你又不是我媳妇……再说,你算什么女孩子家家的,你是汉子啊。”

  这一刻,渣男下线了。

  高希宁白了他一眼后说道:“那以后我可以欺负你,但你媳妇不能欺负你。”

  李丢丢道:“你傻不傻,我媳妇难道能容忍别的女人欺负我?她一定会和你干架的。”

  高希宁觉得这确实是个难题,如何才能解决这样的难题有必要尽快提上日程了,既要能解决李丢丢也要能解决李丢丢媳妇,似乎好难。

  “佳蓓其实挺好的,她性格温婉柔弱,肯定是不会欺负你的,如果将来你娶了她,我又能欺负你又能欺负她……”

  高希宁啪的一声打了个响指,好像多伟大似的。

  她说:“这不是解决了吗?”

  李丢丢看着高希宁那漂亮的侧脸,心说这么漂亮的女孩子才十几岁就做媒婆了,关键还傻,真可怜。

  “对了。”

  高希宁起身道;“我得回去了,而且神雕和狗子我不能带回去,如果带回去的话我爷爷会把我骂死的,所以就暂时养在你这,你替我照顾它们,你不在家的时候我来照顾它们。”

  李丢丢点头:“没问题。”

  高希宁嗯了一声:“看你态度这么好,就让你做老大,狗子老二,神雕老三。”

  李丢丢想了想,这么排名似乎更合理了一些,老大是他,老二是个鸟,老三是个猪,尤其是老二,真合理。

  天色已经很晚,若凌也已经催了好几次,高希宁只好回家去了,屋子里依然很暖和,可是高希宁离开之后,李丢丢觉得屋子里顿时就冷清了不少。

  他切了肉喂狗子,又拌了些剩下的干粮喂神雕,这待遇真的不公平,难道人家野猪就不吃肉的吗?

  李丢丢是觉得它太丑了,它不配。

  呸,这个颜狗!

  因为已经和高希宁说过,所以第二天一早李丢丢就收拾了好了东西准备回家里去,他在冀州城里可是已经有家的人了。

  高希宁说过年这段日子他可以把狗子和神雕留在他住处,反正高希宁也不会出书院,也很无聊,每天可以过来喂喂它们。

  离开书院之前,李丢丢先去买了些肉和粮食之类的东西回来,天寒地冻也不怕肉坏了,挂在外边就能冻的很硬,把这些东西给高希宁准备好,回来的时候高希宁已经在他那小院里等他了。

  两个人聊了一会儿,李丢丢就告辞出书院去找他师父,高希宁一直看着他的背影,越看越觉得那家伙有点帅是怎么回事。

  李丢丢又顺路去了一趟云斋茶楼,见了见孙掌柜和孙夫人,告诉他们说以后每天下午都可以来茶楼,一直到书院年假结束。

  孙掌柜本想追究一下他这些日子没来的事,可是孙夫人一个眼神就让他把嘴巴乖乖闭上。

  孙夫人说,以后他就是孩子的干爹,也是我弟弟,你敢胡说八道,等孩子出生我就带着咱孩子不要你了,和我弟弟过去。

  这话没把孙掌柜吓的怎么样,倒是把李丢丢吓得落荒而逃,屁滚尿流的那种。

  李丢丢回来的路上又买了很多东西,还有孙夫人送的年货,背了老大一个包裹回家,可是不觉得辛苦,反而有一种前所未有的喜悦和幸福。

  十几年了,终于有个家过年,这种感觉没有任何词语可以形容的出来。

  就在他刚要转进家所在的那条巷子,他看到一队车队从身边路过,猛的看起来这是一个普通的商队,可是李丢丢却感觉有些不对劲。

  先不说这商队的规模有些大,就说这些商队护卫的气势都不对劲,商队的护卫时刻保持戒备是对的,但是这些护卫不仅仅是戒备,每个人的眼神都很有侵略性。

  在他们眼里看到的一切,似乎都恨不得马上抢过来据为己有,这种眼神,绝对不是商队护卫应该有的眼神。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人,和少一事不如多一事的人,眼神又怎么可能相同。

  但这和李丢丢又没有什么关系,所以他只是多看了两眼随即转进巷子口。

  而那支商队的护卫们也没有在意他这样一个路人,视线很快就又回到了这冀州城里的繁华锦绣上。

  其中一辆马车里,燕山营五当家田占元看了看一直多病的妻子,他的手在妻子手上轻轻拍了拍。

  “不用担心,冀州城里有很多好郎中,咱们就随便看看,开几服药,然后就回寨子里过年,算计着还有十几二十天,应该来得及。”

  他妻子是他抢来的,曾是大户人家的小姐,也已经认了命,好在田占元对她真的还好,这让她的悲苦命运中就稍稍有了那么一丝丝的安慰。

  她身子骨本来就弱,当时又受了很大惊吓,再说田占元是她一家的仇人,她每日都过的那么压抑,不生病才怪。

  所以听到田占元的话她也只是点了点头,这么多年来,丈夫的温柔,在她眼里依然都带着恶心。

  可她又能怎么样?

  车队在距离李丢丢家并没有多远的一家客栈门外停下来,先前来的人已经安排好,过年的这段日子客栈几乎没有什么生意,他们把整家客栈都包下来,掌柜的自然欢喜。

  对外说的借口是走到半路东主夫人生病了,东主心疼夫人,不想让她跟着奔波劳累,所以准备留在冀州过年,养好病再走。

  这样的事也算不得稀奇,客栈年前还能接这么大生意,当然也不会过问太多。

  田占元安顿好之后就从自己那间屋子里出来,把手下几个头目召集过来,压低声音吩咐了几句,那几个头目随即应了一声,分头出去办事。

  只在一里外的李丢丢,还不知道已经有人在冀州城里张网要抓他了。

  第一百三十一章 偶遇

  李丢丢推开院门进来,一眼就看到师父正在踩着一个小凳子擦窗,擦的那么仔细,连窗棂角落里都用小木棍捅着布擦的干干净净。

  “师父。”

  李丢丢背着一个那么大的背囊进来,长眉道人回头看了一眼,眉角都在上扬。

  “买这么多东西,又胡乱花钱。”

  “不都是买的,还有云斋茶楼的孙掌柜一家送的年货。”

  长眉笑着点了点头:“跟人家说谢谢了没有?”

  李丢丢道:“师父,我都多大了,还不知道跟人家说谢谢。”

  师父笑着说道:“我就是随口问一句……既然人家都给了年货,你还买什么,能退不?”

  李丢丢:“……”

  长眉道人看起来精气神很不错,比起昨天要好的多,比起之前刚刚出前列县的时候就更要好的多了,擦窗子的时候还在哼着小曲儿。

  李丢丢刚刚进门的时候就听出来,这小曲儿之前没听过,他在云斋茶楼唱的曲儿,一多半都是师父原来教过的,还有一部分是燕先生教的,剩下的是李丢丢自己想的词想的调子。

  这小曲儿从没有听师父哼起来过,又不是民谣曲调,更不是各地戏曲,所以李丢丢立刻就想到这小曲儿是师父从什么地方学来的。

  他笑道:“说,这是什么靡靡之音!”

  师父的脸刷的一下子就红了,撇了李丢丢一眼道:“懂个屁,这是江边的人唱的渔歌。”

  李丢丢问:“我要是问你什么江,你敢回答吗?”

  师父脸更红了,那张老脸因为这红都显得年轻了几分,他看着李丢丢顽抗到底似的地说道:“怎么不敢?春江不是江吗?”

  李丢丢道:“是是是,师父说的都对。”

  他挽起袖子要一起干活儿,师父却连忙拦住他。

  师父看着李丢丢说道:“你现在是读书人,读书人怎么能干粗活呢?”

  李丢丢道:“怎么的,你是说我不够粗吗?”

  长眉道人:“这都是从哪儿学来的虎狼之词!”

  李丢丢道:“那师父你刚刚那一曲春江花月夜,又是什么样的虎狼之词。”

  师父瞪了他一眼后说道:“回屋里歇着去,不想歇着就看会儿书,看不下去就睡会觉,放年假了,好好休息才是正经的,这种事不用你插手。”

  李丢丢呸了一声:“老头儿现在越来越不听话。”

  他找了一块抹布也跟着师父一起擦窗,师父一个劲儿的让他回屋里去,一会儿说冷一会儿说读书人不能做这些事,一直到李丢丢说你再胡说八道把你胡子都拔了,这老头儿才笑着闭嘴。

  “我买回来了肉蛋菜,还买了米面油。”

  李丢丢一边干活儿一边说道:“但是离过年还有半个月呢,估计着吃不到年三十,等年前我再去买一些回来,咱们还没有铺张浪费的过过年,就得大操大办,就得花钱,就得奢侈。”

  长眉道人一反扣扣索索的常态,大声说道:“对,这个年就得好好过,就得铺张浪费!”

  就在这时候院子外边响起敲门声,李丢丢心说知道他和师父住这的人不多,莫不是夏侯琢来了?

  他从凳子上跳下来,一路小跑着到了院门那问了一声:“谁?”

  门外的人似乎是带着些许扭捏的回了一个字。

  “我。”

  “燕先生?”

  李丢丢一怔,连忙把院门拉开,然后就更懵了……门外的燕先生居然是推着一辆独轮车来的,车上有米面油,有肉,还有被子,书箱……

  这把李丢丢看的一愣一愣的。

  “先生这是?”

  李丢丢问。

  “那个……没什么事,就是……”

  燕先生觉得自己这样子可能有些不大气,于是站直了身子说道:“每年过年都是我自己一个人在书院过,今年想着你和你师父刚到冀州过第一个年,我作为你的教习,应该过来帮衬一下。”

  李丢丢嘿嘿笑起来:“蹭饭直说。”

  燕先生脸微微一红。

  李丢丢连忙把独轮车接过来,推着车进院后把被子枕头之类的东西搬到屋里去,这院子不算小,正房五间,左右还各有三间厢房,别说加一个人住,就算再来十个八个的也能住下。

  “在打扫啊,我来帮忙。”

  燕先生挽起袖子就要干活,老道人怎么可能让客人干活儿,把桶里的水都泼了后说道:“干完了,燕先生快进屋,我给你泡茶。”

  燕青之本来就有些不好意思,可是他自己都不知道怎么了,以往已经习惯了一个人生活,过年也和平常没什么区别,除了偶尔会去高院长家里吃一顿饭外,其他时间都是一个人独处,他喜欢独处。

  这样的冬日,他喜欢一个人靠坐在窗边的躺椅上看书,看的乏了就在躺椅上睡一会儿。

  然而这几日怎么都不得劲,总觉得自己这样就把年过了无趣的很。

  正好知道李叱已经回来了,所以干脆就从书院里寻了一辆独轮车,推着东西就出来了。

  “我主要是吧……”

  燕先生一本正经的对长眉道人说道:“之前不是和李叱说过,要一起办个补习课堂吗?这过年的日子闲着也是闲着,刚好可以和李叱研究一下怎么补课。”

  “是是是,先生费心了。”

  长眉道人把燕青之请到屋子里,又转身去搬燕青之带来的东西,李丢丢笑呵呵的从隔壁房间出来,对燕青之说道:“先生,床已经铺好了,你看看还可以吗?”

  燕青之连忙道:“都行都行,不用那么客气,我本来贸然过来就怪不好意思的……”

  李丢丢很严肃地说道:“先生这就是你的不对了,这是你的不足之处,就要虚心学习,你看我去你家里蹭饭蹭住的时候有不好意思了么……先生在我眼里不仅仅是先生,还是长辈,更是益友。”

  燕青之因为这良师益友而开心。

  “正好,我有些事本想明天上午去书院找先生求教的。”

  李丢丢跑回屋里,取了一本书册出来一边走一边说道:“这是李先生留下的书册之一,有些地方我怎么都想不明白。”

  燕青之道:“坐下来,一起看。”

  两个人面对面坐着,一边看书一边谈论,长眉道人端着热茶进来,看到这一幕愣在那,以往在外边走江湖的时候,根本就没有想到过有一天会看到这样的场面,在这一刻,不知道为什么长眉道人的鼻子就酸了起来,有些想哭。

  还觉得自己有那么一丢丢的牛批。

  两个人讨论的沉入其中,不知不觉两个时辰过去,长眉道人一直都没有忍心打扰,可是眼看着天色已经暗了下来,该准备晚饭了。

  想着家里虽然米面油肉菜都有,可是人家燕先生来了,还是出去吃显得比较隆重些。

  所以他轻手轻脚的过来,唯恐吓着那两人,然后很小心的问了一句:“咱们出去吃可行?”

  燕先生连忙起身道:“不用不用,家里不是什么都有吗?咱们一起做饭,还是想吃一些家常便饭。”

  他看向李丢丢:“要不然,咱们包饺子吃吧。”

  李丢丢顿时眼睛亮了起来:“好啊!”

  两刻之后,燕先生看着眼前的面盆,觉得自己把和面这事大包大揽下来是草率了。

  “这应该是个学术问题……”

  燕青之讪讪的笑了笑说道:“水多了放面,面多了放水,何时是尽头?”

  李丢丢已经剁了好了肉馅,回头看了一眼,那面都快要从盆里冒出来了,跟一朵大白蘑菇似的,他觉得自己此时若是笑的话显得不礼貌,可是……

  好在长眉道人还是三人之中比较有经验的,把面和好,三个人围坐在小桌子前边包饺子,说说笑笑的也快,不多时大概八人份的饺子就包好了。

  燕青之忽然觉得幸好自己把面和多了,刚刚竟是忘了李丢丢的饭量……

  烧开了锅里的水,饺子放进去,看着那热气升腾,三个人都有一些按捺不住的得意。

  可是,等到饺子出锅的时候,三个人都傻了眼。

  “按理说,这个应该不叫饺子了。”

  燕先生道:“可能叫应该叫片汤。”

  李丢丢道:“我倒是觉得应该叫肉粥……”

  长眉道人大手一挥:“管他呢,片汤肉粥,好吃就行。”

  又半刻之后,三个人已经换好衣服在去酒楼的路上了。

  与此同时,就在不远处的酒楼里,燕山营五当家田占元坐在那一边吃饭一边听手下人说着打探来的消息。

  他给坐在身边的妻子夹菜,侧头看了看,妻子嘴角上有一粒米,连忙取了一块干净手帕,伸手过去给妻子擦,而妻子下意识的躲了躲。

  他眼神一变,妻子立刻又靠了回来,低着头说了声谢谢。

  田占元看向手下人,脸色再次变得不善。

  “整整半天的时间,你们什么消息都没有打探到,这些小事都做不好,我留着你们有何用?我有没有跟你说过,那几个人不是左武卫营里的,那就是冀州军里的人,不是节度使曾凌的人就是羽亲王的人。”

  他皱眉道:“这有什么难的?”

  手下人站在那,一个个的不敢说话。

  这满满的一大桌子菜,只有他和妻子两个人在吃,剩下的人全都低着头站在一边。

  “都滚吧。”

  田占元道:“别扰我吃饭,今夜许你们去放纵,可去青楼,不可去赌场,到了青楼里也绝不许闹事,谁坏了我的事,我就要谁的脑袋。”

  “是!”

  一群人连忙应了一声,脸上都露出喜色。

  “滚。”

  田占元一摆手。

  那些人立刻转身出了包房,顺着楼梯呼啦呼啦的往下走,一个个脚步急的恨不得起飞一样,他们下楼,李丢丢他们三个上楼。

  下楼的人多,李丢丢他们三个就在楼梯口等着,那些人都是凶悍之徒,看人的眼神自然和寻常人不一样,他们下楼的时候都瞪着李丢丢他们,明明已经给他们让开了路,可好像还得罪了他们似的。

  长眉在李丢丢背后拉了一下,示意不要惹事,躲就是了。

  李丢丢点了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可就在这时候,最后一个下楼的那络腮胡汉子故意在李丢丢脚上踩了一下,还发了力,脚底来回碾了两下。

  第一百三十二章 偶遇升级版

  李丢丢低头看着自己的脚,那络腮胡的汉子立刻笑起来,用一种貌似很真诚的语气对李丢丢说道:“怎么了,踩你脚了啊?那真是抱歉,我走路向来不拐弯,也不怎么愿意看脚底下有啥。”

  他停顿了一下,然后笑着说道:“说了你可能不信,上次有条狗挡在我面前,硬是被我一脚踩死了。”

  “胡老七!”

  旁边有人喊了一声:“东家说了,别乱闹事。”

  叫胡老七的汉子嗯了一声,给了同伴一个能有啥事的眼神,然后又看向李丢丢问道:“需要不需要我陪你俩钱啊?看你这细皮嫩肉的,我听说冀州城里不少大人们喜欢你这样的小白脸,这我踩了你的脚,你不会让你那靠山来打我吧。”

  燕青之往前迈了一步,李丢丢伸手拦了一下。

  “呦呵!”

  胡老七像是吓了一跳似的,用赔罪的语气说道:“原来你这靠山就在这呢,两口子和你爹出来吃饭啊,真抱歉,你看看脚踩坏了没有,我赔你钱。”

  燕青之脸色一变。

  李丢丢却笑起来,很温和地说道:“没有事,不就是踩了脚一下吗,我这脚又不仅贵,赔什么钱呢,不用。”

  胡老七哈哈大笑,这家伙能比李丢丢高半个多头,他俯身看着李丢丢说道:“那我可走了。”

  李丢丢摇头道:“我脚没事,但是你踩我鞋了不行。”

  胡老七听到这句话愣了一下,下意识的看了看李丢丢脚上那双布鞋,然后又笑了。

  “那你的意思是,我得赔你一双新鞋呗?”

  李丢丢又摇了摇头:“新鞋不要,赔钱就行了。”

  “哈哈哈,我他妈的真长见识了。”

  胡老七他们这群山匪都是杀人如麻的主儿,什么时候怕过李丢丢这样一个少年,事实上,在叛军之中,并不都是因为过不下去才成为叛军的普通百姓,其中一部分就是喜欢争强斗狠的人。

  就算不是做了叛军,他们也是各地的流氓地痞。

  胡老七在乡里的时候就很喜欢欺负人,他生的人高马大,力气又比寻常人强的多,不只是看谁不顺眼就欺负人,看谁顺眼那就更要欺负。

  叛军到了他们乡里的那天,他第一件事就扛着铡刀冲进村里的富户家中,从外杀到里,后来有人问起来,是不是那家富户经常欺负你,胡老七说不是,因为那家有钱他就看不惯,他饭都吃不饱,凭啥那家里顿顿有肉吃?

  此时此刻,李丢丢让他赔鞋钱,他觉得自己有乐子了。

  他笑着骂了一声长见识了,然后问李丢丢:“你这鞋值几个钱?”

  李丢丢道:“我这双鞋不一样,左脚这只七代单传,右脚这只九代单传,你踩的是我右脚这只鞋,所以贵一些……大概,二百两就够了。”

  “讹钱是吧。”

  胡老七抬起那只蒲扇般的大手,朝着李丢丢的脸上就呼了过去。

  “我让你讹钱!”

  随着那掌风而来的,还有胡老七一声怒吼。

  啪的一声,李丢丢看似很轻巧的攥住了胡老七的手腕,胡老七的手就好像撞在了一堵无形的墙壁上一样,不仅仅是戛然而止,手腕还好像直接就断了似的。

  李丢丢语气依然很平静地说道:“不想赔钱?也不是不行,你踩我一脚,我踩你一脚就算扯平了。”

  他回头看向长眉道人:“师父,这么说没错吧,咱是不是没失礼没缺理?”

  燕青之以为长眉道人会怕事所以劝李丢丢别动手,他已经做好了一旦打起来就护住长眉道人的打算。

  可是他没有想到的是,长眉道人点了点头道:“没错,没失礼不缺理,但也不能吃了亏,他踩你一脚,你就踩他一脚,公平的很。”

  李丢丢像是得到了将令一样,嘴角向上微微扬起来。

  砰!

  李丢丢一脚踩在胡老七的右脚上,这一脚下去胡老七的右脚直接平了……真的是很平的那种,而被李丢丢踩中的地方,地砖都裂开了两条口子。

  那可是很坚硬的条石。

  李丢丢低头看了看,好像很遗憾的样子。

  “咦?好像把你鞋踩坏了。”

  他一松手,胡老七就疼的一屁股坐在地上,他脚上的鞋已经差不多一圈都崩开了,那可是纳的很结实的布鞋,一圈两道麻线,可禁得住穿了。

  现在这鞋一圈的两道线几乎都开了,肉也差不多要从裂开的鞋口里挤出来似的。

  李丢丢从袖口里摸出来一块碎银子扔在胡老七身边,低头看着脸都已经疼扭曲的胡老七依然很温和地说道:“看你这鞋应该是新的,不像是七代单传,所以大概一两银子足够,你不赔我,我赔你。”

  他的话还没说完,胡老七的一个同伴已经忍不住了,一脚朝着李丢丢胸口踹过来,李丢丢等那只脚快到自己胸前的时候才抬起手,一把抓住那人的脚踝然后猛的后撤了一大步。

  这一大步的距离,绝对远超那人劈叉的极限。

  隐隐约约的,似乎听到了什么撕裂的声音。

  李丢丢后退一大步站在那,手里依然端着那人的脚踝,那人的脸扭曲的和胡老七差不多。

  “你是要把你的鞋赔给我?”

  李丢丢看了看那只脚,摇头道:“也是新鞋,不值钱,而且尺码不对。”

  他手往上一抬,说了一声多谢不要了。

  那人身子就往后仰倒在地,后脑勺重重的撞在地砖上,人一下子就懵了过去。

  掌柜的和伙计们连忙过来要劝,长眉道人身上还带着羽亲王府的腰牌,他把腰牌摘下来比划了一下:“闲事勿管。”

  原本要上来的那些山匪全都停下来,其中有人识字,压低声音说道:“这三个人是羽亲王府的人。”

  如果是在燕山,亲王府的人又怎么了,他们就喜欢劫掠大户,可这是在冀州城里,羽亲王府的人就不能随便招惹。

  “怎么回事?!”

  燕山营五当家田占元溜溜达达从楼梯上下来,脚步走的很有意思,那一步一顿的样子带着一股很了不起的气势。

  “误会,都是误会。”

  一个山匪见当家的下来了,连忙俯身道:“东家,是和这三位下楼的时候有些冲撞,胡老七被人打了。”

  田占元刚要说打了我的人今天还想好过,可一眼就看到了长眉道人手里的王府腰牌,所以到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

  “不成器的东西!”

  田占元立刻就加快了脚步,也不一步一顿了,快步下来一脚横扫在胡老七脸上,这一脚直接踹掉了两颗牙。

  “冲撞了贵人,还不道歉!”

  田占元一声暴喝。

  满嘴是血的胡老七挣扎起来,不住的低头道歉,嘴里含含糊糊的,可能刚刚那一脚踢掉他的牙齿之前,牙齿先在舌头上短暂逗留了一会儿。

  也不知道是牙齿的无情,还是舌头的不挽留,反正分手了。

  “对不起,对不起公子。”

  胡老七一边说话一边嘴角淌血,还不时偷看一眼田占元的脸色。

  田占元俯身对李丢丢说道:“这位公子,是我手下人没规矩,平日里就粗鄙,没读过书不明理,我代他向公子道歉,刚刚我好像听到是他踩坏了公子的鞋,我来赔偿。”

  李丢丢摇头道:“鞋钱就免了,他踩了我,我踩了他,就这样吧。”

  他说话的时候像是没特意去看田占元,可实际上格外注意了一下田占元的手,在田占元抱拳的那一刻,李丢丢看到了虎口位置的老茧。

  不是常年握刀的人,不可能有这样的老茧,这人又不会是个老军伍,身上没有一丝军伍人的气质,那眼神闪烁之间,便是阴狠奸戾。

  所以,只能是……

  冀州城外近一些的叛军已经全都被武亲王率领左武卫大军横扫了一遍,谁没事敢来冀州城里惹是生非,所以算来算去,也就绿眉军的人敢这么干。

  此时此刻,绿眉军被左武卫大军压着,还能分派人来冀州,怕是要搞事。

  李丢丢想到了这些,但却没有想到这些人是奔着他们来的。

  田占元陪着笑脸说道:“赔还是要赔的,我手下人没规矩,但我不能一样没规矩,刚刚我听公子说要二百两?我出了。”

  他从袖口里摸出来一沓银票,数了几张后递给李丢丢道:“这是咱们大楚官府票号通兑的银票,正好二百两,公子收下吧。”

  李丢丢倒也没客气,伸手把银票接过来,转手递给他师父:“师父,收下吧。”

  长眉道人更不客气,接过来就塞进自己袖口里了。

  田占元道:“这样,为了表示歉意,今晚上公子你们在这里吃酒我请了,还往公子赏我一个面子。”

  李丢丢道:“吃多少,吃什么,都还不知道,所以就不用你请了。”

  田占元刚要再说什么,李丢丢已经很理所当然地说道:“折现吧。”

  这话,把田占元都说的愣了一下,心说这真的是羽亲王府里的人?王府里的人不该是这种气质啊。

  可是他有所图,他又不缺钱,当然不会说不行,又取了一百两的银票递给李丢丢道:“那好,那就折现。”

  李丢丢把银票接过来再递给他师父:“点菜吧。”

  长眉应了一声:“好嘞。”

  田占元又道了歉,很谦卑的样子,和李丢丢闲聊了几句后让手下人滚蛋,然后看向李丢丢说道:“我们是从北边信州过来的,走生意,贱内染了病回不了老家了,就打算在这冀州城里过了年再说。”

  他停顿了一下后笑着说道:“来的时候正好看见了朝廷大军,看到了左武卫的大旗,还看到了冀州节度使大人的大旗,还隐隐约约看到了羽亲王府的旗帜,公子也是羽亲王府的人,我没看错吧?”

  李丢丢忽然就笑了,他开始觉得这个人有意思起来。

  所以他立刻回答道:“没看错,确实是有我们王府的人,王爷也在军中,怎么,有事吗?”

  田占元连忙说道:“没什么大事,就是见其中一人像是我老乡,多年没见,小时候经常一起玩的,就记得小名叫二虎,大名倒是一直都不知道。”

  李丢丢道:“二虎?没听过这个名字,他姓什么?”

  田占元道:“姓陈。”

  李丢丢点头道:“好几个姓陈的呢,就是不知道你说的是谁,要不我把名字都跟你说一遍,你回忆回忆?”

  田占元立刻就笑了,很开心地说道:“那好那好,劳烦公子了,你请说。”

  李丢丢低头看了看手,手指搓了搓,就是那个手势,自言自语似地说道:“这一时之间想起来每个人的名字,倒是有些不容易。”

  田占元立刻就懂了,把手里的银票都递过去,压低声音说道:“实不相瞒,公子,刚刚是我说了谎,那人是我至亲,当年因为家里闹了矛盾就离家出走,若真是他的话,我也想带他回去见见他爹娘,这么多年了,有什么过不去的,公子你说是不是?”

  李丢丢点头:“你说的对。”

  他看了看手里的银票,觉得自己要是不编个好故事都对不起这些银票了。

  所以他很客气的笑着说道:“跟我打听王府里的人谁去了北疆燕山那边,你算是找对人了,没有比我更对的。”

  第一百三十三章 天意如此

  虽然不知道是为什么,可是田占元在看到面前这个少年说你算是找对人了这句话的时候,隐隐约约觉得那少年笑的有些不对劲。

  再看看,然后就觉得自己有些多疑了,以他的经验阅历足以看得出来,那少年脸上的笑容绝对不是装出来的。

  如果在这个年纪的人能装出如此真诚的笑容,最起码也有十年以上的江湖历练,可是那怎么可能,哪有人出了娘胎没多久就行走江湖的。

  而且还是那种每一天都在历练的走江湖,不然的话,一个十几岁的少年郎哪能有那么逼真的戏,除非他是天生的妖孽。

  李丢丢的笑容,非但真诚让人觉得可信,还有一种春风般的和煦,让人能下意识的放下防备。

  田占元哪里知道,自己想的那些其实都对。

  李丢丢虽然说不上有十年行走江湖的经验,但他还天生是个妖孽啊,两样都占了。

  况且他和长眉那行走江湖,靠的就是演技啊。

  “这次去燕山那边……”

  李丢丢压低声音,神秘兮兮地说道:“其实本来王爷是要挑我去的,可是最终选了我哥,我哥我俩本事差不多,个头也差不多,但他就比我年长几岁,唉……这出门游玩的机会就落在我哥头上了。”

  李丢丢道:“除了我哥之外,还有我哥他师父,我哥他师父也是我师父的师兄。”

  田占元下意识的理了理这关系。

  李丢丢继续说道:“至于你说的姓陈的人,你告诉我大概多大年纪……”

  他下一句我好给你编几乎脱口而出,好在是忍住了。

  田占元哪里会对什么姓陈的感兴趣,不过都是他编出来的而已。

  事实上,在大当家虞朝宗身边的亲信护卫里,确实有他们的人,不然的话怎么可能在那么大的燕山上精准找到虞朝宗的位置设伏。

  离开燕山营之前,田占元特意偷偷让虞朝宗身边那个亲信过来和他见了一面。

  那亲信告诉他,那天在山上救了虞朝宗的人,其中两个少年,看起来一个十五六岁年纪,一个二十几岁年纪,还有一个老道人。

  推测是冀州军大营里出来的人,不是节度使曾凌的人就是羽亲王府的人。

  那亲信也没想到啊,李丢丢和夏侯琢都显老,一个十二三的像十五六的,一个十七八的像二十几岁的。

  说显老也不是很公平,只能说是早熟,特别早,特别熟。

  所以这次来冀州,田占元的目标就是节度使府里的人和羽亲王府里的人,他给手下人下的命令就是朝着这两个方向去追查。

  他还不知道李丢丢他们已经回到冀州城了,以为此时此刻,那救了虞朝宗的人还在冀州军大营里呢。

  所以他是想提前查出来,在冀州城里做好准备,等那几个人从燕山回来后,趁其不备动手。

  他怎么都没有想到这个人就站在自己面前,拿了他的银子,正在尽心尽力的给他编故事,还特别想把故事编好,唯恐对不起他花的银子。

  所以田占元道:“公子,咱先不说我那兄弟,我突然觉得你们兄弟俩好厉害啊,年纪轻轻,都已经是羽亲王府里的亲信,真是让人敬佩,还有你师父和你兄长的师父,太了不起了,能不能给我讲讲,不冒昧吧。”

  李丢丢道:“不冒昧,你好奇的话,我讲给你。”

  他拉了一把椅子坐下来,一脸认真地说道:“我们兄弟俩也算是命苦,出身虽然还不错,算是锦衣玉食,可是后来家道中落,父母走的早,就剩下我和我哥相依为命。”

  田占元连忙道:“那真是艰苦,小小年纪就相依为命,你们俩受苦了。”

  李丢丢道:“也还行,毕竟家大业大,虽然中落,可也比寻常人家过的好,就是以前出门玩,我爹娘塞给我几百两银子买零食吃,后来吧就没有这么多钱了,一天几百两想都别想,一个月就几百两零花,你想想,多难?”

  田占元的嘴角抽了抽,心里说了一句难你大爷啊难。

  李丢丢道:“然后我和我哥出门的时候就遇到了我师父和我师伯,一眼就觉得我们兄弟俩是练武的天才,说是根骨奇特,百年不遇。”

  田占元心说这话,江湖骗子张嘴就来啊,还不是看你们哥俩有钱好骗。

  李丢丢却假装没有看出他的表情,依然有些得意的继续说道:“后来师伯教我哥,师父教我,我俩也争气,靠着我们的持之以恒的努力,终于在我大伯和王爷说了一声后进入王府做事了。”

  他又补充了一句:“我大伯是王府里的管事。”

  田占元的嘴角又不由自主的抽了抽,心说这他妈的和你们持之以恒的努力有什么关系?

  李丢丢是越说越来劲,这大几百两银子都拿了,故事要是不好,对不起人家听众。

  他缓了一下后继续说道:“其实我对我哥不服气,就是年长几岁而已,除了这一点哪里比我强了?可是王爷觉得我哥年长比较成熟,所以就把去燕山的事交给他了。”

  其实李丢丢这故事虽然说的没有什么漏洞,但田占元已经快失去兴趣了,因为他怀疑的是,救虞朝宗的人是虞朝宗安排在冀州的内应。

  但是现在这么看起来,这少年和他哥,不可能是虞朝宗的人,出身那么好,虞朝宗怎么可能收买的了?

  李丢丢看了他一眼,看到了田占元眼睛里的疑惑,在那一刻,李丢丢立刻反思了一下,是不是自己这故事不够吸引人。

  要是个别人也就继续按照思路讲下去了,可李丢丢是个妖孽啊……

  田占元听了他的话在愣神,李丢丢也假装愣神了一会儿,其实脑子里飞速的运转着,想知道为什么田占元好像突然之间失去兴趣了。

  忽然间,李丢丢脑子里一亮。

  他笑了笑说道:“其实还是我师父和我师伯厉害,他们两个是从北边信州来的,一身的武艺,但是世道不好,行走江湖也不能混口饭吃,颇为落魄。”

  田占元听到这句话眼神立刻就又亮了,而李丢丢看到他眼神里的变化,知道自己猜对了。

  面前这个人来冀州,是因为虞朝宗在燕山上被救了的事来的,所以这个人可能就是燕山营里那个大反派。

  李丢丢一念至此,心里快活起来。

  要是换做个正常人,应该会有些担忧害怕才对吧,毕竟涉及到了生死,可是他竟然快活了起来。

  田占元道:“那就怪不得了,信州那边武术宗门很多,还有不少独行的江湖客,都很了不起。”

  他心说看来多半虞朝宗安排在冀州的内应,就是那两个老道人了。

  之前想着都是出手的那少年是内应,现在看来是想的偏颇了,一开始就应该怀疑的,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年本就不太合适,虞朝宗不会安排一个才十来岁的人去冀州做内应,过了几年才十五六,不稳妥。

  这两个老道人自己没印象,应该是虞朝宗在外边控制的势力,所以虞朝宗其实一直都有自己的打算这事算是坐实了。

  田占元心里把虞朝宗骂了七八十遍,上至八辈祖宗,下至子子孙孙。

  这一刻他都觉得,背叛虞朝宗并不是什么罪过。

  他看向李丢丢说道:“公子,你师父和你师伯了不起,你们兄弟俩也了不起,若非如此的话,也不可能在王府里得到重用……对了公子,还不知道尊姓大名,可否告知?”

  李丢丢道:“这又不是什么不能说的事,我叫李丢,我哥叫李怼,我师父道号长须,我师伯道号长髯。”

  田占元心说李丢李怼是什么鬼名字。

  他在心里记住了这几个名字,尤其是长须和长髯这两个老道人的名字,只要有名字了,等他们从燕山那边回来,再动手就不难。

  他是觉得自己是真的赚了,血赚,虽然花费了大几百两银子,可是这消息却得来全不费工夫,简直是天意。

  李丢丢觉得这也是天意,他当然不会觉得自己亏了。

  所以两只狐狸对视着笑起来,哈哈哈哈的,都很开心的样子,好像谁都很满意。

  “和公子巧遇真是缘分,我这里还有些琐事,以后若有机会,一定再和公子请教。”

  田占元想要离开了,所以歉然地说道:“主要是贱内身体不适,还要先把她送回客栈,公子……以后我还需公子提携,有王府照应,我们这边的生意也好做一些。”

  李丢丢看了看他手上戴着一个很漂亮的玉石戒指,碧绿碧绿的,也不知道是什么种,他不是很懂,但一看就觉得值钱。

  所以他故意把视线停留在那戒指上,田占元立刻就明白过来,把戒指从手指上撸下来,递给李丢丢道:“以后还请公子多多照应,我们会经常来冀州做生意,有王府出面……”

  李丢丢把戒指接过来,大声笑了笑道:“放心放心,这都不是什么事,我就说你是遇到了对的人,王府里关于生意上的事,前两年开始就交给我大伯管着,我大伯事情太多,又交给了我师父和我师伯,所以……你懂的。”

  田占元连忙道:“懂得懂得,若以后能得照应,公子这边,我孝敬不会少。”

  李丢丢再次哈哈大笑,然后一脸欣慰地说道:“咱们这也算是不打不成交,以后只要你到冀州来,有事只管到王府里寻我们兄弟,只要不是什么太大的事,我们兄弟俩定会给你照顾周全,你就躺好了赚钱吧。”

  田占元也哈哈大笑起来,连连道谢。

  李丢丢目送着田占元离开,然后转身回到二楼,一进门就开始揉脸。

  燕青之问:“你和那狂徒聊了这么久,说了些什么?”

  李丢丢道:“唉,这假笑的我脸都快抽筋了……这算是意外收获。”

  他坐下来看向燕青之,把他们在燕山上的事说了一遍,然后说这些人都是燕山营绿眉军的凶徒,十之七八就是来找李丢丢和师父他俩的。

  长眉听完之后若有所思,没有接话。

  燕青之问:“道长,你可是在想应对之策?”

  长眉嗯了一声道:“我在想,现在和丢儿断绝师徒关系还来不来得及。”

  燕青之愣了一下,然后抱拳:“多谢提醒。”

  李丢丢:“……”

  他笑了笑道:“多好玩的事,就当是过年前的娱乐了……那家伙说不定觉得遇到我是天意,我也觉得是天意。”

  第一百三十四章 找对地方

  燕青之看向李丢丢道:“这件事你还是应该去和夏侯说一声,他在长安城里有青衣列阵可以做依靠,那些从燕山营来的山匪人数不可能很多,青衣列阵对付他们很稳妥,不用你自己去冒险。”

  李丢丢嗯了一声,这事他当然会告诉夏侯琢,只是什么时候告诉他还没有想好。

  如果这事现在就对夏侯琢说了的话,那么青衣列阵今天晚上就能把那些山匪从客栈里翻出来。

  然而李丢丢觉得这样就显得无趣了很多,当然有趣无趣的也不是特别重要,重要的是他觉得还能从那位山匪大反派手里搞出来一些银子。

  他看向师父问道:“师父,你还记不记得当年咱们在到永清县之前,路上遇到一家要搬来冀州的富户?”

  长眉道人点了点头道:“这又不是什么很久远的事,尚且还不到一年,怎么会忘了,我们那时候已经饿了两天,还是遇到了那富户为他卜了一卦,然后换来几块饼子。”

  李丢丢道:“对,就是那家富户,当时你在给那富户家主看相算卦,你给他看了面相看手相,在看手相的时候,他手指上那个碧玉戒指,你看了好久。”

  李丢丢要是不说的话,长眉道人早就把这事忘了。

  李丢丢继续说道:“后来那富户走了,我问你说,师父你是不是也想要那样一个戒指,你说是啊,等你将来正经赚了钱也给我买一个。”

  李丢丢把刚刚从田占元那骗来的碧玉戒指取出来递给师父说道:“现在,我终于靠着师父你教给我的正经手艺,骗来了一个。”

  长眉道人讪讪的笑了笑,看向燕青之说道:“见笑了,见笑了。”

  燕青之端起茶杯喝了一口,掩饰自己实在有些憋不住的笑,想想看吧,李丢丢这话说的还没什么问题,师父说将来你正经赚钱了给我买一个,李丢丢说这就是师父教的正经手艺……

  因为师父你教的正经手艺,就不是买的套路啊,跟买有什么关系呢?

  “咦?”

  长眉道人把那戒指接过来看了看,然后脸色就微微一变。

  “这……就是咱们遇到的富户家主手上那枚戒指。”

  长眉道人仔仔细细看了看,最终断定自己没有看错。

  “我记得很清楚,这个地方有个细细的裂纹,连位置都没错。”

  长眉道人看着那戒指叹了口气道:“看来我是走了眼,我当时说若他平安到了冀州,他家会有好运……想不到还没到冀州的时候,就遇到了山匪。”

  李丢丢和燕青之对视了一眼,也都沉默下来。

  这乱世,命数不定。

  或许是突然间气氛稍显压抑了些,长眉道人连忙找了个话题,他把那戒指举起来说道:“丢儿,我教过你的,为什么戒指叫做戒指?”

  李丢丢回答道:“周时候,最初是宫里的妃嫔所佩戴,不方便被皇帝宠幸的时候,会在手上戴一枚,这样就能一眼分辨出来,蒙帝国击败大周之后,他们没有后宫妃嫔戴戒指的说法和规矩,就觉得漂亮,所以逐渐成了一种装饰品,到了大楚之后,这东西也就自然而然流传下来成了装饰品的一种。”

  长眉道人欣慰的点了点头:“我先给你收着,等你将来娶媳妇了,我当做见面礼给她。”

  李丢丢道:“这是男人佩戴的款式。”

  长眉道人一本正经地说道:“以你这个品行,条件就要适当放宽一些,什么男人女人,是媳妇就行。”

  李丢丢:“……”

  长眉道人说完了之后才醒悟过来燕先生在,又觉得不好意思起来,觉得自己应该说点什么,鬼使神差的把那戒指递给燕青之。

  “先生,要不然送给你吧。”

  燕青之吓得往后缩了缩,连连摆手:“道长,你这……有些过分了啊。”

  李丢丢噗嗤一声笑了,见长眉道人还没反应过来,他笑着说道:“你刚说完这个戒指将来送我媳妇,你转手就要给燕先生,怎么的,这就给我定亲了?”

  燕先生咳嗽了几声,连忙岔开话题道:“其实这戒指的含义还有一层,最初并非是因为身子不方便而不能被皇帝宠幸的妃嫔需要佩戴,而是犯了错的人,手指上有这个东西的妇人,后宫就不会安排她们被皇帝宠幸,算是一种惩罚。”

  李丢丢道:“这些不重要,重要是现在这个,值钱不?”

  燕青之把戒指接过来仔细看了看道:“好东西,最少价值几百两,这戒指的款式和成色看起来都不是新的……”

  李丢丢道:“不是新的那也值不了多少钱。”

  燕青之白了他一眼:“这花纹款式看着像是周时候的,你说值钱不值钱?”

  李丢丢想了想是这么个道理,这些宝物都是年份越久远越值钱,比如刚刚他打人的时候,对方的新鞋就不值钱,他那七代单传的鞋就值钱。

  自己明明知道的,刚刚怎么就犯了傻?

  三个人在酒楼吃喝完毕就准备返回家中,但是李丢丢知道暗中一定有人盯着他们,所以三人特意绕远闲逛似的走了好一会儿,故意到羽亲王府那边转了一圈,然后才又七转八转的回来。

  屋子里,李丢丢给师父和燕先生泡好了茶,他在台阶上坐下来,一边啃自己指甲一边思考怎么解决这件事。

  那些山匪凶悍杀人如麻,况且他们就是杀人来的,如果不尽快解决的话,一旦被那些人真的盯上了,说不得哪天晚上就会有数十悍匪上门。

  关键是明枪易躲暗箭难防,谁知道那些人会用什么手段。

  “我出去见见夏侯琢,把事和他说一声。”

  李丢丢起身道:“师父,燕先生,你们两个不要出门,我之前听那悍匪头目说过一句,就住在附近客栈,出门的话万一碰上不好。”

  长眉道人点了点头道:“你自己也小心些,不要一个人去冒险,见了夏侯琢之后若不放心,晚上就别回家里来住。”

  李丢丢笑道:“师父是怕我被盯上了出事?”

  长眉道人回答道:“我是把你被盯上了回来连累我们。”

  李丢丢挑了挑大拇指:“漂亮!”

  燕先生苦笑着摇了摇头,他也不知道该如何评价李丢丢和长眉道人了。

  李丢丢往屋子里走:“我去换件衣服。”

  不多时,他从屋子里出来,换好了那一身夜行衣,还把那白牙鬼脸面具戴上了。

  李丢丢出来后问燕先生道:“先生,你看我这夜行衣和面具怎么样?是不是很能震慑人心?”

  燕先生一回头被李丢丢吓了一跳,肩膀都哆嗦了一下,然后叹了口气道:“要不然明天我出去买一匹黑布回来,你再做一身吧,这寒冬腊月,你穿了一条六分裤出去,略显寒酸……”

  李丢丢低头看了看裤脚,咦……这裤子确实好像又短了些。

  他笑着说道:“没事,不冷,我在里边套了一条薄棉裤。”

  燕先生道:“这……你还没懂我的意思?我的意思就是,你这大裤衩套棉裤的穿法,确实有些辣眼……与夜行衣本来的气质不相符。”

  李丢丢讪讪笑了笑,好在有面具遮挡看不到他脸色。

  李丢丢和师父燕先生告辞,从后边翻墙出去,他其实没打算去找夏侯琢,而是想自己先去那客栈里探探,附近的客栈大大小小有六七家,但是规模能住下那支商队的也就那两家,李丢丢要想找到那些人并不难。

  他顺着墙根走路,尽量把自己都藏在暗影中,说不定那些人设有暗哨,而且城中还有巡城的官差,尽量避免节外生枝。

  顺着大街墙根走了一段路,前边迎面过来两把灯笼,李丢丢知道那是巡城的官差,立刻往后缩了缩,可是此时没有什么可隐藏的地方,就只能把希望寄托在那俩货眼神不好上了。

  他贴墙站好,看着那俩灯笼摇摇晃晃的过来了,于是把后背往墙上又贴瓷实了些。

  两个官差提着灯笼走过来,一边走一边闲聊,看起来他俩也挺害怕的,走路都在大街正中,不愿意靠近两侧暗影多的地方。

  其中一个官差走着走着忽然吓得一哆嗦,伸手拉了拉同伴,然后往李丢丢这边指过来:“那……那是什么鬼东西!”

  他同伴被他这一惊一乍的吓了一跳,顺着指点看过去,就看到一排大白牙在那飘着。

  这一眼看到了,头皮都炸了,每一个毛孔好像也都跟着炸开了似的。

  “又……又是他!”

  那官差吓得喊了一声,手里的灯笼都差一点扔出去。

  李丢丢听到这又是他三个字,不由自主的叹了口气,心说可真是巧了……上次他刚从书院里翻出去,遇到的就是这俩货。

  “夜夜夜夜……夜叉。”

  那两个官差吓得不住后退,李丢丢只好抬起手晃了晃,这一晃把那俩人吓得几乎软倒在地。

  “别怕。”

  李丢丢沉声说道:“我只是出来办差,不是找你们,你们阳寿还很久呢,况且我不接小活儿,死一两个差事我不管,我就管死几十个人以上的。”

  那俩人嗷的一嗓子,掉头就跑。

  李丢丢心说这幸好自己是在暗影里,那俩官差看不出来自己套着棉裤呢,要不然还不露馅?谁见过鬼还六分裤套棉裤的。

  他看了看那俩官差逃走的方向,心说我也避开你俩吧,不然的话真露馅了还得把你俩打晕,多麻烦。

  他决定从墙上房顶走,避免接触,于是脚下一发力跳上院墙,再一发力上了房顶,顺着屋脊跑了出去。

  那俩官差还没有跑多远呢,其中一个也不知道为啥就回头看了一眼,正好看到那大白牙夜叉飘到了院墙上,又飘到了屋顶上,然后在微弱的月色下飘乎乎的远去了。

  李丢丢没心思再去想那俩官差是不是都尿了裤子,百姓们现在笃信鬼神,那俩吓坏了反而更好,省得麻烦。

  他一口气跑到一家客栈不远处,爬伏在屋顶上看了看,一眼就看到那客栈后院里有人来来回回的溜达,心说就是这了。

  大晚上的,后院有人带着兵器来回巡视,不可能不是那些人。

  第一百三十五章 老七

  李丢丢那天看到了商队的规模,马车一共有十几辆,车里有多少人不确定,就算是按照一车只有四个人算,也有五六十人。

  车外骑马的护卫大概也有五六十人,所以这队伍最起码不下百人。

  而且这些人应该还都是从燕山营里精挑细选出来的高手,李丢丢现在一个人来了,不得不说他心确实有些大。

  不先去告诉夏侯琢,第一是因为李丢丢不知道敌人到底什么情况,怕贸然告诉夏侯,以那个家伙的性子,立刻就会召集青衣列阵的人过来干一仗,敌人数量不明,武器不明,夏侯贸然来了可能会吃亏。

  李丢丢是要做斥候,先把敌情探查清楚再去告诉夏侯琢。

  第二,李丢丢贪心,如果青衣列阵的人来了把这些山匪解决掉,那他又不好意思分钱,那是青衣列阵的战果。

  搞钱,现在是李丢丢的第一目标,他也不是很确定为什么自己会想搞钱,大概是因为师父一直都是这样的性格对他影响也很大。

  在这样的乱世之中,师父经常说有钱财傍身才会有些安稳的感觉,李丢丢就想着那师父手里的钱越多,他老人家就应该越安稳才对。

  他搞钱从没想过自己去用,而是想给他师父。

  此时此刻的李丢丢已有忧国忧民之心,可他现在的目标就是搞钱啊,只这么简单。

  李丢丢趴在屋顶上仔细看了看,不得不佩服起来,在酒楼里遇到的时候,这觉得这些悍匪和正规的军队确实没法比,毫无军纪可言。

  外界一直盛传燕山营以军律严治,可是遇到了之后李丢丢觉得也不过如此。

  可是此时看客栈内外的布置,才明白传言不虚。

  不只是客栈外边有警戒暗哨,在后院有人巡视,李丢丢还在客栈后边的街口那看到了黑影闪烁,那是为退路做的保障。

  这些人,和传闻之中那些不堪一击的叛军确实有些区别。

  如果不是先来探听消息的话,估摸着就算是以青衣列阵之强悍,贸然冲过来也会损失惨重。

  因为李丢丢在后院巡视的那些人手里看到了连弩,这种大楚府兵才装备的制式利器,居然在叛军手里也有,要么是与府兵作战的时候缴获,要么就是有人在发黑了良心的财。

  况且,按理说冀州城门口盘查严密,这些悍匪假扮商队护卫,身上有官府开具的佩刀文书,刀之类的兵器带进来没问题,可是连弩呢?

  连弩这样的东西,在商队里被查到,必然会有大动作。

  然而这些悍匪就这么轻而易举的进来了,可见城门口所谓的严密盘查,也敌不过几十两银子塞进城门守军的兜里。

  因为对方有连弩和弓箭,李丢丢都在考虑要不要放弃之前潜入进去的打算。

  这不是儿戏,对方是一支有着无数次战斗经验的凶悍叛军,一旦打起来,李丢丢就算对自己武艺稍有些自信,可也明白什么叫双拳难敌四手,更何况是他要双拳抵挡至少两百只手。

  就在这时候,李丢丢听到身后又极轻微的响动,他立刻回头看了看,微弱月色下,看到一个黑衣人朝着这边快速靠近过来。

  李丢丢没动,动了就会被人立刻发现。

  谁想到男人居然在李丢丢不远处爬伏下来,好像目标也是客栈里那些燕山营的人。

  李丢丢趴在那没敢抬起头,那大白牙面具实在有些醒目,他趴在屋脊一侧的暗影里,若一动不动,也很难被看到。

  而那黑衣人就趴在屋脊另外一侧,那人是万万没有想到已经有人先来了一步,而且做出的选择都一样。

  李丢丢想着自己应该怎么脱身之际,忽然间肚子里有了些异动,晚饭吃的比较多,又在这冰冷的屋顶上趴了好一会儿,肠胃就开始有些不安分。

  他使劲儿憋使劲儿憋,最终把一个响屁憋成细丝般缓缓挤出来,已经殊为不易。

  然而离得确实有点近,旁边趴着那黑衣人应该是听到了什么,立刻警觉的抬起头往四周看了看,李丢丢在屋脊这边呢,他一时之间也没有看到。

  黑衣人应该是觉得可能是听错了,刚要继续趴下去,然后鼻子抽了抽,想是再吸溜什么味道。

  李丢丢心说遭了。

  他自己都闻到了,是真的臭。

  他立刻一翻身往旁边滚出去,瓦片响动,那黑衣人也已经一刀剁了下来,如果不是李丢丢及时翻滚的话,这一刀就会剁在他身上。

  李丢丢顺着屋顶的斜坡滚下来,落地之后就撒开四蹄……呸,迈开双脚大步往前奔跑出去。

  黑衣人从他背后跳下来,紧追不舍。

  李丢丢觉得自己的轻功还算不错,那时候他还小,他问师父长眉道人说,要想学武的话,应该先学什么后学什么。

  当时长眉道人就语重心长的说,我们这样行走江湖,应该先练轻功身法,那样被人打死的可能性会低一些。

  说实话,长眉道人武艺确实不怎么样,当得起稀松平常四个字,可是自从收养了李丢丢之后,他就开始不停的搜集各门各派的武技,他不练,也自知天赋不好,可是他不想让李丢丢一点防身的本事都没有。

  李丢丢的童年,就是在不停的自学中度过的,他什么都学,他不想学师父就逼他学。

  最初练的就是轻功,轻功其实就是比较好听的一种说法,说实话就是跑得快。

  学会跑的飞快,那么跳远自然也不会差到哪儿去,先跑得快再跳得远,便是百姓们说的神乎其神的飞檐走壁。

  李丢丢一边跑一边懊恼,下次要是打算有行动可不能吃的这么多了,原本觉得屁不难憋住,看来还是太幼稚了。

  他大步飞奔,后边那人也是大步飞奔,两个人的速度居然相差无几,后边那人好像还比李丢丢稍稍快那么一些,所以距离在慢慢拉近。

  李丢丢一边跑一边想着怎么把这人逼退或是甩开,下意识的回头看了一眼那人还有多远,谁想到那人已经在身后不足一丈的距离,他这一回头,那后边追着的人下了一哆嗦,速度下意识的就慢了。

  隐隐约约中,李丢丢听到那人吓得低呼了一声我凑!

  大白牙面具再次奏效。

  李丢丢加速往前冲,那人被吓了一跳后显然生气了,拼尽全力的追了上来。

  李丢丢竟然再次被拉进距离,他想故技重施回头吓那人一跳,结果一会儿头,那人居然没在身后。

  李丢丢敏锐的察觉到了危险,立刻往旁边闪身出去,黑衣人高高掠起,一刀朝着李丢丢斩落,李丢丢恰到好处的避开,然后抬起手喊了一声暗器。

  黑衣人明显又吓了一跳,迅速躲闪,可是李丢丢有个屁的暗器,如果屁是暗器的话,刚刚也已经用过了。

  他趁势再次把距离拉开,黑衣人被他吓了两次显然已经恼火,不追上他是不会罢休了。

  两个人一前一后在大街小巷在屋顶墙壁上不断飞掠,就这样跑了能有一炷香的时间,李丢丢第三次被那人靠近。

  明显感觉到背后有破空之声,李丢丢再次闪身,刀在他肩膀旁边扫了过去。

  “等下!”

  李丢丢闪到一边后摆了摆手。

  他问:“你也是去监视那些山贼的?”

  黑衣人刚要继续动手,本不打算听李丢丢废话,可是听到山贼两个字他的手就停了下来。

  “你怎么知道他们是山贼?”

  黑衣人问了一句。

  李丢丢道:“我是洞察万物的夜叉。”

  黑衣人:“找死!”

  李丢丢连忙退后几步,避开黑衣人的刀,他弯着腰气喘吁吁地说道:“咱俩的目标一致,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这话没错吧。”

  黑衣人显然也很好奇李丢丢的身份,能一语说出那些人是山贼,他一时之间也不知道李丢丢到底是去干什么的。

  “你说清楚你怎么知道他们是山贼我就不杀你,不然的话,下一息就是你的死期。”

  黑衣人上前一步,手里的刀子在月色下微微发寒。

  李丢丢叹了口气,直起腰说道:“他们应该是从燕山营来的吧?而你应该也是从燕山营来的吧?”

  他说出这句话本是赌一把,他猜测此人是燕山营中另外一派的,大概也在怀疑燕山营里有大反派,所以悄悄跟上来盯梢。

  谁想到李丢丢居然真的猜对了,那人明显愣了一下,然后凶狠的问了一句:“你又是怎么知道的!”

  李丢丢心里一喜,看来蒙对了,他打算继续试探一下。

  既然客栈里那批人是大反派,那这个人就应该是燕山营里大正派那边的,大反派要杀虞朝宗,那这个人就可能是虞朝宗的人。

  “我和你们燕山营大当家有过一面之缘,不是,是两面。”

  李丢丢试探着说道:“在燕山上一次,我扔了块石头,在前列县城里一次……”

  他话还没说完,黑衣人立刻把长刀收到身后,那人上上下下仔仔细细的打量着李丢丢,然后疑惑的问了一句。

  “是你?”

  李丢丢虽然觉得是你这两个字明显是废话,但还是很认真且故作高深的点头道:“是我。”

  黑衣人沉默片刻后说道:“你为什么要盯着那些人?”

  李丢丢道:“我怀疑他们是来杀我的。”

  黑衣人再问:“你为什么会怀疑?”

  李丢丢叹了口气:“能不说废话了吗?你们寨子里有大反派,我显然是正派那边的,不然为什么杀我?这么没有必要的话,你就别问了吧。”

  黑衣人把面巾拉下来,停顿了一下后说道:“我叫老七,是大哥派来保护你的。”

  李丢丢笑起来,觉得人生真美好。

  又片刻后,老七有些失望地说道:“大哥说你武艺不俗为人正派,看你这逃走的身法和手段……不过如此啊。”

  李丢丢见那人把面巾都拉下来了,料来是不会再打,他松了口气也松开手,手里刚刚翻滚时候顺势抓的那把土就洒落下去。

  唰唰的……

  老七低头看着李丢丢那只手,片刻后一声不甘的长叹,心说大哥凭什么觉得他一年后会比我强?

  他看向李丢丢,沉默片刻后又说了一句:“你……真的不过如此……”

  第一百三十六章 易容之术

  这个自称老七的人前后说了两次你不过如此,可是李丢丢会在乎吗?

  他是真的一丢丢都不在意啊。

  长眉道人经常对李丢丢说的话就是……谁说什么你都在乎,那就会有更多人来和你说什么,因为你在乎啊,那些不在乎的人,谁会愿意去找他嚼舌头根子。

  心肠好的总来说些什么没关系,心肠坏的人总来说些什么,装作关心你的样子,实则是想看你笑话。

  拨弄是非,大抵如此。

  “你住哪儿?”

  老七问。

  李丢丢摇头:“不想说。”

  老七一怔,心说这个少年倒是也算直率,连个借口都不找,直接给了他一句不想说。

  他组织了一下自己的语言后,用他自己觉得已经很耐心的语气说道:“我是奉我大哥之命前来保护你的,你不告诉我你住在什么地方,我就没有办法护你周全。”

  李丢丢道:“谢谢。”

  老七又怔了一下,他觉得这个家伙真的很难沟通,他原本就是个不愿意与人沟通的人,觉得累,此时李丢丢莫名其妙的冒出来一句谢谢,别的还是没说,他更觉得累。

  “谢谢是什么意思?”

  他问。

  李丢丢也用很耐心的语气回答道:“谢谢一般有两种意思,一种是单纯的表示谢意,一种是委婉的表示谢意。”

  燕山营的七当家是什么性子?任何他觉得烦的事他都不管,任何他觉得烦的人他都不理,现在他觉得面前这个少年很烦。

  因为他觉得这家伙刚刚说了一句废话,要多废有多废的话。

  “我是来保护你的!”

  七当家又重复了一遍,并且加重了语气。

  李丢丢还是那两个字。

  “谢谢。”

  说完后转身就走了。

  七当家看着那家伙远走的背影,忽然间明白过来,原来人家的意思确实挺委婉了,没直接说我不需要。

  如果是以往的话,七当家早就一甩手走了,你爱需要不需要,不需要正好。

  可这次不一样,这次是大哥交代他做的事,大哥交代的事他从来都没有做的不好过,而且大哥还说,那是救命之恩。

  七当家沉默了片刻,决定跟上去,你不说,那我就自己跟着看。

  然而就在这时候他隐隐约约的听到有极轻微的声音,是从客栈那边过来的,他立刻闪身到了暗影处,没多久几个黑影从街上飞掠过去,显然是刚刚他对那少年出手还是惊动了客栈里田占元的人。

  他和田占元是前后脚进的冀州城,他先一步,但只有他一个人进来,他的十八个手下全都留在了城外,他本意是自己先进城看看什么情况,万一盘查严密,也没必要让兄弟们都进城来冒险。

  进了城之后,他在城门口附近找了个茶摊准备坐下来盯一会儿城门盘查,没多久就看到那个商队进来,其中几人他都认识,是田占元的手下。

  在那一刻,七当家就知道是谁出卖大哥了。

  他远远的跟着车队到了那家客栈,确定田占元住进去后,他又返回城外,交代手下人尽快赶回燕山营向大当家禀告。

  为了稳妥,十八个人他都派回去,三个人一队,六队人分开走,从不同方向不同路线回去。

  这个消息太重要,他不得不小心。

  安排好了之后他又回到冀州城内,就在距离田占元住的那家客栈不远处找地方住下,等到夜深人静之后才出来,本想看看田占元到底在干什么,然后就被一个很细但绝对很毒的屁所惊到了。

  躲在暗影里看着那几个人飞掠过去,七当家的第一反应是把这几个人全都废了,可是刚要动手,又想到会打草惊蛇,田占元就会什么都不做逃离冀州城。

  他并不知道,田占元来的时候是打着为他妻子看病的旗号来的,就算他派人回去了,他大哥虞朝宗也不太相信田占元来冀州城别有所图。

  他在那几个人后边悄悄跟上去,确定那几个人没有发现那少年,这才回到自己住的客栈。

  虽然不确定那少年住在什么地方,可是大范围不会错,早晚还会遇到,只是……

  七当家坐在屋子里回忆刚才那一幕的时候才想起来,那家伙根本就没把面具摘下来,自己也忘了让他摘下来,现在完全不知道那人长什么样子。

  他懊恼的拍了一下桌子,没敢发力。

  然后他才醒悟过来,那个年轻人自始至终都充满了警惕,没有摘掉面具,不告诉他住在什么地方,甚至不愿意多交流。

  七当家仔细想了想,其实也不怪人家,换做自己也不可能随便相信一个陌生人,而且还是能杀人的陌生人。

  本来还觉得已经找到了人,暂时可以松一口气,可是现在才醒悟,自己还是不知道那人是谁。

  李丢丢回到住处,师父和燕先生果然都还没有睡,客厅里的炉火依然旺盛,师父和燕先生两个人一边喝茶一边聊天,今夜如果李丢丢不回来的话,这两人怕是不会睡了。

  李丢丢进门之后就把面罩摘下来,随手一扔,那面罩就挂在衣架上,脸那面正好对着燕青之他们,燕青之起身过去,把面罩扭了扭,让那大白牙朝后对着墙。

  李丢丢坐下来后灌了一大口水后说道:“确实是燕山营的人,而且来了至少百余人,我想了想,都打一顿的话会很累,所以就回来了。”

  长眉道人看向燕先生解释道:“吹牛皮这种事,肯定不是我教的……最多是他自己看的多了,耳濡目染。”

  燕先生笑了笑,然后看向李丢丢问道:“百余人,带着兵器进来的?”

  李丢丢嗯了一声:“非但有刀剑,还有连弩弓箭,也不知道城门守那些王八蛋怎么就把人放进来了。”

  燕先生叹道:“给足了银子,放进来和放出去,都很容易。”

  如今大楚这官场环境就是如此,一人两人如此叫风纪不好,都如此,就是风气不好。

  “有打算了吗?”

  燕青之问李丢丢。

  李丢丢点了点头:“有了。”

  燕青之又问:“如何?”

  李丢丢回答:“先睡觉。”

  长眉道人又连忙解释了一句:“欠揍这种事,应该也不是我教的。”

  燕青之道:“道长你再这么解释下去,我都觉得他现在这臭屁都是我教出来的了。”

  长眉道人想了想,觉得还是不能赖人家燕先生,于是点了点头道:“咱俩一半一半吧。”

  燕青之:“……”

  第二天一早,燕青之起来洗漱的时候,发现李丢丢已经在厨房煮好了面,虽然包饺子没成功,但面条还是比较简单的。

  李丢丢见燕先生起来就隔窗打了个招呼,说很快早饭就好。

  不多时,李丢丢把面摆在桌上,两碗一盆,燕先生和长眉道人自觉的把那两碗分了,一人一碗,李丢丢也自觉的把那一盆拉到自己面前。

  “一会儿先生在家里休息,我们两个出去一趟。”

  长眉道人一边吃一边说了一句。

  燕先生道:“不如一起去吧,多个人多个照应。”

  长眉笑道:“我们俩出去不会有问题的,只是打探打探敌情,方便制定战术。”

  燕先生道:“昨夜里那些人都见过你们了,你们再去的话岂不是容易被人认出来。”

  长眉道人笑道:“我们师徒二人行走江湖,手段多着嘞。”

  三人吃过早饭,长眉道人把自己赖以生存的那些家伙式都取了出来,好像和面一样在一个小盆里混合出来什么东西,猛的看起来就和面差不多,燕青之看着好奇,但没有打扰,只是静静的看着。

  长眉道人把那东西混合好之后,就坐在铜镜前给自己脸上描描画画涂涂抹抹,把那些黏糊糊的东西敷在脸上,再用笔勾勒。

  大概短短一刻左右,燕青之就看到了一个完全陌生的人,长眉道人竟然变成了一个脸色蜡黄的中年男人,如果不仔细盯着看的话,完全看不出破绽。

  “好手段。”

  燕青之忍不住赞叹了一声。

  长眉道人笑道:“算不得什么好手段,都是江湖上坑蒙拐骗的伎俩,但是任何手段不往坏处用,不算好的也不能算是坏手段。”

  粗粗听起来这像是一句废话,可是仔细琢磨一下,好像其中又有什么大道理。

  燕青之问:“那李叱呢?他怎么易容?”

  就在这时候李叱从里屋出来,回了一句:“我天生丽质,不用易容。”

  燕青之一回头,吓得往后缩了一下。

  李丢丢穿着一条长裙就出来了,脸上涂脂抹粉的,再把头发梳成小姑娘发式,猛一看还不是那么欠揍,一想就欠揍了,如果不是燕先生实在太熟悉李丢丢了,倒也觉得还行。

  可现在只觉得李丢丢是真的欠揍啊……几乎都忍不住要动手的那种。

  燕青之总算是明白了,为什么长眉道人说他俩不会被认出来,这样的两个人,就算在大街上和他迎面走到一起,他也认不出那是长眉和李叱。

  “燕先生歇着就是,中午之前我们就回来。”

  李丢丢说了一声,然后抱在怀里一张琵琶,大步就迈了出去,那几步走的风卷残云一样,长眉道人立刻咳嗽了几声,李丢丢这才反应过来,连忙把步伐放小,还特意扭了扭屁股。

  燕青之一捂脸。

  这真的是自己认为从教多年来所遇到的最出色的弟子吗?

  是自己瞎了眼吧。

  长眉道人拄了一条拐杖,怀里抱着个二胡,装作很虚弱的样子出门。

  这俩人走出去,焉能辨他是雌雄……

  燕青之看着他们出门,心中有些感慨,这些手段放在以前他肯定会看不起,可不是不知道为什么,现在亲眼所见之后,他竟然有几分敬意。

  尤其是长眉道人说的那句话,让他感慨良多。

  不管什么样的手段不往坏处用,就不是坏手段。

  他鬼使神差的走到铜镜前,低头看了看桌子上长眉道人用剩下的那些东西,沉默片刻,又鬼使神差的坐下来,鬼使神差的开始在自己脸上涂涂抹抹……

  第一百三十七章 套话的艺术

  客栈外边,长眉道人把一个病恹恹的中年男人表现的淋漓尽致,这种演技别说普通人会被他骗了,同行都可能被他骗了。

  李丢丢穿着一条棉衣长裙,走路的姿势尽力扭捏一些,可他现在这身高体型,再装小姑娘其实已经有些难度。

  俩人走到客栈门口,正好客栈里出来一个伙计,第一眼就被李丢丢吸引,然后自言自语了一句。

  “这姑娘骨架真大……”

  李丢丢心说我把袖子撸起来给你看看肌肉你信不信?

  “两位,是要住店吗?”

  那小伙计客气地说道:“可是本店已经客满,实在是抱歉,再往前走不了多远还有客栈,可以去那边问问。”

  李丢丢没敢开口说话,还是小孩儿的时候,捏着嗓子学女声毫无破绽,可是现在他说话这声音,能给若凌配音。

  长眉道人连忙说道:“不住店,请问可否能在你家店外摆个摊?我们父女俩身上盘缠已经不多了,我见贵店里有大客,所以就冒昧过来,想碰碰运气。”

  那小伙计回头问了问屋子里的掌柜,掌柜的不耐烦起来,伸手指了指外边说道:“别在门口,去对面路边。”

  长眉道人连忙点了点头:“多谢多谢。”

  李丢丢扶着他到了对面路边,把带着的马扎打开,在路边坐下来后,李丢丢压低声音对师父说道:“我现在没法唱啊,这一唱就暴露了。”

  长眉道:“你弹琴,我唱。”

  李丢丢问:“弹哪个曲子?”

  长眉道:“弹个靡靡之音。”

  李丢丢道:“靡靡之音你来唱,还有用?”

  长眉道人瞪了他一眼:“那你来?”

  李丢丢低头看了看自己这身板,摇头道:“我来能把靡靡之音唱出阳刚之气。”

  长眉道人道:“那你费什么话……弹吧!”

  李丢丢把手伸到后边,在长眉道人后脑勺上弹了一下,嘣儿的一声,还挺响。

  “弹了。”

  他嘿嘿笑了笑,长眉瞪着他说道:“你是女孩子,笑不露齿,你这都要把槽牙露出来了。”

  李丢丢连忙点头,想了想,还是应该遮掩一下,于是用纱巾遮住下半边脸。

  长眉看了一眼,点了点头道:“你把脸遮上,我这心脏都好受多了。”

  李丢丢叹道:“这男扮女装应该是最后一回了,以后再也不能这样装扮。”

  长眉道:“你这语气之中还挺遗憾的?”

  李丢丢:“能不能老老实实唱你的……”

  曲子弹起来,长眉道人用他那沙哑沙哑的嗓音唱一曲西北小调儿,这本是女人唱的曲儿,可是他这嗓子唱出来后,竟然别有一番滋味。

  长眉道人一边唱一边把卦幡也立起来,然后把家伙式一样一样从包裹里取出来。

  还别说,不多时就有人被这曲子吸引出来,几个燕山营的汉子出来看了看,靠着门口听曲儿,然后越看越好奇,因为长眉道人取出来的东西实在是太多了。

  “老人家。”

  其中一个汉子走过来,看了看长眉道人,又看了看李丢丢,立刻就失去了兴趣,那身板一点儿都不诱人,李丢丢要是以这身装束走夜路的话,估计着都没啥危险,身板小一些的男人看到他,大概会觉得自己打不过。

  那汉子问:“你这摆摊,到底是唱曲儿呢,还是算卦?”

  长眉连忙回答道:“唱曲儿,也算卦。”

  他拍了拍旁边的转轮磨刀石说道:“也可以磨剪子戗菜刀,还能采耳刮胡子足底按摩。”

  那汉子都懵了。

  就在这时候,燕山营的五当家田占元溜溜达达的出来,刚刚他妻子听到那曲儿之后表情微微变了变,显然是触及心事,他本要吩咐手下把长眉他们赶走,可是妻子说不要赶他们走,想听曲儿。

  田占元就出来看看,问问这一老一少都会什么曲儿。

  他一出来就听到长眉在介绍自己的业务,把他都听的一愣一愣的,心说现在世道不好,连卖艺的条件都要求的这么高了吗?

  “老头儿。”

  田占元走到长眉面前,顺便看了看李丢丢,然后打了个寒颤,心说自己看一眼干嘛……

  其实李丢丢扮相不算丑,只是他骨架已经很大,一身棉衣又显得臃肿,所以就魁梧了些。

  他问长眉道人:“你还会算卦?”

  长眉道人连忙说道:“以前曾得一位道长指点,粗通皮毛。”

  田占元一摆手,立刻有人搬了个凳子出来,他在长眉面前坐下来后说道:“那你给我看看,我这面相如何。”

  长眉应了一声,装模作样看了,然后就吓了一跳似的往后缩了缩。

  “这面相……是尊贵之相,这位先生……”

  长眉往前凑了凑,压低声音说道:“你这面相实在是不得了,赎草民不敢贸然行礼,请问,是王爷吗?”

  这话把田占元说的都懵了,片刻后才反应过来,这老头儿说的是自己有王爷命,他立刻就开心起来,哈哈大笑道:“我不是。”

  “不对啊。”

  长眉道人一脸疑惑地说道:“看先生面相,真的是大富大贵之相,而且命中有显爵之相,最不济是王爷。”

  “哈哈哈哈……”

  田占元笑道:“你们这些江湖骗子,就会捡着漂亮话说,我只不过是个行脚商人,你算是看错了。”

  他虽然不信,可是心里美滋滋,吩咐手下人给长眉几个赏钱。

  这些刀头上卖命的人,十之七八都信鬼神,他们若是遇到算命的,多半都会给赏钱算是求几句吉利话。

  长眉道人得了赏钱,吉利话自然喷薄而出。

  他笑着说道:“先生,你这面相不但富贵,而且长寿,看先生面相,今年有三十?”

  田占元笑道:“你又看错了,我已经四十二岁。”

  长眉道人连连摆手道:“可不能说谎,先生这面相,绝对不会超过三十岁。”

  田占元笑的嘴唇都开花了,这老头儿真会说话。

  “我确实已经四十二了,你说我有长寿之相,那你看看,我能有多长寿命?”

  长眉道人连忙说道:“不敢明言,但会过百岁。”

  李丢丢心想着师父这种口才,这么多年都没有撩到个女人,也真是愧对他这一张口若悬河的嘴。

  田占元笑的前仰后合,又吩咐人打赏,一大把铜钱放进长眉道人面前的木盆里,长眉也笑的眉眼都开了,看起来那病态都弱了三分。

  “你再看看,我什么时候能做王爷?”

  田占元往前压着身子,声音很低很低的问了一句。

  长眉道人也往前压着身子,两个人几乎面对面了,他用更低的声音说道:“这话说出去我可是要被砍头的啊……”

  田占元从自己钱袋里取出来一块大概三四两的银块,他放在长眉道人手里笑道:“你只跟我说,我不跟别人说,谁砍你的头?”

  长眉道人连忙道谢,把银子收起来,然后压低声音说道:“从先生面相上看,应该此时已经是王爷了才对,但先生说不是,那就是命里有一道坎儿拦着,这坎儿原本是先生的贵人,但因为他太富贵,先生迈不过去,那么这王爷的命数就暂时来不了。”

  田占元脸色一变。

  他问:“你说清楚些。”

  长眉道人说道:“从面相手相上看,只能看出这么多,还请先生把生辰八字给我。”

  田占元说了一遍,脸色都变得凝重起来。

  长眉掐指算了好一会儿,然后脸色大变,他像是吓得哆嗦了一下,连坐都坐不稳了。

  田占元看他这样,也跟着变了脸色,心情都焦急起来。

  “到底怎么回事?”

  长眉道人又掐指算了一会儿,然后声音微微发颤地说道:“先生,我不敢说……”

  田占元一怒,恶狠狠地说道:“你若是不说,非但我把银子拿回来,还拿了你的命。”

  长眉又哆嗦了一下,声音越发颤抖起来地说道:“好好好,我说我说……从命数上来看,先生命里有两位贵人,一位最大,一位其次,但是这最大的那一位,似乎就是拦住先生命数的人。”

  田占元一下子想到了虞朝宗,如果当年不是投靠了虞朝宗的话,他的队伍已经被官府剿灭了。

  他立刻问了一句:“那人会杀我?”

  长眉道人摇头道:“那人命数极贵,应有……应有九五之数啊,可是奇怪的是,先生命数里还有一位有差不多命数的贵人,这位贵人和那位贵人,命数相冲,两位九五之数的贵人在先生你命中出现,是好事也有凶险啊,这命数,我之前见所未见闻所未闻。”

  田占元听到这句话,不由自主的自言自语了一句……难道是二哥?

  他一时失神,没有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

  李丢丢心里了然,原来燕山营里那个大反派是二哥,也就是燕山营的二当家,只是还不知道面前这个家伙是燕山营里的几当家。

  田占元恍惚了一下后又急切地问道:“那你说,与那两位贵人,我该如何相处?”

  长眉道人压低声音说道:“不在先生你,而在那两位贵人最终结局如何,他们虽然现在同处一室,也曾亲如兄弟,但早晚必有一斗,到时候且看是谁斗赢了谁,若是那位最大的贵人赢了……”

  他看向田占元说道:“先生这王爷之命数,怕是要断了。”

  田占元的脸色骤然一变,眼神里闪过一抹凶厉。

  长眉是何等人物,基于已知的消息做判断,然后试探出虚实,对他来说太简单了。

  见田占元脸色变的那么难看,长眉道人立刻说道:“可是先生现在面相上已有尊贵之色,所以应该没什么大碍,我应该是不会看错的。”

  田占元马上就问了一句:“小的那个,会赢了大的那个?”

  长眉一脸神秘莫测的点了点头:“大抵如此,不过,也不是没有变数。”

  田占元长长吐出一口气,然后又问了一句:“如果,我杀了大的那个呢?”

  长眉装作吓了一跳,然后连连摇头:“生杀之事,不敢说不敢说。”

  田占元哼了一声道:“看来你是真有些本事,你多少钱能说?”

  第一百三十八章 行不通

  长眉道人看向田占元,一脸为难地说道:“这位先生,这不是钱不钱的事情,这是天机,我若是泄漏太多的话真的会有生死之忧,还请先生饶了我吧。”

  田占元显然有些动怒,哼了一声后说道:“如果你说了,未必会有什么生死之忧,但你不说的话,我可以保证你活不过今晚。”

  长眉被吓得脸上变色,苦求道:“这位先生,你不能逼我啊。”

  田占元这种暴戾的性子,已经按捺不住想要动手,可是这光天化日之下,还是在冀州城里繁华之处,他确实也不敢随便杀人。

  沉思片刻,田占元取了两张银票出来,每一张都是一百两面额,他把银票递给长眉道人说道:“看起来你们穷苦无依,这二百两银子,足够你们父女二人五年所需,甚至十年衣食无忧,说了,我就把银票给你,不说,我会跟着你回家登门拜访。”

  长眉道人看起来也是被逼的无奈了,只好勉为其难的把银票接过来,然后说道:“先生……这一个人命里能遇到一位大贵人,已经殊为不易,可是你这命相中,有两位大贵人,而且他们还不和。”

  长眉停顿了一下后说道:“其实此事最终哪个胜了,说不在先生,也在先生,先生的选择对于那两人来说也极为关键,先生站在哪边,哪边胜算就大。”

  田占元心说这个老头儿真神人啊,这话说的一点儿错处都没有。

  他若是站在大哥虞朝宗那边的话,二哥毕大彤必输无疑,他若是站在毕大彤这边,虞朝宗也几分把握。

  “你就说我该怎么选!”

  “且看日后。”

  长眉道人神秘兮兮地说道:“这几日可能会有些变故,先生在冀州城里千万不要生什么事端,其实,先生不该来冀州,冀州大城龙气尚存,会冲了先生的命数。”

  田占元问道:“那我应该从哪里来回哪里去?”

  长眉嗯了一声:“这样最好,这些日子什么事都不要做,只静观其变,如不出意外的话,先生此生的转折点就快来了,但福凶各占半数。”

  田占元道:“你这话说的模棱两可,我什么都没有听出来。”

  长眉道人叹了口气候说道:“那我就说的再清楚些,先生是虎,而那两位是龙,二龙相斗必会伤及无辜,然而先生此时已有王者之相,便是虎生龙相……万一那两龙都败了呢?”

  田占元脸色再次变了变,心说自己怎么没有想到?

  燕山营中七个寨子,其中大哥虞朝宗的宅子兵马虽然不是最多,但战力最凶悍,二哥毕大彤寨子里人最多,两人大概真的是五五之数。

  而他在剩下的几个当家的中实力最强,老三周道手不过有千余骑兵,他是大哥虞朝宗的人,不会有争雄之心,老四吴雄奇兵力只不过是他的一半而已,老六是他的人,老七那个家伙手下几百人罢了,翻不出什么浪花。

  所以若是能促使老二老大打起来,老三也跟着卷进去,到时候这三人都死了的话,谁还能阻止他当老大?

  他连忙看向长眉道人问道:“所以我就应该回去静观其变?什么事都不做?”

  长眉道人点了点头道:“不要节外生枝,先生的机遇就要到了。”

  田占元点了点头道:“那我办完了事就尽快回去。”

  长眉心说你办你妈卖批。

  老子劝你半天了让你走,你还说要办完事再走,我这浪费了半天口舌算什么?

  他劝了一句道:“还是应该尽快回去的好,再大的事,也大不过先生你未来前程,而且这冀州城里与先生命数相冲,停留的时间越久,就越是可能有意外。”

  田占元问道:“何来的意外?”

  长眉心说你这个倔种!你个傻批!

  可他只好耐着性子继续说道:“迟则生变,变从身边起,难道先生就没有想过,身边人中也会有人不稳靠?”

  这话本事随便瞎说的,就是想用言语逼迫这山匪头子尽快回燕山去,也就省得再生什么事端,能不打架就把人劝走,这在兵法上就叫不战而屈人之兵。

  长眉打算的是好,奈何这个田占元真的是个倔种,说了半天,还打算办完了事再回去,长眉心说你办完了事,我不就死翘翘了吗。

  然而他都没有想到,这句话你身边的人未必都牢靠,一下子就触及了田占元的心事,他是真的怀疑自己身边有虞朝宗的人,就算是带出来的这些人都精挑细选,也不敢保证全都那么忠诚。

  毕大彤能收买大哥虞朝宗身边的亲信,虞朝宗就不能收买他们身边的亲信?

  田占元想着,如果这次出来的事身边真有内鬼,那么说不得已经告诉了虞朝宗,而虞朝宗那么痛快的答应了他,极有可能是想借机在冀州城里除掉他。

  什么样的人,便会有什么样的心思。

  一念至此,田占元的心里就出现了几分恐惧。

  “那先生,我若明天就回去,如何?”

  他问。

  长眉道人心里松了口气,想着你现在就滚蛋才好呢,可是他当然不能说啊。

  他点了点头道:“越早越好,还是那句话,迟则生变。”

  田占元嗯了一声,长长吐出一口气,起身活动了一下后说道:“随便唱几个小曲儿吧,我夫人喜欢你刚刚唱的,我先回去歇着了,刚刚给你的赏钱,也足够你唱几首曲子。”

  “是是是……”

  长眉道人赶紧着点头说道:“夫人爱听,那我们就在这多唱一会儿,吃中饭的时候再走。”

  田占元嗯了一声,转身回客栈里边去了,他一进门就招手把亲信魏烨叫过来,压低声音吩咐了一声:“等那俩算命的走了,你带人跟上去,别着急动手,等他们进了自己家里再动手,手脚麻利干净些,把我银子带回来。”

  魏烨立刻俯身道:“放心,当家的,我会把事情做干净。”

  田占元嗯了一声,缓缓上楼去了。

  他回到自己房间,窗外已经又响起了那老头儿唱歌的声音,曲调里有些莫名其妙的悲伤,让人听了烦躁,而他妻子靠在窗边听着,眼睛里都已经有些湿润起来。

  他看着就更烦躁,于是转身又出去了,让人去店家那取了酒来,拎着酒壶找手下人去喝酒了。

  客栈外边,李丢丢看向师父长眉,压低声音说道:“师父,你觉得成了吗?”

  长眉唱完这一曲后才同样低声回答道:“没成。”

  李丢丢点了点头道:“我也觉得没成,虽然已经吓的那家伙有了退意,但他显然想把给你的银子拿回去,而且,他已经醒悟过来自己说了不该说的话。”

  长眉道人叹道:“始料未及,始料未及啊……”

  李丢丢道:“师父,这事交给我吧,你的法子行不通了。”

  长眉道人看向李丢丢道:“不要胡乱做事。”

  李丢丢嗯了一声,稍显敷衍。

  到了快中午的时候,俩人收拾了一下东西,李丢丢搀扶着他师父告辞离开。

  李丢丢感觉的出来他们身后有人跟着,所以判断的没错,那个家伙是真不想花银子,这是要把银子拿回去。

  又何止是拿回去银子那么简单?那山匪头子和师父聊了太多,他担心出什么意外,所以必会杀人灭口。

  这确实是始料未及的事,说起来,也是李丢丢和师父低估了这些山匪的凶悍。

  “咱们现在也不能往家里走。”

  长眉道人一边走一边说道:“天知道那些人怎么打算的,万一连累了燕先生可是大罪过,我们去兜几圈?”

  李丢丢道:“师父跟着我走吧。”

  长眉道人问:“去哪儿?”

  李丢丢道:“咱们也去问问前程。”

  长眉一怔,下意识的问了一句:“你去找谁问前程?”

  李丢丢道:“夫子。”

  虽然大周已经灭了好多年,世间沧海桑田,可是这世上依然只有一位人所共知的夫子,只是已经没有人再把那位夫子当回事。

  冀州城里有不止一座夫子庙,每一座都残缺不全,李丢丢就带着他师父进了那座曾经血泊满地的夫子庙。

  那天在这座夫子庙里,杀手姚无痕一个人杀了很多人,他本该死可是没有死,因为对于他这样的人来说,遇到羽亲王这样的人,足以改命。

  李丢丢和师父一前一后进了夫子庙,这里出过命案,而且死了很多人,本就荒凉没人来的地方就更不会有人来。

  长眉道人一进门就看到了倒在地上那半截夫子泥像,他愣了一下,然后自言自语了一声罪过。

  他问李丢丢道:“你猜他们什么时候来动手?”

  李丢丢回答:“白天不敢,哪怕这里没人来。”

  长眉道人点了点头道:“那还来得及。”

  李丢丢问:“师父,来得及什么?”

  长眉道人指了指那半截夫子泥像说道:“你去寻一些干草来,再去找些水,咱们把夫子泥像修修,周夫子一生光明磊落,总不能让他这样被糟蹋了,他这样的圣人,哪怕是泥像也得稳稳的站着。”

  若是换作别人一定觉得长眉这么做毫无意义,无聊至极,可是李丢丢却不觉得,他应了一声后就出去找干草,不多时又用破坏的半截瓦罐端回来一些水。

  俩人在夫子庙里和泥,把半截夫子泥像安回去,用带干草的泥巴在断开的地方修补。

  修补好了之后找来木棍支架好,然后点了两堆火烤着。

  “饿不饿?”

  师父自然而然的问了李丢丢一句。

  李丢丢从他的背囊里取出来一兜包子比划了一下,他笑了笑道:“已经不是原来了,我们不用再挨饿了。”

  他说这些话的时候语气听起来平淡,可是长眉却听出来三分杀意。

  他们好不容易才过上这样的日子,怎么会容得别人来肆意破坏?

  李丢丢轻轻拍了拍那个背囊,长眉才明白过来,原来自己徒儿早就已经想到了他这个做师父的办法行不通。

  ……

  第一百三十九章 别看

  李丢丢看向师父说道:“吃过饭后去睡会吧,他们白天不会来的,没那个胆子,师父你去后边睡一会儿。”

  长眉摇了摇头道:“怎么可能睡的着,丢儿……我们已经很久没有好好聊过了,趁着这个时候就聊几句。”

  李丢丢嗯了一声:“师父你想聊什么?”

  长眉整理了一下措辞后说道:“其实我也不知道具体想聊什么,觉得有很多担心,可是话到嘴边又不知道从何说起。”

  李丢丢伸出手道:“一二三,列出来。”

  长眉笑了笑道:“你怎么越来越臭屁了呢。”

  李丢丢道:“因为我现在确实臭屁了啊。”

  长眉笑着摇头,又整理了一下思绪后说道:“那行,就列举一二三……第一,你是不是真的要去北疆参加边军,去和夏侯琢汇合?”

  李丢丢摇头:“还不确定,书院结业就还有好几年呢,这事真不好说。”

  长眉嗯了一声,这是最担心的,所以最先问。

  “第二,你和高院长的孙女究竟怎么回事?是不是……是不是你看上她了,或者她看上你了?丢儿,咱们和人家不是一路人,你配不上她。”

  李丢丢看向师父,第一次觉得师父的话有些刺耳,配不上三个字从师父嘴里说出来,师父的卑微和他的卑微,在这三个字出来后,立刻就那么那么的明显起来。

  李丢丢摇头:“师父你想多了,我才不到十三。”

  长眉叹了口气,他知道丢儿没说实话。

  “第三,你以后会不会和燕山营有牵扯?”

  他问了第三件事。

  李丢丢摇头:“师父,你问的这几件事都是现在我没法给你回答的。”

  长眉沉默了后问道:“如果……如果师父这三件事都不许你去做呢?”

  李丢丢看向师父,他和师父聊天的时候从来都没个正经,可是现在需要他正经起来的时候,他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因为师父不许他做的三件事,他都没法给出明确的答复。

  这个世界,充满了未知。

  “我们现在日子挺好的,何必惹出事端?”

  长眉道人低着头说道:“比如你今天的事本不该发生,就是因为你救了虞朝宗,燕山上你没必要救他,救了之后就会招惹是非,哪怕是你今天把要杀你的人都杀光了,以后还会有人来杀你,燕山营那些想反虞朝宗的人,会不停的想杀你,你能把燕山营里那些都杀光吗?”

  “师父来冀州之前跟你说过,攒了十年的银子,是为了你能改命,现在你的命已经改了……丢儿,过安稳日子,好不?”

  李丢丢沉默下来。

  长眉道人也没打算逼着李丢丢这一刻就给他什么答复,他只是希望李丢丢做一个凡人,一个不愁吃喝不苦生计的凡人。

  “师父。”

  李丢丢忽然看向师父问了一句:“如果我不想做一个普通人呢?不想做那种众生皆苦的无为众生。”

  长眉愣住,这是他最怕的事。

  李丢丢深吸一口气,然后看着师父的眼睛认真地说道:“如果师父今天不问我,也许我也不会问自己,师父问了,我仔细想了,所以……”

  李丢丢缓了一下后继续说道:“所以我现在知道自己想做什么,知道以后要做什么,师父……我为什么要救虞朝宗,师父真的以为是我一时冲动?”

  李丢丢看向门外,他的手放在背囊里,那里是他的刀,手指在刀鞘上轻轻的来回的抚摸着。

  “师父说,半奸半英雄是为枭雄,枭雄才能成大事就大业,枭雄才能图霸一方……”

  李丢丢再次看向师父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道:“我不信,我想试试。”

  长眉道人张了张嘴,一时之间不知道说些什么,他第一次真的确定,原来徒儿已经不是那个事事都要依靠他的孩子了,已经不是那个江湖小骗子了。

  丢儿说,师父啊,我救虞朝宗真的是一时冲动吗?

  长眉道人多想丢儿真的只是一时冲动,现在他更愿意接受这是一时冲动,而不是丢儿心中已有所图。

  “师父,你跟那个山匪头子说话的时候,很多话其实我一样都有感触,你说他有王爷命,听起来是一句笑谈,可师父你敢断定那个山匪头子如果不死,将来他就一定没有王爷命吗?”

  长眉又张了张嘴,可还是说不出话。

  “我不想做王爷,但我想做大将军。”

  李丢丢道:“徐驱虏那样的大将军,一己之力,力挽狂澜,我不想做王更不会奢求做帝,但是师父,我想做一个英雄,盖世英雄。”

  最后这四个字,像是战鼓擂动。

  李丢丢缓缓吐出一口气,看向师父说道:“别想那么多了,我会安安稳稳的等到书院结业,以我的成绩,也许会按照师父你想的那样,有书院举荐,又有大考成绩,入仕之后做一个随波逐流的人……”

  他笑着说道:“其实高院长人挺好的,如果我之后的几年一直都是书院第一,那么将来入仕也不难,是吧。”

  他笑起来,依然阳光般灿烂。

  长眉坐在那,像是傻了一样很久很久都没有说出话来,丢儿那一句盖世英雄,让他觉得自己是不是做错了什么,也说错了什么。

  “师父,怪你咯。”

  李丢丢用他的脑袋撞了撞师父的肩膀,笑着说道:“你教了我那么多,给我讲的第一个有关大英雄的故事就是徐驱虏……”

  长眉随着李丢丢一下一下的轻轻的用头撞他的肩膀,他的身子来来回回的小幅度摆动,听李丢丢说完这句怪你咯,长眉忽然就笑了笑。

  “是啊,怪师父。”

  长眉抬起手在李丢丢的脑袋上揉了揉。

  “那,我们俩做个约定吧。”

  师父笑着说道:“如果书院结业之后,有高院长举荐,你可顺利入仕,那么就按照这条路走,如果将来天下真的乱到你已经不能走那条路,那不管你选什么路,师父都支持。”

  “好!”

  李丢丢使劲点了点头:“就这样。”

  两个人吃过午饭,韭菜鸡蛋的大馅包子也不怕凉,比拳头还大的包子,李丢丢吃了九个,但也只是六七分饱而已,因为李丢丢有了上次的经验,他知道要打架之前不能吃太多。

  师父吃过饭后就说他去后边有干草的地方眯一会儿,很久没有在这种环境下睡觉,居然觉得有几分亲切。

  李丢丢趁着师父睡着了之后,把背囊里的东西一样一样取出来,然后他起身,走到夫子庙门口往外看了看,视线可及之处见不到那些人在,但暗中一定盯着呢。

  李丢丢出来舒展了双臂,就是想让那些人看到,我还在这。

  他回到夫子庙里,看到一侧坍塌的墙壁,过去搬起来那些沉重的条石,一块一块的放在师父睡觉的地方旁边,给他师父垒了一个小小的防御墙。

  腊月的夜晚总是来的很早,好像师父才刚刚睡了没多一会儿,外边已经天色擦黑,李丢丢把师父旁边的火堆加了些木柴,看着师父背对着他睡觉的样子,其实李丢丢知道,师父一定一直都没有睡着。

  “师父。”

  “嗯?”

  李丢丢回头看向门外,沉默片刻后说道:“一会儿,别看。”

  长眉道人没回头,也没说话,依然背对着李丢丢躺着,片刻后他点了点头。

  夜晚降临。

  李丢丢从背囊里取出来那个夜叉面具,缓缓的带在头上。

  外面响起打更人的声音,宵禁到了。

  打更人的声音远去之后不久,外边就传来一阵阵脚步声,李丢丢看着门外,天刚黑月不明,人影憧憧,像是鬼影重重。

  李丢丢起身,左手抓起连弩,右手握刀。

  他一直都很怕黑。

  直到有人告诉他,要想不怕黑暗,就变成黑暗。

  门外第一个人冲了进来,没有任何话,没有任何多余的动作,一刀朝着李丢丢的脖子砍了下来。

  李丢丢右手一刀横扫,那山匪的脖子就被切开,李丢丢左手抬起来连弩急点,几支弩箭射出去,后边的两个人被洞穿了脖子。

  下一息,李丢丢一脚把面前的尸体踹出去,撞翻了后边冲进来的人,再补一刀,人头滚开。

  杀进来的四个人,不过片刻就变成了四具尸体。

  后边再想进来的人就有些慌,他们谁都没有想到本该轻而易举的事,突然就变得这么危险起来。

  那四个同伴死的才是轻而易举,轻而易举到他们看到了,却不敢相信。

  “动手啊!”

  后边的山匪小头目魏烨鼓起勇气喊了一声,催促身边剩下的六七个人往里边冲,可是他自己却退到了人群最后边。

  那六七个山匪硬着头皮冲进来,李丢丢大步跨了出去,然后在人群之中起舞。

  左手连弩右手刀,在那六七个人之中穿行,似乎只是转了一圈而已,地上就又多了六七具尸体。

  李丢丢看向魏烨,那人已经吓得在不住后退。

  “告诉你们当家的,躲在客栈里别出门,死在客栈里……最起码暖和些。”

  魏烨转身就跑。

  等他逃出去后,李丢丢回头看向依然躺在那,可是明显有些发抖的师父说了两个字。

  “回家。”

  然后他一低头冲了出去,冲进夜晚的他不再是那个惧怕黑暗的小男孩,而是一条回到了大海里的龙。

  从李丢丢给自己做夜行衣的那天起,他就要化身黑夜。

  第一百四十章 我乃夜叉!

  田占元的手下魏烨一个人落荒而逃,他是真的怕了,他们的人一直都在盯着那个破败的夫子庙,没有看到还有谁进去过,可是为什么那夫子庙里会有一个杀人如麻的夜叉?

  虽然才来没多久,可是茶余饭后和客栈里的小伙计聊天,他也听说了那个冀州城里夜叉索命的事。

  这世上百姓愚昧,对于神仙鬼怪的传说很多人都笃信不疑,尤其是关于索命之类的故事,总是会让人着迷,又在着迷中恐惧。

  现在他看到了那个夜叉,狰狞的脸上露出来几颗獠牙,仿佛一口就能咬穿人的脖子。

  尤其是,夫子庙里点了几堆火,李丢丢是背对着火焰,所以前边那半身就显得更阴暗了些。

  长街上,魏烨亡命飞奔。

  他连头都不敢回,一口气跑到了客栈。

  客栈一楼大厅里,田占元坐在那喝酒等消息,有几十个手下也都聚集在这,其他人都在客栈四周设防戒备。

  魏烨跌跌撞撞的跑进来,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的脸色有多难看,看到兄弟们的那一刻,他好像魂才刚刚回来一样。

  “当家的……”

  魏烨因为跑的太急,还没有说完话就被门槛绊了一下,身子控制不住往前扑倒。

  他趴在地上抬头,看向田占元哆哆嗦嗦地说道:“夫子庙里,有夜叉。”

  田占元没有反应过来,脸色又惊讶又疑惑的看着魏烨问道:“什么夜叉?”

  魏烨咽了口吐沫,嗓音沙哑地说道:“冀州城里,那个,那个索命的夜叉。”

  田占元一怔,他也听说了这个夜叉索命,说要死三百人就索命三百人的故事。

  “怎么可能!”

  田占元微怒道:“一定是什么江湖高手装神弄鬼,看来那父女两个是故意来的,是有人想要对付我们。”

  “没有……没有那父女俩。”

  魏烨连忙说道:“当家的,我带人一直死死盯着那个夫子庙,前后都盯着呢,一会儿都没有错开眼睛,没见到有人进去也没见到有人出来。”

  “可是我带着人冲进夫子庙之后,那父女俩根本就不在夫子庙里,那里边只有一个青面獠牙的夜叉。”

  听到这番话,田占元脸色一变,他往前走了两步一把抓住魏烨胸前衣服问道:“你可看清楚了?”

  魏烨道:“看清楚了,真的没有那父女俩在,只有那夜叉一个。”

  田占元本来就信这鬼神之说,此时听完后手都有些发抖,他自言自语地说道:“莫非那两人真的是神仙不成?”

  之前白天的时候,他和长眉道人问卦,魏烨也在不远处,大概都听到了。

  此时回想起来,他更加害怕,看向田占元说道:“当家的,莫不是那两位神仙是化身凡人来指点当家的,可是当家的却想杀了他们。”

  田占元听到这句话,心里好像被什么东西抽打了一下,又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攥了心脏一下。

  魏烨的话本是慌乱中随口说出来的,根本就没有经过什么深思熟虑,可此时田占元也慌了,这话确实把他吓了一跳,是老大一跳。

  回忆起来,人家说他有王爷命,还说若是气运到了,还可虎生龙相,那岂不是皇帝命?

  乱世中神仙下凡来指点有皇帝命的人,这种故事从古至今都不少见,让他赶上了,可是他居然想把人家杀了。

  “他……那个夜叉,有没有说什么?”

  田占元问这句话的时候,嗓音都开始发颤了。

  “他说……回去告诉你们当家的,别出客栈,最起码……最起码可死在暖和的地方。”

  田占元肩膀都颤了一下,他连忙吩咐道:“所有人都出去戒备,把这客栈给我防住了,只要撑过今夜,咱们明天一早就离开冀州。”

  “是!”

  几十名手下应了一声,全都冲出客栈在前后戒备,他们其实也害怕,可是因为人多所以能壮壮胆子,但没有一个人敢单独出去,最少也是三五个人凑在一起。

  客栈的掌柜不知道出了什么事,听到声音从里边出来想询问一下,可是看到这刀枪剑戟的架势,硬是一句话都没敢问,立刻回到自己屋子里,砰地一声把门关的死死的。

  拉着老伴儿躲进被子里,仿佛被子是这世上最坚固的堡垒。

  客栈后边,一个山匪压低声音问身边同伴道:“那个夜叉的事,不会是真的吧?”

  同伴连忙摇头,明明嗓音都在发抖可是还撑着勇气回答道:“我反正是不信这一套,要我说,更可能是咱们当家的出来做什么被大当家知道了,是大当家派来的人。”

  他本意是想安慰同伴也安慰自己,可是这话说完之后连他自己都愣了一下。

  他同伴下意识的看向他说道:“那……岂不是更糟糕?”

  俩人正说着话呢,客栈前边忽然传出来一片惊呼,那不是一两个人吓着了,好像是客栈前边布防的那些兄弟都吓着了。

  客栈前边至少有三四十人在,他们全都往四周戒备着,可是也不知道是谁先看到的,然后吓得嗷的叫了一嗓子,人们这才看到,在客栈正门外边不知道什么时候站着一个人。

  夜色中,那人一动不动的站在客栈门口,脸上有一张青面獠牙的面具,谁也没有听到声音,谁也没有看到人来,他好像真的是鬼魂一样,突然就出现在正门外了。

  那夜叉也没有说话,只是静静的站在门外看着那些山匪。

  “你到底是谁!”

  此时田占元也看到了,他大步从客栈正厅里出来,用手里的长刀指向夜叉大声喊道:“你又到底想怎样!”

  那个浑身上下仿佛都透着一股阴森气息的夜叉抬起手,比划了一根手指。

  “我乃夜叉,今夜收一百人。”

  这一句话,不知道多少人后背都立刻起了一阵凉风。

  距离客栈并不是很远的一座房子屋顶上,燕山营七当家爬伏在那监视着客栈,他注意到魏烨急匆匆跑回来,可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此时看到那个戴面具的人出现,七当家的眼睛骤然就睁大了些。

  昨天他把人跟丢了,等回去之后才醒悟过来,自己根本没有看到那人长相,所以要保护的人到底是谁,看起来他像是已经找到了,但实则还是一点线索都没有。

  所以他今天晚上又来了客栈这边盯着,他希望那个戴面具的人再出现,这样就能知道他是谁了。

  可是他也很清楚,那个戴面具的人无缘无故不会再跑来冒险,昨夜里已经惊动了田占元那些人,今夜再来,岂不是自投罗网?

  他对自己的武艺颇为自信,可是他也没有自信到一个人能把那一百多人都杀了的地步。

  然而今夜,他看到的那个戴面具的人和昨夜看到的那个,好像完全不是同一个人。

  昨夜里遇到的那个会假装有暗器,会抓一把土准备扬他,而且还是六分裤,浑身上下透着一股猥琐的气质。

  而今夜这个戴着同一张面具的人,像是一个真真正正的夜叉。

  就在他想到这些的时候,他看到了那个戴面具的人伸出一根手指微微晃了晃。

  “我乃夜叉,今夜收一百人。”

  这句话只有十个字,可是这十个字把七当家都吓了一跳,不是因为这十个字说的有多凶狠,而是因为这十个字太平淡了,平淡的没有一丝杀意似的。

  然而这平淡,又更为吓人。

  “杀了他!”

  就在这时候,七当家听到了田占元的咆哮声,像是怒极而发,所以嗓音都在颤抖,可是七当家听得出来,那不是怒极而发,是怕极了。

  就在那一声暴喝之后,戴面具的人身形往后一闪,人消失在暗影中。

  而田占元的手下则呼啸着冲了出去,追向那个戴面具的人消失之处。

  客栈门口的火把很亮,可是这样一来,火光能照到的地方之外就显得更为漆黑。

  “好手段。”

  七当家眼神一亮。

  因为有光明在,所以人们才害怕黑暗,如果世界一直都是一片漆黑,人们也早就已经习惯了黑暗,适应了黑暗,也许人人都有一双看破黑暗的眼睛。

  然而这个世界上有光,也没有谁可以看破黑暗。

  七当家知道那个戴面具的人是怎么想的了,客栈里的敌人数量太多,他没有把握直接杀进去可以把人都杀了,所以他是在故意诱敌出击。

  只有把敌人都分割开,他的机会才更大。

  田占元太蠢了,他不该把手下人分散开,只要他召集所有手下,百余人围着他坚守一夜,那个戴面具的人不可能有任何机会得手。

  然而,田占元在恐惧和愤怒之中,上当了。

  正门的三四十个山匪握紧了兵器冲出去,很快就在客栈门口的灯火照亮范围里消失了,他们一头冲进了黑暗之中。

  田占元紧握着他的长刀站在客栈门口,不住的往四周张望,他还能听到手下人的呼喊声,可是心里却一点儿都不踏实。

  前边的人都追出去了,客栈正门一下子就显得冷清起来。

  田占元往左边看了看,没有动静,往右边看了看,也没有动静,视线缓缓的回到正前方,然后啊的惊叫一声,手里的刀都几乎吓得脱手而出。

  那个戴面具的人,回来了。

  他依然站在正门外,透过那张面具,一双眼睛平静的看着他。

  田占元的手下明明是追着人出去的,为什么他的手下没回来,这个夜叉却回来了?

  “你……你到底想干什么!”

  田占元吓得后退几步,一把将身后的魏烨拉过来挡在他自己身前。

  魏烨回头看了田占元一眼,那眼神里的含义格外复杂。

  夜叉站在门口一言不发,只是那么平静的看着他们两个,突然,夜叉抬起手往田占元住的房间指了指,田占元的脑袋里嗡的一声,他的妻子还在房间里。

  几乎没有任何犹豫,田占元立刻转身朝着楼上冲,他跑到二楼房间门外用肩膀把门撞开,屋子里已经躺在床上的妻子吓了一跳。

  田占元脸色一变,隐隐约约猜到了什么,他跑过去一把拉住妻子的手往楼下跑,妻子被这突变吓坏了,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茫然的跟着田占元跑下楼。

  到了楼下,田占元看到魏烨依然站在门口往门外看着,他立刻问了一句:“那人呢?!”

  门外已经不见了那个夜叉。

  魏烨颤抖着转身,他脖子上有一道红线,在转身看向田占元的那一瞬间,脖子上的红线似乎在轻微的啪的一声后爆开,血如瀑布一样喷涌而出。

  第一百四十一章 没有人可以杀死夜叉

  田占元眼睁睁的看着魏烨的脖子在他面前裂开,血像是瀑布一样从脖子里喷涌而出。

  在那一刻,他妻子吓得啊的叫了一声,抱着自己的头就蹲了下去。

  “别怕。”

  田占元挡在妻子身前说道:“我不会让人伤害你。”

  也不知道是怎么了,可能是惊吓中,妻子长期以来的隐忍终于爆发了,她猛的站了起来,一把推在田占元后背上。

  “不会让人伤害我?那伤害我的人到底是谁!”

  一瞬间,她的眼睛就变得有些发红。

  “我们一家差不多都是被你杀的,我爹娘,我兄长,我妹妹如今不知道身在何处,我家破人亡都是你害的,你现在和我说不会让人伤害我?!”

  她喊完了之后突然加速往门口冲出去。

  “杀了我吧”

  她跑到客栈正门外边大声喊着:“夜叉!你不是要杀人吗?你不是要索命吗?来杀我啊!”

  田占元脸色发白,站在那沉默了好一会儿后迈步出去,拉着他妻子的胳膊往回走,妻子奋力挣扎疯了一样的嘶吼,田占元的脸色越来越差。

  啪!

  田占元在她妻子脸上狠狠扇了一下。

  “你闭嘴!”

  他怒视着妻子说道:“我让你活下来了,你居然还在恨我?如果不是因为我把你留下来,你也早在阴曹地府了。”

  妻子眼睛血红血红的看着他说道:“你是想让我谢谢你吗?谢谢你对我的不杀之恩?你为什么不杀了我!”

  田占元手上一发力,把妻子拽回到客栈中。

  “我不会让你死的。”

  他看了妻子一眼,然后转身面对客栈外边大声喊道:“夜叉!我不管你到底是谁,你不要杀她,她什么都不知道,也与任何事无关。”

  外面没有任何声音,安静的好像连他那些手下都消失了一样。

  田占元的妻子脸色复杂的看着他,那一刻她已经快要撑不住了,所有的仇恨,所有的愤怒,所有的一切,都在这一刻一起冲击着她的理智。

  终于,门外有几个山匪跑过来,其中一人道:“当家的,没看到那夜叉出现,可能已经走了。”

  田占元沉默片刻后吩咐道:“去把所有人都召集回来,不要再分散开,都进客栈里来,咱们就在这大堂里等他,我倒是想看看,这夜叉能不能一人杀进门。”

  那几个手下连忙应了一声,转身往回跑,其中一个还没有跑出去几步,忽然人就飞了起来,一开始还发出一声惊叫,后来连声音都发不出来,被什么无形的力量一把攥住了咽喉提起来似的。

  人还在往上飘,他的四肢都在不断的挣扎着,可是越挣扎似乎攥着他脖子的无形之手越是用力,没挣扎多久他的四肢就软了下来。

  房顶上,李丢丢手一松一抖,套在那山匪脖子上的绳圈就松开了,绳圈本来就没有收紧,靠的就是那人自己的体重把人吊死的。

  他转身离开,没有丝毫停留。

  几息之后,客栈后边传来一阵阵惊呼,应该是又死了人。

  这一切的一切,只有一个人看了大概。

  七当家蹲在屋顶上,他看到了那个戴面具的人是怎么来来回回行动,怎么把田占元的手下全都切割分开,怎么一次一次把人送进地狱。

  此时此刻,他心中只有一个想法。

  大哥是对的。

  大哥说那个少年看面相只有十五六岁年纪,如果真的才那么大,却已经有如此冷静的心思,如此狠厉的作为,七当家知道大哥的看法就不会有错了。

  这样的人,真的需要自己保护吗?

  他从不曾在一个十五六岁的人身上看到这么重的杀意,也从不曾想到自己会对一个十五六岁的人产生惧意。

  他看到了那个戴面具的人在吊死了一个山匪后立刻到了客栈后边,两个山匪没有任何反应就被他砍死,而杀人之后,那戴面具的人又隐身进了黑暗中。

  七当家忽然间明白了,那个戴面具的人并不急。

  那个人是在折磨田占元他们的心,让恐惧把每个人的勇气都击碎,丝毫都不留。

  杀人,攻心为上。

  越来越多的山匪开始从四面八方回来,他们脚步急促的冲回客栈里,哪怕七当家看不到这些人脸上的表情,可是他知道,这些人已经怕到了骨子里。

  一开始七当家还想出手下去帮帮那个戴面具的人,顺便把田占元解决了,哪怕还不确定田占元就是出卖了大哥的那个人,可杀了又无妨,最起码他一定有问题。

  然而此时此刻的七当家,只想继续看着,看着那个少年是如何继续击碎人心的。

  那少年,很可怕。

  “所有人都不要出去了,外边一个人都不留!”

  田占元往四周扫视了一下,回到客栈大堂里的人还有七八十个,也就是说至少有二十人已经在不知不觉中被干掉了,关键是连人家的影子都没有追上。

  这剩下的七八十人围成了一圈,田占元和他妻子在这个圈子的正中,他妻子还在哭泣着,低着头,而田占元的心情也越来越烦躁。

  “别哭了!”

  他怒吼了一声。

  妻子抬起头看了他一眼,眼神已经不似刚才那样的迷乱,可是却多了些绝望。

  “你会死在这的。”

  她说。

  啪的一声,田占元又给了妻子一个耳光。

  他看着妻子那张被打红了的脸,一字一句地说道:“我告诉你,老子不会死在这,你也不会死在这,只要老子还不想死,谁也别想杀我!”

  他大声嘶吼,像是在说给妻子听,可也许更多的是说给他自己听。

  就在这时候,夜叉来了。

  他就那样步伐平缓的走了过来,左边腋下夹着一具尸体,右边肩膀上扛着一具尸体,他走到客栈门口停下来,侧头看着屋子里那些人。

  没有说话,只是看着。

  所有人吓得都不敢出声,好像不出声夜叉就看不到他们一样。

  片刻后,夜叉把两具尸体扔在门口后走了。

  谁也无法理解,一个人能带给一百人这么大的压力,在看到夜叉走了的那一刻,屋子里七八十人居然有一多半同时松了口气。

  可是没多久夜叉又回来了,如刚才一样,带回来两具尸体放在客栈门口,放下之后又走了。

  “他要做什么?”

  有人下意识的问了一句,其实也不知道自己要问谁。

  “他……只是在吓唬我们。”

  “对,他不敢进来,只是想吓唬我们。”

  “如果他真的不是人呢?他也不敢进来吗?”

  “我们人多……他应该会怕我们。”

  四周都是手下人的窃窃私语,这让已经到了狂躁边缘的田占元几乎控制不住自己。

  夜叉第三次来了,依然带回来两具尸体放在客栈门口,他转身走的时候,终于有人反应了过来。

  “他是要用尸体把门堵住!”

  “也许他要放火烧死我们!”

  田占元这才醒悟过来,门口堆上了六具尸体,摞在那,已经把房门堵住了三分之一左右。

  不多时,夜叉第四次回来了,还是两具尸体丢在那,然后默然转身。

  “去把尸体推开!”

  田占元疯了一样嘶吼着。

  可是一时之间,真的没有人敢动,他们互相看着彼此,谁都不愿意第一个冲过去。

  夜叉听到田占元的喊声后回头看了一眼,这一眼,所有人都向后退了一步。

  然后他又走了,很快就消失在暗影中,走了几步后一摆手,什么东西飞了出来,把门口的火把和灯笼打灭了好几个。

  门口一下子就变得黑暗起来,只有屋子里的光从门照出去,别的地方都是一片漆黑,那一条光,却像是引领着夜叉进门的路。

  “快去把尸体推开!”

  田占元又喊了一声,有几个人见夜叉没在,胆子稍稍大了些,冲过去想把尸体推开,可是刚到门口,夜叉第五次回来了,他扛着两具尸体停下来看着那几个人,那几个人立刻就屁滚尿流的跑回屋子里。

  这一次,夜叉没有走,把两具尸体放下后,就在尸体堆上坐下来,面对着屋子里,一言不发,他好像在轻轻的抖着腿,身子一动一动的。

  “我受不了了!”

  一个山匪在重压之下终于崩溃了,挥舞着刀子冲了出去,可是就在他到门口的那一刻,一具尸体忽然站了起来,尸体一刀把那山匪戳死,然后尸体也倒了下去。

  夜叉依然坐在门口,依然在轻松的抖着腿。

  “砸他!”

  “我们有弓箭!”

  不知道是谁反应过来,开始用手里的连弩瞄准门口,第一个人反应过来,很快所有人都开始跟着他一起往门口那疯狂的放箭。

  弓箭弩箭,像是暴雨一样朝着门口攒射过去,因为箭太多了,连门框两侧都密密麻麻的钉着不少箭。

  坐在门口的夜叉不知道身中多少箭。

  当所有人的箭都射完了,他们惊恐的看着门口,然后就看到夜叉往后一仰倒了下去。

  “死了?”

  有人下意识的问。

  “是死了吧?”

  有人下意识的回答。

  “去看看!”

  田占元大声喊了一句。

  人少了不敢去,大概十来个人一起往前慢慢移动,他们走到门口往外看,夜叉躺在地上,应该是已经没了气息。

  “他死了!”

  最前边的山匪惊喜的喊了一声。

  屋子里所有人在那一刻好像重获新生了一样,有人忍不住喊了出来,嗷嗷的喊着。

  可就在那惊喜的喊声刚刚响起的时候,一具尸体跳了起来,一刀把前边三个山匪的人头同时砍掉。

  他动作很快,一刀一刀的劈砍,到门口的十来个人只有最后边两个逃回来,剩下的都被砍死了。

  这尸体杀了人后弯腰下去,把夜叉头套从死夜叉脑袋上摘下来,缓缓的套在自己满是血的头上。

  “夜叉本就是死的,夜叉可以转换身体。”

  他转身看向屋子里的人说道:“你们又怎么能杀的了夜叉?”

  他迈步进了门,在那一瞬间,屋子里的人胆子全都炸了,也不知道有几个在那一刻尿了裤子。

  夜叉的面具上有很多血。

  他一步迈进屋子里,看向田占元,那双眼睛看过去的时候,田占元的腿一瞬间就软了。

  第一百四十二章 你知道哪里能喝酒吗

  为什么客栈门口会发生夜叉被杀,尸体又变成夜叉这样的事,只有已经靠近过来的七当家看清楚了,屋子里那些山匪一个个吓得都已经快尿了裤子,门外灯光又灭了,根本就看不清楚。

  所以看清楚了的七当家此时此刻对那个少年的钦佩,已经到了无以复加的地步。

  如果不是亲眼所见的话,就算是别人揪着他的耳朵跟他讲一个少年这样做那样做,他都一定不会信,就算把他耳朵揪长了,他也一样不会信。

  因为他无法想象的出来,一个十几岁的少年为什么会有如此缜密的心思,又有如此强大的勇气和信念。

  这些因素,缺少一样,他都不可能一个人把那百余人下破了胆子。

  前四次,李丢丢都是扛着两具尸体回来的,但第五次不是。

  他在之前就抓了一个活口,没杀也没打,只是摘掉了他的下巴,让他不能说话。

  李丢丢第五次去搬运尸体的时候,把夜叉面具套在了那个俘虏头上,李丢丢让他扛着自己回到客栈门口,他的匕首就顶在那人脖子后边,有异动他就会动手。

  俘虏带着一具真的尸体和李丢丢回到客栈门口,完全按照李丢丢要求去做。

  把尸体和李丢丢放在门口地上,按照李丢丢说的,他在门口坐下来,面对着屋里边,不要动。

  屋子里的人看到了那夜叉轻松的坐在门口,还在微微抖腿,可那哪里是什么轻松的抖腿,那是吓得发颤。

  然后李丢丢暴起杀人,杀人之后又倒了下去,但是这次他倒的位置很巧妙,躲在了那一堆尸体后边。

  屋子里边一片羽箭射过来,他糖在那根本就不用担心什么,尸体帮他挡住了所有的威胁。

  当那些山匪开始放箭的时候,俘虏要跑,却被李丢丢双手抓着俘虏的双腿脚踝,那俘虏想走也走不了,被乱箭射死。

  之后再次暴起杀人,李丢丢等的就是那些山匪已经没有箭了。

  如果他们的箭还在的话,李丢丢不敢贸然攻进去,对面又那么多人那么多弓箭,神仙都不敢说自己会万无一失。

  李丢丢最强大的并不是他的武技,而是在这一连串的过程中完全掌握了那些山匪的心理。

  这,是李丢丢的师父长眉道人在过去数年中教给李丢丢的最重要的东西。

  给人算命看相,如果不能揣摩别人的心理,这一行一定干不下去。

  客栈内外的人只有一个旁观者,那就是七当家,连李丢丢自己都是局内人。

  在看到了这个过程之后,七当家的心里对这少年真的已经有一种说不出的敬畏。

  他是那么自负的一个人,可是他深知自己这个年纪的时候,绝对做不到这少年一样如此从容,也不会有如此胆魄,更没有如此手段。

  李丢丢迈步走进客栈,那夜叉面具上已经满是血迹,让他看起来更加阴森恐怖。

  “我已经收了三十二个人。”

  李丢丢的视线扫过那些山匪,然后缓缓地说道:“我说过,今夜要收一百个人头,还差七十八个。”

  他抬起手很认真的数了数,然后点头道:“正好七十八个。”

  “不……不对!”

  一个山匪壮着胆子说道:“你……你算错了!你已经杀了三十二个,再杀七十八个,就是一百一,多了十个!”

  李丢丢当然知道自己说错了,他本就是故意的,因为接下来他要做的依然是攻心为上。

  “唔……”

  李丢丢缓缓点了点头,用很沧桑沙哑的嗓音说道:“是我算错了,不过没关系,多十个我不介意。”

  他再次往前迈步,屋子里那些山匪开始不由自主的后撤,一个人,压迫着七十六个人后撤。

  有两个人没动,一个是田占元,一个是田占元的妻子,前者已经因为恐惧到了一定地步反而变得有些狰狞,后者是已经放弃了活下去的希望。

  “你这个人。”

  李丢丢抬起手指了指田占元:“本是燕山营绿眉军的当家之一,手上有无数无辜之人的鲜血,可惜的是,燕山那边我没法管,但是冀州城里归我管,你不该来。”

  田占元嘴唇都在颤抖着,脸色也越发狰狞。

  “我来了,你真能杀了我?”

  田占元看着李丢丢,握刀的手急速的抖动着,哪怕语气依然装的很强势,但根本就唬不住人了。

  “你罪恶滔天,早就该死,如果早来冀州的话,我早就已经收了你。”

  李丢丢的视线离开田占元,扫向其他人。

  他停顿了一下后说道:“我说收一百人,刚刚算错了,虽然多杀十个少杀十个并无区别,可是要言而有信,现在有十个人可以离开,走的人把兵器扔在地上。”

  他没说是哪十个人可以离开,谁不想走?谁不想活?

  “我要走!”

  其中一个山匪立刻喊了一声,把手里的长刀扔在地上直接就冲了出去,他跑过李丢丢身边的时候吓得连头都不敢抬,用这辈子所跑出来的最快的速度冲出客栈。

  有了第一个,人心立刻就溃散了,本来还强撑着的勇气在这一刻彻底崩塌,越来越多的人把兵器扔掉开始往外跑。

  李丢丢根本没有去管,因为这本就是他要看到的场面。

  呼啦呼啦的,没多久,田占元的七十多个手下全都冲了出去,没有人一个人回头,能跑多快跑多快,他们也不知道该跑去什么地方,可是谁还会想这些呢,能跑了再说。

  李丢丢等了一会儿,然后回身把房门关上,用挡木把门插好,然后又走到一边,把窗户一扇一扇的关好。

  田占元忽然明白过来,所以他惨笑一声。

  “你根本不是什么夜叉。”

  他看向李丢丢道:“如果你真的是夜叉,没必要把门窗关好,你是在害怕我的手下都回来。”

  李丢丢缓缓的把夜叉面具摘下来,在面具离开脸的那一刻,他湿漉漉的头发垂了下来,那不是被谁打湿的,而是被血打湿的。

  发丝垂落,血珠儿还在往下滴。

  李丢丢把面具放在一边,看向田占元说道:“你总算猜对了一次,如果这个世界上真的有什么夜叉的话,你这样的人已经死了几百次。”

  田占元深深吸了口气,脸上的惧意逐渐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释然,释然之后便是杀意横生。

  “你不是鬼是人,我还怕你做什么?”

  田占元握紧了刀柄,握刀的手都不在发颤了。

  李丢丢缓缓说道:“其实,你更应该怕人。”

  田占元忽然向前,一刀朝着李丢丢的脖子斜着劈落,李丢丢后撤一步,刀尖在他身前滑了下去。

  田占元的武艺不错,这些能在悍匪之中成为首领的人,如果不比寻常人更狠一些,怎么可能控制的住队伍。

  而若没有本事只会狠,有多少个也被人杀了。

  他一刀落空,借着挥刀的力度,身子凌空翻了过去,双脚踹向李丢丢的面门。

  李丢丢再次后撤一步,那两只脚没有够到他,落地之后,田占元又一刀劈砍下来。

  李丢丢这次没有后撤,而是横移出去避开这一刀,田占元的这一刀再次落空,然后砰地一声砍在了门板上。

  他没有注意距离,可是李丢丢注意了,在回身关门的时候就注意了。

  那一刀砍在门板上,李丢丢趁着田占元往外抽刀的时候,手里的长刀往前一送,噗的一声戳进田占元的肚子里。

  一刀命中后李丢丢再次横移,然后一拳打在田占元的下巴上,这一拳力度奇大,直接把田占元的下巴打的脱了臼。

  李丢丢从袖口里滑下来一把匕首,在田占元后背上连戳几下,快如闪电。

  所有的动作都一气呵成,没有任何犹豫,没有任何停顿,因为每一步李丢丢都已经计算好了。

  他横跨出去,弯腰把刚刚放在一边的夜叉面罩捡起来,走到脸都已经扭曲了的田占元身边,他朝着田占元笑了笑,那一笑才像是真正的夜叉。

  然后李丢丢把夜叉面罩套在了田占元的头上,他拉开门,一脚把田占元踹了出去,然后朝着门外大喊一声。

  “夜叉受了重伤,他是人,他不是真的夜叉,他已经受伤了!”

  喊完之后李丢丢看向田占元的夫人,微微俯身道:“对不起,看得出来你应该也是命苦之人,吓着你了,实在抱歉,我也是不得已而为之。”

  说完后李丢丢直接掠上了二楼,然后从后窗跳了出去。

  身负重伤的田占元被李丢丢一脚踹出去,跌跌撞撞到了门外,他肚子里还有那把长刀在,刀没有拔出来,人就还有三分生气。

  李丢丢无需去确定那些山匪会不会动手,就算他们不敢动手,那个山匪当家的也一样必死无疑。

  他从后窗跳出去并没有立刻离开,而是翻上了房顶,蹲在那看着前边空地上那跌跌撞撞却依然没有倒下去的人,他想等等看。

  然而李丢丢没有想到的一幕发生了。

  田占元的妻子从客栈里冲出去,指向田占元大声喊道:“快来杀了他,他已经受伤了。”

  四周果然还有没逃走的山匪,藏在暗处观察,听到夫人的呼喊后,有几个人冲了过来,但他们还是不敢贸然靠近。

  有人捡了一块砖头砸过来,砰地一声砸在田占元脑袋上,田占元再也坚持不住,往后一仰摔倒在地。

  这一下,那几个没有逃走的山匪立刻来了勇气,他们跑回屋子里捡了兵器,围着倒在地上的人一刀一刀剁下去。

  田占元的妻子扶着门框站在那,身子剧烈的颤抖着,可是却忽然笑了起来,笑的前仰后合。

  然后就是嚎啕大哭。

  就在这时候,七当家从旁边掠过来,几刀把那几个山匪砍死,他缓步走到田占元的妻子身边,沉默片刻后把身上的钱袋子摘下来放在她脚边。

  “你走吧,这些钱够你生活一阵子的。”

  李丢丢从屋顶上跳下来,看了看七当家,没说话,然后过去把所有人身上的钱都搜集过来,也放在田占元妻子身边。

  “现在走还来得及,这些银子也足够你在冀州生活几年的,运气好可以买一个小宅子。”

  李丢丢说完后转身走了。

  “你等一下。”

  七当家喊了一声。

  李丢丢回头问:“还有什么事?”

  七当家想了想,然后问:“你知道,这么晚了,哪里还能喝酒吗?”

  李丢丢沉默片刻,点头:“知道。”

  七当家追上他,到了他身边后问道:“哪里?不如我请你喝一杯?”

  李丢丢指了指前方。

  他说:“我家。”

  七当家一怔,然后就笑起来,嘴角上扬的样子,有那么一丢丢好看。

  他们走了,田占元的妻子把脚边的钱都捡起来,跌跌撞撞的也走了。

  第一百四十三章 盆架不错

  李丢丢之所以敢带着那个神秘的人回到自己家里,是因为他现在已经相信这个人确实没有歹意。

  虽然他出手杀那些山匪的时候,这个人没有直接帮忙,可是李丢丢感觉的出来,每一次他出手的时候,在暗中那个人始终都在,而且很精准的出现在他不好防备的位置。

  如果这个人要出手杀他的话,李丢丢纵然不会被杀,怕也已经受伤。

  在那一刻李丢丢就知道,这个人随着他的移动而移动,然后出现在他需要防备的地方,是在保护他。

  再有就是,当这个人把钱袋子放在那女人脚边的时候,李丢丢觉得他是一路人。

  “好汉。”

  李丢丢一边走一边问:“你叫什么名字?”

  七当家摇头道:“除了大哥之外,没有人知道我的名字,我说话可能有些直接,你不要介意……我的意思是,我们的关系还没有到我可以告诉你我名字的地步。”

  李丢丢点了点头道:“确实很直接。”

  七当家不是一个很善于交流的人,他和李丢丢和长眉道人这样贫嘴可以贫一天一宿不停下来的人,完全是两个类型。

  如果能赚钱,那俩别说一天一宿,两天两宿也没事啊。

  而七当家是那种,你对他说我给你点钱你陪我聊会儿,他觉得你有病。

  他也不是很喜欢说话,他觉得和人交流是浪费时间,与其有那个交流的时间不如喝点酒,然后睡一觉。

  他睡觉也和别人不一样,别人睡觉自然是越舒服的地方越好,他喝多了睡觉就喜欢爬树,在树杈上睡觉,所以燕山营的人总是说他一喝多了就失踪,神龙见首不见尾,其实他是爬树去了。

  七当家觉得如果自己不聊几句的话确实显得很别扭,脑袋里千回百转的想了很多,该说什么,问什么,又或者问题太多人家会不会有些不满。

  所以就这样想着想着就到了李丢丢家门外,到了地方之后他觉得反正也没说,索性就不说了吧。

  李丢丢在门外敲了敲,怕师父和燕先生误会是别人,敲门的手法是用的和他师父约定好的手法,轻九下,重一下。

  七当家敏锐的感觉到这敲门的方式有些特别,终究还是忍不住问了一句。

  “九轻一重?”

  李丢丢:“……”

  他看向七当家说道:“你连我的名字都没有问,却问了一句这个……”

  七当家想了想,确实是这么回事。

  门被人从里边拉开,长眉道人看到李丢丢那一刻,明显松了口气。

  “这位是?”

  长眉见李丢丢身边跟着一个三十来岁的中年男人,于是问了一句。

  李丢丢回答:“捡来的。”

  七当家一怔。

  燕先生也已经跑了过来,见李丢丢那一身的血,脸色顿时变了,他指了指李丢丢身上,李丢丢摇头道:“我没受伤。”

  燕先生松了口气,然后看向七当家:“多谢你相助。”

  七当家回答:“我没有。”

  不多时,李丢丢洗了澡换了衣服,回到客厅里的时候发现师父他们三个人坐在那,气氛格外的别扭。

  七当家就坐在那一口一口的喝茶,也不说话,也不看那俩人。

  李丢丢出来后笑了笑道:“茶叶不是很好,你凑合喝着,一会儿我看看家里有什么东西可以做,咱们吃点宵夜。”

  七当家点了点头道:“确实不好。”

  李丢丢:“……”

  李丢丢去厨房看了看能做点什么,虽然真的不是很擅长做饭,但凡事都熬不过一个学字,再笨的人只要肯学,只要肯一直学,大概就会明白,有些笨真的不是靠努力就能解决的。

  好在李丢丢不笨,差不多简单的饭菜琢磨琢磨还能收拾出来,比如炒个鸡蛋,比如炒个肉片之类的,反正就那么回事。

  大概收拾了小半个时辰,李丢丢端着几盘菜进屋,屋子里那三人还在那坐着,各喝各的茶,依然没有交流。

  长眉道人不是没有试探着想多聊几句,可是他发现这个人根本就没打算和别人聊天。

  饭菜上桌,李丢丢打开两壶酒,想给他们都满上一杯,七当家直接伸手把一壶酒拿过来,也不用杯,举起来就朝着自己嘴里要灌。

  酒壶都到嘴边了,他忽然又停下来,把酒壶放下。

  李丢丢问:“怎么了?”

  七当家摇了摇头,没回答。

  李丢丢心想人家是不是觉得这酒不够好?

  所以他又问了一句:“酒不对你胃口?这酒确实不贵……”

  七当家道:“闻出来不贵了。”

  李丢丢:“……”

  好尴尬啊。

  好在这次七当家补充了一句,稍稍缓解了一下这尴尬的气氛,虽然这缓解的力度也就那么回事吧。

  “我答应大哥,一年之内不喝酒。”

  他端起来一碗白米饭,夹了些菜就开始吃,吃了两口后把菜拨到一边,开始只吃白米饭。

  李丢丢都不敢问了,因为他已经知道这个怪人会说什么。

  长眉道人也觉得尴尬,陪着吃了几口饭菜后看向李丢丢说道:“手艺提升了不少,虽然说不上有多好吃,但……”

  七当家道:“挺难吃的。”

  李丢丢差一点说出来送客两个字。

  燕先生倒是噗嗤一声就笑了,他觉得这个怪人的性格其实还行,是那种有什么说什么,不会拐弯,这样的人其实反而比那些擅长拐弯的人容易相处。

  “我吃饱了。”

  七当家起身,然后看向李丢丢总算是问了一句该问的:“你叫什么?”

  李丢丢回答道:“我叫李叱,叱咤风云的叱,我在四页书院读书,甲字堂学……”

  话还没说完,七当家已经出了屋子。

  “知道了。”

  然后人纵掠而起,瞬间就消失了一样。

  燕先生看向李丢丢问道:“这位……耿直的壮士到底什么来路?”

  李丢丢回答道:“他是燕山营大当家虞朝宗派来保护我的人,一开始我对他身份还有些怀疑,今夜我去客栈那边,他始终都在暗中保护我,所以就信了。”

  燕青之点了点头:“传闻天王虞朝宗是个有恩必报的人,信义第一,所以江湖上的人都对他很敬重,既然是他派来的,应该不会是坏人。”

  长眉道人却轻轻的叹了口气,他是真心不想丢儿和燕山营那些人有什么联系。

  在他看来,匪就是匪,贼就是贼,就算被人称之为天王,那还真的就是天王了?还不是大土匪头子罢了。

  占山为王的一群叛军,可能会坏了李丢丢的前程。

  在长眉道人眼里什么是真正的前程?自然是入仕为官,哪怕大楚朝廷已经腐坏到了这个地步,哪怕大楚江山已经糜烂到了这个程度,可他依然觉得那才是正经出路。

  最不济,等将来学成了不能入仕,也如燕先生那样做个教书的人,最起码受人尊敬。

  他真的觉得李丢丢不能和那些叛军江湖客混在一起,那是自毁前程。

  可是他又不会明明白白的对李丢丢说些凶狠的话,他怕孩子的心里会怨恨他。

  所以难受的,是他自己。

  “我吃饱了,我去睡一会。”

  长眉道人今夜的经历让他有些吃不消,他其实是一时之间接受不了,自己的徒儿已经开始变成一个江湖客,夫子庙门口的那场厮杀,让他觉得自己不认识自己的徒儿了。

  等长眉道人出去之后,燕先生压低声音说道:“你师父可能……不太希望你和江湖上的人有来往,他看起来有些失望。”

  李丢丢点了点头:“我知道。”

  燕先生道:“你师父年纪大了,凡事还是要多顺从一些。”

  李丢丢又点了点头道:“我明白。”

  燕先生沉默了一会儿后问了他一句。

  “你为什么没有想过去通知夏侯琢。”

  李丢丢没有立刻回答,夹了口菜,然后叹息道:“还是不吃了……先生,我没有告诉夏侯琢,是因为我想看看,我自己能不能把事情解决。”

  燕先生嗯了一声。

  他懂。

  人啊,哪怕你有再逆天的朋友,最终要靠的还是自己,如果自己一无是处,再逆天的朋友也只能给你富贵,不能保你生死。

  而依赖别人的时间久了,人就变了一个废物。

  “知道了。”

  燕先生起身,伸了个懒腰后说道:“我也去睡了,今夜你都做了些什么,我不想问,但……这样的事以后还是尽量少一些。”

  李丢丢俯身道:“先生放心,如非必要,我不会做。”

  燕先生点头,看了看那菜饭。

  “确实不好吃。”

  然后走了。

  李丢丢心说这么快你们就都被那个神神秘秘的家伙传染了吗?丢生艰难啊。

  七当家回到自己住的客栈里,躺在床上却怎么都没有睡意,他闭着眼睛,可是脑海里思绪太亢奋。

  他在脑子里把李叱今夜的所有举动都复盘了一遍,越是仔细去想,一些细节就越是清楚起来,而这些细节越清楚,他就越觉得李叱可怕。

  许久之后,他起身,取了纸笔写了一封信,想着等手下人回来再让他们把信给大哥送回去。

  其实信很短,只有几十个字。

  大概的意思是,大哥……不管用什么样的办法,务必把李叱请上燕山,务必让他成为绿眉军的一员。

  信写好之后他贴身收好,算计了一下自己的手下大概会多久回来,因为实在是有些兴奋,所以竟是这样思考了一夜。

  第二天一早,燕先生起床洗漱,看了一眼正在院子里蹲着马步的李丢丢,他过去站在李丢丢身边说道:“把胳膊往两边平伸出去。”

  李丢丢想着燕先生这是要指点自己武艺了,于是很听话的把胳膊平伸。

  燕先生满意的点了点头,把毛巾挂在李丢丢胳膊上了。

  李丢丢:“……”

  长眉道人打了个哈欠从里屋出来,看到这一幕后点了点头道:“盆架不错。”

  燕青之若有所思地说道:“盆?”

  然后他把李丢丢往两侧平伸的胳膊摆到向前伸出去的位置,打了一盆水放在那两条胳膊上架着。

  他满意的点了点头道:“确实不错。”

  李丢丢:“……”

  第一百四十四章 嘱托

  这冀州城早就已经不再是原来那个冀州城,百姓们已经渐渐遗忘,然而并不会因为百姓们的遗忘真的就能好像是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冀州府府治连功名死了之后,整个冀州城的府治衙门上下换了一茬人,而这新上来的人是谁的人?

  只能是节度使曾凌的人。

  节度使是封疆大吏,手握重权,他虽然没有权利直接任免冀州府治这样级别的官员,可是他可以安排人暂代府治职权。

  这个暂代是多久?

  按照正常来说,从冀州府加急往都城大兴城送奏折请示大楚皇帝陛下,需要一个多月的时间,奏折就能到了,来回的话有三个月,应该足够。

  可是现在这世道,根本就没有正常的事,冀州节度使曾凌根本就没有把连功名的事上奏朝廷,所以现在的冀州府府治这个暂代到底多久,是看曾凌的心情。

  所以现在整个冀州城里的局面就是节度使大人只手遮天,而熟悉节度使的人也都知道,节度使是羽亲王的人。

  在府治连功名死了之后,冀州城里那些有头有脸的大人物们,那些可以接触到某个层面的大家族,都开始嗅到了不寻常的气息。

  尤其是冀州各大家族的人,他们一开始还以为是武亲王在因为连功名的飞扬跋扈而动了怒,所以安排了这一出戏。

  等到人们反应过来才明白,这最大的赢家不就是羽亲王吗?

  羽亲王之前为什么不动连功名,偏偏武亲王到了之后连功名就死了?

  简单,因为羽亲王手里没有兵权,他又是个闲散王爷,还因为连功名是大太监刘崇信的人。

  这看起来不可一世的武亲王,只是羽亲王利用的一把刀。

  武亲王在朝廷里的位置自然不是羽亲王可比的,他手握兵权,主掌整个北境所有军务事,他还有打皇鞭。

  这事别说羽亲王和曾凌不打算急着上报,就算是上报了他们也不怕。

  而武亲王觉得,上报给刘崇信那样的宦官,对他是一种侮辱。

  大太监刘崇信巴不得武亲王在北境一直不回去,所以就算是他知道了自己孝子贤孙之一的连功名已经死在武亲王手里,他也会装作不知道。

  不过是各怀鬼胎。

  最近这段日子,从羽亲王府里走动的各大家族的人越来越多,因为他们现在看清楚了。

  尤其是趁着羽亲王不在家的时候来走动,比羽亲王在家的时候走动更方便。

  羽亲王除掉了连功名之后,整个冀州之内的权力都在曾凌手里,也就是在他手里。

  也许用不了多久,等道羽亲王积攒够了足够的实力,就会打出来一杆大旗。

  这个大旗可以有很多名堂,可以是清君侧,也可以是直接夺帝位。

  所以各大家族当然要赶紧表态,他们可不想落于人后,虽然他们不确定羽亲王到底能不能成功,但是他们又不缺钱,押宝这种事,对于他们来说赌对了,未来几十年甚至几百年,家族继续昌盛兴隆。

  如果没赌对呢?

  普通人才没有那么多选择,他们的选择多着呢,也永远不会把宝只押在一个人身上。

  就拿冀州城里各大家族的人来说,他们非但要在羽亲王身上押宝,甚至还在叛军势力身上押宝。

  百姓们可能永远都不会想到,就算是如燕山营虞朝宗这样的人,背后也有各大家族的身影,而且,虞朝宗有可能都不知道。

  任何一个已经露出头角的人,都是他们押宝的对象。

  而这样的大势,对于李丢丢来说其实还没有什么影响,哪怕他已经开始按照他的想法往前迈步,但是他现在的位置,距离大势,还有万里之遥。

  当那些大人物们站在冀州城的高墙上俯瞰的时候,李丢丢依然是他们眼里的芸芸众生之一。

  上午读书练功,下午李丢丢就去云斋茶楼那边做一个很多人仰慕的小先生,而在这期间,他还会每天都抽空跑回书院里,作为老大,去看看那两个小弟。

  当然,最主要的是老大的老大。

  大概三天之后,夏侯琢才找到李丢丢,劈头盖脸就是一顿骂,把李丢丢骂的满脑袋都是小星星。

  夏侯琢消息不灵通,是因为这事有些特殊了。

  客栈里死了那么多人,但是实情很快就被衙门压了下去,尸体被处理掉,甚至连备案都没有。

  之所以如此,是因为冀州府衙门也很清楚,这个案子一旦爆出来的话会有很多人被牵连。

  比如城门守,他们如果没有收银子的话,这些死了的悍匪怎么可能把连弩都带进来?

  这事,如果让节度使大人知道了的话,指不定多少人被直接摘了官帽扒掉官服。

  夏侯琢的层面其实很高了,所以下边层面的人不愿意让他知道,因为他可能会立刻告知他父亲,或是节度使大人。

  所以这个案子到了府治衙门就立刻被按了下来,他们这些人互相都通着气,把案子的事和守备大营那边一说,那边立刻就明白府治衙门的好意。

  但是百姓们或多或少还是会知道一些,于是官府就有意把事情往那个索命夜叉身上推。

  关键是,百姓们还真信。

  于是冀州城里关于夜叉索命,专杀坏人的消息不胫而走,且越传越离谱。

  “你本事了?!”

  夏侯琢在李丢丢脑壳上敲了一下,李丢丢随即讪讪的笑了笑。

  “为什么不告诉我?!”

  夏侯琢又敲了一下。

  李丢丢揉了揉自己的脑壳,不好意思的笑着说道:“不是我不想告诉你,而是当时情况未明,我和师父本打算是去探探消息……谁想到,就打起来了。”

  “呸!”

  夏侯琢第三次抬起手准备敲李丢丢脑壳,李丢丢一脸可怜的看着他,夏侯琢就没能把手敲下去。

  夏侯琢道:“你别在我面前装可怜,你以为我不知道你怎么想的?你就是觉得自己本事大了……再加上怕连累我。”

  最后几个字出口的时候,哪里还有什么力度,声音都软了下来。

  李丢丢嘿嘿笑了笑:“我其实也有私心,我本来是想从那些山匪手里搞点钱,谁想到……”

  他摊了摊手道:“毛都没搞到一根。”

  夏侯琢道:“你要那玩意有什么用!”

  李丢丢一时之间都没有反应过来……

  “只此一次。”

  夏侯琢又瞪了他一眼,然后把递给李丢丢一个包裹,李丢丢接过来后问道:“是什么?”

  夏侯琢道:“快过年了,给你和道长做了两件新衣服,还有就是……过两天我想带你们回去见见我娘,特意交代你几句,不要在我娘面前提起来我去北疆的事,我和我娘说,我要去都城赶考……”

  李丢丢道:“你母亲……能信?”

  夏侯琢瞥了他一眼道:“我娘亲又不知道我在书院不读书……先不管那么多,骗了这次再说吧,过了年,大概出正月我就得走,我已经偷偷的和北疆边军那边的一个将军暗中联络好了。”

  李丢丢一惊。

  “你不是要听节度使大人的安排吗?”

  “他?”

  夏侯琢哼了一声:“他以为我不知道,我跟他说什么他都会告诉我父亲,我跟他说的那些,其实是故意让他告诉我父亲的。”

  他看向天空,停顿了一下后继续说道:“我不能都忤逆了对不对?总是得假装按照他们的安排走几步,我父亲不闻不问装作不知情,其实他也希望我去边军,但他是希望我去罗耿帐下,因为他……”

  “算了。”

  夏侯琢一摆手:“不说这个了,他想让我去罗耿帐下听令,但我不去,我要去的是真正的边疆,罗耿的幽州军可不算边军。”

  李丢丢忽然慌了一下,他不知道为什么,就是慌。

  “你不去幽州的话,很危险。”

  “我知道。”

  夏侯琢抬起手在李丢丢脑袋上揉了揉,在这一刻,李丢丢就是他最溺爱的亲弟弟啊。

  “我走之后,母亲就交给你了,你时不时就要替我回去看看她。”

  “我知道,放心吧。”

  “现在来看,冀州还能撑住几年,其实冀州以后只能是两个结局,你想过吗?”

  夏侯琢问李丢丢。

  李丢丢想过。

  他点了点头说道:“要么被人攻破,要么变成都城。”

  夏侯琢苦笑道:“顺序也可能变一变,变成都城然后被人攻破……原来,你也看出来了。”

  李丢丢嗯了一声:“大概是去过一次燕山之后,我才看出来的。”

  夏侯琢道:“我父亲……其实我不怪他,也不觉得他是痴心妄想,我只是不想和他走一路,想想看,如果有一天他真的成事了,难道不比如今都城里那位皇帝陛下强得多吗?”

  李丢丢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这些你还不需要去想。”

  夏侯琢继续说道:“你毕竟还小,替我照顾几年我母亲,如果我在北疆能立足,几年后,我难道还混不成一个将军?到时候你带着我母亲和你师父一起到北疆,我能照顾好你们。”

  李丢丢笑起来。

  夏侯琢道:“你知道为什么不希望我母亲留在冀州吗?”

  李丢丢又点了点头,他也知道。

  他看向夏侯说道:“其实刚才答案你已经说了,怕的是冀州从一座州治变成都城,然后被人攻破……”

  李丢丢后边的话没有继续说,因为实在是不吉利。

  将来若是羽亲王真的称帝了,冀州城变成都城了,朝廷的大军也好,其他叛军也好,攻破冀州城的那天,就是羽亲王身死的那天,作为羽亲王的家眷,夏侯琢的母亲也必死无疑。

  事实上,夏侯琢并不看好他父亲的打算。

  “现在看看,边疆反而是安全的地方。”

  夏侯琢的视线看向北方,他笑了笑说道:“不管中原乱成什么样子,边军都不可能撤,这是咱们大楚太祖皇帝立下的规矩,就算是都城破了,边军也不能离开边疆,这规矩不是给太祖皇帝他的子孙后代立的,而是给四疆边军的将士们立的……他们可以,有诏不回。”

  他看向李丢丢说道:“只要边军还在,都城破了,中原也还是中原。”

  李丢丢使劲儿点了点头。

  心里有些激动。

  中原,还是中原。

  第一百四十五章 那又怎么了?

  因为受到了歧视,也不算,李丢丢觉得勉强算是鄙视,所以他开始学习做菜,第一天的战果是把家里存的肉蛋菜消耗了三分之一,师父就把他赶出门了。

  他拎着这些东西去了四页书院,在见到高希宁的时候他眉眼都笑的飞扬起来。

  李丢丢扬起手里拎着的食物:“我亲手……”

  高希宁以为李丢丢是带给她的好吃的,所以伸手去接。

  东西都接过去了,李丢丢的后半句话也出来了。

  “做给狗子和神雕的。”

  高希宁的小舌头还在嘴唇上舔了一下,以示对美食的尊敬,可是听到李丢丢说是亲手做给狗子和神雕的,她那以示尊敬的小舌头都显得尴尬起来。

  biubiu……那吐在外面的小舌头还抖了抖。

  “不是不是……”

  李丢丢连忙解释道:“不是我不愿意做给你吃,只是太难吃,所以就先用狗子和神雕来试菜,等什么时候我做饭菜好吃了,就给你做。”

  高希宁道:“我不信,你那么聪明,学什么都快,做菜又不是什么很难的事。”

  她把李丢丢拎着的东西接过来,打开之后,用手捏了一块放进嘴里。

  然后她看了李丢丢一眼,转身蹲下来,把李丢丢带来的食物递给狗子:“乖,我喂给你吃啊,你大哥亲手做的,可好吃了。”

  狗子叼了一块肉吃下去,翅膀开始忽闪起来,好像很兴奋的样子。

  高希宁叹道:“但凡是个人,也不至于这么好骗。”

  李丢丢讪讪的笑了笑:“给为师留几分薄面可好?”

  高希宁呸了一声道:“你什么时候是我师父了?”

  李丢丢道:“为师传授你武艺的时候,你怎么不反驳?”

  高希宁道:“你还说,那天我和若凌说,我也练武这么久了,和你比试一下吧,你无需太过让我,我想看看自己的武艺进境如何。”

  李丢丢连结果都没问,直接说了一句:“你看看你挑的对手!”

  若凌坐在旁边小凳子,立刻起身道:“你的话里是什么意思?”

  李丢丢一条大拇指:“强!我的意思就是强!”

  高希宁嘿嘿笑起来道:“看你这一脸谄媚的样子。”

  李丢丢把食物一多半都分给了神雕,神雕倒是吃的很开心,狗子也没少吃,这让李丢丢多多少少的恢复了几分自信,最起码只要不是人,都吃的下去。

  不管是狗子还是神雕似乎都已经习惯了被人养着的生活,狗子除了在喂它吃肉的时候,永远都是那副冷冷淡淡的样子。

  神雕就不一样,李丢丢把院子里给它垒造了一个小圈子,它把圈子里的地都用鼻子犁了一遍,这可是冬天,冻土,李丢丢都觉得它那鼻子是什么神兵利器了。

  “对了……”

  高希宁忽然间想到了什么,看向李丢丢道:“前几日家里来人给我提亲了。”

  李丢丢一怔,心口里莫名其妙的疼了一下。

  挺疼的。

  但是他不确定自己这是怎么了,所以没敢表现出来,他看向高希宁问道:“是谁家的?”

  高希宁叹了口气:“就是书院里的学生,还是你们甲字堂学的……许青麟。”

  李丢丢心口里又疼了一下,好像比刚才还疼。

  “唔……他不行。”

  李丢丢摇头。

  高希宁道:“我也觉得他不行。”

  李丢丢瞬间就觉得自己心口里的刺痛都缓解了不少,笑了笑道:“是吧,这就叫英雄所见略同。”

  高希宁道:“可是我爷爷觉得他还行。”

  本来还没看高希宁,听到这句话李丢丢瞬间转头看了过去,他几乎不假思索的问了一句:“高院长这是看上他什么了?”

  高希宁道:“说他有才学,相貌英俊,还说家世好。”

  李丢丢想反驳,可是他知道反驳的话应该也没什么力度,因为这三点还算真实,虽然前两点李丢丢觉得许青麟也就那么回事。

  若凌道:“我反正是看不上那个人,娘里娘气的,一点都不爷们儿。”

  李丢丢立刻朝着若凌抱拳道:“英雄所见又一次略同。”

  若凌看了他一眼后说道:“就是,还不如你呢。”

  李丢丢虽然觉得这话也不是那么好,但他接受了。

  高希宁道:“虽然我爷爷说他还行,但是把许家的提亲暂时回绝了,因为我对爷爷说,那个许青麟将来一定会去都城做官,难道你愿意我去都城?这一路上千难万险,也许走不到都城就成了哪家叛军的压寨夫人。”

  她有些小得意。

  “其实是我觉得确实还小呢。”

  她蹲在那看着狗子说道:“我要是去做少夫人了,还怎么养狗子和神雕。”

  李丢丢心说老二老三真是谢谢你们了。

  可是哪怕到了这一刻,李丢丢还没有意识到其实他已经在喜欢高希宁,那心口里一下一下的刺痛,他自己并没有去深思,又或者是内心中不愿意展现出来的自我否定。

  “还有一件事。”

  高希宁往外看了看,然后压低声音说道:“我爷爷听了我的话拒绝了许家提亲,后来许家的人又来过一次,应该是想到了这一点,所以说许青麟不会去都城,而是羽亲王府那边早就已经接触过,希望许青麟在书院结业以后到羽亲王府那边做事。”

  她声音更低了些:“我猜着,就因为这句话,我爷爷更加不愿意,所以回绝的更坚定了些。”

  李丢丢当然明白为什么高院长突然坚定起来,因为高院长也想到了羽亲王在未来几年可能会做出什么大事来,那时候,羽亲王极有可能成为千夫所指之人。

  许青麟如果真的到了羽亲王府做事,无非是羽亲王府在提前招纳贤才,可是这样的贤才也有可能成为羽亲王野心路上的陪葬。

  他爷爷满意许家的家世,但不能接受自己的孙女没准早早就被牵连。

  所以李丢丢松了口气。

  “还有还有。”

  高希宁说道:“苑先生昨日也来过我家里求见我爷爷,说是前阵子在书院里失态,丢了书院的脸面,特意来赔罪。”

  李丢丢道:“这都过去那么久了,他突然去说要赔罪,怕是没那么简单。”

  “就是啊。”

  高希宁道:“我爷爷说,苑先生应该是听闻了羽亲王府也对你示好,而且你和夏侯琢关系那么亲近,所以他八成是乐意你和佳蓓的事了。”

  李丢丢倒吸了一口凉气。

  “不行!”

  李丢丢立刻回了两个字。

  高希宁好奇的问:“理由嘞?”

  李丢丢心说哪里有那么多为什么,我当然是不喜欢她啊,可是这些话说出来又显得有些伤人,于是整理了一下措辞。

  他对高希宁说道:“她比我大,比我大就不行。”

  李丢丢实在是想不出什么理由了,所以给了一个很扯的借口。

  高希宁愣了一下,然后抬起手在李丢丢脑壳上敲了一下:“比你大怎么了?我还比你大呢?你觉得我也不行?”

  李丢丢道:“你……可能,八成,也许,差不多,应该是……行。”

  高希宁突然脸就红了一下,显得有些慌乱,然后猛的起身道:“若凌,咱们回家去吧,天色已经晚了。”

  李丢丢抬头看了看那临近中午的大太阳,心说这是天色已经晚了?

  若凌跟着起身,瞪了李丢丢一眼,那眼神里都是对一个白痴的怨念和看不起。

  高希宁小跑着离开李丢丢的院子,若凌临走之前又瞪了李丢丢一眼,比刚才那一眼还要狠一些。

  李丢丢看向还在吃食的神雕,自言自语似的问了一句:“神雕,你说女孩子是不是都是间歇性神经病?”

  神雕抬起头看了李丢丢一眼,继续低头吃食。

  与此同时,许家。

  许青麟的父亲许生看向他夫人说道:“也不知道高院长是什么心思,两次婉拒了咱们派去提亲的人……难道他是觉得,连我许家都配不上他孙女?”

  夫人摇头道:“高院长又不是一个不识时务的人,虽然他曾经在朝廷里颇有威望,可现在这世道,都城和冀州城已经失去联络,他那些故交好友都在都城,对他已经没什么帮助了,为了他自己以后,也为了他孙女以后,拒绝咱们许家都不是什么明智之举。”

  许生点了点头道:“理是这个理,所以我才有些想不通。”

  夫人笑道:“青麟是看上那个丫头了,虽然高院长婉拒,可话不是没说死吗?这样……”

  夫人看向许青麟说道:“以后你就多去高院长家里走动,让高院长多熟悉你,等过阵子书院复学之后,你也多去和高希宁接触,女孩子到了这个年纪,总应该也有自己打算,若是青麟让那姑娘对你生出好感,高院长那边我们做父母的再上心些,不会是什么难事。”

  站在一边的许青麟道:“孩儿遵命……不过,我好像听说,高院长的孙女,和那个叫李叱的人来往甚密,可能……可能已经心有所属了吧。”

  “李叱?”

  许生仔仔细细的想了想,片刻后才想起来那人是谁。

  “就是那个到了甲字堂学之后就压你一头的李叱?”

  “是……”

  许青麟回答这一个字的时候,明显脸色不好看。

  “没什么。”

  许生笑了笑道:“如果是哪一个大户人家的孩子也就罢了,他那样的出身,你真觉得高院长会答应?放心就是,高院长还没有老糊涂呢。”

  他看向许青麟说道:“麟儿,要不然为父想个办法,把李叱赶出冀州?”

  许青麟道:“高院长好像也挺喜欢他。”

  “那有什么。”

  许生道:“当初那个叫唐匹敌的,还不是已经离开书院了吗?”

  许青麟一怔,猛的看向他父亲问道:“唐匹敌当年离开书院,是父亲安排?”

  许生笑了笑道:“你不喜欢他,父亲就让他离开书院,这怎么了?”

  许青麟脸色有些发白地说道:“可孩儿听说,他是被囚禁大牢了,有可能已经被处死。”

  许生看向他儿子,一脸不解地说道:“那又怎么了?”

  第一百四十六章 关于爱情

  许生看向许青麟认真地说道:“麟儿,你应该知道,你将来前途无量,而且你的前程和大楚的国运并无关系,大楚国运可以衰败,但你的前程必然锦绣,也必须锦绣。”

  许青麟张了张嘴,可是话却没能说出口。

  许生继续说道:“我不让你去都城了,你应该明白是什么意思,羽亲王那边必有大动作,许家扎根冀州,和别人家里不一样,别人家在冀州城多是分支,而我许家祖祖辈辈皆在此处。”

  “所以,许家的选择,又比别人家里多了几分决绝,老太爷决定让你去羽亲王府,就是把许家未来的希望都交付在你手上,你怎么能有妇人之仁。”

  他停顿了一下,有些恼火地说道:“唐匹敌也好,李叱也好,都不过是根本不重要的人,小角色而已,你因为这样的人要责怪你父亲吗?”

  许青麟连忙俯身道:“孩儿不敢。”

  许生缓和了一下语气后继续说道:“你要记住,任何人,任何事,在家族利益面前,都不重要……老太爷对你寄予厚望,父亲母亲也对你寄予厚望,就因为这厚望,你可知道家族里多少人嫉妒你?”

  他拍了拍许青麟的肩膀:“你还要知道的是,不管父亲做什么都是为了你好,唐匹敌的生死不过如蝼蚁之生死,李叱的生死亦然。”

  许青麟又点了点道:“孩儿谨记。”

  许生道:“再者说……唐匹敌和他父亲如果真的干干净净,朝廷法度也没办法治了他们,不是吗?李叱如果真的干干净净,为父也不能把他怎么样,不是吗?”

  他用一种很正义也很严肃的语气说道:“既然他们都确实触犯了国法,为什么你会觉得父亲做错了?父亲这不仅仅是在维护你,也是在维护大楚法度。”

  他忽然笑了笑道:“据我所知,虽然那个李叱和夏侯琢关系密切,而且羽亲王府似乎也对这个人感兴趣,但他确实不干净……”

  许青麟一时之间没有忍住,试探着问了一句:“父亲,你想现在把李叱赶出冀州,是不是也因为羽亲王府也想把他招纳过去?父亲是担心,他将来在羽亲王府里的位置比孩儿重要?”

  许生看了许青麟一眼,没回答。

  可是他那眼神,已经做出了回答。

  许生确实是有这样的担心,李叱和夏侯琢关系那么亲近,将来进了羽亲王府的话必被重用。

  冀州城里到了层面的人其实都看得出来,虽然夏侯琢名义上没有世子身份,也不回王府,和他母亲在外生活,但是羽亲王对夏侯琢的在意,远远超过了对正经世子杨卓的在意。

  很多人都在猜测,将来羽亲王是要把家业传给夏侯琢。

  现在的环境又发生了巨变,羽亲王所谋者大,他是要化家为国……那么夏侯琢将来就不只是世子那么简单了,纵然不是太子,那也是皇子。

  所以在李叱还是隐患的时候除掉他,比他在羽亲王府站稳脚跟后再想除掉,要容易的多。

  许家把未来的家运一大部分都押注在了羽亲王身上,许青麟就是许家未来能否再上一步的关键,因为他的年纪最合适,才能也不错。

  几年后,许青麟从书院结业,刚刚十七八岁,这个年纪却已经是从龙之臣,难道还预想不出来他三十岁时候是何等风光?

  大家族谋事,谋的可不仅仅是眼前。

  “麟儿。”

  许生的夫人看向许青麟说道:“你父亲远比你思虑的要深远,凡事多听听你父亲的教导,他是不会害你的。”

  许青麟俯身道:“孩儿明白的,父亲都是为了我好。”

  夫人点了点头道:“你明白就好,你如果要选一个对手,就要把眼界放高一些,那个叫李叱的野孩子不过是你脚下踩着的尘埃,你把他当做对手,岂不是把你自己身份拉低了吗?”

  许青麟想了想,似乎确实有些道理。

  夫人继续说道:“你的对手应该是比你强的人,而不是远不如你的人,他也没有资格挡在你面前,你还小,很多事不能自己处理,所以你父亲会帮你处理。”

  “孩儿……知道了。”

  许青麟低着头说道:“全凭父亲安排。”

  许生微笑着点了点头道:“这才是我的好儿子,这才是未来许家栋梁支柱的气度。”

  他看向夫人说道:“你陪麟儿吃午饭,我约了武备府的将军,最近有件事,刚好可以利用一下。”

  他伸手,夫人连忙过去把外衣给他从衣架上取下来穿好,又仔仔细细的给他整理了一遍。

  “老爷出门小心些,风寒莫要着凉。”

  “父亲一路小心。”

  许生笑着点头,然后出门去了。

  冀州城内有武备将军府,隶属于节度使大人治下,武备将军府的职权就是守卫冀州城,城中日常巡逻和治安,也有一大部分都在武备将军府里管着。

  宵禁之后,冀州府府治衙门的巡逻官差,也只是配合武备将军府行事而已。

  换句话说,白天大街上如果发生了什么事,可以归冀州府治衙门管辖,但是到了晚上宵禁之后,大街上的事,都归武备将军府管。

  许生要去见的就是武备将军府的将军姜皋林,这个人是节度使曾凌的亲信,不然的话也不可能在曾凌手下谋得如此重要的位置。

  不到半个时辰后,在冀州城中有名的杏花楼,许生先到了一步,已经定下了最大的雅间在这等着。

  不多时,姜皋林一身便衣带着几个随从上楼来,许生知道后连忙迎接出去。

  他们在杏花楼里喝酒喝了足足一个时辰,说了些什么,只有他们两人知道。

  四页书院。

  李丢丢又来喂过了神雕和狗子,高希宁坐在旁边的小竹椅上看着他,也不知道为什么,看着这个傻子,她就是眉眼带笑。

  “对了。”

  李丢丢喂过了神雕和狗子后,转身看向高希宁说道:“我忽然想起来,原来书林楼的李先生教我一些好玩的事,我教你啊。”

  高希宁笑着点头:“好啊。”

  李丢丢挪到了高希宁身边,折了一根小木棍在地上写写画画。

  “这是注音,方便小孩子认字用的。”

  他写下高希宁的名字,然后注上拼音。

  “可是这有什么用?”

  高希宁好奇道:“直接认字不就好了吗?”

  李丢丢揉了揉脑袋道:“我也还没有想明白,但是觉得最起码有一样用处……我们可以用这些花里胡哨的注音文字,来替代真正的文字,这样的话,我们之间就算是有了密语。”

  高希宁精致的小脸微微一红,她看着李丢丢问道:“为什么要有密语?”

  李丢丢道:“哪有那么多为什么,你就当是好玩。”

  高希宁点头道:“行,这么想的话,确实有意思,你来教我吧。”

  李丢丢蹲在那写写画画的教,高希宁在武艺上的天赋确实稀松平常,可是在学这些东西的天赋上高的令人震撼,李丢丢只是粗粗讲解一遍,她居然就已经差不多掌握,连音节变化都能自己推测出来不少。

  只是还稍稍有些不熟练,毕竟李丢丢也才教了半个多时辰而已。

  高希宁在地上写下李丢丢的名字,然后注音。

  “得一优,丢,对吧?”

  李丢丢看了看,跟着拼了拼:“得为怼……李怼怼?”

  高希宁笑起来,也不知道这有什么可笑的,反正就笑的前仰后合。

  “好玩,真好玩。”

  李丢丢:“哪里好玩了……”

  高希宁:“李怼怼,哈哈哈哈……李怼怼!”

  李丢丢:“幼稚!”

  高希宁道:“以后我叫你怼怼吧。”

  李丢丢想到自己之前骗人的时候,说自己有个兄长叫李怼,他叫李丢,感觉真的有些巧合了。

  他认真地说道:“我叫李怼怼不是不行,但是你也得有个我才能叫的名字,这就算是密语之中的密语,我们还得用注音来联络的时候用。”

  高希宁想了想,然后很认真地说道:“那你就叫我高美人好了。”

  李丢丢道:“凭什么我叫怼怼,你叫美人?”

  高希宁道:“凭我美貌。”

  李丢丢道:“我也还是美貌呢。”

  高希宁:“你丑,对……丑怎么注音来着,吃藕?哈哈哈,你不要叫李怼怼了,以后咱们用密语联络的时候,你就叫李吃藕,我叫高美人。”

  李丢丢:“你那个显得赞美力度还不够,我叫李吃藕,你叫高大美吧。”

  高希宁:“好土……”

  李丢丢忽然叹了口气后说道:“大美,正经和你说件事……以后你不要总想着给我说媳妇了好不好?”

  高希宁想了想,点头:“好。”

  李丢丢一怔:“这就答应了?”

  高希宁哼了一声:“你真的是……好傻啊。”

  李丢丢道:“为什么在你看来我又丑又傻?”

  高希宁觉得他真的是个傻子,巨傻的那种。

  她比李丢丢大一些,女孩子又成熟的比男孩子稍微早一些,所以她心里其实已经知道自己在喜欢这个傻子,只是女孩子的矜持让她不能直接说出来。

  那多丢人啊,她又不叫高丢丢。

  可是这个傻子真的是好傻啊,他完全不知道自己答应他不再给他说媳妇是为什么。

  然后高希宁忽然醒悟过来,这个傻子说不要再给他说媳妇了,难不成也是因为他是喜欢自己?所以不愿意让她再做那傻乎乎的事。

  想到这高希宁的小脸又红了一下。

  她用肩膀撞了撞李丢丢的肩膀问道:“为什么?”

  李丢丢道:“什么为什么?”

  高希宁道:“你为什么不想让我给你说媳妇了?”

  李丢丢想了想,很认真的回答:“我觉得男人应该要先立业,再成家,这才是一个男人应该思考的事,而不是年纪轻轻就想着风花雪月儿女情长,太肤浅!不符合我李吃藕的气质,你说是吧?”

  高希宁:“是你个大脑袋!”

  她在李丢丢脑袋上敲了一下,那一双明媚漂亮的大眼睛里,多了丝丝幽怨。

  第一百四十七章 价钱

  许家。

  许生回到家之后,一进屋门就停下来,他张开双手,夫人和丫鬟连忙过去帮他把外衣长衫脱下来。

  这屋子里的炉火很旺盛,和外边的严寒像是两个世界。

  丫鬟为许生把茶泡好,然后就退到一边。

  夫人急切地问道:“武备将军那边怎么说?”

  许生摆手示意那几个丫鬟出去,等屋子里就剩下他和夫人之后,他摇了摇头道:“实在没有想到,对付一个野小子居然不那么容易。”

  他坐下来,抿了一口热茶。

  “这个野小子和夏侯琢的关系,确实太过亲近,武备将军那边也知道,而且那野小子前些日子刚刚随羽亲王去了燕山,才回来没几天。”

  他夫人一怔,似乎有些不满。

  “武备将军那边没少拿咱们的好处,怎么会连这点小忙都不帮?当初老爷把唐匹敌赶走的时候,可是易如反掌。”

  这话里,表面上听起来是在说武备将军不近人情,其实是在埋怨他丈夫没把事办好,在她看来,要处理一个毫无门路出身寒微的野小子,难道不就是举手之劳吗?

  “你懂什么。”

  听出来夫人话里的意思,许生的脸色有些难看。

  他看向夫人说道:“武备将军说了几件事,他不说我也还不知道呢……第一件事,夏侯琢把青衣列阵的一群人给了李叱,这算是给了他一群保镖护卫,青衣列阵那些人,都是凶徒。”

  “第二件事,羽亲王确实对李叱十分看重,这倒是先放在一边,更主要的是武亲王对李叱的那个师父很在意,武亲王很信推演算命那一套东西,李叱的师父应该是把武亲王给骗到了。”

  “第三件事……武备将军府的人,因为疏忽放进城里来一些山匪,这些山匪在城中闹事,死了不少人,武备将军正因为这事烦着,他哪里还有心情帮忙对付李叱,况且对付李叱,可能让他引火上身。”

  夫人听完后叹了口气:“一个野小子,怎么就那么好命?”

  许生道:“不过武备将军倒是给我提了个醒……他说要想把李叱压下去,何必急于一时?”

  夫人好奇地问道:“可是老爷之前不是说过的吗,越是拖的时间久了,那李叱就越是可能在羽亲王那边被看重,更加不好动手。”

  “我本也是这么想的,可是武备将军提醒过之后,我倒是觉得他说的有些道理。”

  许生看向夫人说道:“他的意思是,反正麟儿和李叱都还要在书院读书,结业还有数年时间,这数年间有的是机会除掉他,又何必在这个时候触霉头?”

  “最主要的是,武备将军说,到时候书院结业,高院长举荐贤才,第一个真的会举荐李叱?这就应了那句江湖上的话,人在江湖身不由己……”

  他笑了笑说道:“哪怕李叱成绩再好,举荐贤才的时候,高院长也会把李叱排在后边。”

  许生喝了口茶后继续说道:“有了武备将军的提醒,我又想到了一个办法,如果不急着把正得宠的人除掉,那么最好的办法是什么?”

  他拿着杯盖在茶杯上抹了抹,抹掉那些漂浮着的茶叶。

  “那就是慢慢的让羽亲王厌恶他。”

  许生道:“我想个什么法子,慢慢的让这个人的名声越来越臭,最好是将来有一天,王爷都遗忘了这个人,正巧王爷又不在冀州城里……”

  夫人嗯了一声:“都听老爷的。”

  门外,刚要进来的许青麟正好把这些话都听到,他沉默了一会儿后转身离开,没有再进屋。

  回到自己房间,许青麟越想越觉得窝火,若是成绩上比李叱差一些,他的自尊还可忍耐,可是高希宁和李叱的关系亲密,这让他越想越觉得难以接受。

  这种事不能多想,越想会越龌龊,越龌龊会越怒火中烧。

  说起来,他本也不是个心胸没那么开阔的人,不然的话,他和孙如恭又有什么区别?

  只是因为高希宁的事,他的妒火已经开始让他面目全非。

  听到父母刚才的话,大概意思是武备将军府那边不打算帮忙,没有武备将军府帮忙,父亲就没办法给李叱按上一个私通叛军的罪名。

  “成材。”

  许青麟忽然朝着门外喊了一声。

  他贴身伺候的有四个书童,也是他的贴身护卫,四个人名字里都有一个成字,成材,成果,成林,成祥。

  这四个书童年纪相差大概五六岁,最大的成材已经快二十,最小的成祥比许青麟大三岁。

  成材听到他家公子的喊声连忙推门进来,俯身道:“公子有什么吩咐?”

  许青麟道:“把门关好,我有件很要紧的事交代你去做。”

  成材把房门关上,凑近了许青麟俯身道:“公子只管吩咐。”

  许青麟问道:“上次我听你说过,你好像认识什么暗道上的人?”

  成材连忙压低声音回答道:“认识,公子是要对付谁?”

  “李叱。”

  许青麟道:“你去联络人,那个家伙武艺不俗,最好找一些高手,手脚干净些,别连累到我。”

  成材问:“老爷……老爷知道这事吗?”

  许青麟看了他一眼,本想责骂几句,可是忽然间就笑了笑道:“成材,之前你不是说过,以后想入仕吗?回头我帮你和父亲说说,你先去羽亲王府那边做事,算是为我打个前站,等我到了那边也好有个照应。”

  成材的脸色顿时一喜,他这样的机灵人,自然明白公子的意思了。

  “我认识一位同乡,在一己堂里做事,公子知道一己堂是做什么的吗?”

  许青麟道:“不是棋馆吗?”

  成材的声音更低了些,几乎是贴在许青麟耳边说道:“公子,整个冀州城里的杀手,差不多都要在一己堂里找活儿干,尤其是叛军把城外打的翻天覆地,他们的活更不好找了,毕竟城里需要他们的人不多。”

  “以前杀个人,最不济也要几十两,现在杀个人,给他们十两银子都干,杀的人若是不好对付,有个五十一百两的就能雇到好的杀手。”

  他用成竹在胸的语气说道:“二百两,就能雇到最好的杀手。”

  许青麟起身,拉开抽屉,从里边取出来几张银票递过去:“这是一千两,我不管你雇几个人来,我要尽快知道李叱已经死了。”

  成材把银票接过来俯身道:“公子放心,我这就去见我同乡。”

  一己堂确实是一家棋馆。

  冀州城里的百姓都知道,一己堂里的那几位老先生,棋道近圣。

  原本叛乱没有这么严重的时候,经常会有从大楚各地慕名而来的棋手挑战一己堂,但从无一人能赢了棋。

  大概六七年前,高院长也去拜访过,在一己堂里和其中一位老者一局手谈两个半时辰,最终还是投子认输。

  四年前,从都城来了一位棋道大家,到冀州城后第一件事就是去了一己堂,这人在朝廷里的身份可称得上显赫,所以是乔装而来,他最爱下棋,被人誉为大楚棋道第一,然而在一己堂里也只是下了一盘平局。

  这也是一己堂成立至今,唯一的一盘平局。

  世人只知一己堂里有几位不败老棋手,但并不知道一己堂也是几乎控制了整个北境暗道杀手的恐怖势力。

  就连当初冀州府府治连功名找杀手,也是从一己堂里寻来的。

  现在已经投入羽亲王门下的杀手姚无痕,便是一己堂里的杀手之一。

  如果真的要追问这个世界上最古老的职业是什么,杀手应该算得上其中之一。

  成材的一位同乡在一己堂里做伙计,很精明,所以颇受赏识,前一年刚刚开始接触到杀手生意的事。

  他和成材私底下喝酒的时候吹嘘过,这种事若是不吹嘘,确实不好憋住。

  成材没敢进一己堂,总觉得那地方从外边往里看阴森森的,他把同乡刘盈找出来,然后寻了一家茶楼说话。

  “这是八百两银票。”

  成材把银票推过去,压低声音说道:“不要问谁是主顾,这八百两银子要一个人的命,够不够?”

  成材笑道:“现在这市价,八百两,要几十个人的命都够了,如果是大人物自然另当别论。”

  “不是大人物,一个四页书院的弟子而已,在甲字堂学,名为李叱。”

  “那用不了八百两。”

  “这个人武艺非凡,虽然年纪不大,但很棘手。”

  成材道:“你务必要找高手,绝对的高手,如果不能一击必杀的话,这件可没准牵连很大,到时候我都要出大事。”

  刘盈点头:“二百两能雇佣到一个顶级高手,我给你雇两个,剩下的四百两,我就不瞒着你了,我自己留下二百两,另外的二百两,给他俩再找四个帮手,六个杀手如果都杀不了一个书院弟子,那还混什么?”

  成材点头:“我不管你从中扣下多少,事情必须办好。”

  “放心。”

  刘盈起身道:“我现在就去给你安排。”

  不多时,刘盈回到一己堂,他虽然已经能接触到杀手的生意,但毕竟是个小伙计,他自然没办法和高层说话,所以他只能找到他的上头,也就是一己堂的管事王登。

  刘盈敲了敲门之后,小心翼翼的进了王登房间,陪着笑脸,把六百量银子的银票放在桌子上。

  “王叔,刚刚接了个生意,有一位大人物家里的公子,出价六百两,要雇两个顶级杀手,四个次等杀手,去杀一个四页书院的弟子,目标名字叫李叱,十三岁左右。”

  “嗯?”

  王登愣了一下:“六百两杀一个书院弟子?很棘手吗?”

  “说是武艺不俗,而且和羽亲王府有些关系,所以要做的像是意外。”

  “知道了,你出去吧。”

  王登摆了摆手,刘盈连忙躬身退了出去。

  不多时,王登拿着银票到了后院,求见一位老棋手,他在门外恭恭敬敬的说了一声,然后格外谦卑的进门。

  “俞先生,接了个生意,有人出价四百两,要雇佣一个顶级杀手,几个次等杀手,目标是杀四页书院的弟子,叫李叱。”

  那老人点了点头道:“你去分拨堂让他们挑人,银票入账吧。”

  “是。”

  王登俯身一拜,转身出门。

  第一百四十八章 艰难转型

  李丢丢当然不会知道,从这一天开始,他的名字就挂在了一己堂的目标名单上。

  不得不说的是,如果大楚还是繁华盛世,一己堂的生意也好做不少,毕竟是北境最大嘛。

  自从冀州叛乱越发严重之后,冀州城就变成了一座巨大的孤岛,这孤岛足够坚固足够强大,所以城里的人依然可以做着繁华依旧的美梦。

  但是没有了城外的生意,一己堂都几乎快撑不下去了。

  冀州城虽然很大很大,可是谁没事会雇佣杀手做事?城中百分之九十五的是普通百姓,百分之九十五的人都不知道一己堂其实是个杀手组织。

  剩下那百分之五的人现在又处于一个很稳定的时期,因为连功名的死,冀州城里两大势力的对抗算是宣告结束。

  大家名义上都是节度使大人的人了,谁会闲的没事花钱杀个自己人玩玩?

  别说杀手的生意越来越冷清,就连正经的棋馆生意都比原来差了很多很多。

  这种环境下,大家族的夫人小姐们还都没有被影响多少,该去听曲儿听曲儿,该去逛街逛街。

  可是男人们不一样,他们都开始面临巨大压力,当这只占百分之五中的那一小部分冀州男人开始发现羽亲王也许有所图的时候,他们也就被逼着不得不做更多考虑。

  忙着去拉关系,忙着去走动,忙着去为将来打算,还有闲情逸致去棋馆里下棋的人,寥寥无几。

  一己堂里一共有三位主事人,两位供奉,这五个人组成了一己堂的最高层。

  这三位主事人一位是俞先生,一位是宋先生,一位是郑先生,这三个人的真实名字到底叫什么,只有为数不多的人知道。

  宋先生是一己堂的大主事,常年不在一己堂里,而是住在冀州城内凤鸣山道观里修道,郑先生负责的是个官府里的人打交道,大部分时候也都不在家里,一年前去了都城,到现在都没回来呢,估计着也不好回来了。

  俞先生负责一己堂的日常事务,最忙,最辛苦。

  除了他们三个之外,那两位供奉便是棋道圣手级别,有这两位老棋手坐镇一己堂,便有了对外的名声。

  一己堂分工明确,大概分成三个部分,这三部分的名称,只有内部人才知道。

  一部分叫做棋道堂,两位供奉做主,负责接待高层。

  一部分叫做分拨堂,所有关于刺杀目标,选派杀手,调查目标资料,这些事都归分拨堂管,分拨堂的管事是俞先生的弟子,叫刘奇峰。

  最后一部分叫执行堂,执行堂里有等级分明的大量杀手,最高的称之为甲级一等,一共有五个人拥有这种殊荣。

  然后是甲级二等,甲级三等,乙级一等,乙级二等……以此类推。

  在执行堂里,等级最低的是丙级三等的杀手,但不代表丙级三等的人武艺都不强,还要看江湖阅历和经验,一些新出道的杀手虽然武艺非凡,但刚刚进入一己堂,也是丙级三等。

  姚无痕当初在执行堂就是丙级一等,因为他确实出道还没有多久,后来因为杀了一位青衣列阵的门主,他的杀手等级被直接调到了甲级二等。

  再后来他连杀三位青衣列阵门主,还有数十名青衣列阵的弟子,所以他的杀手等级被上调到了甲级一等。

  然后他就不干了,脱离了一己堂。

  但,即便是脱离了一己堂的人,也不敢轻易泄露一己堂都刺杀过谁的事,一旦泄露,将会面临一己堂所有杀手无穷无尽的追杀。

  姚无痕求的是名和财,他又不想找死。

  虽然他已经离开一己堂,在执行堂里关于甲级一等的杀手名单上还有他,是五甲之一。

  此时此刻,一己堂。

  俞先生越来越头疼,已经足足半年多,一己堂没有什么正经生意了,自从连功名的事结束之后,一己堂的生意就突然进入了淡季,特别淡。

  实事求是的说,昨天王登拿着四百里银子来,说目标是一个四页书院的弟子,这已经是一己堂半年来最大一单生意,也是唯一一单。

  “奇耻大辱!”

  俞先生看了看手下这些人,脸色难看的好像吃了苍蝇一样。

  “堂口的生意已经冷淡到了这个地步,你们居然还在整日无所事事。”

  俞先生的视线扫过那些人,分拨堂的堂主刘奇峰羞愧的低下头,但心想着没有生意上门,我又能怎么样?

  执行堂的堂主是宋先生的弟子,叫宋东竹,他也羞愧的低下头,但心里想着分拨堂都没有生意给我们,我又能怎么样?

  棋道堂的两位老供奉眼观鼻鼻观心,心想着关我屁事。

  “这样下去不是办法。”

  俞先生道:“虽然那些杀手没有月例,但当初说好了管他们吃穿住行,执行堂养着三四百人,堂口已经半年多没有进项了,这三四百人,三四百张嘴,每天光是吃喝用度就是一笔大数字。”

  听俞先生这样说,每个人都有些恍惚。

  这还是统治着整个北境暗道杀手生意的一己堂吗?怎么突然之间日子就过的如此寒酸辛苦起来?这气质不相符啊老天爷……

  “先生。”

  执行堂的堂主宋东竹问道:“这么多年,堂口里也应该积攒下来不少钱财,不至于连吃喝都算计吧?”

  “你们不操心不知柴米贵。”

  俞先生道:“之前生意好的时候,每年存项看起来也不少,可是要和官府维持关系,每年孝敬给连功名的银子就不少,每年孝敬给节度使大人的钱财更不少,还有每年送去都城给刘崇信的钱,那就更不少了。”

  “咱们这些人平日里又大手大脚的习惯了,半年的坐吃山空,已经让堂口里的存钱几乎消耗殆尽。”

  俞先生说道:“你们根本就没有想过这些,还以为堂口里有金山银山,吃不穷花不尽。”

  宋东竹一惊道:“已经……这么艰难了吗?”

  俞先生道:“你们不操心,我得操心,所以最近我一直都在考虑怎么来把堂口维持下去,现在有三个办法。”

  他扫了众人一眼后说道:“第一,分派人手离开冀州城,去和那些叛军的首脑接触,问他们有没有想杀的人,以前咱们都是跟达官贵人做生意,现在要改变思路,得去和那些叛军做生意了,把市场往下沉一沉……”

  众人点了点头,觉得有理。

  “第二件事。”

  俞先生停顿了一下后继续说道:“我看了看,咱们一己堂占地很大,大概有三分之一的房子都空着,临街的店铺有十二间那么长,留下一间作为咱们一己堂的门店就好,剩下的租出去吧,另外就是,咱们得裁员。”

  他看向执行堂宋东竹说道:“丙字科的杀手,全都不要了,这些人本事不大,妈的吃的比谁都多,把他们都放出去,让他们自己养活自己。”

  执行堂堂主宋东竹道:“为什么从我执行堂下手?分拨堂那边有一百多人呢,七成是吃闲饭的。”

  分拨堂堂主刘奇峰怒道:“我们这边要做多少事,人少了根本忙不过来!”

  宋东竹道:“有个屁可忙的,每天打扫院子都用不到你们,是供奉那边的伙计在打扫,你们分拨堂的人没有生意,整天吃了睡睡了吃,跟猪一样。”

  “你是不是在找事!”

  刘奇峰猛的站起来:“你要是看我不顺眼,咱们俩就出去打一架,生死有命!”

  宋东竹跟着站起来:“我还怕了你不成?”

  俞先生一怒:“都给我坐下!”

  那俩人狠狠瞪了对方一眼,却都乖乖的坐了下来。

  俞先生道:“我想过了,执行堂这边,丙字科的人都放出去吧,不是要和各路叛军打交道吗,就让丙字科的人去。”

  他看向刘奇峰说道:“至于你们分拨堂,也裁减一半的人,确实是整天吃了睡睡了吃,一个个的比半年前还他妈的胖了不少。”

  刘奇峰脸色一红,有些尴尬起来。

  那没生意上门,分拨堂的人能干嘛,可不就是吃了睡睡了吃吗。

  “裁减的事就这么定了。”

  俞先生继续说道:“但这还不足以缓解咱们堂口现在面临的危机,我实话告诉你们,现在堂口账面上的存银已经不足两千两,有四百量还是昨日的进项。”

  他扫了扫众人后说道:“大主事掌管金库,可是这事要是报到大主事那,你们都知道会被骂成什么样,所以得自救啊……”

  他缓了口气,有些无奈地说道:“生意该正经做得正经做,分拨堂那边尽快把昨天刚接的生意处理好,半年就这一单,你们要是再干黄了,一己堂的名声也就臭了。”

  刘奇峰和宋东竹同时起身道:“已经安排好了。”

  他们安排了一个甲级二等杀手,四个乙级二等杀手,按理说乙级二等杀手是一百两的身价,可是生意确实冷淡,所以他们也只好接这五十两一个人的活儿,就这还抢呢,抢的差一点打起来。

  俞先生继续说道:“刚刚我说到了门面上的事,外边临街的十二间门店,留下一间作为通道进入咱们一己堂前院,前院更大,房子更多,我一直都在想,把前院正堂和两侧厢房改个生意什么……”

  棋道堂在后院,所以棋道堂的主事并没有说话,只要不占他们的地方就行。

  俞先生问道:“你们有些什么打算吗?”

  谁都没有想过这事,突然提起来,他们能有什么打算,一个个大眼瞪小眼的看着彼此,心说我们一己堂要改头换面,能做什么?

  作为北境最大的杀手组织……

  他们还没想到什么呢,俞先生的话已经继续说了出来。

  “冬天了,吃火锅的人比较多,我们把前院改成火锅店,等到明年夏天如果杀手的生意还不好,那就火锅店改成烧烤,我已经探查过市面,火锅和烧烤的利润都很可观。”

  俞先生道:“如果没有什么别的事,就这么定下来,执行堂乙字科的人,和分拨堂剩下的人,从明儿起,转为伙计。”

  他起身,一摆手:“照这样去安排吧。”

  这一群大佬们,都懵的不要不要的。

  第一百四十九章 九龄归来

  为了这半年来的第一单生意,一己堂颇为重视,安排了四百两银子绝对雇不到的杀手阵容,这优惠的力度之大真的是前所未见。

  一位甲级二等杀手,四个乙级二等杀手,如果放在生意最好做的时候,乙级二等杀一个人也要收一百两银子,每人。

  所以这个价格来看,一己堂安排的阵容确实已经很豪华,四百两银子的价格,也就是刚好买四个乙级二等,这么算的话,那个甲级二等高手都是赠送的。

  想想看,你买四个橘子,人家还赠你一个榴莲,多赚啊。

  领到了任务的五个人,按照惯例,先要对目标任务展开一段时间的跟踪,在最稳妥的时候下手。

  而在这之前,分拨堂的人已经把大概的资料查清楚,分到每个人手里,一人一份。

  “不好搞啊。”

  四个乙级二等杀手之一的王成旭看向身边同伴,他指了指卷宗里记录的东西。

  “刚刚查清楚送过来的消息,这个李叱很复杂,跟他最好的人是夏侯琢,夏侯琢是羽亲王的儿子,光这一点,四百两的生意就亏了。”

  甲级二等的杀手叫冯武流,点了点头说道:“确实,羽亲王最在乎的儿子是夏侯琢,夏侯琢最好的兄弟是李叱,分拨堂那边提前没有把事情查清楚先接了这生意,很亏。”

  另外三个人,一个叫李根大,一个叫刘营伍,一个叫张太来,他们彼此之间都还算熟悉,尤其是一个等级之内的杀手,最起码都见过面。

  往常生意火的时候,他们大部分时间彼此见不到彼此,北境之内,冀州幽州治下,那么大面积,那么多生意,一年彼此见不到一次都是常事。

  可是现在不一样啊,现在生意太难了,大伙谁也不用瞧不起谁,都是半年没接过单的。

  所以最近这几个月来,大家为了节省开支,都吃住在一己堂,毕竟当初说好了管吃管住。

  这些自命不凡的杀手们都没有想过,有一天他们身为一己堂的一员,居然会因为这鸡毛蒜皮的事还要算计,真的有些丢人啊……

  俞先生说的没错,他们这些人虽然是刀口上讨生活,以杀人为生计,明明赚钱也不是很容易,一不小心就会送了性命,可是他们花钱又都是大手大脚,谁也没有存钱的习惯。

  当然,姚无痕是个特例,他就喜欢赚钱但就不喜欢花钱,除了必要的开支之外,他一个铜钱都不会乱花。

  其他人,或许是觉得这样的日子指不定哪天自己就一命呜呼,所以能享受一天是一天,大手大脚,日子过的舒服,有人甚至在青楼里固定有个房间住下来,开销如流水。

  张太来在五个人中年纪最大,从事杀手这个职业的时间也最久,奈何武艺确实算不得多出彩,可他有着远超其他人的头脑和经验。

  他是最擅长把杀人制造成意外的一个人,这也是他自己最得意之处,但是……他只能针对一般目标,因为如果目标是大人物,出行都有不少护卫,他那一套就很难实施。

  “大家忍忍吧,这世道,能有钱赚就不错了。”

  张太来道:“老规矩,先探路,摸清楚目标人物的生活习惯,路线,作息,然后找机会动手。”

  李根大在五个人中年级最小,但是武艺远超张太来,他看向张太来说道:“要不然我和张大哥先去,观察两三天,确定好了动手的时机,咱们再一起去把活儿干了。”

  甲级二等杀手冯武流淡淡地说道:“你们四个去查清楚就好,把动手的时间,地点,方式告诉我,我来把人了结了就好。”

  说完之后就走了。

  李根大等他走了之后微怒道:“有什么了不起的,不就是身价高一些吗?”

  张太来拉了他一把后说道:“不要理会这个,以你的身手将来也一定能进甲字科,到时候你也一样。”

  李根大道:“我肯定和这种人不一样,我到时候该怎么和咱们兄弟相处还是怎么相处,绝对不会跟他似的这么酸了吧唧的。”

  四个人笑了笑,这就是鄙视链。

  高级的可以在明面上鄙视低级的,低级的可以在暗中鄙视高级的。

  “分工合作。”

  张太来道:“我和李根大一组,我俩盯着白天,刘营伍王成旭,你俩盯着晚上,暂定三天,三天之内把目标李叱的一切都摸清楚。”

  “好嘞!”

  剩下的三个人同时点了点头,李根大道:“反正动手是人家甲字那个,咱们就把该做的事做了就行,人家牛气啊。”

  与此同时,冀州城城门口。

  一个年轻的小伙子看起来是远路而来,风尘仆仆的,进城的时候被武备将军府守城的士兵拦住,虽然身上带着路引凭证,但就是不肯把他放进去。

  这小伙子被难为了好一会儿,总算是反应够来,从钱袋子里取出来一些碎银子和铜钱,全都塞给那个守门的什长。

  “回家来一路上花费了不少,这是全部了。”

  他把钱袋子递过去,那什长看了看,大概有个二三两银子,看过之后脸色立刻就愉快起来。

  “搜身,没事就放进去吧。”

  这什长一摆手。

  手下几个士兵过来给小伙子搜身,上上下下搜查的仔细,一来是因为之前出了事,他们的同伴放进去一伙山匪,出了大事,二来是他们想看看还能不能搜出些银子来。

  武备将军大人暴怒,下令严惩,那些当日守门的士兵被打的几乎脱了人形,然后直接扔出军营,生死由天。

  武备军什长看了看那小伙子说道:“别怪我们查的严,前阵子出了大事,我们姜将军可是大发雷霆啊。”

  小伙子忽然噗嗤一声笑了,也不知道为什么笑。

  搜查之后没什么问题,人就被放进城,他不是冀州城人,身上带着的身份凭证当然也不是假的,是正经走后门得到的身份。

  是他当初离开冀州城的时候,李丢丢让夏侯琢帮忙搞到的,小伙子叫余九龄。

  进了城之后一路找到了四页书院,可是到了后才知道书院已经放了年假,他想找夏侯琢和李叱都不容易。

  离开书院门口,他跑到没人的地方,把裤子脱下来,从隐秘的地方掏出来另外一个钱袋子,心说好在是我机灵,如果把银子都放在明面上,说不定已经被搜走了。

  他把钱袋子取出来后闻了闻,然后自己呸了一声。

  味道有些许重。

  从钱袋子里取了一块碎银子,他又跑回到书院门口,把银子递给书院的看门人。

  “大哥,你帮帮忙,我是李叱的好朋友,确实有要紧事找他,对了,是夏侯公子安排我去都城的,我这回来只知道来书院寻他们,事情又紧急,等不到他们年假回来啊。”

  看门人把银子接过来,愣了一下:“你这银子焐的还挺热乎。”

  余九龄道:“这寒冬腊月的,我这不是怕冷了大哥你的手吗?”

  看门人把银子收起来后说道:“这样,你先找地方住下,明天上午来这等着,李公子每天中午之前都会回书院一趟,你应该能遇上他,他家住在什么地方,我着实不知道。”

  “多谢多谢!”

  余九龄连忙道谢,然后回头看了看,书院不远处就有一家面馆,他风尘仆仆的回来,早饭午饭都没吃,已经饿的前胸贴后背,背着包裹一路小跑着进了那面馆。

  两碗面下肚,身子都热乎起来,寒意被驱散,劳累的劲头儿也上来了。

  他想着随便寻一家便宜些的客栈住一晚,明天一早来这等人,才出面馆,远远的就看到夏侯琢从书院里溜溜达达出来,嘴里叼着根枯了的毛毛草,还是那副吊儿郎当的样子。

  一看到夏侯琢,余九龄的脸色都激动了,一口气跑到夏侯琢面前,连那守门人骗了他都不计较了。

  他气喘吁吁的叫了一声:“夏侯公子!”

  这突然出现的人把夏侯琢吓了一跳,往后缩了一下:“哪儿来的猴儿。”

  余九龄指着自己的脸:“我啊,是我啊夏侯公子,余九龄!”

  夏侯琢这才醒悟起来,自己在大半年多前收过一个小弟,他看了看余九龄这一身的土,噗嗤一声笑了。

  “你这身上的土抖一抖,能把书院门口的路再铺铺。”

  余九龄嘿嘿笑了笑道:“回来赶路着急,衣服好几天没换过了。”

  夏侯琢道:“走,我先带你找个澡堂子洗洗。”

  余九龄问:“李叱李公子呢?”

  夏侯琢道:“他这会儿应该在云斋茶楼呢,我先带你去洗吧洗吧,你这一身实在是……一言难尽,洗个澡换身衣服,我带你去云斋茶楼寻他。”

  余九龄应了一声,跟着夏侯琢去澡堂子。

  到了地方,夏侯琢招呼相熟的伙计:“给他安排一个好师傅搓澡,别安排新手学徒,新手接不了这活儿。”

  那伙计连忙应了一声,招呼了一位搓澡师傅出来,搓澡师傅看了看余九龄这一身,嘴里叼着的牙签都掉了。

  “这是……大活儿啊。”

  将近一个时辰余九龄才从澡堂子里边出来,夏侯琢都在外边躺椅上睡了一觉了,看到这精精神神的小伙子,夏侯琢笑了笑道:“这才像个样子。”

  然后就看到那搓澡师傅扶着门框在那喘气呢,累的一头汗,一边喘息一边说道:“今天别给我安排活儿了,这活儿是真累,我想歇会儿。”

  余九龄不好意思的笑了笑:“确实是……一言难尽啊。”

  俩人到了云斋茶楼,正好李丢丢也快结束了,看到余九龄,李丢丢笑着摆了摆手。

  孙夫人看到李丢丢这表情,跟身边几个夫人说道:“我家孩儿他干爹,怎么看到女孩子就没有笑的这么灿烂的时候?”

  一位少妇使劲儿点了点头说道:“是的呢,每次夏侯公子来,他都笑的很灿烂,这又来一个漂亮小哥,他又灿烂了。”

  第一百五十章 敬酒一杯

  洗过澡,换了一身干净衣服的余九龄看起来确实是个很漂亮的小伙子,哪怕是一身布衣,也还是让那些夫人小姐们不由自主的多看了几眼。

  孙夫人旁边的少妇一脸的疑惑,她觉得李公子只有见到他朋友的时候才会有那么灿烂的笑。

  “姐姐。”

  这少妇问孙夫人:“我刚刚说,夏侯公子每次来,李公子都笑得灿烂,这漂亮小哥来,李公子又笑的灿烂,我在想……”

  孙夫人一摆手道:“不可能,李公子怎么可能喜欢男人。”

  少妇惊讶的看了孙夫人一眼后说道:“姐姐你想什么呢!我不是这个意思啊,我的意思是……我们每天都来,每天都能看到他在笑,可是他的笑都是客气的。”

  孙夫人听到这话后怔了一下。

  “是啊,客气的……”

  她喃喃自语着重复了一遍。

  少妇道:“他会一直带着微笑,也不觉得虚假,可是他对我们的笑太礼貌太客气,并不是因为他开心。”

  孙夫人转头看向李叱那边,李叱在对着余九龄招手,那笑容是真的开心,是与好友久别重逢的开心。

  “何必呢?”

  旁边坐着的一个少妇摇头道:“他来这里是为了赚钱,不是为了开心,我们来这里才是为了开心。”

  孙夫人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

  李叱今日的故事讲完,起身施礼,然后告了个歉,快步走到云斋茶楼门口,上上下下打量了几下余九龄。

  “噫,小伙儿,又精神了啊。”

  余九龄嘿嘿笑了笑:“公子也是。”

  夏侯琢叹道:“你们这种礼貌性的寒暄,还是免了吧,正好到吃饭的时候,咱们找地方喝两杯。”

  李叱道:“我师父说,我还小,不能多喝……两杯正合适。”

  夏侯琢:“呸!”

  三人溜溜达达找到一处比较安静的酒楼,点了几个菜,要了两壶酒,夏侯琢和李丢丢两个坐在那安静的听着余九龄讲他去都城这一趟的见闻。

  “我去的不算晚。”

  余九龄的语气有些低沉下来,想到自己家里的事就难免有些悲伤,只饮酒的掌柜对他那么好,如师如父,可是对他好的人已经去了另外一个世界。

  而他无能为力。

  “找到夫人他们,我把事情说了一遍,然后把带去的银子都留下,我也要留下帮衬她们,可是夫人不许。”

  余九龄道:“夫人说,她不能那么自私,第一,夏侯公子和李公子对我们有恩,她要带着孩子,不能来报恩,这个恩需要我余九龄来报。”

  “第二,夫人说,她如果把我留在身边的话,每日依然是做个伙计那样的事,她说既然夏侯公子已经给我指点了一条明路出来,就不能辜负了夏侯公子的好意,夫人说,她也不能断了我的前程,让我每日困于琐碎。”

  夏侯琢点了点头:“可敬!”

  余九龄道:“夫人逼着我回来寻你们,还让我把银子都带回来,我偷偷把银子放在米缸里了,她只要做饭就能看的到,我带了盘缠所需便离开都城。”

  他看向夏侯琢道:“对了……”

  说了这两个字后他停顿了一下,然后心情有了起伏,需要稍稍平静一下才能说的顺畅些。

  “玉明先生去了。”

  “啊?!”

  李丢丢和夏侯琢同时惊呼了一声。

  余九龄道:“我到都城的时候,玉明先生在录法司的人护送下也到了长安,我进城门的时候还看到了,不少大人物在城门口迎接,看起来颇为隆重。”

  “可是没过几天,就听闻玉明先生被下了大牢,说是勾结叛军陷害忠良,这个忠良当然是大太监刘崇信……后来都城里的百姓们都在传,是因为刘崇信给了录法司不少好处,并且还说以后和录法司井水不犯河水。”

  他停顿了一下,显然是在压着怒意,才能尽量语气平淡的继续往下说。

  “我听说,玉明先生到了都城之后,刘崇信就见了录法司的指挥使,还有兵部的一些大人,当然这都是百姓们说的,是不是真的也做不得准。”

  “他们说,刘崇信本来是要彻底扳倒录法司,因为这件事,和录法司做了交换,缉事司那边手里关于录法司的罪证给了录法司,录法司就配合缉事司把玉明先生定为栽赃陷害。”

  “玉明先生在大牢里没几日就撞了墙,说是撞墙,谁都知道那是被严刑拷打之后留下的伤痕,在菜市口的时候我见到玉明先生,脸上都不成人样了,那怎么可能是撞出来的。”

  余九龄端起酒杯喝了一口,然后重重的吐出一口浊气。

  “我们是眼睁睁看着玉明先生去都城的,当时还在想着,玉明先生此去可能把刘崇信扳倒,纵然不能力挽狂澜,也可让朝廷恢复几分清明,哪里想到,成了一群龌龊宵小手里的筹码。”

  夏侯琢端起酒杯:“敬玉明先生。”

  李丢丢和余九龄也把酒杯端起来说道:“敬玉明先生!”

  夏侯琢叹道:“我本来就想到了,玉明先生此行不会那么顺利,都城里的黑暗,远超冀州十倍百倍……现在想想,刘崇信把武亲王在这个时候安排到北境这边,也许是已经对玉明先生的事得到了些消息。”

  “就算不是,武亲王离开都城后,朝廷里再没有一个能制衡他的人,他一直都想把手伸进兵部,拿住兵权,可是手伸不进去,兵部那边,还有录法司那边,与他斗的昏天暗地,直到宇文老贼做了兵部尚书。”

  夏侯琢道:“宇文老贼和刘阉沆瀣一气,兵部那边和刘阉的关系缓和不少,这次玉明先生去,刘阉一定会和宇文老贼暗地里密谋,最终缉事司和录法司因为玉明先生的事,反而握手言和……”

  夏侯琢长长的吐出一口气。

  余九龄道:“玉明先生就是在都城菜市口被斩首示众的,我去送了送他,给他带过去一壶酒,可是送不到他面前,玉明先生临死之前大声呼喊……有心杀贼,无力回天。”

  李丢丢紧紧握的握住酒杯,片刻后,啪的一声酒杯被他攥碎了。

  夏侯琢拍了拍李丢丢的肩膀说道:“不要再想这些事了,皇帝陛下的君命都快出不了都城,可是都城里那些人还在勾心斗角,还在为了私欲私利而滥杀无辜……这大楚,不是我们的大楚了。”

  李丢丢嗯了一声,低着头,他觉得自己心里有一股火快要控制不住的烧出来了,烧的他想要咆哮。

  可是他此时此刻,只能坐在这里,任由这怒火烧的他自己快要炸开。

  余九龄道:“我走了这一趟都城之后才相信,我们大楚应该早就已经不在了,现在的大楚,是一群奸佞小人的大楚,甚至已经不再是皇帝的大楚。”

  他低着头说道:“一路上走过去的时候,看到的都是叛军洗劫之后的惨像,等到了都城才明白,都城只不过是另外一个冀州,都城里的人还在歌舞升平,好像什么事都没有一样。”

  “不……”

  他摇了摇头道:“都城比冀州这边更离谱。”

  三个人沉默下来,气氛一时之间变得格外凝重。

  许久之后,夏侯琢看向余九龄道:“我过了年就要去北疆边军,但是会很苦,而且随时有性命之忧,如果你觉得还没有准备好,就暂时留在冀州帮帮李叱,我把我母亲托付给李叱照顾,你留下也能帮帮他。”

  余九龄道:“我不怕死,我就怕将来我不能报仇,公子……你知道的,如果我不能变成一个手握权力的人,掌柜的死我最终还是一点办法都没有。”

  “那这样吧。”

  夏侯琢道:“我先去北疆看看什么情况,很多事连我自己都没有把握,等我到了那边安顿好,确定能给你一个保证了,我会派人送信回来,你再去北疆寻我。”

  余九龄道:“可是公子初去那边,身边不是正要用人吗?”

  “你听我的。”

  夏侯琢道:“我既然答应你了,就一定会帮你,但你还是应该留在冀州一段时间,我安顿好后立刻派人接你。”

  余九龄点了点头道:“那我就听公子的。”

  夏侯琢嗯了一声:“你刚刚说的对,我们要是不想让那些奸佞小人左右我们的生死,就必须让我们自己变得强大起来。”

  他看向李叱说道:“这也是为什么我要去边军的原因之一。”

  等到了晚上,李丢丢让余九龄住到自己家里去,反正家里有地方,又何必花钱去住客栈,再说了,住客栈怎么可能比住家里舒服。

  夏侯琢回家去看望他母亲,李丢丢带着余九龄回自己家,两个人走在街上,余九龄觉得气氛沉闷了些,于是就讲了一些一路上的趣闻。

  他忽然想起来进城的时候被拦住的事,他对李丢丢说道:“公子,我进城的时候被武备军拦住搜查,说是前阵子城里出了大事,他们姜将军大怒,当时我就笑了笑,他们还不知道我笑什么。”

  李叱道:“我也不知道你这是笑什么啊。”

  余九龄道:“你不觉得这名字挺好玩的吗,还姜将军,卖什么萌……”

  李叱笑道:“姜将军不算卖萌,将军军才算……”

  就在这时候李丢丢的脚步微微顿了一下,因为他发现刚刚从自己对面走过来,又擦肩而过的那个人有些不对劲。

  那是一个看起来五十岁左右的男人,本没有什么特别的,然而李丢丢在那人与自己擦肩而过的瞬间,觉得那人眼神里有些不对劲的东西。

  “公子小心。”

  余九龄压低声音道:“刚刚那人眼神不对劲,看起来装作若无其事,但是他没忍住瞥了你一眼。”

  李丢丢没有想到余九龄的感觉也这么敏锐。

  “嗯。”

  李丢丢道:“咱们绕两圈再回家。”

  余九龄道:“行,听公子的,不过也不用太担心,不管是劫财劫色,我都挡在公子前边。”

  李叱:“劫色你也挡?”

  余九龄道:“男的不挡也行,女的我来挡一挡,义不容辞,不是我不愿意挡住男的,而是刚刚公子那句劫色你也挡,口气有些不乐意似的。”

  李丢丢道:“我谢谢你……”

  余九龄道:“咱们绕圈是不是太慢了?”

  李丢丢道:“那你的意思是?”

  余九龄道:“公子你一定是忘了我擅长什么。”

  他弯腰蹲在李丢丢面前:“来,背背。”

  李丢丢:“这!这……不好吧。”

  然后趴了上去。

  第一百五十一章 夜访

  当李丢丢趴在余九龄后背上的那一刻,他并不知道的是,自己即将打开一扇新世界的大门。

  李丢丢背上余九龄的那个大包裹,余九龄背上李丢丢。

  “准备好了吗?”

  余九龄问。

  李丢丢点头道:“准备好了。”

  然后李丢丢就第一次感受到了什么叫弹射起步……余九龄双脚发力,人瞬间就冲了出去。

  李丢丢本来还有些矜持,觉得抱住人家不太好,结果这个起步就几乎把李丢丢从后背上摔了出去,李丢丢身子猛的往后一仰,然后脑袋就朝下了。

  幸好李丢丢的腰不错,硬生生又把自己拉了回来。

  余九龄背着李丢丢一路狂奔出去,从他开始跑的那一刻,这个世界上就没有人能再追的上他了。

  李丢丢感受到了什么叫风驰电掣,感觉比骑马刺激多了……

  此时天色已经发暗,马上就到了宵禁的时间,武备将军府的巡逻队伍也已经到了街上,那队伍里的人正在说笑呢,然后就看到一溜烟从大街另外一侧过去。

  “那是什么东西!”

  有人揉了揉眼睛。

  “人啊,怎么会跑的那么快。”

  “我被狗追都没跑这么快过。”

  “咱们追上去看看情况?”

  “追什么?”

  说话的人伸手指了指,余九龄已经背着李丢丢到了很远之外了。

  远处,张太来看着那消失的两个人,揉了揉眼睛,自言自语似地说道:“看起来有必要重新制定一下策略了……”

  李根大从暗处跳出来,站在张太来身边说道:“我是第一次,见到有人的坐骑是个人,还比马要快的。”

  张太来道:“我们都是正经的杀手,轻功是我们的擅长之术……”

  李根大点了点头道:“我懂,这件事绝对不能说出去的,我们这不是跟丢了,而是被人正大光明的甩掉了,说出去会很丢人。”

  余九龄背着李丢丢跑了一圈,然后在李丢丢的指点下绕回家里,余九龄把李丢丢放下来的时候,李丢丢错觉自己的头发还没追上来呢。

  “你得教我。”

  李丢丢下来第一句话就是这个。

  余九龄讪讪的笑了笑道:“公子,这个真的是看天赋。”

  李丢丢道:“那你就教我后天需要的,先天的条件我不如你,但是后天的训练应该可以弥补一些。”

  余九龄道:“其实也没那么难,就是跑呗。”

  李丢丢点了点头:“行,那就跑,你这本事我要是学会了,我看谁还能追的上我。”

  说完好看了看余九龄:“你除外。”

  张太来和李根大没有回一己堂,他们出任务的时候,不会轻易返回堂口,担心的是被人反跟踪。

  一己堂在冀州城里有几个院子,是他们的避难所,杀手在遇到危险,或是出任务的时候,就会暂时住在这些地方。

  回到小院的时候,负责晚上跟踪李叱的那两个杀手迎上来,问情况怎么样,张太来看了看李根大,李根大也在想怎么回答才好。

  “基本掌握。”

  李根大沉默了片刻后对刘营伍说道:“李叱白天会去一家叫做云斋茶楼的地方,他在那赚钱,每天下午都去,但是这个人很小心,晚上居然没有回家,而是在城里一直转。”

  刘营伍点了点头:“那就在云斋茶楼里动手。”

  他们看向甲字科的那个,冯武流坐在院子里像是思绪已经飘出去了似的,听到他们的话后点了点头道:“我明天下午去云斋茶楼看看地形。”

  说完之后就回屋去了。

  李根大压低声音对张太来说道:“我们其实没有探查清楚,甲字科那个如果去了,没成功怎么办?”

  张太来道:“那也是他的事,是吧……”

  李根大想了想,心说也对,反正我们是拿五十两的,人家拿二百两的,也许就能一击必杀了呢。

  与此同时,李丢丢的家里。

  余九龄道:“我觉得那个人一定是在盯着你的,他虽然只是眼神瞥过来一下,可那眼神不对劲。”

  李丢丢道:“我看出来了。”

  余九龄道:“我在只饮酒做伙计,每天见的人太多了,尤其是在一起喝酒的那些人,嬉笑怒骂,什么情绪都有,什么眼神都有,看的时间久了,就能从他们这嬉笑怒骂看人心,从眼神看心里想什么。”

  他对李丢丢说道:“我觉得那个人和你擦肩而过的时候,他有一瞬间想动手。”

  李丢丢也感觉到了,其实在擦肩而过的那一刻,李丢丢已经下意识的握住了袖口里的匕首。

  “明天我还要去云斋茶楼。”

  李丢丢看向余九龄道:“你帮我一个忙。”

  余九龄心领神会:“明白!”

  李丢丢不知道是谁派来的人,按理说他在冀州城里已经没有对头了,也不应该是那些山匪的人,照时间推算,那些山匪不可能回到燕山后带了人再回来,时间上来不及。

  他不知道的是那些山匪其实一个都没能回去,七当家又不是吃素的,那天之后,七当家就把李丢丢没杀的人一个不剩的杀了。

  不是燕山营的人,曾经的对头又都已经离开了冀州,李丢丢仔细思考了很久,也没能想出来是谁要对他动手。

  这样让他不安,对敌人一无所知的感觉,非常不好。

  深夜。

  杀手住的那个小院,刘营伍负责今夜当值,其实也没什么可戒备的,只是习惯了而已。

  没有人知道他们是杀手,没有人知道他们要做什么,可是身为职业杀手他们已经习惯了先让自己处于安全之地。

  刘营伍吃过了些宵夜后就到了屋顶坐下来,这寒冬腊月的夜晚,还有冷风迎面而来,如果是寻常人的话坚持不了多久。

  刘营伍紧了紧身上裹着的棉衣,想着自己为什么要选择轮值后半夜呢,后半夜更冷啊……

  蜷缩在屋顶,他的思绪也有些飘散,不知道怎么就想到了自己以后还做不做这一行。

  如今天下大乱,杀手这一行确实不好做,凭自己的本事若是出冀州城,随便选一家叛军投靠,也许将来还能当个大官也说不定呢。

  为了区区五十两银子,居然还要在这受冻,还要看人家脸色。

  越想越气。

  然后他就听到了敲门声。

  这深更半夜的居然有人敲门,一下子就把刘营伍吓得汗毛都竖了起来。

  他害怕的不是有人敲门,他害怕的是自己竟然完全没有察觉到有人靠近了,而且还明目张胆的来敲门!

  刘营伍立刻从屋顶上跳下来,因为已经有一会儿没有活动,血脉流通不畅,又这么冷,跳下来的时候两个跟腱疼了一下,钻心似的。

  可是他哪有时间在乎这个,立刻喊了一声。

  “都起来!”

  喊完了之后把兵器抽出来跑到门口,贴着门板问了一声:“谁?”

  砰!

  门板被人一拳打碎,拳头从门外暴击进来,又打在刘营伍的太阳穴上,这一拳直接把刘营伍打的横着摔了出去,脑袋又重重的磕在地上。

  站在门外的七当家随手一推,门档咔嚓一声就断了,他脸色平静的迈步进门,看了看地上躺着的那个,被他这一拳重击之下,那人已经昏了过去。

  七当家缓步往前走,经过刘营伍身边的时候抬脚在刘营伍脖子上踩了一下,咔嚓一声,刘营伍的身子抖了抖,连喊都没能喊一声就被一脚踩死。

  “什么人来找死!”

  李根大第一个冲了过来,凌空一剑刺向七当家的咽喉,七当家都没有停下来,那剑刺到身前的时候才微微侧身,剑从他脖子边上刺了过去。

  李根大一剑落空,在那一刻他就知道事情坏了。

  七当家让过去长剑,然后探出手一把掐住了李根大的脖子,他单手把人举起来然后一发力,李根大的身子居然被他转了过来。

  那是何等的腕力?

  掐着脖子,把人转过来,头朝下。

  然后重重的往地上一戳。

  七当家起身的时候,李根大的脑浆从地上缓缓流了出去,而七当家依然脚步平缓的往前走,好像根本就没有停下来过。

  “朋友!”

  张太来被眼前看到的这一幕吓了一跳,脸色发白,一步一步后退着说道:“我们无冤无仇,是不是有什么误会?大家都是江湖上的朋友,有什么事可以说清楚。”

  七当家看了看他,看到了张太来的右手到了背后,应该是要取什么暗器之类的东西,可是他根本就没有在意。

  他也不想和张太来说话,在张太来手到了背后的那一刻,七当家的长刀出鞘,刀子在他手里转了半圈,然后被他掷了出去。

  那刀笔直的飞到张太来身前,他本来脑子里设计了很多种突然出手的方式,可是根本就没有时间去用,那一刀穿透了他的心口,刀子透体而出,刀柄撞在胸口上,巨大的力度带着他的身体往后飞出去。

  当的一声,那刀戳在墙上,把张太来钉死在那。

  张太来的手从背后垂下来,一个纸包散落在地,那是一包石灰粉。

  另外一个杀手王成旭一直悄悄藏在七当家背后暗处,见那人飞刀杀了张太来,他立刻把连弩摘下来想偷袭。

  就在那一瞬间,七当家忽然一转身,然后一个大步就冲到这暗影处,脚下发力,冻土炸开。

  啪的一声,七当家一把攥住连弩,然后五指发力,硬生生把连弩攥裂开了。

  他往后一拉,把连弩从王成旭手里拽过来,把连弩对着王成旭的太阳穴戳了一下。

  王成旭的脑壳几乎都裂了,连弩有一截砸进他太阳穴,陷入脑壳中。

  七当家没有去看倒下去的尸体,转身再次朝着屋子里走。

  “你也是杀手?”

  甲字科冯武流抱着刀从屋子里出来,他没有动,第一是不在乎那些乙字科的杀手死活,第二他是想借机看看这突然出现的人出手如何,第三是……刚刚他没有找到出手的机会。

  然而,对方的出手看了和不看区别不大。

  七当家走到距离冯武流身前半丈左右停下来,看了看冯武流的刀,似乎对那把刀很感兴趣。

  “你的刀是大楚府兵的直刀,而且还是一把百炼刀。”

  七当家伸手:“给我。”

  冯武流皱眉,然后冷笑:“你来拿吧。”

  ……

  ……

  第一百五十二章 我送你一件

  七当家一直看着冯武流的那把刀,他知道这样一把刀有多好,因为他也有一把。

  冯武流回头看了一眼那把将张太来钉死的直刀,和他的几乎一模一样。

  “这样的刀,你不是也有?”

  “我的是我的,你的也我的。”

  七当家回了一句后迈步向前。

  此时他手里没有刀,而冯武流有刀。

  虽然天下已经很乱,各地叛军四起,可实际上叛军队伍里并没有多少像样的兵器,尤其是这种百炼刀,那是正规府兵中校尉级别以上的人才有的东西。

  而各地的厢兵,他们配备的兵器甲械和府兵根本没法比,差的不是一两个档次。

  所以想要搞到一把大楚府兵校尉级别以上才可能配备的百炼刀,极其之难。

  “你原来是个府兵吧。”

  七当家一边往前走一边说道:“从你抱刀的姿势就看得出来,你手里的百炼刀也足以证明你曾经至少是个校尉,好端端的前程不要,为什么要做个杀手?”

  冯武流冷哼了一声道:“你不是也一样?”

  七当家摇头:“我不一样,我的百炼刀是上次杀了一个校尉夺来的。”

  冯武流脸色一变,忽然就怒了。

  他左脚向前跨了半步,双手握住刀柄,那把在灯火下反射出森寒光芒的百炼刀迅疾落下,刀势如劈山。

  这一刀并不花哨,也没有什么隐秘的动作,就是如此简单的一劈,能看的清楚路数,这一劈却很难躲闪。

  刀势足够快足够凶,奔雷一样落向七当家的头顶。

  七当家不退反进,在百炼刀落下的那一瞬间,他肩膀往前一顶架住了冯武流的胳膊,然后迅速转身,从正面对着冯武流转为背对。

  而这一转身,冯武流的胳膊就从七当家的这边肩膀转到了另外一边肩膀,这动作迅速又看起来极为顺畅。

  可是,这个动作是如此的大胆,因为这一个转身,冯武流握着刀的那条手臂,是在七当家脖子上蹭了半圈的。

  在转身的同时,七当家双手抬起来抓住冯武流的胳膊狠狠往下一拉。

  他肩膀还顶着胳膊呢,随着他往下一发力,咔嚓一声冯武流的胳膊就断了。

  七当家双手下沉抓住冯武流的手腕,来回一扭,那把刀就被他卸了下来。

  也没有转身,他一脚向后踹出去,直接把冯武流踹的往后倒飞。

  “你本没有如此不堪。”

  七当家看了看手里的百炼刀,满意的点了点头道:“一招就败给我,是因为我整天都在想怎么杀你们这些府兵,你们的战阵刀法怎么应对,我已经想过无数次。”

  他向前猛的跨步,人在半空之中,膝盖在前,砰地一声顶在冯武流的胸膛上。

  这一击把冯武流的胸口都撞的塌陷进去一大块,后背撞在门框上,门框直接就断裂开。

  七当家一击把冯武流撞进屋子里,他跟进屋的同时,一顺手把墙上钉着死人的那把百炼刀也抽了出来。

  噗的一声,双刀奇下,同时戳进冯武流的两边肩膀,硬生生把人钉在地上。

  七当家在冯武流面前蹲下来,低头看着那张已经疼到扭曲的脸。

  “谁派你们来的?”

  他问。

  冯武流虽然已经毫无还手之力,可他怎么可能会轻易回答,不回答是死,回答也是死,何必呢。

  七当家见他不打算开口,伸手在后腰上摸了摸,片刻后从鹿皮囊里翻出来一把匕首,他把匕首放在冯武流的耳朵上。

  “你不说,我就割你的肉,希望你不要怀疑我对你们这些府兵有多大仇恨,我把你割成几百块也不足以让我解恨。”

  “为什么?”

  冯武流挣扎了两下,最终放弃,他没有回答,而是反问。

  “我家在燕山下一个小村子。”

  七当家缓缓地说道:“村子里的人都过的不富裕,但靠山吃山,好歹还算活的下去,可是你们来了……冀州军来了,你也许不是冀州军的人,但你也一样的出身,更何况你还是个逃兵。”

  七当家道:“他们打着剿匪的名义把村子屠了,他们不是不敢去和那些叛军打仗,而是因为他们懒得去打仗,屠一个村子,缴获几百颗人头,回去足够报功,又不必厮杀,多好?”

  他看了冯武流一眼道:“我从山上打猎回来,村子里到处都是无头尸体,我追上去,在夜里杀了一个校尉,夺了这把刀……”

  七当家问道:“现在你还有没有怀疑,我会不会下不去手?”

  冯武流沉默了许久,摇头:“我不会说的。”

  七当家叹了口气:“现在不说,一会儿血糊糊的再说,你会后悔。”

  匕首一划,紧跟着就是冯武流的一声惨呼。

  一刀,两刀,三刀……冯武流坚持到了第七刀的时候,终究还是坚持不住了。

  “我告诉你!”

  冯武流嘶吼了一声。

  七当家缓缓俯身,冯武流气息微弱的说了几句,七当家嗯了一声,然后匕首划开了冯武流的脖子。

  半个时辰后,一己堂。

  背着两把百炼刀的七当家在一己堂门外停下来,他抬头看了看那块巨大的匾额,觉得这字好丑,他不知道那是一种名为草书的字体,他只是觉得确实很丑。

  想到的第一件事就是,这么大的地方,为什么用这么丑的字做匾?

  七当家抬起手敲了敲门,过了一会儿后门里有人不耐烦的说了一句。

  “一己堂晚上不见客,走吧。”

  七当家没说话,依然在那啪啪啪的拍门,他似乎不急,因为他拍门的声音也不急。

  也不知道拍了多久,里边传来一阵脚步声,有人站在门里边大声说道:“干什么的?大半夜的不睡觉跑来这里捣乱,我和你说过了,一己堂晚上不见客!”

  七当家听那人说完之后从背后抽出来一把百炼刀,然后猛的往前一刺……那么厚重的木门被他一刀刺穿,同时被刺穿的还有门里那说话的人。

  七当家往后一拉,刀子抽回来,血迹在门板里被擦的干干净净。

  百炼刀往下一劈,精准的劈进门缝里,将木门挡木一刀斩断。

  七当家推开门进去,看了看倒在地上还在一下一下抽搐的人,只看了一眼。

  进门,回身,把门关好,从地上捡起来一把刀,这是倒在地上那人的刀,把门顶上。

  然后就继续迈步向前,就好像他去杀那五个杀手的时候一样,脚步不急不缓。

  那一夜,一己堂血流成河。

  五位甲级一等的杀手都不住在一己堂里,甲级二等住在这的都很少,他们白天会来这里等着,但晚上都会离开,尤其是甲级一等的杀手,一己堂已经没多少钱了,可是他们有钱。

  这些杀手中的顶层,要么在冀州城里自己有宅子,要么住在青楼中享乐。

  可是这一己堂里还有数百人之多,乙级和丙级的杀手,差不多都在这呢。

  两把刀,一个人,从进门开始杀起。

  七当家并没有靠他一个人杀光所有人的打算,他只是来告诉一己堂,你们惹错人了。

  他杀了一百零七个人的时候,觉得自己已经有些杀不动了,于是带着两把滴血的长刀又杀了出去,从进门到出门,一共杀一百一十六个人。

  这是谁也没有想到的事,堂口里几位主事都不在,回家的回家,住道观的住道观,住在这的人没有一个能挡得住七当家一刀。

  踩着一地的血水走出一己堂的正门,七当家回头看了一眼,那些假意要追上来的人全都退了回去。

  “你们可以再胡乱接生意,我也还会再来,你们收钱杀人,我不收钱。”

  七当家没有刻意隐瞒什么,因为他很清楚这事无需隐瞒,一己堂派去杀李叱的人都被他杀了,然后他又杀到一己堂里来,就算他不说,难道一己堂的人不会想到这是因为杀李叱?

  他就是一个这样的人,觉得自己可以来,所以就来了,觉得自己再杀下去可能会受伤,所以就走了。

  又半个时辰之后,正是天最黑的时候,距离天亮大概也就一个时辰左右,天色黑的让人害怕。

  正在沉睡的李丢丢敏锐的听到了什么声音,一翻身坐起来,同时把长刀抓在手里。

  “是我。”

  院子里有人说话。

  李丢丢推开门出去,然后就吓了一跳,院子里站着一个光溜溜的人,手里拎着两把刀。

  那人身上一件衣服都没有,这么严寒的天气,冻的他在不住的发抖。

  “我身上有血腥气,衣服都被血泡透了,鞋和袜子上也是……内衣内裤也是。”

  七当家虽然冻的不住哆嗦,可语气还是尽力保持着平静,说到内衣的时候还略微有些不好意思。

  他说:“如果我穿着血衣到你这来,可能会被高手追踪到。”

  李丢丢哪里还有心情由着他说完,一把把人拉进屋子里,然后抱了自己的被子跑出来扔给七当家,又转身去看炉火。

  七当家用被子把自己裹上,然后长长吐出一口气。

  李丢丢把火炉挪过来,又连忙去打水,一大铁壶水烧到半开,然后泡了一条毛巾。

  “擦擦,让血脉顺畅顺畅。”

  李丢丢说完后就转身出了门:“有什么事,暖和过来后再说。”

  就在这时候余九龄披着衣服跑过来,看了一眼,正好看到七当家把被子打开,要用温水擦身子。

  余九龄吓了一跳:“我去,李公子,你屋子里怎么会有个光屁股男人!”

  李丢丢:“……”

  师父从另外一个屋子里出来,看了一眼也懵了。

  “我凑!”

  长眉道人吓了一跳:“哪里来的妖孽!”

  两刻之后,穿上一身棉衣,裹了被子,七当家盘膝坐在土炕上,手里还捧着一杯热茶。

  三个人都站在他对面,等着他有一个解释。

  “我去杀了一些人,白天盯着你的人,你应该有所察觉了。”

  七当家语气很平淡地说道:“有些多,所以现在我很累,我喝完这杯茶能不能在你这睡一会儿?”

  李丢丢道:“你睡你的。”

  七当家笑了笑,然后指向门口:“那里有两把百炼刀,你自己挑一把,算是我送给你的礼物。”

  七当家缓缓说道:“喝饱了血的刀,算真正的兵器,血浸透,刀生寒,我帮你浸过了,挺透的。”

  第一百五十三章 谁接的生意?

  李丢丢有一把长刀,是夏侯琢当初帮他准备的,这把刀也不错,但出城的时候为了避免麻烦,并非是这种百炼刀。

  他走到门口蹲下来,看着那两把刀,乌色刀鞘并非本来颜色,那是木色被血液侵染过很多次后变得深了不少。

  李丢丢随手取了一把,将这百炼刀抽出来,随着一声铮鸣,一股寒气从刀鞘里喷涌出来一样。

  刀身上已无血迹,可是却还有血腥气。

  这刀长三尺还多一些,是双手刀,刀身笔直,两侧各有一道长长的血槽。

  这刀的分量沉重,寻常男人单手用这样的刀会很吃力。

  “好刀。”

  余九龄过来,伸手在自己头上摸了摸,没下得去手,然后从李丢丢头上揪了一根头发下来,他递给李丢丢用很认真的语气说道:“来,试试快不快。”

  李丢丢看了看那根头发,又看了看余九龄。

  余九龄道:“别客气。”

  李丢丢道:“我终于相信你说的,你在酒楼里的时候想打你的人很多很多了。”

  余九龄道嘿嘿笑了笑,蹲在那,一脸的好奇。

  “快试试。”

  他把头发递给李丢丢,李丢丢伸手接,结果没接住,那根头发就飘飘忽忽的掉了下去。

  余九龄道:“不慌,再拔一根。”

  李丢丢:“不急!我能找到。”

  他在地上摸索了一会儿把头发捡起来,放于刀刃上,然后用力朝着刀刃吹了一口气,那根头发居然真的断开了。

  余九龄惊讶道:“这么厉害,还真是吹毛断刃。”

  他朝着李丢丢脑袋上伸手,李丢丢连忙躲开后说道:“都已经试过了,为什么还要拔?”

  余九龄认真地说道:“老人教我们说,一根筷子容易断,一把筷子折不断,一根头发容易断,一把头发……”

  李丢丢道:“一把头发断不断不重要,肯定秃。”

  余九龄道:“公子小气。”

  然后看向长眉道人:“道长?”

  长眉道人往后退了几步,连连摆手道:“不多了不多了,本来就不多了。”

  里屋的七当家说道:“真正的大楚府兵百炼刀,现在还在用的都不是新刀了,最初兵部的武工坊还能锻造,后来都是偷工减料,说是百炼刀,其实品质差了许多,这两把刀都是老刀,放在黑市上去卖的话,可价值百两。”

  李丢丢眼神一亮,他当然不会卖,但是听说很值钱就开心,原本已经很开心,现在是加一份开心。

  长眉道人看了看他那笑容,叹了口气后说道:“看看你那嘴脸。”

  李丢丢道:“随你。”

  每次长眉道人说他什么,李丢丢一句随你都会顶回去,长眉道人每次都被堵住。

  “你休息吧。”

  李丢丢看向里屋说道:“好好睡一觉,等睡醒了我给你做一些饭菜。”

  七当家依然那么不紧不慢地说道:“不用,难吃。”

  李丢丢:“……”

  他走到屋门口,看着七当家说道:“你说话一直都这么直接的吗?”

  七当家点了点头:“是。”

  李丢丢问:“有人想打过你吗?”

  七当家摇头道:“都死了。”

  李丢丢闭嘴。

  七当家往后躺了躺,拉了被子盖好后说道:“以后小心些,要杀你的人是一己堂,我问出来了,一己堂就是冀州城里最大的暗道杀手堂口,跟踪你的人一共五个,我都杀了。”

  李丢丢道:“虽然是他们安排人来杀我,但是你把他们杀了,冤有头债有主……”

  七当家:“我又去了一己堂,杀了大概一百余人后出来的,天亮之后你就会得到消息了。”

  李丢丢:“我凑!”

  长眉道人脸色变了变,他现在才知道事情有多严重,七当家这一场好杀,一己堂那边损失如此惨重,必然会调遣大批高手来杀李叱。

  他把李丢丢拉到偏房里,压低声音说道:“这个人行事太过狠厉,也不虑后果,杀了一己堂那么多人,一己堂不会善摆干休。”

  李丢丢摇了摇头道:“师父,就算没有这一百多人,那五个人来动手杀我,我杀了他们五个,一己堂还是会再派人来,他们敢动手就说明有把握,或许是不怕被人知道,或许是能不被人知道是他们安排的人,那位好汉反杀过去,是出乎了一己堂的预料。”

  长眉道人想了想后说道:“不如你先出冀州城,找个地方去避一阵子吧。”

  李丢丢道:“躲是躲不开的,我离开冀州,他们就会追出冀州,我到哪儿他们会追到哪儿。”

  长眉道人说道:“可若是一己堂真如他说的那样,是整个北境最大的杀手堂口,他们一旦倾巢而出……”

  李丢丢道:“我去想个办法,想好了告诉你。”

  说完这句话之后李丢丢就出了偏房,他知道师父担心的肯定有道理,一己堂实力强大的话,也许现在就已经在大规模的搜查他住在什么地方了。

  “九龄。”

  李丢丢回头朝着屋子里喊了一声。

  余九龄从屋子里跑出来问:“什么事?”

  李丢丢道:“你替我跑一趟云斋茶楼,现在应该不晚,你去见孙掌柜和孙夫人,让他们关门几天,没有我的消息不要开门,然后躲出去,最近不要住在家里。”

  “如果他们没地方去的话,你就把人接到这来,我不想连累他们一家,如果一己堂的人已经知道我每天都去云斋茶楼,他们不管孙掌柜夫妻知道不知道我住在哪儿,都会去逼问。”

  听李丢丢说完之后,余九龄立刻应了一声:“放心,我这就去。”

  李丢丢又追了一句:“如果孙掌柜心疼每日的损失不肯走,你就打晕了他。”

  余九龄又应了一声,拉开院门就冲了出去,此时天色还没有亮起来,一己堂那边又逢大乱,他们应该还没有派人去云斋茶楼。

  李丢丢过去把院门关好,然后坐回去继续沉思,他还可能会牵连到谁……

  他不担心夏侯琢,一己堂那边就算吃了熊心豹子胆也不敢去招惹夏侯琢,他们可以安排人杀自己,但绝对不会承认,而且手脚利索的话,也不可能把一己堂牵连出来。

  高希宁呢?

  他想着……如果一己堂的人查到高希宁和他关系很近的话,会不会派人去把高希宁绑走逼问?

  一想到这些,李丢丢就开始心慌。

  就在这时候门外忽然响起急促的敲门声,李丢丢跑到门口问了一句:“谁?”

  “我。”

  夏侯琢回了一声后说道:“快开门。”

  李丢丢把院门拉开,夏侯琢快步进来,看着李丢丢说道:“一己堂的事是不是和你有关?”

  李丢丢一怔。

  他问夏侯琢道:“你是怎么知道的。”

  夏侯琢脸色变了变,他上上下下的看了看李丢丢,这才松了口气。

  “没受伤?”

  “没有,去一己堂的不是我,是那位燕山营派来的好汉,他知道一己堂安排杀手要杀我之后,去了一己堂。”

  夏侯琢心说这人可真莽……不过干的不错,换做是他的话也会去。

  他问李丢丢道:“青衣列阵的人刚刚跑去见我,说是城中出了大事,一己堂那边已经疯了……你知不知道一己堂为什么要派人杀你?又是谁去一己堂雇的杀手?”

  李丢丢摇头道:“我不知道,按理说,冀州城里没有人必须要杀了我。”

  夏侯琢沉默片刻后说道:“今天白天不许出门,哪儿都不许去,这件事交给我,不管什么结果,天黑之前我会回来。”

  李丢丢道:“你通知一下高希宁让她躲起来。”

  夏侯琢本已转身,听到李丢丢这句话后回头瞪了他一眼:“自己的命还不知道怎么样,先想着那丫头。”

  李丢丢道:“总不能连累了人家。”

  “傻不傻?”

  夏侯琢叹道:“这事多半和她有关。”

  李丢丢一时之间没有反应过来,思考了片刻后才醒悟,他看向夏侯琢问道:“因为许青麟家里去和高院长提亲被拒绝了的事?”

  他又摇了摇头道:“我看许青麟不像是那种人。”

  夏侯琢道:“先别胡思乱想了,记住我的话,今天不许出门,哪儿也不许去。”

  他说完后大步离开,李丢丢跟出门想送送,夏侯琢一回头:“回去!”

  李丢丢应了一声,退回院子里。

  夏侯琢快步到了巷子口,那里有一辆马车等着,他上车后吩咐了一声:“去一己堂。”

  其实李丢丢家里距离一己堂并不是很远,不到两刻,夏侯琢的马车就在一己堂门外停了下来。

  此时此刻,在一己堂外边,已经有大量武备军的人在来回巡视,一己堂出了这么大的事,那位大主事都已经从凤鸣山道观赶回来,谁都知道是腥风血雨。

  武备军得到消息后,立刻就把这里监视起来。

  夏侯琢的马车停下来,看了看左右,从车夫手里拿过来一把长刀,大步走向一己堂正门。

  门口的人脸色难看的把他拦住,其中一人伸手道:“不好意思,今日一己堂不见客。”

  夏侯琢看着他问:“你认识我吗?”

  那人不过是个丙字科的杀手,并没有多少见识,他摇头道:“我不管你是谁,现在离开这,不然别怪我不客气。”

  夏侯琢一刀横扫,那人脖子立刻就被扫开。

  这变故实在是太过突兀,一下子,所有人都懵了。

  夏侯琢看向一己堂另外的人说道:“我叫夏侯琢,现在进去一个告诉你们宋先生在客厅等我。”

  那几个人愣在那,片刻后有人反应过来,快步跑回院子里,夏侯琢跟着他就进去,没有人再敢拦他。

  他走到前院正厅门口,那位赶回来的大主事脸色铁青着出门,看了看夏侯琢。

  “夏侯公子,你是来宣战的吗?”

  宋先生问。

  夏侯琢也在看着他,两个人四目相对。

  片刻后,夏侯琢缓缓说道:“李叱是我最好的兄弟,你们安排人杀他,这件事我不会当不知道,你刚刚说什么?我是要宣战吗?宋先生,你有资格吗?”

  夏侯琢绕过他,大步走进正堂。

  他进门之后,眼神扫了一圈后问道:“是谁接的生意?”

  没人回答。

  夏侯琢用长刀指向距离他最近的一个人说道:“我不管是不是你,没人回答我,我从你开始杀,我不是来宣战的,我是来杀人的,如果你们胆子足够大,那就还手杀我。”

  那人脸色发白的退后一步,摇头:“我不知道。”

  噗!

  夏侯琢一刀落下。

  “你够了!”

  宋先生从外边大步进来,怒视着夏侯琢说道:“你以为这样我们一己堂就会被你吓住?这件事,没有李叱的命来偿,不会结束,夏侯公子,你能护他一辈子吗?还是说你能屠掉我们整个一己堂?”

  夏侯琢没理他,走到距离他第二近的那个人面前问:“是谁接的生意?”

  宋先生脸色越来越难看,几次冲动着想吩咐人动手,可是几次都忍了下去。

  最大的杀手堂口又怎么样呢?

  人家是亲王的儿子。

  动了夏侯琢,大军片刻就到。

  就算是此时此刻,知道夏侯琢进了一己堂,武备军那边应该已经疯了,他们立刻就会上报,此时羽亲王和节度使都不在冀州,武备将军若是放任一己堂的人杀了夏侯琢,第二个死的就是他。

  所以不出意外的话,用不了多久武备将军府的军队就会把一己堂围的水泄不通。

  夏侯琢看着那人,那人已经吓得在发抖,不停的看向宋先生,宋先生咬着牙站在那,一言不发。

  噗!

  又一个。

  夏侯琢走向第三个人,还没动问,俞先生已经站出来说道:“不关他的事,是王登接的生意。”

  王登听到这句话吓得腿一软。

  夏侯琢的视线慢慢转向俞先生,他问道:“那么,谁是王登?”

  第一百五十四章 不够彻底

  子夜的时候,七当家闯进了一己堂。

  天快亮的时候,夏侯琢闯进了一己堂。

  两者不一样的是,夏侯琢显然更直接一些。

  他听俞先生说到王登这个名字,转身看过去问道:“那么,谁是王登?”

  此时此刻,王登的腿都已经软了,他下意识的想往后缩,可是他根本躲不开,因为他身后的人把肩膀挤在一处不让他往后缩。

  谁都清楚,他走了,别人可能会死,现在已经没有人去敢恨夏侯琢,反而是恨王登,为什么要接这一单生意。

  俞先生指向王登说道:“他是王登。”

  王登一转身,朝着夏侯琢普通一声跪下来,哪里还有往日那种趾高气昂的气质,一己堂的人都自觉高贵,眉眼之间满满都是那种瞧不起人。

  “夏侯公子你听我解释。”

  王登跪在那说道:“我也是被人骗了,不知道李叱是公子你的至交好友,我……”

  噗!

  夏侯琢根本就没打算听他说什么。

  一刀把王登砍死,夏侯琢转身走到宋先生面前,看着这位在暗道上能翻云覆雨的大人物。

  “宋先生,现在这件事可以两清了吗?”

  夏侯琢问。

  宋先生眼睛里都是血丝,他压制着心中的怒火,声音很冷地说道:“夏侯公子,你们的人夜里来杀过一次,现在你又来杀过一次,你问我两清了吗?呵呵,我有什么资格说两清了吗?”

  夏侯琢点了点头:“看来还没有两清。”

  他猛的一转身,距离他最近的人毫无反应就被他一刀砍翻在地。

  夏侯琢问:“两清了吗?”

  宋先生的眼睛骤然睁大:“夏侯琢!”

  噗!

  又一个。

  夏侯琢问:“两清了吗?”

  宋先生牙齿都咬的咔嚓咔嚓响,那怒火可想而知。

  然而这就是现实,因为在他面前杀他的人的这个人是夏侯琢,是羽亲王的儿子,所以他就算把牙齿咬碎了也无济于事。

  “还没有吗?”

  夏侯琢走向俞先生,一边走一边说道:“我知道你们有分拨堂有执行堂,分拨堂的堂主是谁?”

  俞先生没有回答,而是看向宋先生:“大主事!两清了吧!”

  宋先生依然咬着牙,因为他很清楚,一旦自己认了,一己堂也就废了,可是如果他不认,一己堂难道就不会废?然而这就是骑虎难下,他是大主事啊。

  “我跟你拼了,反正是一死!”

  就在这时候,有人熬不住这压力,也熬不住这愤怒,抓起长刀朝着夏侯琢冲了过来。

  此时此刻,这些人被压的已经到了崩溃边缘。

  夏侯琢看向那个冲过来的人,面对着,没有动,也没有举刀,他就是故意在等,看看这些一己堂的人有没有胆子让他夏侯琢在这里受伤。

  噗!

  这次出手的是俞先生,这个平日里看起来只会乱发脾气,实则一点儿本事都没有的俞先生,袖口里有一柄软剑激射而出,噗的一声刺穿了那个动手的刺客咽喉。

  “夏侯公子,一己堂平时是我主事。”

  俞先生上前一步,对夏侯琢俯身道:“所以这件事理应由我来负责,我当时只知接了这生意,并没有让人去查清楚李叱和夏侯公子是什么关系。”

  他把软剑扔在地上,走到夏侯琢面前道:“夏侯公子若是还没有出够气,一刀砍死我,这件事也就两清了。”

  夏侯琢是以退为进,他何尝不是?

  贪小利而毁基业,这种事在商人行当里出现的次数难道还少了?尤其是他们做杀手这一行生意,接了银子杀人,只要事情没有真凭实据,他们又怎么可能会认。

  可他们做的就是这个生意啊?如果有生意不接,一己堂就更加难以度日,大主事不管日常,也不管有没有生意,可他要管。

  然而俞先生确实后悔了,因为他后来也知道李叱和夏侯琢是好友,但他觉得这没什么,只要不泄露出去,天知道李叱是因为什么死的?

  一己堂更大的弊端在于,一己堂和官府层面走的太近了,这种方式是一把双刃剑,他们可以为官府做事从而谋利,在官府要想对付他们的时候,他们又显得无能为力。

  俞先生想着,夏侯琢刚才故意不动不还手,就是逼着他们一己堂给个态度出来。

  现在他自己站在夏侯琢面前,这个态度已经给了。

  两个人的做法,其实一模一样,只是路数略显不同。

  “哦。”

  夏侯琢哦了一声,然后一刀把俞先生砍翻在地。

  路数确实不同。

  “你以为你的身份够?”

  夏侯琢看了看倒下去的尸体,四周的人都已经吓得面无血色,谁能想到,以俞先生的身份主动上前道歉,他居然把俞先生一刀砍死了。

  夏侯琢看向宋先生问道:“现在两清了吗?”

  宋先生的牙齿都已经咬出了血。

  “夏侯公子,你走吧,一己堂以后再也不会接和李叱有关的生意。”

  最终,宋先生低头。

  夏侯琢走到宋先生面前,近在咫尺的站在那,他看着宋先生的眼睛问了一句,更加咄咄逼人。

  “我不是很理解你的意思,你的意思是不是两清了?”

  宋先生猛的抬头看向夏侯琢的眼睛,对视了很长一段时间后,宋先生缓缓吐出一口气,他点了点头道:“是的,夏侯公子,两清了。”

  夏侯琢道:“那就好,不为难吧?”

  宋先生回答:“不为难。”

  夏侯琢把长刀随手一扔:“刀留在你们这把,找地方挂起来,随时都能看看,这把刀在这,你们还能有个警醒,下三滥的生意就是下三滥的生意,装的再有格调,也是下三滥。”

  他大步出门。

  果不其然,门外武备军的数量已经越来越多,而此时,得到消息说夏侯琢进了一己堂并且开始杀人,武备将军府的姜将军已经在骑马赶来的路上。

  夏侯琢出了门后抬起头看了看天空,天色已经亮了起来,那红彤彤的朝阳一点儿都不温暖,早晨的寒气那么重,可是他却不觉得寒冷,四周的人看向他的眼神,仿佛在说这寒气是来自于他。

  夏侯琢登上马车,坐下来,缓缓吐出一口气。

  他真的不想以羽亲王儿子的身份做什么事,可是他发现最终还是这个身份管用,而这样做事的方式,就是他父亲羽亲王杨迹形做事的方式。

  夏侯琢的马车离开,一己堂里一片寂静。

  许久之后,一己堂里传出来一声嘶吼,撕心裂肺一般的嘶吼。

  往日里看起来风度儒雅,甚至又三分仙风道骨的宋先生啊的喊了一声,额头上的青筋都绷了起来。

  “大主事……”

  一群人看向宋先生,有人张了张嘴,可是后边的话却说不出口。

  还能说什么?

  这是一己堂从建立以来的奇耻大辱,他们被屠杀了两次,可是现在却不得不低下头,认了。

  “大主事……”

  宋东竹小心翼翼的过来,尽量声音很轻地说道:“你,回屋去歇歇吧,这里我们来处理。”

  “你们来处理?!”

  宋先生抬手在宋东竹的脸上扇了一下,这一下势大力沉,直接打的宋东竹半边脸都红了起来。

  “为了蝇头小利,不计后果,我就不该把堂口的事交给你们!”

  宋先生喊了一声。

  他的胸口剧烈的起伏着,良久之后,宋先生一摆手:“都散去吧,以后没有一己堂了,我没有脸,你们也没有脸,自此之后,你们各自求生。”

  他颓然转身,想着这一己堂不要也罢了,大不了以后重整旗鼓,再造一个一己堂就是。

  他看了一眼地上尸首分离的俞先生,想着你为何如此的白痴?我把生意交给你打理,你为了这区区四百里银子,却把我的堂口都搭进去了。

  他长长吐出一口气,迈步要离开。

  就在这时候,一阵阵整齐的脚步声从外边传来,然后就看到原本在外边大街上戒备着的武备军士兵开始迅速撤离,武备军的身影才刚刚离开,一队一队整齐肃穆的大楚府兵就到了。

  这些府兵迅速的把一己堂前后围起来,两侧的大街也都已经彻底封住。

  一辆马车在一己堂门口停下来,两个仆人迅速的弯下腰,扶着马车里的人下来。

  羽亲王刚刚进城就得到了这消息,他下令大军直接开到一己堂。

  在羽亲王身后,节度使曾凌同样一脸阴沉的跟着走进来。

  羽亲王进门之后看了看,宋先生立刻就跪了下去。

  “草民拜见王爷。”

  仆从过去搬了两把椅子过来,羽亲王和曾凌坐下来,这不算进了正堂,因为他俩是在门口坐下来的。

  “我儿刚过来过?”

  羽亲王问。

  宋先生不敢不回答,跪在那说道:“是,是的……夏侯公子刚过来过。”

  羽亲王又问:“他是来杀人的?”

  宋先生连忙回答:“是,杀了一己堂内不少人,堂内主事俞严也被夏侯公子所杀……”

  羽亲王再问:“听说你们还手了?”

  宋先生的头皮一下子就炸了。

  他跪在那不住的磕头,像是之前王登给夏侯琢磕头的时候一模一样,他一下一下的磕,每一下都撞在地板上。

  “王爷,没有啊王爷,夏侯公子来,没有人敢阻拦,更没有人敢还手。”

  羽亲王看了看他,闭上眼睛。

  节度使曾凌立刻明白了羽亲王的意思,他伸手往前指了指:“屠了。”

  “杀!”

  大群府兵甲士冲进一己堂内,羽箭,连弩,好像暴雨一样泼洒出去,堂口里的人根本就没有想到还会有一次屠杀,而这次才是真真正正的屠杀。

  数不清的甲士碾压向前,羽箭开路,长刀席卷,这些杀手往四面八方逃走,然而怎么可能逃走呢?

  整个一己堂都已经被府兵围的水泄不通,跳墙出去的,还没有落地就被射成了刺猬。

  府兵开始在一己堂内见人就杀,不管是杀手还是伙计,就算是后厨的人也一样,没有一个能逃出屠杀。

  足足半个时辰,府兵在一己堂里来来回回又搜寻了几遍,确定一个活口都么有这才整队撤出去。

  羽亲王起身,看了一眼被射成刺猬的宋先生,自言自语似地说道:“我儿做事,还是不够彻底,可以不做,但做了就要杀绝。”

  他转身往外走,一边走一边说道:“曾大人,一己堂这地面,收了吧,所有账册存银,都送到王府。”

  曾凌俯身:“尊王爷命。”

  第一百五十五章 我该怎么感谢你

  马车里,羽亲王轻轻的叹了口气,看向曾凌说道:“琢儿还是太意气用事了些,年轻的时候意气用事没什么,这一点和我年轻时候也很像……可确实差了些火候。”

  曾凌笑道:“夏侯他和王爷的经历不一样,王爷那时候都靠自己,现在夏侯能靠王爷,我记得王爷说过,那时候王爷可比夏侯艰难的多了。”

  羽亲王笑了笑道:“这样说似乎也有些道理。”

  他停顿了一下后继续说道:“可是做事哪有做一半的,一己堂里剩下的那些人都是什么人?一群命不值钱但还肯亡命的凶徒。”

  曾凌道:“夏侯这事做的确实不够好,以后还有很多机会历练,他知道王爷的处置后,应该能有所悟。”

  羽亲王道:“他也不想想,这些亡命徒已经被逼到这个地步,但凡其中有一人不服气,或者觉得自己生路已经被断,便会铤而走险,有一人活着,都是隐患,斩草除根这种事,他总是学不会。”

  曾凌笑道:“不过这样一来也好,王爷正好借助此事立威……现在和过去已经不一样,王爷的势已经在逐渐起来,也到了必须起来的时候,城中有些人还在摇摇摆摆的观望,借着这件事,那些观望的人难道就不怕?”

  羽亲王道:“知我者莫若曾凌。”

  曾凌微微颔首道:“我是跟着王爷这么久学来的。”

  羽亲王看了他一眼,笑了笑道:“那你学的不错。”

  曾凌心里忽然紧张了一下,下意识的看了看羽亲王的脸色,却见羽亲王并无什么异常,心说以后自己要小心了,有些话可不能放肆的说。

  “把消息放出去。”

  羽亲王闭上眼睛后说道:“一己堂已经没有人了,咱们怎么说了怎么算……就说一己堂暗中和叛军勾结,我儿夏侯意外探知真相,一己堂竟然约我儿到一己堂里去,试图灭口。”

  曾凌点头道:“是,我一会儿就派人把这口风放出去。”

  羽亲王嗯了一声:“让武备军将军姜然来见我。”

  曾凌就知道这事没那么容易结束,姜然是他的人,算是他的半个亲信,虽然不是从一开始就带着的老人,可也已经用的顺手了。

  羽亲王因为这件事要打杀威棒,不仅仅是一个小小的一己堂,光靠一个一己堂立威?

  那可远远不够,若是动了一个武备将军,城中还在观望的那些大家族也就都明白怎么回事了。

  之前的时候,羽亲王做人做事都略显低调,可是现在不一样,他要谋大事,要化家为国,那么就得让冀州城里的人知道现在是谁真正做主。

  实时变化,莫过于此。

  曾凌心里有些憋屈,可也只能忍下来,羽亲王也是在借着这件事告诉城中所有人,他这个节度使并不是做主的那个,你们看,我连节度使手下武备将军都办了。

  可是曾凌这憋屈并没有多严重,他也不觉得难以接受,羽亲王要借着这件事立威,他要借着这件事对羽亲王表忠心,各取所需而已。

  “我会让姜然尽快到王爷面前伏罪。”

  曾凌试探着说道:“晚上,我再约那些还没有表态的人吃个饭?”

  羽亲王点了点头:“吃饭的时候让他们知道,我正在别的地方和另外一批人在吃饭。”

  曾凌了然,点头道:“明白。”

  他问羽亲王道:“夏侯那边,要不要让他回王府来见见王爷?”

  “不用了。”

  羽亲王道:“我不会真的去和谁吃饭,显得我故意放低姿态似的,我今夜去他母亲那边看看,也许会住在那边,你把护卫安排一下。”

  他缓缓吐出一口气道:“王妃家里还用的到,所以我暂时还不能给夏侯母亲正妻的身份,若我只是个寻常人也就罢了,给个正妻又如何?可我不是……宇文家的势,我还得借,将来等我真的能化家为国,皇后之位,终究会是夏侯母亲的。”

  曾凌连话都没敢接,有些话是不能胡乱接的。

  李丢丢家里,门外的敲门声有些急促,但从敲门的手法上来看是自己人。

  这种敲门的方法现在知道的一共只有五个人,长眉道人,李丢丢,夏侯,燕先生,还有新来的余九龄。

  燕先生昨夜里并不在这,他回书院那边看了看,已经多日没有回去,家中也许打扫一下,毕竟快过年了。

  一早回来就听说了昨夜里的事,他也跟着无比的担忧。

  听到敲门声是自己人,燕先生距离门口最近,快步把门打开,余九龄一闪身进来了。

  李丢丢见他回来连忙问了一句:“云斋茶楼那边安排好了?”

  “安排好了。”

  余九龄道:“你交给我的事,放心,我怎么会办不好呢?”

  李丢丢道:“把他们安排在何处了?”

  余九龄回答道:“孙掌柜在城中还有一个宅子,是他们夫妻买了来备用的,从没住过,也没别人知道,孙夫人说那边安全,我就他们直接送过去了。”

  李丢丢问道:“孙掌柜那爱钱如命的性子,居然也这么爽快就同意了。”

  “没。”

  余九龄道:“我去的时候半路上就想着,你说孙掌柜爱钱如命,关门一天他都不舍得,这样的人要想说服他一定很难,而事情又那么紧急……”

  李丢丢隐隐约约的感觉到了一丝不对劲。

  余九龄道:“我多聪明啊,所以我一进门,二话不说,直接把孙掌柜给打晕了。”

  李丢丢一捂脸。

  余九龄道:“结果把孙夫人吓了一跳,她捂着肚子说她已经有了身孕,别劫色,家里有钱都给我……我一看这要是把人家吓坏了可怎么办,连忙解释说是你派我来的,是你让我把孙掌柜打晕的。”

  李丢丢捂着自己脸的手,啪啪拍打自己的脑门。

  余九龄道:“孙夫人可好说话了,她一听说是你让我打的,立刻就放松了,捧着肚子的手都松开了,说那没事……还说小舅子让人打姐夫,正常。”

  李丢丢道:“人没事就好。”

  正说着,外边又响起了敲门声,李丢丢过去把门打开,夏侯琢一脸笑容的出现在门外。

  夏侯琢其实一路上心情都不好,他不喜欢杀人,不喜欢学他父亲做事的那一套,可是他又必须去做。

  心情很压抑,在门开的那一刻,他的脸上就出现了笑容。

  他是一个做哥哥的人,小妹失踪了之后他有很长一段时间都像是个废人一样,后来的吊儿郎当,也和小妹的失踪有直接关系。

  直到认识了李丢丢后,那种做哥哥的感觉又回来了。

  他小妹,也是那种臭屁臭屁的性子啊。

  所以有些时候他总是恍惚,想着是不是小妹已经不在了,李丢丢是她转世投胎的……可是他知道这些都是胡思乱想,因为时间根本对不上,妹妹失踪不过几年,而李丢丢都已经十几岁了。

  “没事了。”

  夏侯琢在李丢丢肩膀上拍了拍,笑着说道:“已经解决了。”

  除了李丢丢之外,院子里的人全都松了口气,长眉道人听到夏侯琢说都已经解决了后,直接一屁股坐在台阶上,那股绷着的劲儿总算是松开了。

  他当然知道这件事有多危险,如果不是夏侯去解决的话,一己堂的杀手就会无穷无尽的杀过来,直到李丢丢死。

  “你没事吧?”

  李丢丢问夏侯琢。

  夏侯琢笑道:“我能有什么事,我过去三言两语就把事情解决了,简单的很。”

  李丢丢指了指夏侯琢衣服上的血迹。

  夏侯琢低头看了看,然后摇头笑道:“打了一架而已,打架见血不是很正常的事吗?我跟他们说,这件事得有个解决的方法,什么方法呢?那就是和我打一架,我打赢了,这件事就此结束,你们赢了我,你们想干什么干什么。”

  他拍了拍李丢丢的肩膀说道:“我是大展神威啊。”

  李丢丢站在那,看着说说笑笑的夏侯琢,忽然之间很想哭。

  这件事说来与他有关,可实际上又与他有什么关系呢?他不知道许家会找人,也不知道杀手会来。

  在夏侯琢说他去把事情解决之前,李丢丢想到的办法是……他杀进一己堂。

  可是夏侯琢来了,那种大哥的语气不容的他有丝毫的抗拒,而李丢丢在此时此刻才明白过来,自己竟然真的开始依靠夏侯琢了。

  这样不好。

  这样很好。

  “没事了。”

  夏侯琢道:“那个闯了祸的王八蛋呢,我看看人在哪儿?”

  七当家居然真的睡着了,而且睡的还很踏实似的,夏侯琢在院子里喊了两声,七当家披着衣服从屋子里出来,看到夏侯琢后微微点头算是打了招呼。

  夏侯琢大步走到七当家面前,众人都以为夏侯琢最起码会骂他几句,毕竟七当家这事做的很突然,而且做完了就去睡觉了。

  “谢谢。”

  夏侯琢一抱拳:“多谢你救我弟弟一命。”

  七当家有些懵,他忽然间觉得,这个院子里的人,和他以前认识的绝大部分人都不一样,这种感觉只在大哥虞朝宗身上感受过。

  所以他一时之间不知道该怎么说,不知道该怎么做,这些人……这些人都不正常吧?

  就像是大哥虞朝宗那样不正常。

  在当下这个人吃人的环境中,还有他们这样一群不正常的人凑在一起,这是更不正常的一件事。

  如果这些人都能在燕山营就好了,那样和大哥一样的人就多了这么多,燕山营里那些勾心斗角,那些尔虞我诈,也就会少很多吧?

  他不爱与人交流,不爱说话,是因为整个燕山营里他觉得唯一值得他说话的只有虞朝宗。

  剩下的人,全都是各怀鬼胎。

  “不……不客气。”

  七当家好一会儿后才回了三个字。

  夏侯琢笑道:“你说吧,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只管说。”

  七当家又愣了好一会儿,然后问:“什么都行?”

  夏侯琢道:“什么都行。”

  七当家道:“那你能不能帮我去买一套衣服,还有……内衣裤,我现在穿的是李叱的,有些紧。”

  夏侯琢点头:“没问题……不过,你的意思是,他小?”

  七当家沉默片刻,总算是略显圆滑了一回,没有直接说是的。

  他回答:“反正是勒的慌……”

  第一百五十七章 情敌

  李丢丢没有去仔细问夏侯琢到底做了什么,有些事不必问的那么清楚,记住就行了。

  一大家人因为一己堂的事情解决而都放松下来,李丢丢愉快的提议不如去买些肉菜回来,然后他来动手给大家好好做一顿饭。

  没人理会这个提议。

  李丢丢心说我虽然不是那种看什么就能马上学会的天才,可难道我还是个笨蛋不成?

  既然你们这么看不起我,那就别怪我跟你们一起出去吃了。

  一行人找到一家看起来还不错的拉面馆,这家拉面馆的分量给的很足,碗很大,这种分量来说,六个人要十碗怎么都够吃了。

  那五个人一人一碗,李丢丢一个人五碗。

  余九龄看着他颇为敬佩的李叱公子吃面,顿时有些感慨,他看向长眉道人真诚地说道:“道长,你不容易啊。”

  长眉道人摇头道:“你不知道,我那会儿容易,现在怎么就不容易了,我暂时也没有想明白。”

  余九龄道:“我见过一个李公子这样饭量的人,比他饭量应该还大些,早些年,我们唐县那边不知道从哪儿来了两头老虎,伤了不少人。”

  “本地的猎户和官府的人围猎很久,都拿那两个大虫没办法,后来实在是不行,那两个畜生又祸害了不少人和牲畜,县令大人随即悬赏,谁能杀了那两个畜生,便可领纹银三十两。”

  “一连多日也没有人敢来接下这活,几天后,从隔壁县来了父子二人,老人已经有五十几岁,他儿子三十岁上下,两个人揭了榜,县令大人问他们有何需要,他们说捕到那两个畜生前,管饭即可。”

  余九龄比划了一下:“这么大个的馒头,那老头儿就用咸菜疙瘩就着,一口气吃了二十几个,我当时亲眼看到的,都不知道他是怎么能吃的下去。”

  “可是人家真有本事,只三天,那两头大虫就都被他父子二人猎杀,那老猎户说,其实这两头大虫也是不得已,老的那只虎断了一根大牙,已经没办法捕食野兽,小的那个应该是它孩子,下山的时候才半大。”

  众人听着神奇,夏侯琢却觉得他讲这个故事应该不只是一个故事。

  于是夏侯琢问了一句:“所以呢?”

  余九龄道:“所以人家那么能吃也有情可原啊,可猎虎豹,咱们家李公子……”

  李丢丢伸脚把他凳子踢开,余九龄几乎摔下去,可他居然反应奇快,硬生生一个马步蹲在那没有摔倒。

  “我倒是被九龄提醒了。”

  长眉道人看向李丢丢说道:“你武艺练的杂,虽然还管用,可缺乏的就是这对敌之际的应变。”

  李丢丢隐隐约约的感觉到了一些不祥。

  果然,夏侯琢就听出来他话里的意思,点了点头说道:“这个简单,回头我让人出去猎一下野狼,野狗之类的东西回来,把李叱一块关起来,丢儿要是活着出来,就长期如此训练,只要坚持下去,总是会有一天他要被咬死的,我们就能省下这五碗拉面的钱。”

  李丢丢道:“何其歹毒!”

  长眉道人笑了笑道:“玩笑归玩笑,不过我确实想到个法子。”

  他停顿了一下后继续说道:“距离过年还有五六天的时间,应该还有人做活,我一会儿去转转看看能不能买一些木材回来,我打算做几样东西。”

  李丢丢觉得他师父一定没安什么好心。

  吃过早饭之后,夏侯琢说要回去陪陪母亲,约他们一起晚上回家里吃饭,余九龄和七当家都说不去,毕竟还算生疏,不好意思登门。

  而长眉道人和李丢丢早就已经答应过夏侯琢,所以就定了下来,再加上一个燕先生,三人晚上去夏侯琢家里。

  定好了之后夏侯琢就先一步离开,长眉道人拉了燕先生一起去逛逛,说是看看能不能买到些不错的木材回来,给李丢丢在家里做一些练功用的器械。

  李丢丢觉得他是想做刑具。

  “我带你去转转冀州城。”

  李丢丢看向余九龄说道:“你还没有好好看过。”

  说完后看向七当家,七当家摇头:“不去。”

  李丢丢现在已经大概知道七当家的性子,名字还不知道呢,性子倒是已经摸的差不多清楚了。

  “那好,我们两个去。”

  李丢丢起身,拉了余九龄要走,七当家一伸手:“给我。”

  李丢丢问:“什么?”

  七当家:“你家钥匙,我没睡够。”

  李丢丢有些尴尬,连忙道了歉,他解释道:“我以为你是要回客栈的。”

  七当家道:“不回,没钱了。”

  之前他的银子都已经给了田占元的妻子,预交的客栈房费已经用完。

  李丢丢道:“那我们先帮你去把行礼拿回家。”

  七当家道:“不用,没有。”

  说完拿着李丢丢家里钥匙就走了。

  走了几步后回头说道:“庄无敌。”

  李丢丢一怔:“什么无敌?”

  余九龄道:“装,装蒜的装,装无敌,意思就是吹牛皮呗,这牛皮还挺大,比较难吹的那种。”

  七当家看了余九龄一眼,然后说道:“我名字。”

  余九龄讪讪的笑了笑,歉然的对庄无敌说道:“对不起,我觉得我有冒犯到你……我不是故意的,我是以为你在说谁装无敌,这像是一句讽刺谁的话。”

  李丢丢:“你闭嘴好吗?”

  七当家摇了摇头,转身走了。

  李丢丢道:“我现在怀疑,你是这个世界上运气最好的人。”

  余九龄问:“为什么这么想?”

  李丢丢道:“因为你到现在都还没有被人打死。”

  余九龄:“我跑得快啊,不然你以为没人想打死我?”

  李丢丢看着他,一时之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才能配得上余九龄这欠揍的气质和表情。

  “无敌……”

  余九龄一边走一边自言自语地说道:“他父母给他取名字的时候,一定是有着美好的希望,可是姓的不好他们就忽略了吗?无敌,还装……”

  他看向李丢丢:“你有没有觉得,他无敌不无敌的不好说,但是装是真的装。”

  李丢丢拉开一些距离后说道:“你不要连累我。”

  余九龄道:“他都走了……啊呀,你怎么又回来了!”

  他吓得往后缩了缩,像是一只受到了大灰狼惊吓的小白兔,躲到李丢丢身后,看着又回来的庄无敌,眼神都吓得飘忽了起来。

  庄无敌把钥匙递给李丢丢道:“不用了。”

  李丢丢一怔,他问:“为什么不用了?”

  庄无敌道:“我忘了,我能跳进去。”

  李丢丢道:“那你都已经把钥匙拿走了,再给我送回来,然后再想着跳进去,这是……所为何故?”

  庄无敌道:“我回去睡觉,懒得给你们开门。”

  李丢丢点头:“你这么说,我马上就理解了。”

  庄无敌看向余九龄,沉默片刻后说道:“再胡说八道,我就阉了你。”

  这话要是别人说的,余九龄也就当个玩笑了,可这话是庄无敌说的,那是一个从不开玩笑的人。

  “是是是,庄大哥,我以后绝对不会胡说八道,九道十道十一道也不会。”

  庄无敌转身走了,多一个句话都没有。

  李丢丢看着庄无敌的背影说道:“庄大哥真是一个好人,他也在为你的前程考虑,现在人们都说羽亲王没准想自己做皇帝,咱们姑且说这是真的,那么他现在一定缺少大量的人才辅佐,而什么人才最奇缺?太监啊!”

  余九龄居然真的认真考虑一下,然后对李丢丢说道:“这确实是个办法啊,大太监刘崇信能篡权朝事,能一手遮天,我要是做了个太监的话,还能比刘崇信差了?有朝一日一手遮天,我就能报仇了。”

  李丢丢吓了一跳:“好汉,你别胡思乱想好不?”

  余九龄想了好一会儿,然后晃了晃脑袋:“算了吧,我刚才幻想了一下,觉得受不了那种疼。”

  他问李丢丢:“你见过吗?”

  李丢丢道:“我上哪儿见这种事去!”

  “我见过。”

  余九龄一边走一边说道:“我真见过,就是没见过人的,见过猪的,这么大一个东西,像个勺子似的,往里一挖,然后就挖出来了……”

  李丢丢打了个寒颤。

  “你别说了,我有感觉了,肯定疼。”

  俩人不知不觉间竟然走到了四页书院,李丢丢到了这才恍然,自己是下意识走过来的,既然来了那就进去看看神雕和狗子,最主要的是看看……

  但是李丢丢一想到余九龄在高希宁面前一定会胡说八道,所以想想还是算了吧。

  就在这犹豫的时候,高院长居然和高希宁还有若凌姑娘一起出来了,看样子是要带着这两个小丫头出门转转,李丢丢立刻拉着余九龄让开路,然后俯身施礼。

  高院长看了李丢丢一眼,面无表情的应了一声,背着手过去了。

  高希宁也一脸严肃的跟着高院长走过去,走了一段后回头朝着李丢丢眨了眨眼睛。

  余九龄看到这一幕,脸色微微一红。

  “李公子,你看到没有,那个美若天仙的姑娘她对我笑了。”

  李丢丢叹了口气道:“九龄,你知道吗,到现在为止咱们家里还不想弄死你的人没几个了,你要是再胡说八道的话,我可能就会弃暗投明,也到想弄死你的人那边去。”

  余九龄忽然笑起来:“噫……原来如此!”

  李丢丢脸一红:“什么原来如此?”

  余九龄道:“你嫉妒我!”

  李丢丢看着余九龄的脸,点头:“行……就这么着吧。”

  他刚要把余九龄拉过来打一顿,就看到一辆马车在路上停下来,许青麟像是偶然路过似的,从马车上下来向高院长行礼,然后盛情邀请高院长他们上车。

  高院长也许是觉得拒绝不太好,所以就带着高希宁和若凌姑娘上了许青麟的马车,那马车在李丢丢他们面前过去,透过车窗,李丢丢看到许青麟对他笑了笑。

  貌似很和善,实则很挑衅。

  “情敌!”

  余九龄立刻说了一句:“这绝对是情敌!”

  第一百五十八章 城府

  羽亲王府。

  本以为自己可能要把命扔在这武备将军姜然,听羽亲王话说完之后暗自松了口气。

  “卑职一定尽力去查。”

  可是他心想这怎么查?

  刚刚羽亲王说,虽然一己堂都已经被剿灭,上上下下杀的一个不留,但这件事还要继续查下去,看看是谁到一己堂里雇了杀手。

  人都死绝了,从哪儿查?

  羽亲王没有怎么责备姜然,这也出乎了节度使曾凌的预料,他回来的时候还想着,可能自己这个亲信手下的命要交代了。

  “你去吧。”

  羽亲王摆了摆手,如蒙大赦的姜然立刻就退出书房,一出门就长长的吐出一口气。

  这事对他来说也算是被天上掉的刀子扎了一下,没要他命,已经是不幸中的万幸,命保住了,这一刀是扎在了胳膊还是命根子上,也就没什么区别了。

  可是这案子又如此棘手,查是无从查起了,王爷哪怕是留一个活口也好啊,非但没有留活口,连一己堂的账册都被王府的人收存,节度使大人手里都没有。

  书房里,羽亲王看了看曾凌,笑道:“你是不是以为,我要把姜然处死?”

  曾凌道:“此人有如此重大过错,就算是处死他也没什么,他得以保全,全仗王爷恩德仁义。”

  羽亲王道:“那你说说,我为什么让他去查一己堂的案子?”

  曾凌心里也在纳闷呢,这案子怎么查?让他去查,王爷又不给他账册,这就没法查。

  然后他瞬间反应过来,王爷如果真的想查是谁去一己堂雇了杀手的话,之前为什么不留下活口?这就说明,王爷其实是不想查的。

  或者是,王爷不想大张旗鼓的查,因为还有别的什么想法。

  曾凌试探着了一句:“王爷是想看看,姜然可用不可用?”

  “嗯。”

  羽亲王点了点头道:“如何处置一个犯了错的人,要看这个人能用不能用,如果他是一个聪明人,犯过错是好事,以后就长记性了,如果是一个笨人……”

  羽亲王停顿了一下后继续说道:“我现在正是用人之际,未来几年,我还要大量的招纳贤才,若是还没有招人就先杀人,想来辅佐我的人也会心有顾忌。”

  曾凌总算是彻底明白过来,羽亲王的心思,实在是太过深沉。

  他低着头说道:“如果姜然真的一根筋似的去查这案子,那么就说明他是个笨蛋,一个笨蛋在武备军将军的位子上坐着,不妥当……”

  说这话的时候,曾凌心里多虚?姜然是他提拔起来的,此时说姜然是个笨蛋,连他自己都觉得这是在啪啪的打他的脸。

  也就是在这一刻,曾凌忽然间心里一惊,这打脸的疼,把他打醒了。

  王爷有必要亲自敲打一个武备将军吗?姜然不过是个五品将军,不至于让王爷如此费心,王爷要敲打的……是我自己啊。

  想到这,曾凌的心里立刻沉重起来,姜然的军职不高,但是位置重要,负责整个冀州城的城防和治安,王爷敲打姜然的意思是,你这个节度使这样做事这样用人我会放心吗?

  一念至此,曾凌立刻垂首道:“王爷,我看这个姜然确实才学有限,能力不足,在武备将军的职位上坐着,难免还会出错。”

  他看向羽亲王说道:“既然姜然要负责一己堂的案子,那我看不如把他调到冀州府做个总捕,总捕查案,也算是名正言顺。”

  羽亲王哈哈大笑,手在座椅扶手上拍了几下,然后起身走了。

  曾凌长长吐出一口气,心说好险好险,羽亲王要的可不是姜然的态度,羽亲王要的是他的态度。

  没过多久,还没回到武备将军府的姜然就接到了节度使大人一纸调令,武备将军就变成了冀州府的总捕。

  从级别上来说,冀州府总捕也是正五品,算是平级调动,然而权利相差之大谁都看的清清楚楚。

  武备将军府麾下四千余兵马,他一人大权独揽,而且这差事肥的流油,每天冀州城各城门进出孝敬的银子加起来,那就是一笔了不得的数字。

  那些守城门的士兵每天收多少都敢独吞了?那怎么可能,他们收的,能有五分之一落在自己手里就算不错了。

  城门口收来的还是小钱,还有一大笔收入来自于城中各大暗道势力的孝敬,又不只是这些见不得光的生意,就算是那些青楼赌场,要想日子过的平安顺畅,对武备将军府的孝敬还能少了?

  人调去了冀州府衙门做总捕,手下一共几十个正经官差,剩下的都是一群狐假虎威的帮工学徒,再说,这总捕上面有多少人管着他,他要看多少人脸色?

  姜然得到调令那一刻才明白,羽亲王让他去查案,那就是查一辈子的案了,他的仕途,也许就到此为止。

  从调任武备将军府再到转职总捕,前后不过两年,风光不过两年。

  羽亲王真的想查是谁去一己堂买凶,还需要如此大费周章?说是人都死了查无对证,可是想知道是谁并不难。

  此时此刻,正在陪着高院长闲逛的许青麟被家里追来的那小厮成材追上,成材在他耳边轻轻说了几句什么,许青麟的脸色立刻就变得难看起来,瞬间没了血色。

  “怎么会这样!”

  他急促地说道:“你不是说过,一己堂那边做事万无一失的吗?人没杀也就罢了,居然还被羽亲王的大军把一己堂都灭了,这事若是牵连到我的,那可怎么办!”

  成材也吓得够呛,他比许青麟要害怕多了,这事可是他一手操办的,他很清楚大人物们那种做事的方法,以许青麟的身份,羽亲王都未必会真的对许青麟下手,可他不行啊,他只是个许家的下人。

  “公子,你得救我啊公子。”

  成材哀求道:“这件事瞒不住老爷的,老爷知道了,会把我活活打死。”

  许青麟紧张的不知道怎么办才好,好一会儿后才缓过来一些,他快步追上高院长,俯身道:“院长大人,学生家里出了些事,需要学生尽快赶回去,只能先告辞……”

  高院长因为提亲的事,原本对许青麟的好感已经被消磨干净,此时许青麟说要走,他立刻点了点头道:“回去吧,家里事要紧。”

  许青麟急急忙忙往家里赶回去,路上对成材说道:“你说的对,这件事瞒不住我父亲,所以我回家之后直接承认,态度好一些,还可少受些罪,你放心,事情是我让你做的,我会把你保下来,你是我的人,我不能不管。”

  成材立刻道:“多谢公子,成材的命都是公子的,只要公子有什么吩咐,成材必然刀山火海在所不辞。”

  回到家里,许青麟小心翼翼的到了他父亲许生的书房外边,家里人正在和他父亲说着关于一己堂的事,他父亲只是好奇,并没有什么担心,他还不知道这事是他儿子招惹出来的。

  许青麟咽了口吐沫,深吸一口气,低着头进了书房。

  成材在门口站着,紧张的不住的颤抖着,想停都停不下来,老爷什么脾气,他还不清楚?

  好在少爷说要保他,只希望自己能免于一死,至于被打一顿……只要不打死,怎么打都行。

  “你糊涂!”

  就在这时候,书房里传出来一声暴怒的喊声,把成材吓得几乎一屁股坐在地上。

  书房中,许青麟跪在地上不住的求饶。

  “父亲,都是孩儿一时糊涂,再加上成材的教唆,他说他认识一己堂的杀手,可以做的神不知鬼不觉,孩儿也是被鬼迷了心窍,就不该听他胡言乱语。”

  许生气的头皮都要炸了,这事可大可小,往小了说,不过是要杀一个李叱,羽亲王府未必真的动怒。

  往大了说,这事牵扯到了夏侯琢,以羽亲王对夏侯琢的在乎,一怒亲率大军来许家问罪都不是不可能。

  “来人。”

  许生朝着外边喊了一句:“把成材绑了。”

  他恨其不争的看向许青麟道:“我回来之前,你哪儿也不许去,就在这面壁思过,不许吃饭!”

  “是是,孩儿在此思过。”

  许生让人给他换了衣服,带上几个人还有被绑住也封了嘴的成材,上车直接去了羽亲王府。

  在羽亲王府外边焦急的等待了很久,里边的人出来说王爷让他们进去,许生下意识的抬起手抹了抹额头上的汗水。

  等到了会客厅,离着还远许生就扑通一声跪倒在地。

  “王爷,下官许生,罪该万死。”

  羽亲王快步走出来,伸手扶着许生的胳膊说道:“许大人,你这是何故?”

  许生看王爷嘴角那笑容,就知道王爷明白他的来意,这事如果许家装作什么都不知道,那么羽亲王就会觉得,许家不会真心支持他称帝。

  羽亲王没有让人大张旗鼓去查案,就是在等。

  客厅里,许生把事情经过说了一遍,说是因为小孩子的嫉妒心,所以才会做出如此错事,也都怪他府里下人成材,竟然如此怂恿主人做出这等事来,许生说,愿意把许青麟和成材都交给羽亲王处置。

  其实真想交,难道不会把儿子带过来?

  羽亲王笑道:“小孩子心性如此,可以理解,本来我还想着呢,青麟那孩子才学一流,我是要把他要过来委以重任的。”

  他看向许生说道:“许大人你还不知道,冀州匪患严重,冀州军兵力不足,所以我打算扩充冀州军兵力,至少要扩充十个营,将来青麟他从书院结业后,我要把他送到新扩建的冀州军里做事。”

  他话锋一转,叹了口气道:“可是现在困难重重,冀州府库也是捉襟见肘,想扩充冀州军,难……”

  “王爷!”

  许生这还不明白?

  他连忙起身一拜道:“王爷为冀州百姓着想,维护冀州治下平安,下官深感钦佩,也感到羞愧,下官家中经营生意,还有些薄财,若是王爷不弃,下官愿意捐献家财以扩充冀州军。”

  羽亲王笑了笑道:“这怎么行,那可是你家产,国事重要,也不能用到你的私财对不对?”

  “不不不,下官也愿意为冀州父老乡亲们做一些事,有一些贡献,下官也有一颗拳拳报国之心,还请王爷恩准,下官愿意捐献白银五……不,十万两。”

  “哈哈哈哈!”

  羽亲王起身过去,扶着许生的双臂说道:“许大人如此品行,如此德操,如此奉献,我若是再坚辞不受的话,也是折损了你这一片真心。”

  许生连忙道:“多谢王爷,让下官有为冀州做些事的机会。”

  羽亲王笑道:“刚刚你说,都是你家里的一个下人怂恿?青麟将来前途不可限量,这样的恶仆,还是不要留用了吧,不过这也是你家事,你把人带回家去处置就好。”

  “是是是……”

  许生转身朝着外边自己带来的下人们喊了一声:“把那恶仆带回家里去,召集府里上下所有人都看着,按家法处置!”

  第一百五十九章 一计不成

  成材被乱棍打死,人都被打成了一摊泥一样,许家上下全都站在院子里看着,一个个吓得脸色发白。

  许青麟被罚不准吃晚饭,就在屋子里面壁思过。

  许生从羽亲王府回来之后没多久,许家的那位老太爷就亲自过来了,以往有事都是派人来把许生喊过去,这次老太爷直接过来,可想而知许家上下因为这件事都被惊动了。

  许生跪倒在地,一边磕头一边说道:“爷,是孙儿教子无方,这件事若有什么牵连,孙儿这边一家来扛,绝对不会做出连累整个许家的事。”

  老太爷已经快百岁,眼不花耳不聋,一头白发,却精神矍铄。

  “不碍事。”

  老太爷笑了笑说道:“你见我亲自过来,是不是觉得我很生气?你是急糊涂了,我没生气。”

  他看向许生说道:“不会做事的人,会把事情的两面看成一面好一面坏,会做事的人会把事情的两面都做成好的,我一直都觉得你是会做事的人,今天看来,确实如此。”

  老太爷道:“你想想,如果我们突然间自己跑过去和羽亲王表忠心,那就显得太过生硬,而且显得我们的功利心太直接,我们自己的脸面也不好看。”

  他看向许生说道:“你是明白的,羽亲王为什么不大张旗鼓的去查一己堂的案子?他就是在等你去。”

  老太爷道:“我过来是给你安安心,你家里出了十万两银子,这算家族出的,我让人把银子给你补过来。”

  说完后老太爷起身,看了一眼书房那边:“青麟,却需要好好调教调教了,这等心性,难成大事。”

  许生心里一疼,老太爷这么说,青麟的前程就已经毁了一多半,老太爷在家族里的权威毋庸置疑,他一句需要好好调教,这个调教就是按下去,按下去,就怕是再也起不来。

  家族里那么多年轻人排着队等着老太爷提拔,老太爷又何必在青麟一个人身上下注。

  “孙儿知道,孙儿定会好好调教,青麟其实……”

  不等许生说完,老太爷一摆手道:“我都知道,你安心就是,我要回去歇着了,羽亲王那边因为你这十万两银子,已经把咱们许家排在最前边,哪怕后来再有人出的银子比咱们多,咱们也是在最前边。”

  说完后老太爷就走了,许生总算是能稍稍松口气。

  老太爷阅历那么深厚,他说没问题就肯定是没问题了,想想也是,羽亲王要化家为国,现在最需要的就是冀州城里各大家族的表态。

  表态这种事,嘴巴上说说有个屁用,还是要真金白银的拿出来,谁最先,谁最多,那在羽亲王心里的分量自然就更重一些。

  可是因为这件事,许家出了十万两银子,他儿子的前程还可能因为老太爷一句话而被按下去,银子事小,他儿子前程事大啊。

  就算是老太爷说,那十万两银子由家族里来出,会补给他,可他还是亏了,很亏。

  因为家族利益不是他这一家的利益,他这一家的利益,未来都在他儿子许青麟身上。

  老太爷在乎的不是他这一家,也不是一个许青麟,而是整个家族,老太爷说的安心,是家族可以安心,不是他。

  就算到时候羽亲王真的称帝了,许家在羽亲王那边可以分得更多利益,那也是家族分得的,到他手里能有什么?

  这相当于用牺牲他儿子许青麟的前程,来为许家换一个前程。

  越想越气。

  尤其是老太爷走了之后,他夫人在旁边哭哭啼啼的,这就更让他烦躁起来。

  “你别哭了!”

  许生瞪了他夫人一眼后说道:“老太爷不是说了吗,不会有事了,青麟也不会有事,将来羽亲王那边我多走动走动,青麟该如何还会如何。”

  夫人埋怨道:“你真当我是傻的?家族里,其他各家都盯着呢,青麟这一出事,其他各家巴不得再踩一脚把青麟踩下去,唯有把青麟踩下去了,其他家里那些不如青麟的孩子才能往上爬。”

  许生怒道:“你说的这些,你是当我不知道?我想的难道还不如你多?现在事情已经这样了,你还能让我怎么样?如果不是我先一步出了十万两银子,老太爷能是今天这个态度吗?别说青麟,你我都得被老太爷处置!”

  夫人被他吓的往后退了退,也不敢再埋怨了,只是还忍不住的哭。

  “老爷,这可怎么办啊,青麟要是这样没法出头了,咱们家不也就毁了吗?”

  她又往前凑了凑,压低声音说道:“总不能,青麟的前程毁了,那个叫李叱的野小子却日子过的越来越好,我咽不下这口气啊。”

  许生长长吐出一口气,点了点头道:“我知道,不用你说……我刚刚就在考虑,十万两银子,一个家族的鼎力支持,如果再不能换来那个野小子的命,这确实是太亏了。”

  他看向夫人说道:“羽亲王要的,我已经给了,我要的,如果羽亲王觉得许家比一个李叱更重要,那应该就不会再过问,现在我比较担心的是夏侯琢,如何能绕开夏侯琢……”

  他停顿了一下后继续说道:“这个夏侯琢对李叱实在太好,如果还把他招惹了,羽亲王不会因为李叱而动怒,但会因为夏侯琢而动怒,不好办啊……”

  他往后靠了靠,闭上眼睛,自言自语地说道:“得想个法子,让李叱死在冀州城外才行,而且还不能和咱们家牵扯上,最好是和咱们家一点关系都没有。”

  大概一刻之后,他猛的睁开眼睛,看向夫人说道:“我前阵子是不是收了一个门客,是玉明先生的弟子,因为走投无路过来找到我的。”

  “是啊老爷。”

  夫人道:“玉明先生出事之后,他就跑过来投靠了,因为他父亲和老爷当年算是同窗,老爷就一时心软把人留下了,为这事我还和老爷你吵了一架。”

  许生问:“人呢?”

  夫人有些胆怯地说道:“我……我把人放到后院去劈柴养马了,老爷,我也是为你好,万一被人查到了……”

  “没事!”

  许生站起来道:“只要人还在这就好,你去把他找来。”

  夫人连忙点头:“我这就让人去找他。”

  第二天,四页书院。

  李丢丢正在喂神雕和狗子的时候,高院长背着手走了过来,在他身边跟着的居然还有燕先生,燕先生和李丢丢是一块回的书院,他去自己那个小院说收拾一下,没想到竟然和高院长一块过来了。

  李丢丢连忙站直了身子,然后俯身一拜:“拜见院长大人。”

  高院长一脸清寒,他似乎是对李丢丢充满了厌恶,那张脸上都写的清清楚楚。

  李丢丢知道这都是因为自己和高希宁走的亲近,高院长不喜欢他,大概是觉得他配不上高希宁。

  高院长看了看那头野猪和那只矛隼,哼了一声后说道:“玩物丧志!”

  李丢丢就弯着腰听着,心说如果高院长若不许他在书院里养这两个小漂亮,那就带回家里去养着。

  “有件事……”

  高院长缓和了一些语气后说道:“昨天下午,玉明先生的弟子高良过来见我,他这段日子躲躲藏藏的也过的辛苦……”

  高院长往后看了看,确定四周没有别人后继续说道:“他跟我说,玉明先生有一些藏书,还有他自己的作品,在玉明先生出事后,高良把这些东西偷偷取了出来,藏在唐县一处地方。”

  “他说不敢带着那么多东西直接来冀州,怕被盘查,但那些东西都是玉明先生的心血,若是就这样毁了,着实让人心疼。”

  高院长道:“书院里已经放假,教习们多不在,弟子们也多不在,距离过年还有五天,你和燕先生去一趟唐县把东西带回来,就说是我采买的东西,城门口也就会放行了,快的话,来回三天足够了。”

  李丢丢道:“学生会把东西运回来。”

  高院长点了点头,沉默片刻后说道:“玉明先生有治世之才,他所著之书,你也可多看看。”

  说完后转身走了。

  李丢丢看向燕先生问道:“这事怎么来的这么突然?”

  燕先生耸了耸肩膀道:“那个高良,我回忆了一下,咱们还见过,当时在唐县县城里,玉明先生确实吩咐他回去想办法把书册都偷出来。”

  李丢丢道:“我也还依稀记得这个人,瘦瘦高高,好像手无缚鸡之力似的,不过当时好像不是玉明先生吩咐他去做的,而是他主动提出来要去做的。”

  燕先生摇了摇头道:“记不太清楚了,不过事情是有的。”

  李丢丢嗯了一声:“那咱们明天一早出发?顺利的话,二十九就能回来,不耽误过年。”

  燕先生道:“要不要告诉夏侯一声?”

  李丢丢想了想道:“告诉他一声也好,昨夜里咱们去他家吃饭,谁想到羽亲王居然在他家里,幸好咱们看到了羽亲王的车驾,不然就太尴尬了……这大过年的见人家长辈,你说是要红包还是不要,人家要是给,接还是不接,想想就好为难啊。”

  燕先生:“……”

  李丢丢笑了笑后继续说道:“看起来羽亲王似乎是在夏侯家里住几天,应该是要陪着夏侯和他母亲到过年,咱们跟夏侯说一声,就别拉着他一起去了,这些天就让他好好在家里陪着爹娘吧。”

  燕先生点了点头道:“也好。”

  他停顿了一下后说道:“带上兵器。”

  李丢丢嗯了一声:“有备无患。”

  燕先生想了想,又补充了一句:“带上庄无敌。”

  李丢丢笑道:“好嘞。”

  第一百六十章 夜叉来了

  “不能去!”

  夏侯琢听李丢丢说完之后脸色就变了,他看着李丢丢的眼睛说道:“一己堂的事刚刚结束,到一己堂里雇杀手的人现在没有任何人追究,突然之间高院长又让你去唐县,这其中若没有什么牵连才怪了。”

  他回头看了一眼屋子里,羽亲王和他母亲正在屋子里聊天,他拉着李丢丢到了院子门口。

  “这事我不相信是高院长和谁勾结了,但我确信是高院长被谁利用了。”

  夏侯琢道:“你给我一天时间,我去查查。”

  李丢丢笑道:“其实我也很想确定是不是许青麟家里找人要杀我。”

  夏侯琢一怔:“你这话里是什么意思?”

  李丢丢道:“师父一直都在教我,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夏侯琢道:“所以呢?”

  “解决一件事,就少一件事。”

  李丢丢笑了笑道:“弃我去者,昨日之日不可留,乱我心者,今日之日多烦忧。”

  夏侯琢沉思片刻,摇头道:“还不在一个层面,如果真的是许家,你想把这今日之乱我心者变成少一事,不好办。”

  李丢丢道:“我光脚。”

  夏侯琢又一怔。

  李丢丢看了看院子里,压低声音说道:“最迟三天就会回来,相信我,如果这事真的还是许青麟家里做的,总是要解决了才好,不然的话,今日躲过唐县这一行,明日又该怎么躲?”

  夏侯琢想说以你现在的能力,你能做些什么?许家的势力之大,连他父亲羽亲王也只是拉拢,李丢丢现在的分量和许家比起来,就是一里尘埃和一座大山的区别。

  李丢丢道:“三天。”

  夏侯琢点头:“好。”

  他最终没有再劝说什么,是因为他在李丢丢的眼睛里看到了自信。

  有些时候夏侯琢都想不明白,一个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师父,怎么会教出来李叱这样的徒弟。

  李叱本该是一棵从砂砾之下硬生生钻出来的小小野草,要想活下来,就得适应这个环境,适应这个世界,就像是长眉道人常说的那样,不招惹是非,小心翼翼的活下来。

  可李叱呢,确实是一颗小小的野草,风吹的他东倒西歪,他想给风一个耳光,雨打的他七零八落,他想给雨一个耳光。

  他就是不服气,从来都不服气。

  这样的性子,在这样的世界,多半是活不长久,可是李叱似乎不这样觉得,如他这样的人,身上不过两片叶尚且想指天,若有朝一日这两片叶淬炼成了利剑,他就不再是指天,而是斩天。

  这是一个从一开始的性格就是,你不招惹我不招惹你,你招惹我,我就灭了你的人。

  也许将来会进化成一个,你不招惹我,我也要招惹你,并且灭了你的人。

  此时的李丢丢弱小到让人错觉他两叶无锋,夏侯琢想着,自己刚刚想到的这句话应该有两处错觉才对,一处是弱小,一处是无锋。

  “你去吧。”

  夏侯琢最终同意了李丢丢的想法,虽然他不知道李丢丢是如何打算的。

  李丢丢笑了笑,转身要走,夏侯琢在他身后说了一句:“你脚上已经有鞋了。”

  李丢丢没回头,一边走一边说道:“所以得保护这双鞋啊。”

  夏侯琢看着那个家伙离去的背影,忽然间觉得如果自己是李叱的话,应该不会如他这样。

  第二天一早,一辆马车从四页书院出发,李丢丢坐在车厢外边,像是很好奇车夫驱使驽马的技巧,不时问一句什么,一会儿再问一句。

  而那车夫很少说话,似乎对李丢丢的喋喋不休有些无奈。

  “燕山营里好玩吗?”

  李丢丢问。

  赶车的庄无敌摇头道:“不好玩。”

  李丢丢道:“那你还说想让我去燕山,都不好玩,我为什么要去燕山?”

  庄无敌想了想,点头道:“没理由。”

  李丢丢叹了口气,心说好庄无敌这样的人聊天真的是很简单,因为他不想聊天。

  “你可以回车厢里去,外边风大。”

  庄无敌总算是说了一句字数比较多的话。

  李丢丢摇头道:“还不到时候。”

  马车顺着大街走了一段路,在一家客栈门口停下来,那个叫高良的年轻男人已经在这等着了,李丢丢看了他一眼,这人身上没有带行李。

  按理说,出门三天不带行李也不算什么过分的事,可是最起码要带一些必备品,比如水壶,比如药包。

  “让你久等了。”

  李丢丢笑着说了一句,他眯起来眼睛的时候,仿佛有阳光从那笑意中散发出来,这人畜无害的笑容啊,可能就是李丢丢最大的伪装。

  “没事没事。”

  高良道:“我也是刚出来,没等多一会儿。”

  李丢丢道:“你快进车里吧,外边风寒。”

  高良道了一声谢,然后进了车厢,马车里,燕先生坐在那闭着眼睛在休息,高良张了张嘴,最终忍住了没打招呼。

  李丢丢想着,一个出门什么都不带的人,唯一的可能也许就是他觉得用不了三天就回来了。

  燕先生并没有睡着,他想着,一个如果想以后还常联系的人,应该不会连一句招呼都不想打,哪怕他没有睁开眼睛。

  “你会喝酒吗?”

  燕先生忽然问了一句。

  坐在他对面的高良连忙回答道:“会喝,只是喝不了多少。”

  燕先生指了指旁边的几个酒壶:“带了一些酒,不用客气,若觉得风寒难抵,就喝几口酒暖和暖和。”

  说完后他又闭上了眼睛。

  高良本想客气几句,话还没说出口,燕先生的眼睛已经闭上了,他张开嘴的时候,都觉得自己有几分尴尬。

  马车就这样摇摇晃晃的出了城门,李丢丢一直都在车厢外边,他穿着很厚很厚的棉衣,脖子上的围巾像是堆在那似的,露出来半张脸,可即便是这样的衣服也没让他显得臃肿难看。

  “咱们出城的早,如果走的快一些,中午能到云水镇。”

  李丢丢在外边说道:“我记得上次去云水镇的时候路边那家面馆很不错。”

  马车里的燕先生点了点头道:“到云水镇至少两个时辰,我先睡一会儿,没事不要吵我。”

  他俯身拿起一壶酒,扒开塞子灌了几口,然后把酒壶放在自己身边,似乎是要借着酒劲入睡。

  高良回了李叱一句:“那家面馆旁边是一家包子铺,我来冀州的时候,在那家包子铺吃的饭,包子也很好吃。”

  李叱笑道:“那就也尝尝那家的包子。”

  高良在马车里坐了一会儿,隐隐约约的听到李叱一直都在说话,而那车夫似乎已经快被他烦坏了,终究还是忍不住对李叱说了一句。

  “公子你若是累了,就回车里睡一会儿,我也好专心赶车。”

  他又听到李叱问那车夫:“你不喜欢聊天?”

  车夫回答说:“我更喜欢不说话,出远门赶车走一天,我可以一句话不说。”

  高良坐在那沉默了好一会儿,燕先生这般冷淡他没有想到,李叱那么话多他也没想到,还被人家车夫不冷不热的教训了两句,多尴尬?

  外面没有了声音,李叱应该是确实没办法再和人家聊天,人家也不愿意搭理他,所以高良想着李叱应该很快就要回车厢里来,如果李叱对他也那么话多的话,他更会厌烦。

  而他又不想和人多说话,似燕先生这样就不错,既然燕先生要睡,那他也睡一会儿好了,一会儿李叱进来了,见他睡着,也就不会多话。

  刚刚燕先生打开酒壶的时候,那酒香扑鼻,他最终没忍住,也拿起来一壶酒打开,先是放在鼻子边上闻了闻,那酒香的味道一下子就钻进脑子里,哪怕没喝,已经让人觉得轻飘飘起来。

  喝了几口酒下去,胸腹之中都暖和起来,高良那身上的衣服紧了紧,靠着马车闭上眼睛。

  可能是因为出城回唐县的事让他有些担忧,所以昨夜里失眠了很久,这酒劲一上来,再加上马车微微摇晃,没多久高良就睡着了。

  不知道多久后他迷迷糊糊的睁开眼睛,看到李叱进来了,坐在对面也靠在马车上睡觉。

  等到他睡醒了的时候觉得不太对劲,下意识的往四周看了看,然后一把撩开车窗帘子。

  马车一共有三个车窗,左右各一个,前边有一个,撩开帘子能看到前边的情况。

  他打开的是前边的车窗帘子,一眼就看到李叱靠坐在车厢外,没说话,应该是人家车夫不搭理他,而车夫依然冷冷淡淡的样子,眼睛只看着前方。

  最主要的是,天都已经黑了。

  “我怎么睡了这么久?”

  高良放下车窗帘子后揉了揉眼睛。

  燕先生指了指他身边的食盒说道:“冬天就是白天太短了,其实也刚刚天黑,也不知道你为什么睡的那么沉,中午吃饭的时候就没有叫醒你,给你买了些包子,就在那家面馆隔壁买的。”

  燕先生又补充了一句:“你说的那家。”

  高良确实感觉很饿,他把食盒打开,发现还很贴心的用棉布包了,打开之后那包子居然还有些余温,没有彻底凉透。

  咬了一口,确实是那家包子铺的味道。

  “咱们在哪里住下来?”

  高良一边吃一边问。

  燕先生回答道:“再走一段就到高台镇,距离唐县县城就没多远了,咱们明天一早进城,取了东西就走,不耽搁时间,尽量后天能回冀州。”

  高良应了一声,心说你们也许连唐县县城都进不去。

  他下意识的摸了摸怀里,怀里带着一个烟花信号,到了住宿的地方只要把信号放出去,杀李叱的人也就会很快到来。

  与此同时,冀州城里。

  在距离许家大院不远的地方,一座木楼的屋顶上,李丢丢蹲在那像是一只猎豹蹲坐,他看着那大院灯火辉煌,片刻后,他把头罩拉下来。

  夜叉来了。

  第一百六十一章 反套路

  许家这样的高门大户中有多少护卫可想而知,这一大片宅院分成东西中三部分,许青麟的家,就在东边这一片院落中。

  许家大宅住着一千多口人,每天夜里来回巡视的家丁就有上百,而在暗处,自然还有高手隐藏。

  李丢丢蹲在木楼的屋脊上,看着那片灯火辉煌,默默的看了一会儿后,他把面罩从头上拉下来,然后纵身一跃。

  这两日李丢丢和余九龄请教了许多,天赋的差距不好弥补,但是后天上的东西李丢丢不会输给任何人。

  余九龄是天生神速,但他还有一套自己总结出来的呼吸之法,奔跑中如何调整呼吸,就能让体力更为持久。

  余九龄一开说呼吸很重要的时候,李丢丢就记在心里,当余九龄又说到会更持久,李丢丢觉得这是一定要学的东西。

  虽然还没到知道为什么持久就要学的年纪,但是每个男人都天生的有一种对持久的追求。

  他按照余九龄说的呼吸方法,虽然没能让速度更快,可是他确实发现省力了不少,以前他的奔跑的也不慢,但靠的是蛮力,不懂调整呼吸,会让体力流失的速度很快。

  用余九龄的话说就是,学习如何跑得快,也要有取舍,因为快与持久不可兼得,像他这样持久的快,属于天赋异禀。

  李丢丢靠近许青麟家里,两只手挤着墙角往上爬,动作迅速,片刻就到了墙头上边,蹲在那往院子里仔细看了看,这种大户人家的布局其实大抵相同,下人们住在什么区域,主人住在什么区域,基本上一目了然。

  如果是在以前的话,李丢丢要做什么事之前会犹豫再三,可是现在的他已经没有了那么多的顾虑。

  以前想着,能不杀人就不杀。

  现在想着,谁想杀我,我就必须有所行动。

  在这样到夜里,进入院落之后,能尽量不要在高处走就不要去高处。

  除非这院子里的人都是瞎子和笼子,哪怕夜色深沉,一个人在墙头上往前跑能看不到?在屋顶的瓦片上走动,能没有声音?

  他落地之后就顺着墙根暗影往前走,没多久就到了那一排最醒目的房子后边,来之前,他已经把每一步都仔细想了好几遍,确定能把事情做的像是意外。

  他站在房子和院墙的那个夹角处侧耳倾听,隐隐约约的能听到有人说话。

  这一排房子有十间,左右两边的厢房住着的是下人和护卫,正房中间那几间必然是客厅。

  所以李丢丢选择先到左边听听,他猫着腰到了后窗,屋子里说话的声音就显得大了不少。

  “你别怪你父亲,他也是为你好。”

  屋子里传来一阵说话声,是一个妇人。

  那妇人说道:“你看看这都多晚了,你父亲为了你的前程还在外边奔走,你自己也不想想,你把老太爷都气着了,如果不是你父亲先一步为你挽回了不少,你现在都可能被逐出许家了。”

  然后李丢丢就听到了许青麟的声音。

  “母亲,我知道自己错了,我不该那么冲动,应该更加稳妥些才对,也不该留下证据,以后我就记住如何做事了。”

  妇人嗯了一声:“一会儿你父亲回来了,你亲自过去奉茶,然后跟你父亲道歉。”

  那妇人停顿了一下后说道:“他去求见节度使大人,也不知道能不能带回来些好消息。”

  李丢丢在外边听到这些话之后心里一动,立刻就改变了刚刚制定好的计划。

  他悄悄后撤,顺着墙根又到了院墙那边,然后轻手轻脚的爬了出去。

  离开许家大院后,李丢丢在暗处穿行,他走的是许生回来的必经之路。

  他知道节度使府在什么地方,许生如果真的去了节度使府里会从什么方向回来,在那一瞬间李丢丢做出选择,是因为意外这种事,出现在家外自然比出现在家里更像是意外。

  李丢丢坐在一座房子的屋顶上看着前方,又等了大概两刻左右时间,远处有马车的声音过来,车上挂了铃铛,声音清脆,这铃铛的作用是提醒行人避让。

  而在这寂静的夜里,铃铛声就显得有些刺耳。

  李丢丢看到那马车逐渐靠近,他从腰畔的鹿皮囊里取出来一根精心制作的竹管,往竹管里装填进去一根针。

  等马车快到近处,李丢丢从房顶上下来,藏身于房子一侧暗影中,他没有站着也没有蹲着,而是趴在地上,看准时机朝着那匹拉车的马把竹管里的针吹了出去。

  在这之前,李丢丢一直都在想如果要让拉车的马惊了,又不惊动车夫,更不能被马车两侧的几名护卫发现,该怎么刺激那匹马呢?

  他把针吹出去之后,心里默念了一声……马儿啊,是我对不起你。

  这一针,精准的刺入那马不可描述之处。

  这等疼痛,就算是马也受不了啊。

  一声嘶鸣,那马疼的几乎人立而起,叫了一声后撒开四蹄就开始往前狂奔,李丢丢也不明白这其中有什么道理,为什么马疼的时候或者是受到惊吓的时候,会一直往前跑。

  那马来回跳了几下就开始发力狂奔,车夫毫无防备之下被甩下马车,两侧的护卫也被这变故吓了一跳,但很快反应过来,催马追向马车。

  李丢丢在动手之前已经看得清楚,那马车上是许府的灯笼,在灯笼的光照射下,也隐隐约约可见车厢上许家的标徽。

  认识这标徽是在凤鸣山,夏侯琢告诉他的。

  李丢丢看到马车冲了出去,立刻转身到了后边的街上跟着跑,马车和李丢丢中间隔着一排房子,若是有人从上往下看的话,就会惊讶的发现李丢丢的爆发力竟然不输于奔马。

  当然,这种爆发的快,不可能持久。

  他飞奔中听着旁边街上的呼喊,那是两两名护卫试图把马拉下来,他从声音判断自己已经超过去了,然后立刻绕到这边街上来,靠着墙壁等着。

  两个骑马的护卫追上拉车的马,一左一右同时伸手过去拉着缰绳,那马疼的厉害,怎么可能轻易被控制住。

  李丢丢趁着那两个护卫的注意力都在拉车的马身上,他往前一冲钻进车底,然后一脚踹在一侧车轮上。

  还在向前走的马车轮子飞出去一个,那一侧立刻就沉了下去,按理说即便如此马车也不会翻,可是李丢丢在踹了一脚之后,立刻用双手托着车底猛一发力。

  马车就在惯性和李丢丢的力量之下往一边侧翻,而在侧翻的同时,李丢丢一脚踹在车轴上,木轴断开,车底也被刺破了一个洞。

  李丢丢随着侧翻转到了马车后边,这边是那两名护卫的视线死角。

  在马车倒地的时候,后边两扇门被摔开,李丢丢身子一缩就钻进车厢里,把断开的木轴重重的戳进许生的脖子里,没有一丝一毫的犹豫。

  许生在惊慌失措中本能的想往外跑,后边的两扇门甩开了,他也正在拼了命往外爬。

  在李丢丢进来的那一刻,两人曾有短暂的四目相对。

  一声惨呼后,李丢丢没有从进来的地方再退出去,而是绕过许生到了车厢最里边,他扶着许生的身子让他趴下来,侧耳听了听,听着脚步声过来到后门救人,他从前边的窗口钻了出去。

  这种正对脖子的致命伤,许生瞬间就没了生机。

  身子一闪进入旁边的小巷子,贴着墙站在那看着那两个已经吓坏了的护卫,在这一刻,李丢丢的心里出奇的平静。

  看了一会儿后他转身进了巷子里,很快就消失在夜色之中。

  一个时辰后,许家大宅。

  老太爷闻讯后被人搀扶着过来,许生的尸体停在正堂,四周是一圈哭哭啼啼的人。

  “怎么回事!”

  老太爷嗓音发颤的问了一句。

  “回……回老太爷。”

  保护许生的两个护卫之一上前说道:“也不知道怎么了,拉车的马突然之间就惊了,车夫被甩了下去,我们两个奋力追赶,才追上马车,车轴颠簸的断裂,从车底刺穿进去,正巧老爷他……”

  手臂粗的车轴断裂处好像长矛的尖一样,还没有人敢把这件凶器取出来,谁也不敢乱碰。

  “怎么会这样!”

  老太爷怒问:“你们两个,可确实看清楚了没有人动手?”

  那护卫连忙说道:“真的没有啊老太爷,我们两个一直都在马车两侧戒备,若有人靠近的话,必然早已发现,我们都已经追上马车了,也拉住了缰绳,可就在这时候车轴断了……”

  不远处,许青麟看着这一幕,眼睛血红血红的。

  他看向他母亲压低声音说道:“父亲刚刚安排人去冀州城外杀李叱,今夜父亲就出了事,我不信这是意外。”

  他母亲愣了一下,点了点头:“等高良从冀州城外回来。”

  许青麟嗯了一声,袖口里的双拳都已经握紧。

  与此同时,距离唐县不远处的镇子里,燕先生找了一家客栈准备住下,他让李丢丢和车夫把马车赶到后院,李丢丢只嗯了一声就没再说话。

  燕先生和高良先下了车进客栈,高良回头看了一眼,李叱和那个车夫赶着车在小伙计的引领下往后院去了。

  他忽然一捂肚子,脸色难看道:“肚子一路上都不舒服,可能是吃那凉的包子吃坏了,我得先去茅厕。”

  燕先生道:“你去吧。”

  高良捂着肚子跑出客栈,然后在客栈外边点燃了那个报信的烟花,要杀李叱的人都会远远的跟着,但必须在视线之外,所以这烟花的作用就很大。

  高良点燃了信号后没敢回去,直接就跑了。

  他从前门跑的,燕先生站在窗口看着那人狼狈而逃的样子,忍不住微微摇了摇头。

  后院,李丢丢和庄无敌对视了一眼。

  庄无敌忽然伸手在李丢丢脸上捏了捏,李丢丢一边躲一边说道:“疼疼疼,别捏坏了,回去的时候还要用到,这可是道长精心给我易的容。”

  庄无敌回头看了看,那烟花升起。

  他叹了口气道:“果然还是这样。”

  第一百六十二章 未来

  许家的人可能对李丢丢有些误解,一己堂那一战,七当家杀进一己堂里一人屠百余人,然后飘然而去,潇洒的一塌糊涂。

  许家的人没以为那是李丢丢的朋友,他们觉得那是夏侯琢的人,或者是青衣列阵的人。

  就因为这个误解,他们就一定会吃亏。

  “你们先走吧。”

  庄无敌看向从前院过来的燕先生说道:“派来杀李叱的人片刻即到,你和余九龄先去那边林子里藏起来等我。”

  难得他一口气说了这么多字,一般他说话都三个字三个字的往外蹦。

  余九龄脸上都是脂粉之类的东西,说话都有些别扭,他是在高良睡着了之后和李丢丢换的,其实那时候出城还没有多久。

  这是一个说不上多精密的计划,但却很奏效。

  李丢丢一开始故意在马车外边和庄无敌喋喋不休的说话,就是故意引起高良的注意。

  然后庄无敌对李丢丢说不喜欢说话,高良当时心里还在讥讽了李丢丢几句,觉得尴尬。

  这并不是毫无目的的做法,而是为了后来为余九龄做掩护。

  长眉道人的易容术虽然不能说天下无双,但在天色渐暗的情况下,还是难辨真伪。

  余九龄和李丢丢换了之后就一直坐在马车前边,而不是在车厢里,他穿着李丢丢的衣服,背对着车窗,所以高良醒了之后往车窗外看的时候,也没有发现什么破绽。

  整个计划唯一的破绽就是说话的声音,李丢丢已经给余九龄打好了掩护,余九龄就可以一路不说话,只是到客栈的时候,燕先生说让李叱和车夫把马车放到后院,余九龄嗯了一声。

  高良怎么都没有想到这个李叱已经是假的李叱,真的李叱正在冀州城里算计着怎么让许家疼起来。

  此时此刻,庄无敌说,你们先走吧。

  燕青之脸色一变:“这不是我们之前计划好的。”

  “是。”

  庄无敌道:“没关系。”

  他站在后院,把他的那把百炼刀从马车里取出来,抱刀站在院子里,看着外边即将冲进来的那些杀手,眼睛微微眯了起来。

  他说:“我想打。”

  “你没必要啊大哥。”

  余九龄劝道:“咱们现在还有时间脱身。”

  “不想跑。”

  庄无敌的回答还是三个字。

  也许觉得自己说的不够清楚,所以他又追加了三个字。

  “没学会。”

  远处已经有一阵阵的马蹄声传来,许家安排的那些杀手距离这里并不远了。

  燕先生无奈,他拉了余九龄一把后说道:“我们就在马厩后边,打起来我们能帮你。”

  庄无敌:“不需要。”

  燕青之觉得这些人都是怪胎,他也只能拉着余九龄到不远处躲起来,余九龄的本事可不是能打,他只是能跑。

  不多时,马队直接把这客栈围了起来,余九龄看并没有多少人往后院这边过来,他把腰带上挂着的酒壶摘下来,喝了一口,剩下的酒洒在旁边的干草堆上。

  取了火折子吹起火苗,朝着干草堆上一扔,片刻后,那一堆干草就燃烧起来。

  余九龄躲在马厩后边都忍不住问了一句:“大哥你这又是要干嘛?”

  庄无敌回答:“比较帅。”

  余九龄:“……”

  后院的火光很快就把那些杀手吸引过来,先是几个人骑马冲进来,看了看抱刀站在那的庄无敌,那几个人连一句话都不说,直接催马冲了过来。

  最前边的那个疾冲中俯身一刀扫向庄无敌的脖子,庄无敌身子半蹲让开那一刀,然后猛的起身,用肩膀撞在即将从自己身边冲过去的战马上。

  肩膀撞到战马的屁股,直接把这连人带马的撞了一个尾部漂移,战马后边的两条腿都被撞的离开了地面。

  陡然间失去了重心,那战马嘶鸣一声摔倒在地,马背上的骑士翻滚出去。

  庄无敌一个大跨步追上去,长刀一出,泼洒出一条匹练,然后就是一颗人头飞上半空。人头飞起来的那一刻,血犹如喷泉一样涌了出来。

  庄无敌一脚侧踢,把无头尸体踢飞了出去,撞在第二匹过来的战马上,那马两条前腿被绊住,直接往前栽倒。

  马背上的骑士顺着马栽倒也往前摔出去,庄无敌在跨步出刀,那骑士还在半空中就被一刀扫成两断。

  连杀两人后,庄无敌似乎越发的兴奋起来,嘴角出现了淡淡的笑意。

  余九龄跟他开玩笑他都没有笑过,李丢丢觉得那些可乐的笑话庄无敌也是一样毫无反应。

  可是杀人的时候,他笑了。

  院子里,人的呐喊声和战马的嘶鸣声交汇在一起,可是并无壮阔激烈的厮杀,只有人仰马翻的屠戮。

  大概一刻多的时间之后,院子里已经倒下去二十几个人。

  庄无敌指了指那满地的死士和兵器,回头朝着余九龄藏身的地方说道:“打扫吧。”

  余九龄立刻明白了庄无敌的意思,屁颠屁颠的从马厩后边跑出来,挨着个的把那些杀手身上的钱袋子都翻出来,还有兵器也都收下,这些兵器也值不少钱呢。

  虽然不一定有人敢买,可是拿回家里去囤积起来也是固定资产对不对?

  他们现在身上有羽亲王府的令牌,进出冀州城的时候,不怕被武备军检查。

  余九龄手脚麻利的把东西都收好装车,庄无敌已经坐在一边,不知道从哪儿又找到一壶酒,一仰脖咕嘟咕嘟的灌进去一大口。

  月下剑客仰头喝酒,这画面似乎有些味道了。

  余九龄问:“大哥你哪儿来的酒?”

  庄无敌道:“捡来的。”

  余九龄看了看那烧的有些发黑的酒壶后说道:“捡回来的还喝?”

  他觉得刚刚看到的那高手气场顿时就散了。

  刚刚庄无敌把酒壶扔在干草堆上,那酒壶滚到了一边居然没被完全烧坏,他路过的时候看到了,捡起来晃了晃,居然还有酒,于是就坐到一边耍帅去了。

  别管酒壶是不是捡回来的,帅不帅就完了。

  三个人装了几十把兵器,还有一些江湖上的人常用的东西,马车里居然装了小半车,也不能再这长久停留,三个人赶着车就开始往回走。

  马更值钱,但是不敢往回带了,解释不清楚,也没地方养着,车里的兵器不用担心什么,有羽亲王府的令牌武备军都不会打开马车检查。

  可是带回去二三十匹战马,这事就可能引起别人的注意。

  冀州城。

  李丢丢回到家里,看到了坐在月台上等着他的师父,长眉道人靠坐在那张已经稍显破旧的藤椅上,面前是一个茶壶,可是茶早就已经冷了。

  “师父?”

  李丢丢叫了一声。

  长眉道人点了点头:“回来了就好。”

  李丢丢嗯了一声,把面罩摘下来随手一扔,那面罩飞到远处正好挂在晾衣杆上。

  “师父,为什么在院子里等我。”

  “想冷静冷静。”

  长眉指了指对面的凳子:“坐下来聊几句。”

  李丢丢知道师父要说些什么,现在他在做的事,不是师父希望他做的事,师父希望他做一个小富即安的人,不过那种苦日子,也不要过那种凶险的日子。

  “丢儿。”

  长眉道人把茶壶端起来,下意识的又放下,也许他根本就没有意识到自己把茶壶拿起来了。

  “师父有些话该说了。”

  长眉道人像是急需找点什么做才能让自己心情稳定下来,放下茶壶,又从身边把烟斗拿起来,手有些发抖的往烟斗里塞烟丝。

  李丢丢把烟斗拿过来,装好烟丝,点燃,然后递给师父。

  长眉道人使劲儿嘬了一口,吐出浓浓的烟气。

  “丢儿,师父有件事想和你说……”

  李丢丢点头:“师父你说。”

  长眉抬起头看了李丢丢一眼,视线又很快垂了下去,他嘴里叼着烟斗吧嗒吧嗒的抽着,良久之后才继续说话。

  “丢儿,也许以前确实是师父想错了,师父总觉得,希望你能按照师父想的那样去生活,做一个不愁吃喝的人,出门的时候有体面的衣服,交往的人也都是体面人。”

  “但师父不想让你去冒险,不想让你成为别人称霸路上的垫脚石,不想让你面临刀光剑影……”

  李丢丢要说什么,被长眉道人阻止。

  他摆了摆手后继续说道:“丢儿,今天晚上没有在屋子里,而是在外边坐着,就是想冷静的想一想到底是你错了,还是师父我错了。”

  他缓缓吐出一口气,抬起手在李丢丢的肩膀上拍了拍:“师父觉得,是师父错了,有句话师父一直想说,但并不敢说,因为那和我的愿望相悖……丢儿,既然要干,那就干出名堂来。”

  李丢丢张了张嘴,一时之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师父给人看了半辈子的面相,唯独看错了你……”

  长眉道人笑了笑:“按你想的去做吧,但是有一件事你得答应我……四页书院你得老老实实的结业,因为书院里教你的东西,就算你将来要做大事也一样有用,很有用。”

  “再有就是……到书院结业的时候,你已经十七岁。”

  他看着李丢丢说道:“十七,不再是少年,可立业。”

  李丢丢使劲儿点了点头:“放心吧师父,我会好好读书的。”

  他看了看旁边晾衣架上那个面罩,笑了笑道:“兼职夜叉。”

  长眉起身道:“外边是真冷,你去洗个澡睡吧,师父也要睡了。”

  李丢丢嗯了一声,扶着师父回到屋里,李丢丢又一个人在院子里坐了好一会儿。

  他看着天空上那轮明月,想着自己如果不想做一个碌碌无为的人,应该怎么选择?

  师父想让他走仕途,可是仕途的大门不会对他这样的人打开,想强行闯进去,难道要他真的去投靠羽亲王?

  李丢丢也做不到,因为他很清楚,这大楚的腐烂,不是羽亲王那样的人可以改变的。

  羽亲王身上有太多掣肘,哪怕他有心改变,却无能为力,因为他要依仗的那些大家族,也是把大楚祸害成了这样的那群人啊。

  燕山营么?

  李丢丢缓缓吐出一口气。

  如果四年后,他书院结业燕山营还在,虞朝宗还在,他真的很想去那边看看。

  第一百六十三章 最美莫过于情窦初开

  另一间屋子里,长眉道人也没有睡着,他等了一会儿后没听到有什么声音,以为李丢丢已经回屋去了,于是起身摸索着又点亮了灯烛。

  他从床底下拉出来一个小箱子,打开之后把里边的东西都取出来,一样一样放在床上。

  一部分是银票,都是李丢丢给他,他舍不得用,就存下来,想着书院结业后,用这笔银子帮李丢丢买个官。

  能买来命途,就能买来仕途,他确实是这样想的。

  把银票认真数了数,放在一边,又把其他东西拿起来都看了看,估算着这些东西加起来价值多大,将来李丢丢要去燕山营的话,这些银子作为献礼给虞朝宗,会不会能买来个好位子。

  另外一边,他留下了一些碎银子,这一小堆碎银子是他打算用来过日子的。

  沉思了片刻,他从那堆碎银子里又把稍微大一些的银块都挑出来,放进另外一堆里。

  心里想着,吃喝这些事,省着些是没关系的,过了年丢儿去书院吃饭,家里就他一个了,也就花不到什么钱。

  想到这,他又从那寥寥无几的细碎银两里拿了一些放在另外一边。

  院子里,李丢丢看到师父屋子里的烛火又亮了,他回头看着,看不到屋子里的人,但他大概知道师父在做什么。

  这么多年来,他师父了解他犹如了解自己,他了解他师父亦然。

  “老头儿。”

  坐在月台上的李丢丢叫了一声。

  “别数了,睡觉吧。”

  他一喊完,屋子里的灯立刻就被吹灭了,李丢丢甚至能想象的出来师父那手忙脚乱的样子。

  “老头儿。”

  “嗯?”

  长眉下意识的应了一声。

  李丢丢说:“睡着了吗?”

  “睡着了。”

  李丢丢道:“我睡不着。”

  长眉问立刻就问道:“为什么?心里有事?”

  李丢丢起身,走到窗户外边笑着说道:“以前吧,睡觉的时候总喜欢枕着老头儿的胳膊,睡的可踏实了,偶尔睡不着,那老头儿也不问我为什么睡不着,就会拍拍我的后背说,睡吧,睡吧,师父在呢。”

  屋子里,长眉道人把胳膊伸出来。

  “师父在呢。”

  他说。

  李丢丢嘿嘿笑了笑,小跑着进了屋子里,然后地鼠一样钻进师父被窝里,躺在师父的胳膊上,两只脚来回蹬把袜子脱了。

  “这么冰?”

  长眉道人惊了一下,有些埋怨地说道:“外面那么冷,你一直在外边坐着干嘛?”

  李丢丢道:“想偷听,看看这老头儿藏了多少私房钱,回头都给他偷走。”

  长眉在李丢丢脑壳上敲了一下。

  “还不都是你的。”

  “都是我的你别藏啊。”

  “那不行。”

  长眉道人想了想,嘿嘿笑起来:“藏习惯了。”

  李丢丢哈哈大笑,好一会儿后说道:“师父……你看,我的胳膊是不是很强壮了?”

  长眉问:“你想说啥?”

  李丢丢道:“换你躺我胳膊上试试?”

  长眉笑起来,摇头:“师父的胳膊也还禁得住呢,等以后禁不住了,我再躺你的胳膊。”

  “师父。”

  “嗯?”

  “想吃卤煮了。”

  “明天一早就吃去。”

  “好嘞。”

  李丢丢笑着应了一声,然后头往师父怀里钻了钻,自从进了冀州城,那天的柴草堆之后,他好像这是第一次如以前那样躺在师父胳膊上睡觉。

  与此同时,四页书院。

  高希宁没有睡着,翻来覆去的睡不着,她总觉得这事有些不对劲,突然冒出来一个玉明先生的弟子,然后李叱就跟着燕先生去了唐县。

  她爷爷对书痴迷,听说那是玉明先生的藏书和遗著必然会心有所动,这不就是典型的投其所好吗?

  再想到爷爷吃饭的时候提起羽亲王灭了一己堂的事,她感觉这事和李叱一定有关系,不然的话为什么夏侯琢会去闯一己堂?

  猛的坐起来,她披上衣服,走到门口又停住,她想着此时就算把爷爷喊起来也无济于事。

  第一次,她有一种极为担忧却又觉得自己无能为力的恐惧,这种恐惧让她浑身发冷。

  如果真的是有人要害李叱,她就算是想到了,可是却没有任何办法去帮李叱,那自己想到了又能怎么样?

  她在屋子里坐下来,光着脚,眉头皱的很深。

  明明李叱没有去招惹谁,为什么总是会有那么多人来招惹他?

  想到这些的时候,高希宁如此聪慧之人,大概也想到了其中缘故,这事和许青麟一定有关系,当时许青麟那么热心也看似真诚的要陪她爷爷闲逛,还总是显得有些生硬的没话找话。

  然后突然就急匆匆的走了,明显有些慌张。

  想到这些,高希宁心里对许青麟的厌恶就越来越浓,浓的恨不得现在就找到许青麟然后给他一个耳光。

  “以后……”

  高希宁自言自语似的说了一句……

  “以后,我得想办法保护他。”

  可是一念至此,那种无力感又冒了出来,她只不过是一个小姑娘,能有什么办法保护李叱?

  就这样,一个情窦初开的小女孩,寒夜里披着衣服坐了将近一夜,想到了很多很多。

  这世上的感情,最纯粹的时期莫过于情窦初开。

  人到了成熟的年纪,哪怕是感情也会有所计较,有所比较,大部分的热恋,也夹杂着这些计较和比较,而情窦初开的时候,连合适不合适都不去想,哪里还有什么计较比较?

  人这一生,不功利的时间太短暂。

  第二天还没亮,李丢丢起床,例行功课做完,就洗漱后准备陪着师父出门去吃卤煮,可是师父却不肯出门了。

  “丢儿啊。”

  师父看向李丢丢说道:“我忽然想起来,你还没回来呢,怎么能出去吃卤煮?”

  李丢丢笑着说道:“应该没事,那些人不知道我们住在这,哪里会盯着。”

  师父摇头道:“还是谨慎些,余九龄假扮的你,此时还没有回冀州呢,既然你都已经准备了那么多,就不该因为要吃一口卤煮而可能前功尽弃。”

  李丢丢道:“不去不去,听你的。”

  就在这时候他听到门外有人说话,声音怯生生的,还有些发抖。

  “是……李叱在说话吗?”

  李丢丢听到这声音连忙去把门拉开,一眼就看到冻的脸都已经发白的高希宁,她紧紧的裹着身上的大氅,眉毛上都有一层寒霜。

  “你怎么来了。”

  李丢丢的心在那一刻好像被什么砍了一下似的,贼疼。

  高希宁道:“你跟我说过你住在什么地方,可是这边我没有来过,天又黑,摸索着找到这,也不敢随便敲门,就等了一会儿……你没事就好。”

  她看到李丢丢的那一刻,心情显然放松下来。

  “你多早出来的?”

  李丢丢一边说话一边把自己身上的棉衣往下脱,高希宁连忙摇头道:“不用不用,我没那么冷,就是趁着我爷爷还没起床偷偷跑出来的,也没敢告诉若凌,她若知道了也不会让我跑出来。”

  李丢丢已经把棉衣脱下来裹在高希宁身上,他披衣服的时候才注意到,高希宁竟是连袜子都没有穿,可想而知出来的时候有多急。

  “先进来烤烤火。”

  李丢丢拉了她一把。

  高希宁摇头道:“我得回去了,爷爷也快起床,我回去的晚了被他发现一定挨骂,我见你没事就好。”

  李丢丢回头看向师父,师父点头:“卤煮可以不出门,但你必须送她回去。”

  李丢丢应了一声,回头跑进屋子里,又抱了一床被子给高希宁裹上,那张漂亮的小脸就好像从棉花堆里露出来的一样。

  “我背你。”

  李丢丢一弯腰蹲在高希宁身前,高希宁脸一红:“不用,我自己回去就行,我走的很快……”

  她话还没说完,李丢丢一把把她背起来。

  此时天色刚刚擦亮,大街上还没有什么行人,李丢丢一边走一边说道:“你抱紧我,我背着你跑起来就不会太迟,你就不会被你爷爷骂了。”

  高希宁的脸就更红了,从被子里把手伸出来,搂着李丢丢的脖子,可却小心翼翼的控制着力度。

  李丢丢道:“娘们唧唧的,抱紧点!”

  高希宁心说你个愣头青!抬手就在李丢丢脑壳上敲了一下。

  可敲完了之后,还是把胳膊抱紧了些。

  李丢丢一边跑一边说道:“你是听高院长说起来一己堂的事,又想到高院长让我去唐县,所以担心我出事?”

  高希宁嗯了一声,声音很轻很轻,这种事承认了就好像自己对他多担心似的,所以就算是承认也不能大声承认,不然显得多不好……

  “傻不傻,把你冻坏了,那些想干掉我的人干不掉我,你爷爷也得把我干掉。”

  他跑起来可真快。

  高希宁想着,这傻小子为什么跑的这么快,慢一些其实也可以的,大不了……大不了就和爷爷说自己是去晨练了。

  李丢丢一口气跑到书院,累的一头汗水,高希宁搂着李丢丢的脖子,感觉到自己的胳膊上都是他的汗水,于是抬起手在李丢丢额头上擦了擦。

  李丢丢背着她从书院后边院墙跳进去,背着一个人还能单手抓住墙头翻身进去,这要是让人看到了说他是采花贼,他都没得解释。

  小心翼翼的到了高院长家不远处,李丢丢把高希宁放下来,喘息着说道:“快回去,不然大魔王一定骂你,别人骂你我都可以帮你教训他,唯独大魔王不行。”

  高希宁也不知道怎么了,忽然就有一股忍不住的冲动想在李丢丢的脸上亲一下,可惜,她不敢。

  于是她一脚踢在李丢丢屁股上,然后转身跑了。

  悄悄回到院子里,还以为神不知鬼不觉,结果刚进门,就看到高院长伸着懒腰从屋子里出来,爷孙俩在那一刻四目相对,高希宁的心脏都几乎要跳出来了。

  “你……一大早这是干嘛去了?”

  高院长看着高希宁问了一句。

  “我,晨练去了啊。”

  高希宁回答,故意装作气喘吁吁的样子。

  高院长指了指:“裹着被子晨练?”

  高希宁吓了一跳,真的是差一点跳起来,心说好在是有被子,不然里边李叱的棉衣就露馅了。

  “冷啊。”

  高希宁故作镇定的裹着被子回去了,想了想,还是决定说一个比较真实的谎话。

  “昨天夜里太冷了,我就一早去看了看神雕和狗子。”

  高院长哼了一声:“等李叱回来,我就让他把那两个东西弄走,你这一大早的往外乱跑……”

  “知道啦!”

  高希宁已经一闪身进了屋子里。

  屋子里,若凌揉了揉惺忪的睡眼,看了看小姐这样子进来了,把她也吓了一跳。

  “小姐你这是去哪儿偷被子了?”

  高希宁一把捂住若凌的嘴:“嘘。”

  她一动手,被子滑落下来,露出李叱的棉衣。

  若凌的眼睛骤然睁大,那眼睛里的意思应该是……这不是偷被子啊,这是偷汉子了吗?

  高希宁:“你冷静些……冷静些。”

  第一百六十四章 五公举义

  长眉道人对于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理解,一定是能不惹事就不惹事,有人惹你也要能躲就躲,能怂就怂。

  这是长眉道人的处世哲学,说的更通俗一些,他更喜欢乌龟那样的动物,没有事的时候安安静静的享受,有事的时候就把头缩进壳里,只要躲的过去,千年王八万年龟。

  天知道他这样的处世哲学下,怎么会教出来李丢丢这样的年轻人。

  李丢丢的多一事不如少一事,那就是遇到什么事都解决掉,不积攒不拖延,所以也就没有什么多一事了。

  腊月二十九,许家。

  许青麟和他母亲同时看了一眼俯身站在面前,还有些微微发抖的高良。

  “你确定李叱就和你一起出的城?一直都在一起没有分开过?”

  高良点头肯定地说道:“绝对不会有错,自始至终他都没有离开马车,我身负重托,怎么敢不尽心尽力的盯着。”

  许夫人点了点头,想着这大概确实是个意外了。

  那个叫李叱的人和叫燕青之的教习一块出了冀州城,夏侯琢一直都没有离开家里,所以她丈夫的死只能是意外。

  “你先下去吧。”

  许夫人吩咐了一声,然后看向许青麟,许青麟微微点头,意思是他知道该怎么做。

  高良刚要出门的时候,从外边急匆匆跑进来一个家丁,压低声音说道:“夫人,城门口那边,咱们买通的武备军校尉派人过来送信说,李叱他们回来了,还是那辆马车,李叱,燕青之,车夫,三个人一个不少的回来了。”

  许夫人的脸色大变。

  府中高手去了一半,竟然让人家安然无恙的回来了,那只不过是个孩子,怎么会如此难以除掉?

  “回……回来了?”

  高良脸色大变:“那可怎么办啊夫人,我眼睁睁看着的,他们肯定是被包围了,至于为什么没有死……夫人,他们一定想到了我和那些杀手是一伙儿的,夫人?”

  许夫人深呼吸让自己冷静下来,她沉默片刻后说道:“这个李叱看来真的是太低估他了,年纪轻轻,一身武艺竟然会这么好,这也就难怪为什么羽亲王如此看重他……高先生,你先回后院去休息,暂时不要离开家里,只要你不出去他们就找不到,这事他们要追究怪罪,会追究到高院长身上,你怕什么?”

  高良想了想也只好如此,连忙道谢,然后躬身退了出去。

  “母亲。”

  许青麟道:“高良来咱家里的事,还有谁知道?”

  “府里人知道他的不少,但没有人知道他是玉明先生的弟子。”

  许青麟道:“若是……想个办法,让官府以勾结乱党余孽的罪名把李叱和他师父抓了呢?”

  许夫人一怔,下意识的看向许青麟:“麟儿,你虽然想的不错,可根本没办法去做这件事,高良被抓,岂不是先要把我们招供出来?”

  她想了想后继续说道:“还有就是,这事真要是按你说的布置,一定会把高院长牵扯进来,这乱党罪名,哪怕是高院长也撑不住。”

  许青麟道:“只要运作的好了,到时候咱们家里出些力,力保高院长没有牵连其中并不难吧?先把高院长一家也牵扯进去,然后再把高院长一家救出来……”

  许夫人脸色一变,点了点头道:“这样一来,高院长也会对咱们许家感恩戴德。”

  许青麟道:“到时候我再去提亲……”

  “麟儿!”

  许夫人眼睛骤然睁大,看着许青麟微怒道:“你父亲刚刚去世,你要守孝三年……此时此刻,怎么能,怎么能有如此想法?”

  许青麟这才醒悟过来,吓了一跳,连忙俯身道:“是孩儿放肆了,求母亲原谅。”

  与此同时,李丢丢家里。

  从外边回来的三个人顺便买了不少年货,院子里也已经挂好了红灯笼,看起来年味已经很足。

  余九龄笑道:“许家出了事,他们应该暂时不会再有心思谋别的事了,咱们可以踏踏实实过个年。”

  燕青之本是一个无欲无求的教习先生,此时却因为李丢丢的事而被牵连其中,所以李丢丢心里很愧疚,也尽力不让燕先生牵扯更深。

  所以他看了余九龄一眼后使个眼色,笑着说道:“今年过年真是热闹了不少,明天大年三十,咱们一人做一道拿手菜如何?”

  他看向燕先生,燕先生笑着说道:“这算什么难事,最不济也比你做的好吃。”

  李丢丢又看向庄无敌,庄无敌回答:“我不做。”

  李丢丢:“……”

  庄无敌沉默片刻后说道:“做大事。”

  这突然冒出来的一句做大事,让众人都有些懵,这说着做菜呢,怎么就到大事身上了。

  庄无敌停顿了一下后说道:“抢地盘。”

  李丢丢这才反应过来庄无敌的意思,现在城中波涛暗涌,一己堂被灭了之后,暗道江湖中空缺出来很大一块地方,如果能把一己堂曾经的生意拿过来一部分,就大有可为。

  李丢丢却摇头:“收钱杀人的生意,我不做。”

  庄无敌看向李丢丢说道:“黑吃黑。”

  李丢丢又一怔。

  燕先生总算是听明白了,他看向李丢丢说道:“庄无敌的意思是,一己堂已经被灭了,所以会有很多人眼睛盯着,暗道上的实力会去争抢,我们做螳螂。”

  余九龄看了看众人,又指了指自己:“咱们这群螳螂,有点少啊。”

  他叹道:“一个老的,一个教书的,两个能打的,一个会跑的……”

  李丢丢道:“一己堂的空缺,十之七八会被青衣列阵接过去,这城中哪里还有什么势力敢和青衣列阵对抗。”

  原来的府治连功名的势力坍塌之后,暗道上的生意已经是青衣列阵一家独大。

  庄无敌道:“吞小的。”

  这是典型的山匪思维,因为他确实是个山匪。

  燕先生道:“我们现在处处都是被动,确实需要积攒力量,唯有力量够了才能对抗,唯有力量够了才有筹码,所以我倒是赞成庄无敌的想法,吞小的。”

  他看向庄无敌说道:“他真能打。”

  李丢丢实在忍不住,把燕先生拉到一边后说道:“先生,这样做会牵扯到你,你在书院里……”

  燕青之叹了口气候说道:“以前没有接触过书院外边的世界,想着任何人任何事都与我无关,可是现在我接触到了,才知道书院根本不是桃花源,李叱,你想做大事,我就帮你做大事,圣贤书救不了这个天下,那么就用杀人技救。”

  他看着李叱说道:“其实杀人技也救不了这天下,别说杀人技,万人敌也救不了,先安身立命,再徐徐图之,你想做盖世英雄,必有取舍,我是你的教习先生,我也就必然会有取舍。”

  李丢丢其实还是没理解燕先生的想法,他觉得燕先生不应该这样。

  可他哪里明白燕青之这段日子以来心态上的变化,他想要的是自己与世无争,教书种菜,逍遥自在。

  可后来发现并不是这样的,李叱难道不是在做一个与世无争的人?然而他与世无争毫无意义,因为会有人来和他争。

  如果是在盛世之下,燕青之这样的人,绝对不会生出如此想法,可现在不一样了。

  燕青之道:“若以后羽亲王真有大图谋,冀州就成了众矢之的,冀州城里的百姓绝大部分都要随波逐流,我不想做随波逐流的那个了。”

  李丢丢点了点头:“听先生的。”

  燕青之笑了笑道:“你就当我是在赌,唐县你救玉明先生,这次你设计杀许生,正常一个十三岁的人可做不出这样的事,你不正常,你是个妖孽,我就赌你会成为一个更大的妖孽。”

  燕青之还有句话没说出口,因为他觉得还为时尚早。

  大楚太祖皇帝二十六岁起兵反抗暴蒙,三十三岁就建立了大楚,那是有史以来,史册上记载下来的年纪最轻的盖世英雄。

  李丢丢才十三,比大楚太祖皇帝小一半呢。

  “我们分头出去转转,反正明天才过年。”

  余九龄从旁边笑着说道:“我们就打听这冀州城里哪个小,看看怎么吞……”

  他环顾四周,忍不住又叹了口气:“可是哪个小,也没有比我们还小的吧?我们这加起来才五个人,而且还好像很了不起似的。”

  庄无敌道:“足够了。”

  余九龄道:“那还等什么?走吧……走出叱咤风云的脚步。”

  冀州城里那些都自命不凡的暗道中人,怎么都不可能想到在这个小院子里,有五个人商量着怎么把他们吞下去了。

  他们知道了的话应该会觉得可笑,然而这确实不是一件可笑的事。

  然而有些讽刺的是,按理说,这五个人,不应该是老实巴交的五个人吗?

  余九龄这个碎嘴子和庄无敌这个闷葫芦临时组队,出去打听江湖消息了,长眉道人和燕先生还有李丢丢在院子里坐下来。

  燕先生看向李丢丢说道:“刚刚我有句话没说……我觉得许家不会这样善罢甘休,哪怕他们没证据和你有关,但他们那样的人做事,管什么证据?”

  李丢丢嗯了一声:“我知道。”

  他看向燕先生,沉默片刻后说道:“如果他们善罢甘休了,我们就见不到那个高良了,如果他们没有善罢甘休,高良很快就会再让我们见到。”

  燕先生想了想,明白了。

  他想着,李叱果然是个妖孽。

  他笑了笑道:“现在我们也算是黑暗势力团伙了,人家都有个很漂亮也有气势的名字,不然我们也想一个?”

  长眉道人想了想说道:“你看城中这些暗道势力,名字倒是一个个的文雅,青衣列阵,金羽楼,小乔家,凌烟堂……咱们也得取个文雅的。”

  燕先生道:“我们不一样,我们要行侠义事,所以就叫五侠如何?”

  “手。”

  李丢丢忽然说了一个字。

  燕先生问:“什么?”

  李丢丢抬起手,来回翻了一下:“手。”

  第一百六十五章 总有分别

  大年二十九的夜里,冀州城一个小帮会惨遭打劫,据说动手的两个人,蒙着面,一个话多的好像话痨鬼托生,一个一言不发就开始动手。

  话痨鬼劝着那家伙,那闷葫芦才没有下手杀人,他们把这个小帮会刚刚从另外一个小帮会手里抢来的藏银一扫而空,典型的黑吃黑。

  帮众数十人,被人家一个人放翻在地,其中几个不服气的,还被人家绑起来吊在房梁上了,最可气的是,堂堂帮主,被那个话痨鬼把头发梳了几十个麻花辫。

  这等奇耻大辱啊。

  结果这俩人都没有想到会引发一场江湖混战,这个小帮派以为是对方找的帮手,等那俩人走了之后,他们立刻也去约了同盟的帮派杀向对手那边。

  对手那边一看,你们他妈的刚抢完又来打,这不是欺人太甚吗,于是同仇敌忾,打的不可开交。

  而那俩人背着半麻袋的银子跑回来了,打架的事闷葫芦上,背银子的事话痨鬼来。

  李丢丢家里,他们三个还在商议着以后该怎么办的时候,那俩实干家已经背着钱回来了。

  “我去。”

  李丢丢看到那半麻袋银子都懵了,心说幸福来的这么突然,有些受不了。

  还没有怎么样,已经开始爽了。

  “就随便打听了一下。”

  余九龄道:“打听到有一个叫黑虎门的小帮派就在我们打听的地方不远,我俩说去看一眼,结果正好看到黑虎门被另外一伙人打劫,你说这不是天意吗!”

  他笑起来,一脸得意地说道:“我俩看着,一辆马车护送着这些银子回黑虎门,都快到家了,一群黑衣人冲上来把银子抢走了,我俩心说这黑天化月之下居然敢行凶,黑虎门受此羞辱,我们是万万不能坐视不理的。”

  燕先生道:“不失为一个办法。”

  余九龄笑道:“燕先生,我第一次见到你的时候,觉得你一脸正气的……”

  燕先生瞪了他一眼。

  余九龄道:“要不然我们晚上再去转一圈,我看黑虎门应该是受不了,肯定会去找另外一个帮派报仇,咱们帮人帮到底……”

  李丢丢道:“你换一个吧,可着黑虎门一家欺负你还有没有良心了?”

  余九龄道:“我们这不是帮吗。”

  李丢丢道:“帮一回银子没了,再帮一回估计黑虎门没了。”

  “要不我俩再出去看看?”

  余九龄道:“真要是打起来了,我们确实还能帮帮忙。”

  李丢丢:“我从你的话里判断,你一定不是帮黑虎门……”

  五个人蹲在院子里很小家子气的数那半麻袋的银子有多少,一个个乐的嘴巴都合不拢,就这样,五人帮会略显草率的成立了。

  帮会成立之日就有外财,余九龄说这是大吉之照。

  但是关于帮会的名字叫做手,五个人都有各自不同的看法,庄无敌的意思是叫什么都无所谓,燕先生觉得颇有深意,长眉道人心说只要丢儿乐意就行,唯独余九龄觉得这名字里有几分猥琐。

  大年三十早晨,李丢丢觉得今年答应夏侯琢的事可能做不到了,羽亲王住在夏侯琢家里,他们也就没办法去夏侯琢家里过年。

  谁想到一大早夏侯琢带着他母亲居然来了李丢丢这,这出乎了所有人的预料,更没有料到的事离别会来的那么快,快到让人一点准备都没有,也许有了准备,可依然不容易接受。

  后来才知道,三十一早羽亲王就返回王府,说起来也有些无奈,他不可能陪着夏侯琢母子过三十和大年初一,因为王妃目前更重要。

  少了宇文家族的支持,羽亲王也就少了几分底气。

  与此同时,塞北。

  草原上也正是冷的时候,一群黄羊在前边飞奔,后边是一群骑马的牧民和一群猎狗,这一大群黄羊被追的惊慌失措,后边的草原骑士不停的放箭,而在最前边的那少年看起来尤其厉害,每一箭都极为精准。

  “好了!”

  有人喊了一声,那少年才勒住战马停下来。

  这支牧民的首领巴木坦是一个粗犷的汉子,虽然已经五十几岁年纪,可看起来依然壮硕的像是一头牤牛。

  “唐匹。”

  巴木坦大笑着说道:“你如果真的是我们部族的勇士该多好。”

  来草原已经好几个月,唐匹敌被他们称为唐匹,可能是因为觉得唐匹敌这名字拗口了些。

  巴木坦看向四周说道:“收获已经不小了,足够我们吃上半个月的,再往前走就是巴彦部,我们再往前追就会被巴彦部的小子乱箭射死,那些家伙现在已经不是朋友了。”

  唐匹敌看向远处,那边的马队已经在等着拦截了,牧场的划分极为明确,这边的人跨过去一步就会被围杀,同样,那边的人过来一步也如此。

  “咱们回去吧。”

  巴木坦也往巴彦部那边看了看,眼神里有些淡淡的悲伤。

  两个部族原本亲密无间,可是后来,因为巴彦部投靠了一个大部族,就开始逐渐和巴木坦所部疏远起来。

  “孩子。”

  巴木坦和唐匹敌并骑而行,他看唐匹敌,越看越喜欢。

  “我和你说起的事,你考虑的怎么样了?你要是再拒绝我,那可真的是让我伤心。”

  巴木坦想把自己的孙女许配给唐匹敌,唐匹敌已经拒绝了三次。

  他真的不是看不上人家,而是人家小姑娘才十一岁。

  在唐匹敌看来,这简直就是在犯罪,可是在巴木坦看来,这难道不是很正常的事吗?

  “我……我得和父亲商量一下。”

  唐匹敌不好意思的笑了笑说道:“父亲出远门还没回来,等他回来之后我一定好好和他说。”

  唐匹敌的父亲帮部族和中原人做生意,去了信州那边,大概还要一个月才能回来。

  唐匹敌想着,能拖一个月是一个月的,如果实在拖不下去的话,他也不是没别的办法,到时候就主动提起来,和那小姑娘结拜为兄妹。

  巴木坦是想把他留下,至于是孙女婿还是干孙子,其实区别并不大。

  “那行。”

  巴木坦道:“说另外一件事,我打算交给你一支队伍,就先给你二百人,两个百人队由你来指挥。”

  唐匹敌一惊,连忙推辞道:“我怎么行,我年纪太小了,而且还不是部族的人。”

  巴木坦立刻不悦起来:“你怎么能这样说?你难道还没有把自己当成部族里的人吗?你的武艺,部族第一,大家对你都是服气的,最近巴彦部不断的前来挑衅,你给你两个百人队,也是为了咱们部族考虑。”

  “那行。”

  唐匹敌道:“那我就答应了。”

  他也想试试,自己到底行不行。

  只是唐匹敌自己也没有想到,在一年后他会在草原上杀出来一个赫赫威名。

  冀州城里一如既往,没有什么大的波澜,手组织在冀州城暗道上逐渐变得名气大起来,他们不断的吞噬那些小的帮派,以至于连青衣列阵都开始注意他们。

  一年时间很快过去,唐匹敌在草原上被人称为鬼将军,因为他率领的骑兵队伍来无影去无踪,只一年时间,硬生生把他所在那个部族的领地扩大的一倍还多。

  十四岁的李丢丢已经看起来和成年男人身高并无区别,看起来像是十七八岁的年轻人一样帅气高大。

  书院里,他坐在那安安静静的听课,像是一个与世无争的读书人。

  出了书院,在夜里戴上他的夜叉面具,他就是让黑夜都为之颤抖的夜叉。

  “夏侯已经走了一年了。”

  李丢丢坐在屋顶上看着夜色下的冀州城大街,轻轻的吐出一口气。

  余九龄嗯了一声。

  “估计着书信也快来了吧,上个月就是差不多这时候来的。”

  他蹲在李丢丢旁边,揉了揉鼻子说道:“现在冀州城的夜里好无聊啊……这才一年,冀州城夜里敢为非作歹的人就已经被咱咱们打绝了。”

  庄无敌坐在那沉默着。

  李丢丢再次长长的吐出一口气,确实有些无趣。

  这一年来,如果不是每天都有事情做的话,夏侯的离开确实让他觉得难熬。

  那个家伙在大年初五就离开了冀州城,把母亲留在了李丢丢的小院里,因为他觉得母亲不换个地方住的话不安全。

  临走的时候他问李丢丢,我娘是你娘,能做到吗?

  李丢丢回答说,你娘就是我娘。

  从那天开始,李丢丢觉得自己的亲哥哥出去流浪了,而他多了一位对他百般照顾的母亲。

  因为夏侯离开,夏侯琢的母亲也把李丢丢当成了自己亲儿子一样看待,事无巨细都照顾的很好,当然,夏侯琢该挨的骂李丢丢也都帮忙挨了。

  “李叱。”

  一直没有说话的庄无敌忽然看向李叱,他叫了一声后又沉默下来,许久之后才开口继续说道:“我要走了。”

  李丢丢一怔。

  他知道庄无敌早晚都是要走的,只是没有想到这一年的时间过的如此快,快到他还没有能完全消化掉夏侯琢去了北疆的事,庄无敌也要走了。

  “我当初答应大哥保护你一年,我已经又多留了一个月,如果再不回去的话,寨子里的人也就快不认识我了。”

  庄无敌难得说了这么多话,他朝着李叱笑了笑:“你已经是个真正的男子汉,而且你的武艺也已经超过了我,大哥说的对,我来的时候他说一年后我未必是你对手,现在看来,大哥看的真的长远。”

  庄无敌深深吸了口气,然后缓缓吐出。

  他忽然张开双臂抱了抱李叱。

  “我们是兄弟。”

  李叱重重的点头:“我们是兄弟。”

  庄无敌松开手,笑着说道:“大哥让我一年不喝酒,我做到了,明天一早我离开冀州,今夜你们陪我一醉方休?”

  李丢丢站起来,从高楼上一跃而下。

  “回家喝酒!”

  “唔吼吼!”

  余九龄叫唤着也跳了下去。

  “回家喝酒!”

  三个人落在大街上,三张夜叉面具,把刚刚过来的巡逻兵丁都吓得立刻掉头就走。

  人生啊,总是会有分别。

  人生啊,总是会有开始。

  第一百六十六章 已经不是原来那样了

  “这一年来,我们好像一直都比较顺……”

  燕先生把杯子里的酒一饮而尽,看向李叱说道:“本来预计着许家会很快再有别的什么图谋,可是一年过去了,许家没有动作,高良也不见人。”

  李丢丢嗯了一声后说道:“许青麟说是要守孝三年,三年期间据说连家门都没出。”

  燕青之道:“当初许家派人来书院说了一声,说是结业之前的大考他会来。”

  “不说这些了,喝酒。”

  李丢丢朝着庄无敌举杯:“你明天就要回去了,咱们再喝一杯。”

  庄无敌已经一年多没有喝酒,以前他那酒量多好,现在竟是没喝多少呢已经有些坐不稳了。

  “喝!”

  可他不怂。

  一杯酒一饮而尽。

  余九龄倒是喝多了,抱着庄无敌的胳膊跟个挂坠似的,在那哭了好一会儿了,哭的抽抽的。

  “闷葫芦,你这次回燕山,什么时候再回来看我们?”

  “没事不回。”

  庄无敌看向余九龄,然后笑了笑道:“只要有事,来个信,刀山火海,我回来。”

  这句话把余九龄说的,哇的一声又哭了。

  “李叱。”

  庄无敌看向李丢丢说道:“许家的人这一年来都没有什么动作,不代表他们不想杀你,我猜着,那许青麟的父亲死了,他们在许家的地位也会一落千丈,说不好闭门守孝是许家老太爷的严令,他不容得许青麟再去做什么事。”

  “嗯,我知道。”

  李丢丢道:“庄大哥你放心我们,一年前我们不怕,现在我们更不怕。”

  庄无敌喝多了酒,话竟然也多了不少,这时候李丢丢他们才发现,他有一肚子的话只是不喝酒的时候嫌麻烦,懒得说。

  “还说呢……”

  庄无敌叹了口气道:“咱们手,一年来,打劫了大大小小二三十个暗道势力,可咱们一年来一个小弟都没有发展,还是五个人,我回燕山后,你们就剩四个人了。”

  李丢丢笑道:“要那么多人干嘛。”

  “喝酒!”

  庄无敌举杯:“我今天就想醉倒在这,明天还要醉醺醺的走,那样的话,不会显得我有多舍不得你们。”

  一杯酒,再次一饮而尽。

  五个人喝啊喝啊,也不知道喝了多久,反正就在客厅里睡着了,一晃一年过去,又到了快过年的时候,去年过年庄无敌自言自语的说了一句,没办法给大哥拜年了。

  他今年头过年要回去,就是想给虞朝宗拜个年。

  庄无敌醒过来的时候觉得头疼的厉害,按理说不应该,以前喝酒醒过来的时候神清气爽,现在喝这点酒竟然会如此丢人。

  他揉了揉眼睛坐起来,想着这酒劲儿可真大,这都睡了一夜了还摇摇晃晃的。

  然后他就察觉不对劲,不是他在摇晃,是屋子在摇晃!

  “地震?!”

  庄无敌急切的喊了一声。

  然后就是一阵哄笑,然后庄无敌才发现李叱和余九龄竟然还都在身边,而且这俩人笑的可欠揍了。

  “这是在哪儿?”

  庄无敌也发现不对劲了。

  “马车上。”

  余九龄笑着说道:“李叱早就和我们说过了,你来的时候一个人来的,回去的时候可不能让你一个人回去,况且也不能让你空着手回去,不然的话,虞大当家的岂不是要说,庄无敌啊,你新结交的兄弟不靠谱啊。”

  余九龄把车门打开往后指了指,后边还有一辆马车,赶车的是燕先生,长眉道长和燕先生并排着坐在马车前边。

  余九龄笑道:“我们给你装满了一车礼物,你带回去给虞大当家,不能让他觉得我们小气了不是。”

  庄无敌张了张嘴,一时之间竟然不知道要说些什么,他是真的没有想到李叱他们会送他回去。

  “反正来回不过二十天的事,正好李叱年假。”

  余九龄道:“我们就当是游山玩水了,陪你回燕山,我们再赶回冀州,不耽误大年三十。”

  庄无敌看着这两个小家伙,眼睛竟是有些微微湿润起来。

  李叱笑道:“回去之后也少喝酒,你现在这酒量,回去之后也莫要吹牛皮。”

  庄无敌苦笑着摇头道:“我也算是明白了当初大哥为什么让我一年不喝酒,一是怕我喝酒误事,二是觉得我平日里喝的太多了伤身,一年不喝酒,我竟然已经怂成这样。”

  这一年多来他没有回过一次燕山营,而他当初带回来的十八个手下,自始至终也没有再回来,他一直觉得不对劲,可是也没办法回去看看。

  想着也许是大哥把那十八个兄弟留下了,不然的话,那十八人应该早就回冀州找他才对。

  “来,再喝点?”

  余九龄拿起一个酒壶晃了晃:“敢应战吗,醒半天。”

  庄无敌一惊:“你是怎么知道这诨号的!”

  余九龄大笑道:“哈哈哈……你昨夜里喝多自己说的啊,我和你要拼酒,你看不起我,问我知道你的外号叫什么吗,我说不知道,你说老子就是燕山营大名鼎鼎的醒半天。”

  庄无敌捂脸:“惭愧了……”

  余九龄道:“现在你挽回颜面还来得及,我一壶你半壶,敢不敢拼了?”

  庄无敌:“这……”

  话还没说完,余九龄已经举起酒壶咕嘟咕嘟的往嘴里灌,一口气喝了一壶酒,余九龄抹了抹嘴角道:“怎么样?服气不?”

  庄无敌拿起酒壶就要喝,余九龄连忙拦着他:“水,水……我这壶是水。”

  庄无敌白了他一眼,然后哈哈大笑起来,也不知道为什么就想笑,笑的前仰后合的,以前他可是一个不苟言笑之人,余九龄给他讲一百个笑话,他连嘴角都不来动一下的。

  可是今天,他笑的像个孩子。

  十天后,燕山营。

  李丢丢他们把庄无敌送到山脚下,说什么也不肯上去,不管庄无敌如何邀请,李丢丢只是不肯。

  他们不上去是不想麻烦,上去了,必然会被留下喝酒,虞朝宗大当家那般讲义气的人,留下就不会是一天,别多了,三天酒过去,李丢丢他们全都得原形毕露。

  “我们去打一些野味就回去,庄大哥你只管上山,若是想我们了,你就来冀州找我们。”

  李丢丢抱拳正色道:“请记住,你还欠我一条内裤。”

  庄无敌哈哈大笑,笑着笑着眼睛就又有些潮湿,他牵着那辆马车上山,走一步一回头。

  可是走了才没多远,再回头,李丢丢他们已经不在山下了,庄无敌一怔,心说他们这么快就走了?

  然后就看到李丢丢他们从树后边跳出来,笑的好像一群傻子似的,来回挥手。

  庄无敌假装被风吹了眼睛,抬起手揉了揉,然后也用力的挥手。

  没走多远,燕山营巡山的队伍就看到了他,见是已经一年多没出现过的七当家,这些山匪都懵了。

  半个时辰后,燕山营大寨。

  庄无敌发现这大寨的规模比自己离开的时候竟然又大了不少,而且看队伍似乎也更多了。

  一年多前他下山的时候还担心,因为那时候武亲王亲率的左武卫就在山下。

  后来得知,武亲王的目标确实不是燕山营,而是以震慑燕山营为借口,遮掩他和草原人做生意的事。

  据说那次武亲王可是赚了不少,足足从草原人手里得了三千匹战马。

  “老七!”

  虞朝宗听到消息说七当家回来了,衣服都没披好就从里边冲出来,本还盘腿坐在火炕上和人聊天,这下来就跑,连鞋都没有提上,趿拉着鞋的样子哪里像是一位绿林大豪,更像是家里人。

  “大哥。”

  庄无敌紧走几步,然后拜伏在地:“老七回来了。”

  “回来了回来了,回来了就好。”

  虞朝宗显然有些激动,扶着庄无敌起身,他往身后看了看:“咦?怎么你自己回来的,你那些兄弟呢?”

  听到这句话,庄无敌的脸色骤然一变。

  “大哥,一年多前,我才到冀州就发现老五……”

  虞朝宗脸色一变,哈哈大笑道:“看把你冻的,先回屋里说话,炕上暖和……”

  他回头吩咐道:“去弄一桌子酒菜来!”

  庄无敌就知道事情不对劲,也不再说话,跟着虞朝宗进了屋子。

  虞朝宗一边走一边吩咐道:“七当家回来了,我要和他好好喝几杯,暂时谁来都不见,记住了,是谁来都不见!”

  俩人进了屋子之后,虞朝宗就让人把房门关上。

  他拉着庄无敌的手问:“怎么回事?”

  庄无敌道:“我刚到冀州没多久,就发现老五可能就是当初想害大哥的人,他跑去了冀州,四处派人打听是谁救了大哥,显然是要杀人灭口的。”

  虞朝宗脸色微微一变:“大家都说老五是跑了。”

  庄无敌道:“没跑,死了……”

  他把事情经过说了一遍,然后问虞朝宗道:“我怕那消息被人截住,所以让我带去的十八个兄弟三人一队,分做六队返回燕山营给大哥报信,一个都没有回来?”

  虞朝宗点了点头:“我没有听说过你的人回来过,如果他们进了寨子,我一定能见到,可能你那十八个兄弟连山寨的门都没有进来,人就……”

  庄无敌眼睛里一抹杀气闪过。

  “大哥,寨子里不止老五一个想害你。”

  虞朝宗看了庄无敌一眼,然后叹了口气后说道:“老七,现在寨子里,和你走的时候不一样了。”

  “嗯?怎么了大哥?”

  “现在……寨子里的人,多盼着羽亲王来收编。”

  虞朝宗道:“你去了冀州之后大概几个月后,羽亲王那边就派人来,来的人说话很直接,说羽亲王将来必会称帝,只要我们答应归顺羽亲王,将来寨子里的首领皆封将军。”

  庄无敌大惊失色:“大哥你答应了?”

  “我不想答应。”

  虞朝宗道:“可是除了老三和我之外,其他人都想答应,我召集山寨里所有头目一起议事,八成的人也都答应。”

  虞朝宗沉默片刻后叹道:“我也要遵从大家的意愿,不能因为我是大哥就独断专行。”

  庄无敌心里烧起来一股火,要杀人的火。

  第一百六十七章 设局

  书房里,二当家毕大彤看了一眼自己的假手,眼神里有些阴狠一闪即逝。

  “二哥。”

  六当家高赫压低声音说道:“现在兄弟们都等着你做决断呢……”

  毕大彤道:“我做什么决断?这燕山营里说了算的是大哥,你们想做什么决断去问他。”

  高赫道:“二哥你就别置气了,都这时候了,咱们兄弟怎么也得心往一处想劲往一处使才行,老七失踪了一年多,突然就回来了,这说不得会有什么坏事发生。”

  “其实……我知道。”

  老四吴雄奇脸色有些难看的说了一句,众人的视线随即都看向他这边,一时之间,他们看得老四心里一阵阵发毛。

  在一年多以前,老四吴雄奇还是老大虞朝宗那边的人,坚定的站在虞朝宗身边,还带着人赶去救虞朝宗,可是谁想到后来发生了那么大的变故。

  武亲王没有进攻燕山营,羽亲王还派人来了,羽亲王的人说的如此直白,许诺的如此直接,这让寨子里很多人都开始动了心思。

  若能身披将军甲,谁愿落草为寇?

  羽亲王的人说,寨子里的所有当家,所有头目,只要在羽亲王举事的时候立刻归于羽亲王麾下,都可封将军,而且那可是从龙之功,如山寨里的这几位当家的,将来说不得都能获封国公。

  这些人,草民出身,如果不是逢这乱世,不是成为叛军的头领之一,怎么可能会去想自己有朝一日能不能做国公?

  大哥虞朝宗坚持不想被招安,因为他很清楚,燕山营这样的队伍,一旦跟了羽亲王之后就只能是炮灰的命,真打起仗来,冲锋在前送死的就是燕山营。

  羽亲王麾下的正规府兵,当然会站在燕山营后边假模假样的给他们呐喊助威,可也仅此而已。

  真的被招安,燕山营如今这数万人马,所有兄弟,都是羽亲王称帝路上的垫脚石。

  可是他的话,除了老三之外谁也不全信,老二毕大彤说,现如今羽亲王麾下不过几万人,我们这几万人过去那就是中坚力量,第一,羽亲王绝舍不得用这几万善战之兵做炮灰,第二,我们实力如此强大,难不成还不能要挟羽亲王?

  因为这些话,所以大部分站在了毕大彤那边。

  更主要的是,这一年来,断断续续都有其他地方的叛军队伍过来投靠,每一支队伍人数都不多,也就三两千人,但看着确实精锐。

  等到虞朝宗有所察觉不对劲的时候才发现已经晚了,前来投靠的队伍已经有三四万人,数量加起来比燕山营本来的队伍都多。

  而这,本也是羽亲王早就在安排的事。

  毕大彤作为羽亲王的内应,在这其中发挥了极大的作用,在他的撮合下,燕山营从原来的七位当家变成了十三位,新增加的六个当家的,当然都是毕大彤那边的。

  这样一来,习惯了公平决策的虞朝宗哪里还能找到什么公平可言。

  以前他就不习惯做一言堂,凡是都和兄弟们商量着办,现在十三位当家的,除了老三还在他这边,连老四都因为想着做将军而投靠了毕大彤,他已经无力左右决断之事。

  当然,老四还没有表现出来什么,他如今可是毕大彤安排在虞朝宗身边的人。

  所以当老四吴雄奇说他知道的时候,所有人的视线都看了过来。

  吴雄奇心里有些过意不去,觉得这是对大哥虞朝宗的出卖,可是现如今他也已经别无选择,因为大哥还是坚持不愿意被羽亲王招安。

  如果不从羽亲王,那么大家一直都是贼,谁又愿意一辈子顶着个贼的名声?

  他们这些人,也没有人觉得自己会成为帝王,能成为个朝廷认可的将军,那就是光宗耀祖了。

  羽亲王真的能登基称帝的话,大家全都摇身一变成为公卿,有了这条捷径,打打杀杀和朝廷对抗的这条路,也就没什么人愿意接着走。

  老四吴雄奇说道:“其实老七是被大哥派到冀州城保护那个救他的年轻人,一直都在冀州。”

  “这就对上了。”

  毕大彤点头道:“一年多前,老七的手下从外边回来,正好老六的人当值,在山下都给截住了,问他们什么都不说,只说要去见虞朝宗……结果老六的人也手狠,一个个都给宰了。”

  老六高赫歉然道:“五哥临下山之前说,这是二哥你的吩咐,外边回来的人,不管是谁,一律格杀勿论,早知道那是老七派回来报信的,我就留下人审问一下了,这样没准还能救了五哥一命。”

  “所以,老七肯定是知道老五的事。”

  毕大彤看向老四:“你急匆匆的赶过来见我,就是想告诉我说,老七回来了,我们都要暴露了?”

  老四点了点头道:“是……大哥刚刚下令谁也不见,要和老七一醉方休,我估计着,是老七有话要对他说。”

  老六道:“要不然干脆一不做二不休,把老七干掉吧。”

  毕大彤哼了一声:“干掉?早就晚了,现在该说什么,他早就已经和虞朝宗说完了,虞朝宗因为当年的事逼着我掉了一只手,这次再知道了咱们的事,就不只是逼着我掉一只手那么简单,而是掉一条命。”

  他指了指自己:“我的。”

  然后指向众人:“你们的。”

  众人脸色全都变了,都看着毕大彤,等着他继续往下说。

  “诸位啊,我们这次真的是到了生死存亡之际。”

  毕大彤坐下来,喝了一口茶后慢吞吞地说道:“你们都很清楚,虞朝宗假仁假义,说什么信任自己兄弟,可是一转手就派老七去干掉了老五。”

  他看向老四吴雄奇道:“如果虞朝宗知道你在我这,下一个就是干掉你,你肯定排在我前边。”

  吴雄奇下意识的后退了一小步,心跳都开始加速。

  “二哥。”

  老六高赫说道:“兄弟们都等着二哥你下令,你现在一声令下,我们现在就召集兄弟们杀进大哥的营寨。”

  毕大彤哼了一声:“屁!虞朝宗心眼太多了,当初他就把他的寨子选在最易守难攻的位置,我们兵力就算是他五倍,想杀进去也难,况且杀的两败俱伤,到时候不剩下多少人,羽亲王那边咱们怎么交代?”

  高赫急切道:“二哥,那你倒是拿个主意啊。”

  毕大彤想了想后说道:“虽然现在再除掉老七已经晚了,他该说的大抵上都已经说了,不过这个人还是要除掉,他就是虞朝宗的死士,武艺之强,我们这些人无一人是他对手,所以先除掉老七,就等于断了虞朝宗一条胳膊。”

  他看向老四吴雄奇道:“老四,我有个法子,就是不知道你敢不敢。”

  吴雄奇心里怕的要命,他还在想着刚刚毕大彤说的话,毕大彤说大哥要杀,第一个先杀他吴雄奇,他本就心里有愧,此时必然是吓得要死。

  他犹豫了一下后说道:“二哥……你,你只管吩咐。”

  毕大彤道:“虞朝宗和老七,对你其实还没有那么多戒心,他们还不知道你已经投靠到我们这边来了,所以这事,还得在你身上。”

  他走到吴雄奇面前说道:“尤其是老七,刚回来,什么情况他都不明白,等明天,你去见老七,就说带他看看咱们这寨子如今的景象,他必不会心有怀疑,然后我们设伏杀了他。”

  老六高赫道:“妙啊,只要除掉了老七,大哥那边就好办一些了。”

  毕大彤道:“老七一死,你就跑去见虞朝宗,告诉他说老七出事了,以虞朝宗对老七的在乎,他必然会离开他的营地去看看,只要他出来,也必死无疑。”

  吴雄奇艰难的咽了口吐沫,脸色白的好像纸一样。

  他没敢答应,因为心里那道坎儿真的不好迈过去。

  “四哥!”

  老六高赫过来,拉着老四的胳膊说道:“你想想,你不动手,大哥就杀你,你现在念及兄弟之情,他会念及吗?”

  吴雄奇犹豫了好一会儿,最终咬着牙点了点头道:“那我就去试试,看看能不能把老七骗出来,但……但我绝不动手!”

  毕大彤道:“放心,动手的事交给我们就行了,我知道你仁义,你不愿意杀老七……只要你能把他带出来,杀他并不难,就算他武艺高强,难道还能挡得住上千甲士?”

  他回头吩咐道:“为了公平起见,为了大家都不互相猜忌,你们回去之后,每个人从自己营里挑选一百个高手,必须是忠心耿耿之人,把人挑选出来后,全都要听我调动。”

  “是!”

  高赫带头应了一声,剩下的六个当家,本就是羽亲王安排来的人,他们就是来协助毕大彤除掉虞朝宗的,当然没有人说不行。

  与此同时,燕山下。

  李丢丢他们躲在一块大石头后边,紧张的盯着前方,唯恐被发现了,他们几个连呼吸都不敢太大声。

  可是等了好一会儿,没见什么动静。

  李丢丢看向他师父:“能管用?”

  长眉道人压低声音说道:“你还用问,以前咱们抓鸟儿不都是这么抓的吗,只要有野物来吃,咱们一拉绳子,筐扣下去,什么东西抓不住?”

  “老老老……老老老……”

  余九龄忽然间结巴起来,指着前边:“老虎!”

  几个人看过去,只见一只斑斓大虎缓步从林子里走出来,那顾盼之间的王者气息,把几个人吓得立刻就捂住了自己的嘴。

  余九龄压低声音,从指缝里发音。

  “道长,你那筐……管用吗?”

  长眉道人结结巴巴的回答:“应该……应该……”

  余九龄道:“早知道困这么大东西,道长你应该给那筐上贴个符。”

  就在这时候,原本懒洋洋的趴在李丢丢身边的神雕站了起来。

  一年多了,神雕长大了。

  可长大了它也是猪啊。

  第一百六十八章 随便打的

  那头斑斓大虎悠闲的从林子里走出来,似乎是被那边的竹筐吸引,看了几眼后就慢悠悠走向竹筐,竹筐下边洒了一些馒头渣,这就是为野山鸡准备的陷阱,哪想到来了一头猛虎。

  余九龄捂着嘴说道:“能把它引来,我都觉得我们赚了,人都说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咱们一把馒头渣套来个大老虎……”

  好在是他们多了个心眼,藏身的地方距离那竹筐并不是很近,趴在大石头后边也没那么容易被发现。

  可是遇到猛虎这种事,被发现就晚了啊。

  偏偏是这巧不巧的时候,神雕站了起来。

  一岁多的神雕已经有它爹当年六七分神韵气势,说实话,把它养成这么大,可能也是导致手组织拼命赚钱的原因之一。

  赚的少了,都没钱喂猪。

  这家伙第一次进山,之前没见过老虎,它晃晃悠悠站起来,李丢丢想把它按下去,可是没按动。

  这东西一年就已经有四百多斤,看着身躯和那虎也差不了多少,再加上它根本不知道虎是个什么东西,哪里有惧怕的样子。

  它眼里,唯一可怕的就是狗子。

  因为狗子足够高冷,哪怕神雕都已经那么大个了,狗子还是不拿正眼看它。

  “神雕,趴下。”

  李丢丢轻轻的说了一声。

  那边的老虎猛的扭头看过来,余九龄立刻就把弓箭抓起来,然后问:“现在,你们猜猜它饿吗?”

  话还没说完,猪冲出去了。

  初生猪崽子不怕虎,低着头哼哼着就跑到了老虎不远处,老虎被这突然出来的野猪吓了一跳,大概是觉得遇到了个傻子吧。

  神雕威胁着往前走,丝毫也不惧怕,它走到那竹筐旁边,低头看了看竹筐下边的馒头渣,然后猛的转头看向老虎,眼睛里透出几分凶光。

  “我凑!”

  余九龄道:“神雕以为那老虎是来抢他馒头的。”

  长眉道人:“咱们得救它。”

  余九龄道:“这事说出去都没人信,一只野猪,怀疑一头猛虎要抢它馒头,所以准备干一架……你看它,那样子好像还骂骂咧咧的。”

  那头老虎似乎是很好奇,区区一头野猪为什么就敢对它龇牙咧嘴的,也张开嘴咆哮了一声,这虎啸山林,让人头皮都一阵阵发麻。

  猪不管那么多,一低头就撞了过去。

  想抢我馒头,叫尼玛叫啊。

  这突然袭击把老虎吓了一跳,抬起大爪子朝着神雕的脸就扇了过去,这么大的老虎,说它一巴掌能把人扇死都不为过。

  然在就在那虎爪要扇在神雕脸上的瞬间,天空上俯冲下来一道白影。

  狗子来了。

  狗子虽然也已经比原来大的多了,可是比起这么大的凶虎来说,依然显得有些小。

  然而它狠啊。

  两只利爪朝着猛虎的眼睛就抓了下去,猛虎立刻人立而起,两只爪子抓向狗子。

  神雕一头撞在猛虎肚子上,把猛虎顶翻了出去。

  狗子一声啼鸣,那意思是哪里来的不知道是什么东西的东西,居然敢欺负我宠物?

  它眼里,可能神雕就是它宠物,和李丢丢他们这群宠物一个等级,没事它蹲在神雕身上还给神雕顺顺毛什么的。

  猛虎被顶翻在地,狗子立刻俯冲下去,两只利爪在猛虎脸上抓了几下,猛虎调整身形一跃而起,两只前爪好像合抱一样要把狗子抓下来。

  这老虎大概就是感到快乐你就拍拍手那样的拍拍爪,反正只要拍上了,狗子也在劫难逃。

  此时此刻,神雕一低头又冲了过去,可是它撞了个空,因为那虎已经跃了起来,神雕从虎身下冲了过去,一头撞在旁边土堆上,晃了晃脑袋,应该是撞蒙了。

  狗子扇动翅膀飞起来,在低空盘旋,大概想的是……这猫怎么这么大。

  书院里有人养了猫狗,狗子大概觉得这东西也就一只大一些的猫。

  它见猛虎落地,一个俯冲又下来了,猛虎转身盯着它,似乎是在等它下来的那一刻反击。

  可是神雕晃了晃脑袋又冲过来了,它还小的时候,书院里养的那几只狗经常来找它,一开始是欺负它,后来是被它欺负。

  狗的身法也被它学了不少,说实话,它跑起来都有几分像是狗,李丢丢他们都觉得猪这么蹦着走,有辱猪王的血统。

  神雕这次学聪明了,冲过去后猛的一转身,用自己屁股撞在猛虎身上,猛虎被撞的一个踉跄,回身一巴掌拍在神雕屁股上。

  神雕疼的吱歪吱歪的,好在是防御值确实高的离谱,这一巴掌在它屁股上留下几道血痕,但没有把皮肉切开。

  就在这一刻,狗子俯冲下来了,两只利爪抠在猛虎脑袋上,一低头,朝着猛虎一只眼睛就啄了起来。

  猛虎剧痛之下疯狂扑咬,狗子立刻又振翅飞起来,再次低空盘旋。

  神雕一看那虎血流满面,不知道为什么就被吓了一跳,颠颠的往回跑,似乎是被那狰狞样子吓着了。

  余九龄叹道:“你怕见血,你打什么架啊。”

  猛虎一看那飞的抓不住,那跑的居然怂了,它一腔怒意都要发泄在神雕身上,嘶吼着从后边追上来。

  “中!”

  李丢丢一箭射了出去,那箭瞬息而至,精准的刺入猛虎另外一只眼睛里。

  这一下,那猛虎嗷呜的叫了一声,疼的一翻滚。

  狗子要再次俯冲下来,李丢丢喊了一声,狗子就升空而起,李丢丢抓起硬弓站在石头上,朝着那虎一支一支的发箭。

  他发箭,余九龄也发箭,燕先生起身也跟着射。

  那么大的凶物,他们也不敢直接冲过去,箭射了不少,直到那猛虎一动都不动了,他们才敢小心翼翼的靠近。

  余九龄拿棍子捅了捅,那虎已经一点生气都没了,身上中了数不清的箭,余九龄叹了口气道:“好好一张皮子,你们就不能少射几下?”

  李丢丢叹了口气道:“能不装了吗?打死它就算上天眷顾了。”

  余九龄蹲在那看着,越看越震撼。

  “这玩意真大啊。”

  李丢丢道:“也不知道肉好吃不好吃。”

  长眉道人凑近了看了看:“罪过罪过,一头山中霸王就被你们这么弄死了,死的如此屈辱,你们居然还想吃它的肉,依我看,要吃就炖,炖的时间久一些,味道重一些。”

  燕先生听到长眉道人说道屈辱二字,忍不住点了点头道:“确实挺屈辱的,死因是一只猪以为它要抢那点馒头渣子。”

  “拖走拖走。”

  长眉道人笑道:“虽然皮子上千疮百孔的,可依然能卖不少钱呢,咱们拖回冀州,皮子卖了,肉吃掉。”

  这寒冬腊月的,倒也不怕肉坏了。

  “我……”

  余九龄抬起头看了长眉道人一眼:“现在就想尝尝……不然今晚就炖了吧。”

  长眉道人正色道:“这是一头猛虎,怎么能吃的如此草率!”

  几个人正在这商量着怎么吃,山上下来一支队伍,看起来人数不少,能有千余人。

  余九龄吓了一跳,戒备着说道:“会不会是人家养的宠物让咱弄死了?”

  燕先生道:“哪里见过养老虎做宠物的。”

  余九龄道:“养野猪的你身边就有一个,养老虎还稀奇吗?”

  燕先生想了想也对。

  大千世界,什么人没有,前阵子还在冀州城大街上见过牵着王八散步的呢。

  长眉道人说道:“若真是人家养的,一会儿人家来了就好好说话,该赔钱赔钱……也不知道赔了钱,能不能给咱们一块肉。”

  他们自己都不知道,未来会有一段佳话,当年少年英雄李叱见虞朝宗的时候,打虎上山,威名远播。

  死因居然是一只猪……这事当然不能说出去。

  下来的正是大当家虞朝宗,他听庄无敌说是李叱送他回来的,可把庄无敌好一阵埋怨,他那救命恩人都已经到了山下,居然没有拉上山来好好感谢人家,这可怎么行。

  于是立刻带着人下山来追,想着无论如何也要追上,不然岂不是显得太没有礼数,虞朝宗心里也怎么都过意不去。

  “可是李公子?!”

  虞朝宗离着还远就喊了一声。

  他一眼就看到那倒在地上的猛虎,脸色顿时一变,大声赞道:“果然是当世少见的少年英雄!”

  庄无敌和李叱他们太熟悉了,他也看到了那猛虎的尸体,但是也看到了那个竹筐,所以想着事情大概没有那么简单。

  “别人见到这等凶物避之不及,可李公子竟然将其猎杀,这等气概,令人折服。”

  虞朝宗一边催马一边夸,此时对李叱已经是佩服的五体投地,本来就觉得那是自己救命恩人,心中对李叱有成吨的好感,此时再见到李叱猎了一头凶虎,那敬佩之意犹如滔滔江水连绵不尽。

  庄无敌还是觉得事情没有那么简单。

  “大当家!”

  李叱连忙抱拳行礼。

  “恩公。”

  虞朝宗从马背上跳下来,紧走几步后俯身一拜:“虞朝宗,见过恩公。”

  李叱吓了一跳,连忙过去扶着虞朝宗道:“大当家这真是折煞我们了,不敢这么说,那时候的事,只是意外而已。”

  虞朝宗道:“救命之恩,无以为报,我先叩谢恩公。”

  说完就要跪拜。

  李丢丢奋力把虞朝宗拉起来,劝了好一会儿,这才打消了虞朝宗给他磕一个的念头。

  “怎么这就走了呢?”

  虞朝宗道:“已经到了家门外,却不到家里坐坐。”

  李丢丢有些尴尬地说道:“我们就是顺路来玩玩,想着随便打些野味吃吃就回去了。”

  他说的都是实话,也没有一丝吹嘘,因为他们本来不是要打虎的啊。

  可是虞朝宗听到这句话那敬佩之意更是重了几分。

  他看了看那猛虎尸体,喃喃自语道:“随便……随便打些野味回去吃吃……”

  李丢丢把自己身边人介绍了一遍,虞朝宗逐个见礼,余九龄好奇的问:“大当家,这玩意好吃吗?”

  虞朝宗:“这个……真的是没有吃过。”

  余九龄道:“那正好,咱一起吃。”

  李丢丢在他们说话的时候在庄无敌身边轻声问道:“是不是山寨里出了什么问题?”

  庄无敌一惊:“你怎么会知道?”

  李丢丢看向那些士兵,叹了口气后说道:“在自家地盘上,大当家出门还带了这么多骑兵下来,我不信只是为了气势上好看些。”

  庄无敌叹了口气:“你猜对了,燕山营里……出问题了。”

  第一百六十九章 一言难尽

  庄无敌说完之后李丢丢点了点头,没有多说什么,他能一眼看出来虞朝宗的状态不对,也能大概猜到是发生了什么。

  有些时候,天赋就是无法去弥补的鸿沟。

  余九龄他们还在和虞朝宗寒暄,而李丢丢已经把山寨里可能出了什么问题想了一遍,然后又想了想此时上山的利弊和安危。

  如果连虞朝宗的个人安危都不敢保证,他就必须想清楚师父他们进山寨之后会面对什么危险,最好是不面对这样的危险。

  “师父。”

  李丢丢回头拉了长眉道人一把后说道:“你不是要去前列县的吗?不如这样,你和燕先生去前列县,我和余九龄跟大当家上山去看看,咱们也不能把事情耽误了对不对?”

  长眉道人一听就知道有问题,先是朝着虞朝宗讪讪的笑了笑说道:“大当家,我和我徒弟聊几句,有些事交代下。”

  虞朝宗自然不能说不行,笑着点了点头。

  长眉道人把李丢丢拉到一边问道:“是不是觉得山寨里不安全,所以想让我和燕先生先走一步?”

  李丢丢点头:“虞大哥看起来有些麻烦,此时上山的话,确实没准遇到危险。”

  长眉道人劝道:“既然你觉得可能有危险,为什么不一起走?你若是坚持走,他也不能硬把你留下。”

  “我得上去。”

  李丢丢笑了笑道:“他此时下山,应该是有话对我说,而且我若想结交这个人,在他得意的时候我来结交,和在他需要帮忙的时候来结交,自然不一样,师父,这是我该做的,有些事危险归危险,不做就会失去机会。”

  他在长眉道人面前,自然也不用虚伪什么。

  “那你万一遇到危险怎么办?”

  长眉担心的问了一句。

  “不会,你相信我的武艺,也要相信九龄的本事,我俩互相照应,不会出什么事,再说,不是还有庄大哥在吗?”

  李丢丢笑道:“你只管去一江春水向东流,这漫山遍野山花开就交给我吧。”

  长眉道人狠狠的瞪了李丢丢一眼,点了点头道:“那我们就去前列县等你们,今天不算,明天一天后天一天,大后天你就下山,天黑之前就能到前列县,若是你没来,我和燕先生就要来这里寻你们了。”

  李丢丢道:“安心,绝不会有事。”

  交代好了之后,长眉道人又和燕先生私底下说了一遍,然后两个人到虞朝宗面前致歉,只说是书院里有要紧事让他们去前列县,不能留下一起上山了。

  虞朝宗要派人护送,燕先生想了想也好,于是就答应下来。

  两个人离开燕山,在一队骑士的护送下往前列县那边去了,而李丢丢和余九龄跟着虞朝宗上了燕山。

  那头斑斓大虎也被抬上了山,到了营寨中,虞朝宗为李丢丢好一阵吹嘘,说他少年英雄什么的。

  虞朝宗手下人抬着那大虎去剥皮,倒也没多久,一张虎皮就剥了下来。

  两个人拉开这张虎皮,众人上前观看。

  庄无敌看了一会儿后说道:“这张虎皮若是拿出去卖,买家一看就能判断出来,猎虎的这人必定是大户人家出身。”

  李丢丢:“咳咳……”

  余九龄暗自脸红。

  这张虎皮,跟冰雹打过的窗户纸似的,千疮百孔,三个人当时都把箭壶射空了,这虎皮上的窟窿眼多的让人觉得这确实就是一张破窗户纸……

  如果要想把这张虎皮卖出去,首先得想办法让人家相信这虎不是被射死的,而是因为斑秃丑死的。

  关于斑秃的笑话余九龄都要开口说了,扫了扫这山寨里的当家的,一群人有一半发量堪忧,于是硬生生憋了回去。

  而这时候,关于这张虎皮,山寨里的这群好汉们,硬是没人想到这该怎么夸。

  许久之后,老四吴雄奇赞道:“真是好箭法。”

  “对对对,真是好箭法!”

  一群人顿时附和起来。

  二当家毕大彤站在旁边仔仔细细打量着李丢丢,想着原来就是这家伙救了虞朝宗,如果不是他的话,一年多以前虞朝宗就已经死了,这燕山营也早就是他毕大彤说了算。

  虽然虞朝宗没说李丢丢是救命恩人,可是能和老七一块来的,而且虞朝宗对他还那么客气,甚至说得上有几分敬意,那人看起来很年轻,除了是那个恩人之外还能是谁。

  所以毕大彤好好的记住了这人的模样,心说这两日弄不死你,以后也得弄死你。

  他正想着这些,就看到李丢丢好像多看了他几眼,他看过去时,却见李丢丢的视线并没有在他这边,可他总觉得这个人也在观察他。

  上山的时候李丢丢就说过,他不能以真名示人,所以虞朝宗对人介绍他的时候,用的是李丢丢很喜欢的那个名字。

  李怼。

  “李兄弟。”

  毕大彤笑呵呵的上前说道:“能狩猎凶虎,这等本事,在燕山营可是找不出一个,真是少年英雄。”

  李丢丢抱拳回礼道:“二当家夸奖了。”

  毕大彤一怔,笑了笑道:“大哥还没有介绍过呢,你怎知我是燕山营的二当家?”

  李丢丢回答道:“看二当家这器宇不凡的气质,就能看得出来。”

  他还想说阴狠中透着一丝猥琐,猥琐中还有两分丑陋,丑陋中还有三分做作,如此形象,你不是个坏人都是老天爷没开眼。

  庄无敌为李丢丢解围道:“二哥你不知道,李怼师从长眉真人,长眉真人可是很了不起的道家仙长,能明辨是非未来。”

  “唔!”

  毕大彤装作吃了一惊,连忙对李丢丢说道:“那李兄弟,你可会看相?帮我看看?”

  李丢丢摇头道:“师父那些本事,我是一样也没有学来,二当家,真是抱歉了,确实不会啊。”

  毕大彤遗憾道:“那就可惜了,也真想看看自己这面相怎么样。”

  “大富大贵!”

  李丢丢立刻说道:“虽然我不会看,可也能看出来,必是大富大贵。”

  “哈哈哈哈……”

  毕大彤笑的前仰后合,心说这个家伙是他妈的一个狐狸崽子啊。

  李丢丢也哈哈大笑前仰后合,心说这个老东西是他妈的一个老狐狸精啊,还是公的。

  不多时,就在这聚义大厅里设宴,还真就炖了一锅虎肉上来,众人也都没有吃过,所以倒是都想尝尝到底什么滋味。

  毕大彤笑呵呵地说道:“李兄弟这打虎上山来投靠我们大哥,这说出去,也是长威风的事,百姓们知道了,会说我们燕山营个个都是英雄好汉。”

  这话里的意思只有一句重要,那就是投靠我们大哥。

  虞朝宗道:“李兄弟可不是来投靠我的,李兄弟在冀州城青衣列阵中做事,是节度使大人看重之人,到咱们山寨来,岂不是委屈了他。”

  他这话说的,也不只是一个意思。

  果然,毕大彤听到这句话后脸色微微一变,心说难不成虞朝宗私底下也和羽亲王那边有接触?如果是这样的话,那么虞朝宗会不会和羽亲王商量,杀了他毕大彤,虞朝宗才会投靠过去?

  这短短片刻,毕大彤的脑袋里已经千回百转了很多念头。

  “这样啊,那真是少年英才!”

  毕大彤连忙举杯道:“我敬李兄弟一杯。”

  李丢丢连忙起身道:“多谢二当家,我也不是什么节度使大人帐下之人,不过是跑跑腿的小角色罢了,若二当家以后到了冀州城,大事我可做不得主,吃喝玩乐,找我的话,一定安排妥当了。”

  “哈哈哈哈……”

  毕大彤笑道:“那以后还真的有劳李兄弟了。”

  这俩人啊,笑哈哈的把酒喝了,各怀鬼胎。

  李丢丢当然要顺着虞朝宗说,他刚刚已经观察过,从这些人坐在什么位置就看得出来什么心思,人总是会在不经意间会表现的和谁亲近些,也会刻意的表现和谁亲近些。

  不经意和刻意,只要认真看,还是能分辨出来,只是绝大部分人不会在意细节。

  比如那位四当家吴雄奇,李丢丢见过,他刚刚已经在靠近毕大彤那边准备拉开椅子坐下,忽然间醒悟过来什么似的,趁着人不注意又到虞朝宗另外一侧来了,故意坐到了毕大彤的对面。

  比如剩下的那些人,大部分都坐在毕大彤那一侧。

  李丢丢心说虞大哥啊虞大哥,你这燕山营,看起来已经快不是你的燕山营了。

  这一顿酒吃的,李丢丢装作酒量不行,喝了七八碗之后就摇摇晃晃起来,余九龄演技略显浮夸,先是吹了牛皮说自己千杯不醉,喝了五碗之后就趴在那一动不动。

  毕大彤见李丢丢已经醉醺醺的,他看了看一直蹲坐在李丢丢椅子靠背上的那矛隼,笑了笑道:“李兄弟,这雕儿养的不错啊。”

  说着伸手就要去摸狗子,狗子一侧头,立刻一口啄下去,吓得毕大彤连忙把手缩回来。

  李丢丢醉的好像快不行了,嘴里含含糊糊地说道:“你可别招惹畜生,招惹了畜生,连主人都咬,亲人兄弟也会咬的……”

  说完之后趴桌子上不动了,嘴角还有哈喇子流出来。

  虞朝宗招呼人把李丢丢和余九龄扶回去,狗子飞起来到了门外,听到翅膀上,神雕马上就站起来,狗子落在神雕后背上,神雕驮着它跟在李丢丢身后走,一路哼哼唧唧的。

  今日的我还是哼哼唧唧,后背上的你依然爱答不理。

  这一幕把燕山营的人都看傻了,心说这李兄弟确实是个奇人啊。

  等回到虞朝宗那边,一进屋,李丢丢和余九龄就全都精神了,虞朝宗一看他俩这样就知道,这寨子里的事人家已经看得七七八八,什么都瞒不住。

  “虞大哥。”

  李丢丢道:“寨子里若是有什么需要我们兄弟做的,你只管开口。”

  虞朝宗叹了口气:“让你们见笑了。”

  庄无敌吩咐人把门关好,在外边守着,然后压低声音说道:“大哥,李叱不是外人,有什么话你就说。”

  虞朝宗张了张嘴,然后又叹了口气。

  第一百七十章 这是一个开始

  “现在寨子里的兄弟们都不相信投靠羽亲王后会被利用,如今寨子里已有六七万兵力,大家都觉得这么大的力量,羽亲王也不敢草率对待。”

  虞朝宗喝了口酒,最近他喝酒的次数越来越多。

  “大家都想着,羽亲王手下的兵力一共也只有六万左右,还有一半分散驻扎在各地,冀州城内的府兵也只三万余。”

  他看向李叱说道:“这几年来,燕山营日日不停练兵,大家都觉得我们若与府兵对战,也不会轻易输了,每个人都自视甚高……可实际上,如今燕山营七万队伍,也绝打不过拼了命的三万府兵。”

  李丢丢点了点头,这一点他信。

  燕山营上的山匪算是比较正规的了,他们不停操练,时刻备战,但实际上那也只是虞朝宗的老班底而已,后来上山的队伍就没有这样的习惯。

  这支队伍依靠着燕山之险还可固守,真要是下了山的话,这支队伍就成了羊群,府兵队伍就是虎狼,哪怕羊群数量再多,面对虎狼也会被撕咬的支离破碎。

  “虞大哥。”

  余九龄劝道:“既然如此,为何不带着你的队伍离开?反正他们也不听劝,以你的本事,带着大家去别的地方,再过两三年队伍就又壮大起来。”

  虞朝宗摇了摇头:“山寨里许多老兄弟也都觉得投靠羽亲王的事是个好出路,我留下的话,将来真有什么事我还能救一些,能救几个救几个,若我走了,他们……”

  余九龄道:“虞大哥劝过了,可他们被所谓功名利禄蒙住了眼睛,你再劝也没用,总不能因为这些人把虞大哥你自己也搭进去。”

  虞朝宗还是摇头:“这事我暂时不回考虑,我能阻止一时是一时。”

  李丢丢看向庄无敌,起身道:“庄大哥,茅厕在哪儿,一时之间肚子有些不舒服。”

  庄无敌起身道:“我带你去。”

  两个人一前一后出了房间,到了茅厕后李丢丢压低声音说道:“你最近小心些,如果毕大彤要杀虞大哥,会第一个杀你。”

  庄无敌点头:“我知道,我最近不随便出寨子就是了。”

  李丢丢又劝道:“你与那位四当家关系怎么样?”

  庄无敌道:“其实除了大哥之外,其他人我都差不多,三哥与四哥相较来说与我更熟悉些,我不喜欢老五老六,更不喜欢老二,三哥是大哥亲近之人,四哥应该也是吧。”

  李丢丢道:“若是最近那位四当家邀请你出去,你切莫答应。”

  “为何?”

  庄无敌一怔,他有些不理解地说道:“老四肯定不是老二那边的人,当初大哥在外边被伏击的时候,可是老四带着队伍一路追过去救大哥的。”

  李丢丢道:“我也不好多说什么,像是挑拨你们兄弟关系,只是这个人眼神不对劲,而且多半已经是老二的人了,庄大哥,你只管记住就行。”

  庄无敌想了想,反正自己也不想出门,于是点了点头道:“记住了记住了,你放心就是,不过我觉得老四应该不是那样的人。”

  两个人从茅厕出来,庄无敌一边走一边问道:“你说,现在这个情况,他们会不会真的敢对大哥下手?”

  李丢丢点了点头:“只是没什么好机会,也没什么好借口,想杀虞大哥的人多的很,可是谁又都不想背骂名,羽亲王那边一时没有消息一时还好,只要羽亲王那边的消息一过来,到时候也就不管什么骂名不骂名了。”

  庄无敌眼神里闪过一抹凶光,自言自语似地说道:“找机会,我先把老二干掉再说。”

  李丢丢道:“你回来了,他怎么可能不防备你。”

  庄无敌叹了口气,心说好端端的寨子,现在这是怎么了?

  人啊,功名利禄真的那么重要吗?

  为了羽亲王一个虚无缥缈的许诺,什么都可以不顾了吗?

  两个人回到屋子里有陪着虞朝宗聊了一会,算算时间已经到了后半夜,李丢丢和余九龄就回客房去睡了。

  四当家吴雄奇的山寨中,他把老三周道手请了过来,给周道手倒了一杯酒后长长吐出一口气。

  周道手问:“老四,你这是怎么了,老七回来了大家都开心,你怎么唉声叹气的?”

  吴雄奇道:“三哥,你还没看出来?大哥其实对我们俩也一样不信任,别说老二他们,我俩都不能和大哥交心,你看老七回来,大哥说谁也不许进屋,我们俩也不行,这让人心里堵得慌。”

  周道手愣了一下,然后摇头道:“老四,你这样想大哥可不对,老七回来,必然有很多事要向大哥禀报,这些事大哥早晚会告诉我们,你何必争这个?”

  吴雄奇道:“大哥已经变了,你还看不出来?”

  他喝了口酒后说道:“你看看那个叫李怼的年轻人,说是节度使的人,大哥暗地里和官府的人有来往,我们都不知道。”

  周道手微怒道:“那不是大哥的救命恩人吗!”

  吴雄奇道:“三哥,你是不是糊涂了,那天在山上的事我后来越想越不对劲,怎么那么巧就有人救了大哥,还是官府的人?要我说,咱们一直怀疑老二就是怀疑错了。”

  他看向周道手说道:“这说不得就是官府的人安排的人假意伏击大哥,然后再安排个人救大哥,目的是为了分化瓦解咱们燕山营,让大哥怀疑老二……”

  他的话还没说完,周道手啪的一声把酒杯摔了。

  “老四,你这话说的没良心。”

  周道手怒道:“当时大哥遇到伏击我是在大哥身边的,那些人什么来路我看不出来?如果不是拼了命的死战,我和大哥早就死了!你现在处处都为老二说话,你莫不是已经投靠过去了吧。”

  吴雄奇连忙道:“三哥你怎么能这么说我?我这也是好心提醒你!”

  周道手道:“用不着你提醒,谁好谁坏,是是非非,我自己有眼睛看的清清楚楚,你想去做官,三哥不拦着你,但你若是再胡乱编排大哥的不对,别怪三哥翻脸无情了。”

  吴雄奇道:“行行行,当我没说。”

  周道手道:“我先回去了,今天这酒不喝也罢。”

  说完后他大步离开,拉开门就往外走,门一开,外面的人突然就一刀捅过来,噗的一声捅进周道手的肚子里。

  周道手根本就没有想到在老四这会有人想杀他,他是一个相信老四的人,而当看清楚了外边的人居然是老六后,眼睛都瞪圆了。

  老六抽刀再捅,再捅,再捅。

  他一边捅一边说道:“四哥你别怪我,大哥拦着兄弟们前程锦绣,你是站在大哥那边的,兄弟们为了以后的好日子,对不住你了。”

  他连捅了六七刀,周道手倒在地上,身子抽搐了几下后就不动了。

  老六擦了擦手,把刀子扔在一边,看向吴雄奇道:“四哥,我说过了吧,老三他是不会信你的。”

  吴雄奇的脸色白的吓人,看着三哥的尸体倒在地上,他的肩膀都在不住的发颤。

  “不是……不是说好了劝劝三哥的吗,你们……”

  他抬起头看向老六,老六耸了耸肩膀:“四哥,这是二哥的意思。”

  话音刚落,老二毕大彤从外边缓步走进来,先看了看地上的尸体,在尸体上踢了两下,确定人已经死了后他松了口气。

  进屋坐下来,毕大彤自己倒了杯酒,一边喝一边说道:“老四,你也知道,老三手里有那支骑兵队伍,他不死,虞朝宗最起码能活着逃走,只有老三死了,咱们的胜算才更大。”

  吴雄奇大步走到毕大彤身边怒道:“你跟我说,只是让我劝劝老三,你为什么要杀他!”

  毕大彤笑了笑道:“没错,我是骗了你,我跟你说让你骗老七出来是假的,老七那个人不好杀,他武艺太强,老三虽然也很厉害,可是他防备心太弱了,好杀。”

  他笑道:“我故意跟你说让你去骗老七,没跟你说让你骗老三,是因为我知道你这懦弱怕事的性子,一旦知道了我们要杀老三,你就会演的不像,你会露出破绽。”

  他继续说道:“我不告诉你,只说是让你劝劝老三,老三看你神情不似作伪,所以也就不会怀疑,这在兵法里叫什么?瞒天过海还是暗渡陈仓?又或者,是声东击西?”

  吴雄奇气的手抖得越来越厉害,他伸手去掐毕大彤的脖子,毕大彤却连动都没动。

  “老四,你想清楚,周道手是死在你这的,此时此刻若我们喊几声,你解释的清楚吗?”

  本已经掐住了毕大彤的脖子,听到这句话,吴雄奇的眼神恍惚了一下,手又无力的垂了下来。

  老六笑呵呵的过来说道:“四哥,这不就对了吗,以前我还怀疑你是虞朝宗派过来的,现在有了这事,兄弟们对你也就都信任了,好事。”

  吴雄奇回头看了他一眼,已经有些麻木。

  “老六。”

  毕大彤道:“按照计划好的办,这事我还不方便亲自出面,等到事情到了那一步,我再出面力挽狂澜,山寨里也就都对我信服,所以这剩下的事,你和老四你们俩去操办,我先装作不知道……”

  说完他起身要走。

  吴雄奇敏锐的反应过来,立刻问了一句:“接下来?接下来还有什么事?”

  老六高赫笑道:“四哥,你以为这就完事了吗?”

  他指向周道手的尸体:“你和三哥正在喝酒呢,忽然间有黑衣人过来,应该是要杀你,可是三哥拼死把你救了,那人却直接把三哥杀了,你看清楚杀人的人居然是那个刚刚上山的李怼,你就是三哥被谁杀了的人证。”

  老六笑道:“现在我去招呼人,队伍直接压上去把大哥的寨子堵了,让大哥把李怼交出来。”

  他和老二毕大彤一起往外走,一边走一边说道:“这好戏啊,才刚刚开始,谁叫大哥自作聪明说那李怼是节度使的人,官府的人来刺杀咱们燕山营的当家主事不正常吗?说的好了是大哥被蒙骗了,说的不好,那不就是大哥和官府的人勾结吗?”

  第一百七十一章 怎么破?

  李丢丢其实也没能睡着,他躺在那翻来覆去的,脑子里想到的事情太多。

  师父说今天上山来有些不妥当,可是不上山来的话,第一是可能失去一个将来对大家有很大帮助的朋友,第二是他不放心庄无敌。

  说实话,人心里都有远近亲疏,虞朝宗视李叱为救命恩人,可两人还并不熟悉。

  此时此刻的李丢丢,更为在意的是庄无敌,在虞朝宗追下山的那一刻,李丢丢立刻就有了判断,庄无敌回燕山营也许会有些危险。

  “九龄,睡着了吗?”

  “没呢。”

  余九龄听到李丢丢说话,立刻翻身坐起来:“我觉得今天晚上会不太平。”

  李叱嗯了一声:“大当家行事太光明,心眼上就比不过那个二当家,今天咱们两个上山来,那个二当家极有可能会趁机搞事情。”

  余九龄问:“他会搞什么?”

  “我怀疑他会对庄大哥动手,可是庄大哥没出门。”

  李丢丢起身,走到屋门口往外看了一眼,院子里有几名当值的燕山营士兵,看到李叱出来后纷纷俯身行礼,他们都是虞朝宗的亲信,虞朝宗那么敬重李叱,不因他年少而有丝毫轻慢,这些亲信士兵自然也都对李叱更加尊敬。

  “庄大哥睡在那儿?”

  李叱问了一句。

  其中一名士兵回答道:“七当家和大当家住在一起,今夜没有回他营里去。”

  李丢丢这才放心,点了点头:“那没事了。”

  话刚说完,正屋那边的门吱呀一声开了,庄无敌披着衣服出来,急切地问道:“怎么了?”

  李叱摇头道:“没怎么,心神不宁的。”

  虞朝宗也披着衣服从屋子里走出来,沉默片刻后说道:“看来今夜大家都睡不着了,不如再喝两杯?”

  他吩咐手下人说道:“去弄些酒菜来。”

  手下人立刻应了一声,转身出去准备了,虞朝宗笑道:“先都来我房里,咱们接着聊会儿。”

  李叱和余九龄对视了一眼,俩人同时点了点头。

  就在这时候,山下忽然传来一阵阵的嘈杂之声,虞朝宗大营高处的瞭望手也吹响了号角,号角声很快就把整个寨子里的人全都惊醒,士兵们抓着兵器开始往外冲。

  “这是出了什么事?”

  庄无敌看向高处,有两名斥候从上边跑下来,气喘吁吁的。

  “大当家!”

  其中一名斥候说道:“下边的寨子里都有兵马调动,看火把人数不少!”

  庄无敌怒道:“这是要造反了吗!”

  虞朝宗大声吩咐道:“下令各营戒备,没有我的命令不准放箭,不准动武,等各寨的当家上来之后,我且先问问什么情况。”

  大当家这寨子里的人开始行动起来,士兵们动作迅速的登上木墙,弓箭手开始列阵防御。

  余九龄吓得够呛,李叱倒是没觉得有什么可害怕的,白天的时候他就观察过虞朝宗大营的位置,算不上是最好的,比起二当家那边的营寨稍逊一些,不过也算易守难攻。

  虞朝宗部下兵力虽然不是很多,万余人,可那是整个燕山营中最能打的一万人,晚上不利进攻,他们又居高临下,还有城墙可守,深夜之中地势又不利于兵力展开,山下就算六万人全都反了,想攻破这也没那么容易。

  况且李丢丢觉得,那个二当家未必就真的敢这么打上来,如果敢的话何必等到今天?

  毕大彤今天夜里有动作,一半是朝着虞朝宗来的,一半可能是朝着李叱来的。

  李叱想着,自己在一年多前坏了人家杀虞朝宗的好事,再加上虞朝宗说了一句李叱是官府中人,这些人有借口要动手。

  可是李叱一时之间还没有想清楚,二当家毕大彤的突破口是什么,七当家在这,不杀老七的话那是谁?

  突然之间,李叱脑子里亮了一下,他反应过来,立刻对虞朝宗说道:“三当家的骑兵队伍大营在什么地方?”

  虞朝宗道:“在我营地左侧,紧挨着,怎么了?”

  李叱道:“大当家,趁着山下的人还没有上来,你立刻亲自去三当家的营里,把所有兵马都召集到你寨子里来。”

  虞朝宗一时之间有些不解,他刚要问为何如此,忽然间醒悟过来:“老三可能出事了?”

  说完之后哪里还顾得上那么多,立刻就冲了出去,庄无敌害怕他出什么意外,也跟了上去。

  余九龄道:“咱们也跟上去看看吧。”

  李叱摇头道:“咱们两个哪儿也不能去,就在这里……”

  他看了看火把照耀最亮的地方,指了指:“去那边,让所有人都看到咱们就一直都在这,九龄,不要胡乱走动,就在我身边。”

  余九龄应了一声,他还没理解为什么不跟上虞朝宗,但李叱说的一定对。

  两个人移动到最亮的地方站在那等着,因为他们两个是大当家贵客,所以有不少虞朝宗的亲信在他们身边布防戒备。

  只两刻不到,虞朝宗就脸色难看的回来了,眼睛都已经微微发红。

  他低低的说了一句:“老三可能已经出事了。”

  三当家营里的队伍开始陆续进入虞朝宗的营地,连战马都牵了过来。

  “多谢你提醒。”

  虞朝宗看向李叱说道:“刚刚老二的人去了三弟的寨子,下令骑兵出营,可是骑兵营的人没有老三和我的军令绝对不会擅动,不过如果我再晚一点过去,他们可能也按捺不住要派人去找老三了。”

  庄无敌道:“你猜得没错,三哥失踪了。”

  就在这时候,山下的队伍也汹涌而来,那汇聚起来的火把很快就形成了一片火海,顺着山坡往上蔓延,没多久就把虞朝宗的寨子出路堵死。

  六当家高赫带着人在最前边,他大声朝着虞朝宗的寨子里喊话。

  “大哥!出事了,你快出来!”

  虞朝宗登上木墙,站在高处问:“老六,这大晚上你的不睡觉,带人到我这里来做什么?”

  高赫道:“大哥你还不知道吧,你的那贵客,刚刚把三哥杀了!”

  虞朝宗脸色一变,他没有想到这些人居然把李叱牵扯进来了。

  老六高赫继续说道:“吃饭的时候我就觉得不对劲,那官府的人怎么会和大哥你交心?原来是上山来杀人的,还好四哥在三哥身边,不然的话连凶手是谁都不知道!”

  他看向老四吴雄奇道:“四哥,你来说。”

  虞朝宗手扶着木墙往下看着,见吴雄奇上来,他心里的悲伤更重。

  不等吴雄奇说话,虞朝宗大声说道:“李兄弟他们两个一直都没有离开过我营地,今夜我们促膝长谈,从没有离开过我眼前,老四,你们到底要干什么!”

  吴雄奇被虞朝宗这一声暴喝吓得不敢说话,把老六气的够呛。

  老六上前道:“大哥,你怎么还执迷不悟?你那贵客偷偷去杀四哥,结果没有想到三哥也在四哥寨子里吃酒,三哥为了保护四哥死了,四哥一把抓下那黑衣人的面罩,竟然是大哥你那贵客李怼!”

  余九龄惊讶的看向李叱,李叱却依然脸色平静。

  余九龄想着李叱如此平静,大概是觉得李怼和他李叱有个毛的关系?

  余九龄压低声音说道:“这人证都有了,看来是奔着弄死你来的,不死不休的那种。”

  老六在营寨下边继续喊道:“咱们燕山营的人谁不知道,四哥和大哥你关系最亲近,三哥也是,他难道还能说谎?!”

  虞朝宗沉声道:“老六,你的意思是我在说谎?我今夜一直都在和李兄弟喝酒,他就没有离开过,你是说我瞎了吗?”

  老六使劲儿推了吴雄奇一把:“四哥,你倒是说句话啊,总不能让三哥死的不明不白!”

  吴雄奇抬起头看了看虞朝宗,又看了看身边的老六,下意识的还低头看了看自己身边三哥的尸体。

  他艰难的咽了口吐沫,感觉嗓子里都是火辣辣的疼。

  “我……大哥……”

  吴雄奇抬起手,结结巴巴地说道:“那刺客来的时候,确实是要杀我,多亏了三哥手疾眼快替我挡了几刀,不然的话今天夜里就是我死了。”

  虞朝宗哼了一声:“老四,你真的是让我没想到。”

  吴雄奇一咬牙,应该是觉得反应已经如此了,就算是此时打退堂鼓也难以活命,老二毕大彤是不会饶了他的。

  “大哥!”

  吴雄奇大声说道:“我亲手把那刺客的面罩抓了下来,眼睁睁的看着那人就是李怼!”

  虞朝宗道:“看来你们今天就是要硬生生把假的说成真的,把黑的说成白的……”

  他提高嗓音大声说道:“兄弟们,我虞朝宗是什么样的人你们不清楚?李兄弟一直都在我房里喝酒,你们难道觉得是我说谎了吗!”

  他这大声喊了几句后,下边的士兵们全都面面相觑,一个说亲眼所见,一个说人从未离开,一个是四当家一个是大将军,他们也都有些懵了。

  那些头目们当然知道怎么回事,可是士兵们都不知道,一时之间所有人都显得犹豫起来。

  “大哥他说谎了!”

  就在此时,虞朝宗的一名亲信站出来说道:“我亲眼看到李怼他们出去了,足足半个时辰才回来,还骗大哥说是去茅厕,但我看到他们根本没有去茅厕,只是当时没有想到他们居然是杀害了三当家。”

  这个人的话一说完,所有人都惊呼了一声。

  虞朝宗猛的转头看向那个人,那人已经跟着他多年,是生死与共的好兄弟,叫牛长利。

  “长利,你怎么可以说谎?!”

  虞朝宗努叱了一句。

  “我没有说谎,大哥,三当家惨死,我不能装作什么都不知道。”

  牛长利大声说道:“我确实亲眼看到那三个人都出去了,除了大哥之外,连七当家也出去了,至于大哥是不是知道他们去做什么了,我就不知道了,但我眼睁睁看着人出去的,难道还有错?”

  一下子,场面就变得诡异起来。

  余九龄看向李叱,压低声音问了一句:“这种场面,你打算怎么破?”

  第一百七十二章 终究是一场戏

  余九龄是实在想不出来有什么办法能破今日这局面了,唯一的办法就是看虞朝宗怎么处置,虞朝宗不交李叱和他,那么这似乎打起来就变得顺理成章。

  就算打不起来,下边的人都会说虞朝宗私底下勾结朝廷吃独食,他不想让大家投靠羽亲王,可他却和节度使的人来往甚密。

  所有人都这么认为的话,虞朝宗还有什么资格再做大当家。

  二当家毕大彤这个时候站出来,再来一副道貌岸然的样子,说这事也不怪大哥,毕竟那是官府的人,你们逼迫大哥又能怎么样,难道大哥还会亲手杀了他们吗?

  趁着这人心浮动之际,他们不打也要把虞朝宗逼的出走,这虞朝宗辛辛苦苦经营下来的燕山营,就彻彻底底落在毕大彤手里。

  李叱往下看着,人群中不见毕大彤,就知道应该是还没到他出来的时机呢。

  等到下边的人把虞朝宗逼到一定地步,眼看着就要打起来了,毕大彤才会出现。

  然后动之以情晓之以理,把众人劝说下去。

  当然,这是要有条件的,这个条件自然是虞朝宗离开。

  虞朝宗脸色阴沉的看向牛永利,嗓音沙哑地问道:“永利,你在我身边多年,为何要说谎?”

  牛永利道:“我没有说谎,我说的每个字都是真的。”

  虞朝宗身边亲信队正李恒戈怒道:“你没说谎?我们大家都看的清清楚楚,李兄弟他们从没有离开过大哥的寨子,是你一个人看得清楚还是我们都看得清楚!”

  牛永利道:“那就不知道了,谁知道是不是有人因为巴结大哥而不敢说真话,还是有人因为觉得自己是大哥的亲信,所以顺着大哥说。”

  他走到木墙边缘大声说道:“今天这事,我不后悔,如果大家觉得我说的是谎话,就现在乱刀剁了我,我绝不还手。”

  下面围着的人群中已经是议论纷纷,都在说原来虞朝宗这仁义之名不过是演的而已。

  余九龄看向李叱,李叱似乎还是那样,没有任何波动。

  庄无敌的怒意已经压不住了,他的手握住刀柄,下一息那一刀就能落下去把牛永利砍的尸首分离。

  “我来。”

  李叱伸手压住庄无敌的手,他往前走了几步,就走到牛永利身边,牛永利立刻就往旁边躲了躲,看向李叱问道:“你想干嘛?!”

  李叱都没搭理他,走到木墙边上坐下来,两条腿耷拉在外边,还很轻松的晃着。

  “你们相信是我杀了三当家?”

  他问。

  那些士兵们没人回答,老六高赫冷笑着说道:“你莫名其妙的上山来,还是和老七一起回来的,回来的当夜三哥就死了,说不定你不止是想杀三哥一个,你是想一夜之间把我们燕山营的当家的都杀了吧。”

  李叱居然点了点头道:“把你们都杀了,就剩下虞朝宗一个,将来羽亲王招安,那所有的好处就都是虞朝宗一个人的,这么说对不对?”

  老六脸色一变,片刻后大声说道:“我没有怀疑大哥,但我却知道你就是杀人凶手!”

  李叱笑了笑道:“虞朝宗虞大哥不愿意被羽亲王招安,你们呢,都是愿意被招安的,据我所知,三当家也是站在虞大哥那边,虞大哥不想被招安,他也不想。”

  老六立刻说道:“所以你杀了他!”

  李叱点了点头:“好像很有道理的样子。”

  他从腰带上摘下来一块铁牌往下一扔,啪嗒一声掉在老六身边,李叱指了指那牌子:“捡起来看看。”

  老六犹豫了片刻,自己却没敢捡,让手下人把铁牌捡起来看了看,那铁牌上羽亲王府几个字把捡牌子的人看懵了。

  老六把铁牌接过来看了看,也懵了。

  李叱笑道:“吓懵了?你大声告诉你手下的兄弟们,这牌子上羽亲王府的字你认识不认识?”

  他稍一停顿后说道:“按理说你们如果想投靠羽亲王,你们应该是我这边的人才对,你们现在是想逼着虞大哥杀了我,然后羽亲王知道了一怒之下不再招安燕山营,甚至可能会调遣大军前来攻打。”

  李叱笑着继续说道:“现在这事都解释不清楚了,是羽亲王派我来,让我暗中杀掉不愿意被招安的三当家,合理不?反正我觉得,这么想最合理,不然的话,我为什么要杀三当家呢?”

  老六下意识的往后边人群里看了一眼,现在这局面已经不是他能控制的了。

  “怎么回事?!”

  人群里传来一声暴喝。

  二当家毕大彤快步上来,没有再说什么,直接就给了老六一个耳光。

  “你们好大的胆子,居然敢带兵围住大哥的寨子!”

  老六被打的脑袋里都嗡嗡的,可是却不能说什么,一脸惊恐的看着毕大彤。

  毕大彤似乎是怒到了极致,抬起手就给了老六一个耳光:“滚!”

  这一下大的老六眼冒金星,原地转了两圈。

  毕大彤道:“你们这是疯了吗,居然敢来威胁大哥?!你们难道不知道,能有今日这好日子,都是大哥打下来的江山?你们这群畜生!”

  所有人都懵了。

  李叱啪啪啪的拍手,一边拍手一边说道:“吃酒的时候我就说,看二当家器宇不凡,一看就是明事理知进退的大富大贵之相。”

  二当家虽然打了人骂了人,可还是伸手把羽亲王府的那块铁牌拿过来看了看,然后脸色就忍不住变的难看起来。

  他经常和羽亲王府的人打交道,所以知道王府的牌子也分等级,寻常家丁下人的牌子是木制的,只有身份到了一定地步的人才会有铁牌。

  李叱的铁牌是夏侯琢帮他找来的,级别怎么可能会低了。

  ……

  他看着手里这铁牌,脑子里再一次陷入千回百转之中。

  李叱坐在那,依然晃荡着两条腿,看起来像是很有兴趣的在看戏一样。

  就在众人陷入僵局的时候,他忽然双手在木墙上撑了一下,人直接就从木墙上跳了下来。

  那足有三丈高的木墙,寻常人跳下去怕是九成九要断腿。

  李叱落地,连身子都没有摇晃,他背着手缓步走到毕大彤面前,而毕大彤身后的人却不由自主的往后撤。

  “二当家,这事咱们来理一理。”

  李叱走到毕大彤面前,看着毕大彤的眼睛说道:“你觉得,会是我杀了三当家吗?”

  毕大彤怎么说?

  李叱现在代表的是羽亲王府,这铁牌的分量足够重,如果毕大彤说就是你杀了三当家,那么他带来的这些人怎么想?羽亲王府的人来杀人了,他们还敢轻而易举去投靠吗?

  杀了不同意被招安的三当家,好像确实应该是羽亲王府该做的事。

  死不承认对方是羽亲王府的人,硬说这牌子是假的,然后杀了人再说?

  那万一这人真的是羽亲王派来的呢?

  “那怎么可能!”

  毕大彤道:“你是大哥的贵客,又是王府里的贵人,我看这事里一定又什么误会。”

  他看向躲在一边的老六:“到底怎么回事!”

  毕大彤转身的时候背对着李叱,也背对着城墙上的人,他的手在身前朝着老四吴雄奇的方向指了指,这动作很隐秘,而且很快,就像是转身的时候自然的一甩手。

  老六却立刻明白过来,他抬起手指着老四吴雄奇说道:“都是四哥跟我说的,我其实什么都不知道,我也没有看到,四哥说来了个黑衣人要杀他,是三哥拼死相救,他趁机一把抓下了那黑衣人的面罩,认出来是李怼。”

  吴雄奇脸色大变。

  ……

  李叱笑呵呵的转身,面对着吴雄奇说道:“四当家,你应该是不会看错,所以人肯定是我杀的了。”

  吴雄奇下意识的往后退了几步,看向毕大彤急切的叫了一声:“二哥!”

  毕大彤使了个眼色,老六突然从侧面冲过去,一刀捅进吴雄奇的后腰。

  “你这个小人!居然敢陷害我!”

  老六一边捅一边骂道:“亏我那么信任你,你居然骗我,你居然还怂恿我带人来围大哥的寨子,你这让我还有什么脸面见大哥!”

  吴雄奇连一点反应都没有就被捅死。

  杀了人之后,老六高赫扑通一声跪倒在地,朝着虞朝宗那边不住的磕头。

  “大哥,都是我蠢,居然被老四给骗了,大哥我不求你饶了我,是我咎由自取,大哥你处置我吧!”

  他一边说一边磕头,没多久竟是声泪俱下。

  李叱感慨道:“真的是一腔热血的好男儿啊。”

  二当家毕大彤走到李叱面前,有些谄媚的笑了笑道:“李大人,你看这事真的是个误会,谁想到老四居然有这么大的胆子敢陷害你,还敢陷害大哥。”

  他直起身子后说道:“我早就听说了,老四想归顺王爷,可是大哥有些疑虑,老三也是,但是有什么事大家可以商量啊,大家都是兄弟,谁想到他和老三竟然因为意见不合而动了杀心,还要陷害你,还要陷害大哥,这种人,死不足惜!”

  说完后他忽然哇的一声就哭了,一屁股坐在老三周道手的尸体旁边哭着说道:“只是可怜了我的三弟啊,竟然如此枉死,我这个做二哥的,没能把你照顾好,你要怪就怪你二哥吧。”

  李叱看着他哭的那撕心裂肺的样子,忍不住又赞叹了一声:“真是情真意切的好兄弟。”

  而木墙上,虞朝宗的手紧紧的攥着栏杆,手背上青筋毕露。

  片刻后,虞朝宗大声说道:“把我三弟的尸体抬进来,其他人各自回营去吧。”

  那些燕山营的士兵们都很懵,谁也不知道该怎么办,几位当家的看向毕大彤,毕大彤一摆手:“还不快滚?”

  这浩浩荡荡而来的队伍,好像退潮一样撤了下去,来势汹汹,去势稍有些狼狈。

  李叱看了毕大彤一眼,恰好毕大彤也在看他。

  在这一刻,李叱心中只有一个想法……这个毕大彤,便是师父说的那种枭雄吧,可惜了,舞台还太小,如果给他一个更大的舞台,他真没准就能演一出大戏。

  第一百七十三章 好疼啊

  这场内斗开始的算是有几分轰轰烈烈,毕竟动用了数万兵力,各营都有牵扯,大战像是一触即发。

  结束的就显得格外草率,二当家哭哭啼啼的骂自己无能,没有保护好三弟,想和大哥见一面说说,大哥哪里有心情见他?

  大当家寨子木墙上的士兵们一整夜都没有撤下来,一直到天大亮才轮值。

  屋子里,一夜没睡的人们坐在那发呆,谁都没有说话,该说的话昨夜里差不多都已经说完。

  手下人捧来刚刚做好的白衣,虞朝宗换好衣服,起身往外走,声音很轻的说了一句。

  “我去给老三准备后事。”

  余九龄看了李叱一眼,李叱摇了摇头,他们不方便出去。

  等屋子里的人都走了,只剩下他们俩,余九龄压低声音说道:“上山一次本来挺高兴的事,结果搞成了这样。”

  李叱道:“你说的对,是因为我们来了,所以二当家毕大彤才会有所动作。”

  余九龄:“我……没这么说啊。”

  李叱道:“事情和咱们有关,总得做些什么。”

  余九龄道:“我其实是想下山的……”

  李叱道:“我在想,山寨里的人因为这件事也会埋怨我们,觉得如果不是我们来了,三当家也不会死,尤其是三当家营里的那些兄弟们。”

  余九龄道:“那我们以后再也不来了。”

  李叱道:“我也不怎么愿意被人冤枉了还忍气吞声的。”

  余九龄叹了口气道:“我说的你好像一句都没听。”

  李叱笑道:“听了,没当回事。”

  余九龄道:“你还不如说你没听……”

  他说完之后看了看趴在门口睡懒觉的神雕,想着还是做猪比较好一些,这东西已经四百多斤了还把自己当孩子呢,人要是四百多斤……

  神雕无忧无虑,它的眼睛里除了狗子之外众生平等,大概都是喂我者知我何求,不喂我者去尼玛的。

  在神雕的世界里,也就狗子能让它感觉到自己很卑微,因为它觉得自己的嘴不带勾儿,还不会飞,最主要的是没狗子毛漂亮。

  余九龄忽然想到,李叱给这俩小漂亮起的名字,会不会让它俩对这个世界的词汇产生什么误解,神雕会不会觉得这世界上最高贵的词儿是狗子,狗子会不会觉得这世界上最卑微的词是神雕?

  和神雕相比,狗子不一样,狗子觉得谁在它面前都应该很卑微,哪怕是李叱他们。

  神雕看到李叱带着食物来的那一刻会谄媚起来,大概想的是主人快来喂我,狗子看到李叱带着食物来了,大概想的是贱婢你过来供奉我。

  所以此时此刻,李叱心里盘算着这件事该怎么办的时候,神雕还在睡觉,狗子在看着神雕睡觉,越看越嫌弃,大概是觉得这笨东西一天到晚怎么就知道睡。

  它又看了看李叱,大概想着这笨东西怎么一天到晚都在发呆。

  虞朝宗的寨子里逐渐都披上了白衣,连屋子外面挂上了白布,士兵们人人也都在裁减着白布做衣服,这种白衣做法很简单,一长条白布,一头从中间剪开,剪开那面在前半身,没剪开那面在后半身,然后用腰带扎上。

  有人默默的进来放下两件白衣后就出去了,李丢丢看了看,伸手拿过来一件穿上。

  余九龄压低声音说道:“我觉得你想搞事情。”

  李丢丢没说话,只是手在白衣上摸了摸,觉得这白衣有些沉重。

  当夜,李叱把庄无敌拉到一边交代了些什么,庄无敌显然吓了一跳,劝了李叱几句,可是李叱却很坚决。

  庄无敌无奈答应了他,不多时找了一个年轻人过来介绍给李叱,这年轻人叫苏察,是庄无敌的亲信。

  晚上的时候,大哥虞朝宗亲自在棺木前守灵,二当家毕大彤等人也都来了,也看不出有什么尴尬的,按照座次顺序在灵前陪着。

  大哥虞朝宗自始至终一言不发,毕大彤想说些什么也就忍住了。

  山寨里所有的当家的都来了,李叱和余九龄是客人,按理说没必要在灵前陪着,可是他们俩也来了,在人群最后边跪坐在那。

  老三死了,老四死了,老五也死了,老二毕大彤身后的人就是老六高赫。

  夜越来越深,守灵的人在灵棚里找地方休息,靠坐的靠坐,尽量能休息会儿就休息会儿。

  老六已经坐的手脚都发麻,拉了拉二当家毕大彤说道:“我去个茅厕。”

  他都佩服二哥,能在这地方一言不发的坐这么久,如果不是二哥在这的话,他早就回自己营地里去睡大觉了。

  毕大彤低声交代道:“不许回去睡觉,去了茅厕就回来,若困了就在后边趴一会儿,你可以睡,但不能不在这,这是在大哥寨子里,你也不要去惹事。”

  老六应了一声:“放心吧二哥,我又不是个傻子,这时候还闹什么事。”

  出了灵棚所在的院子,他舒展了一下身体,回头看了一眼,那个叫李怼的人依然在人群后边坐着,还有他那个同伴也在,俩人一直都在低低的说些什么,可是声音太轻了,也就他们俩能听到。

  高赫啐了一口,心说昨夜里没弄死你们,早晚找机会弄死你们。

  他溜溜达达的到了院子外边的茅厕,山寨里的茅厕都很简陋,一般都是找个地方挖几个坑,围上一圈的木头。

  这里距离院子并不远,大概四五丈外就是当值的士兵。

  高赫活动着双臂到了茅厕,一进门就看到有个身穿白衣的家伙也站在那呢,背对着他。

  “谁啊?”

  老六随意问了一句。

  那白衣人没有在撒尿,而是像个木头人一样站在那,高赫解开裤子开始尿,总觉得不对劲,他侧头又看了那人一眼:“老子问你话呢,谁啊?”

  那人慢慢的转身。

  当转过来的那一刻,高赫嗷的叫了一声,尿都憋回去了,真的是硬生生被吓得断流。

  然后哗哗的又尿出来,湿了裤子。

  “四……四哥!”

  转过身来的,是被他亲手捅死的老四吴雄奇,吴雄奇面无表情的看着他,那双眼睛不带任何感情,像是塞进去了两块圆石头似的。

  然后高赫就看见吴雄奇慢慢的抬起手,捂着自己后腰的位置,然后张开嘴声音很沙哑的问:“老六,你看到是谁捅我了吗?好疼啊。”

  “啊!”

  高赫吓得叫了一声,掉头就跑,可是腿都软了,转身的那一刻踉跄了下差一点摔倒在地。

  吴雄奇上前一把扶着他,脸贴着脸问:“老六,你知道是谁捅了我几刀吗?”

  “救命啊!”

  高赫嗷嗷的叫着从茅厕里冲出来,外边的守卫听到喊声全都往这边跑,为了安全起见,他们这些当家的来大哥虞朝宗寨子里守灵,都带着自己的亲信护卫,老六的护卫也在院门口呢,听到他们当家的哀嚎,立刻就冲了过来。

  一群人冲到茅厕不远处,就看到六当家跌跌撞撞的跑出来,而在后边,一身白衣面无表情的四当家吴雄奇跟着出来了。

  本来还往前跑的人们看到吴雄奇的那一瞬间集体猛的停下来,一个个的撞在一处,谁也不敢轻易靠近。

  “老六,别走,你还没告诉我,谁捅了我几刀。”

  吴雄奇一甩手,一条白绫从他袖口里飞出来,精准的缠绕住老六的脖子,吴雄奇两只手抓着白绫一下一下把人拉回去,不管老六怎么挣扎都没用。

  那哀嚎声把院子里的人都惊动了,包括大当家虞朝宗在内,所有人都往外跑。

  这些人跑出来的那一刻,刚好看到老四吴雄奇把老六拉了回去,那白惨惨的一条手臂勒住了老六的脖子,吴雄奇在老六耳边问:“老六,你知道不知道是谁?”

  老六吓得嗷嗷的叫唤着,人都已经彻底崩溃了。

  吴雄奇手里莫名其妙的多了把刀子,一刀捅进老六的后腰。

  “这里啊,就是这里啊。”

  吴雄奇一边捅一边在老六耳边说道:“就是这里,好疼啊。”

  他连着捅了六七刀,老六的身子随即软软的倒了下来。

  杀了老六之后,吴雄奇看向那些看着他的人,所有人都吓得发抖,一个个头皮都炸了似的。

  他就那么看着,也不知道看了多大会儿,然后开始后退,一步一步后退,他退进茅厕里,人们看不到他了,一个个的好像大难不死似的,身上都已经被汗水打湿了。

  “进去看看是谁在装神弄鬼!”

  二当家毕大彤觉得这事有问题,他立刻喊了一声,可是谁敢进去看?

  毕大彤伸手从护卫腰畔把刀抽出来:“一群废物!”

  他大步冲过去,可是到了茅厕门外脚步立刻就慢了,他小心翼翼的靠近门口,然后指了指:“往里边放箭!”

  手下几名亲信对视了一眼,然后找来了弓箭,朝着茅厕里边开始射,羽箭射在木头上的声音在这夜里都显得那么大,因为没有一个人说话,连呼吸都不敢大声。

  放了几十箭后,他们互相戒备着进去,茅厕里已经没有一个人,连个鬼影都没有。

  就在这时候有人从远处跑过来,说话的嗓音都在发颤,颤的厉害。

  “不好了!”

  那几个人跌跌撞撞的过来,跑在最前边的那个喊道:“四当家的尸体没了!”

  毕大彤冲过去,用长刀指着那人问道:“你说什么?你再说一遍!”

  那人吓得跌坐在地,已经明显吓破了胆子,他颤抖着回答道:“就一眨眼的功夫,我就出去撒了个尿,四当家的尸体就不见了,地上……地上还有血脚印,是四当家自己走的。”

  另外一个说道:“我们就是顺着血脚印找,才发现应该是往这边来了,血脚印出了停尸房后不久就没了,我们一路搜查着找到这,一路问过来,可没有人看到四当家……”

  另外一个士兵说道:“我……是在停尸房外边守着,感觉有些冷,没见到人,可是我身后有一串血脚印,我真的是一点声音都没有听到啊。”

  一瞬间,所有人的汗毛都立了起来。

  毕大彤猛的转身看向后边那群人,所有守灵的人都在,包括老七,还有那两个外来的人,都在呢。

  第一百七十四章 是他回来了?

  今天夜里看到了这一幕的人,怕是一辈子都忘不了那个一身白衣的吴雄奇。

  老六高赫哀嚎着死去,临死之前竟是连跑都不敢了,也许在他死之前的那短短片刻,他其实已经彻底放弃了反抗。

  二当家毕大彤的人冲进茅厕发现里边已经空无一人,然后看守停尸房的人就过来说四当家吴雄奇的尸体莫名其妙不见了。

  “召集人手,多点火把。”

  虞朝宗大声吩咐道:“不要单独走,分队去往四周探查。”

  “等一下!”

  二当家毕大彤快步过来,看向那院子里说道:“大哥,若那是个人在装神弄鬼,此时可能已经躲到你院子里来了,不如先搜搜这院子。”

  说完后看特意看了一眼李叱和余九龄。

  虞朝宗点了点头:“也好,去搜。”

  二当家立刻招呼了一声,带着人冲进院子里,可是里里外外都看了,确实没有那鬼的踪迹。

  那些当家的,各自带着手下亲兵四处探查,都是几十人一伙,谁也不敢落单。

  大概半个时辰之后有人过来,在二当家毕大彤面前俯身说道:“确实……确实像是撞了鬼了。”

  毕大彤道:“你把话说清楚。”

  那手下战战兢兢的回答道:“我们去查过那些血脚印,发现很不寻常,所有的脚印都不是迈步走而留下的,是蹦着走留下的,因为脚印皆为成对,一开始,刚离开停尸房的时候,两步脚印之间的距离大概是三尺左右。”

  他说到这,下意识的看了看毕大彤,然后咽了口吐沫。

  “等到离开停尸房一段距离之后,那脚印之间的距离越来越大,从三尺左右,到六尺,到九尺……最远的间隔,竟然有将近两丈远。”

  听到这,毕大彤的头发都一阵阵发麻。

  就算是轻功再好的人,这样双脚并拢着往前跳能跳多远?而且还落地无声,再加上那还是不间断的跳,所以这绝非是一个活着的人能做到的。

  “大哥……”

  毕大彤嗓音沙哑的对虞朝宗说道:“看来是老四心有不甘,死了之后化作僵尸了……他现在不知道逃去了何处,咱们,咱们怎么办?”

  本来他们就迷信鬼神,此时诸多证据表明那东西就是已经死了的吴雄奇,毕大彤心里有鬼,老六已经惨死,老六怎么杀的吴雄奇,吴雄奇就怎么杀的老六,而老六动手是毕大彤示意,所以毕大彤最怕的就是吴雄奇下一个就来找他。

  “让弟兄们接着搜查。”

  虞朝宗道:“不管是真的有人装神弄鬼还是真的鬼,总是要把人找出来的,吩咐手下兄弟们不要人少了出去,带上弓箭。”

  毕大彤应了一声,然后试探着说道:“大哥,我暂时就先留在你这吧。”

  虞朝宗点了点头道:“你我回去给三弟守灵。”

  毕大彤连忙答应,跟着虞朝宗回到灵棚那边。

  山寨里,刚来燕山营不到三个月的十三当家李征吓得脸色都白无血色,别说遇到鬼,他自己现在那脸色就跟个鬼似的,而他四周虽然有数十名手下,可他还是害怕。

  按理说老四的死跟他没有什么关系,但那也怕啊,鬼杀人,还管你是谁?

  “当家的。”

  他手下人小声说道:“咱们要不然回自己寨子里去吧,本来和他们就不熟,咱们没必要去冒险啊,那老四已经化作了厉鬼来索命,咱们犯不上陪着二当家去送死。”

  李征嗯了一声:“咱们假意在这转一圈就回去,下令兄弟们今夜都不要睡了,全都集中起来,我不信那鬼敢来几千人的队伍里闹事。”

  “是是是……”

  手下人巴不得赶紧走呢,立刻应了一声,簇拥着李征往他们自己寨子那边走。

  就在这时候,走在最前边的那个喽啰兵嗷的叫了一嗓子,然后一屁股就坐在地上,不停的往后蹭。

  “鬼,鬼啊!”

  他一边往后倒着爬一边喊,那张脸被吓得一点血色都不见了。

  顺着他的指点,众人往前边看过去,在路边的一块石头上,有个身穿白衣的人坐在那,低着头,长发披散下来遮住脸,他手里好像拿着个梳子,正在很仔细的在给他自己梳头。

  月色下,这一幕能把人活活吓死。

  “放……放箭!”

  李征立刻喊了一声。

  他手下这几十人手忙脚乱的把弓箭摘下来,瞄准那白衣人所在之处准备放箭,那箭还没有射出去呢,石头上盘坐的白衣人忽然把头发往两边一分,借着路边的灯笼光芒,众人看得分明,那就是已经死了的吴雄奇。

  吴雄奇问他们:“你们帮我看看,我的头发梳好了吗?”

  嗷的一嗓子,有人禁不住这种刺激,把手里的弓箭都扔了,掉头就跑。

  李征疯狂的喊着放箭,有人终于把羽箭放出去,可是却因为害怕手抖,那箭离着吴雄奇很远飘了出去。

  吴雄奇缓缓站起来,看着他们说道:“你们也想杀我吗?”

  李征吓得转身就往回跑,还管是什么方向,一群人落荒而逃,弓箭兵器什么的丢了一地。

  吴雄奇歪头看着这些人跑了,似乎还有些不理解他们为什么要跑。

  没多久,十三当家在半山腰巡视的时候遇到吴雄奇的事就传开了,这一下,整个燕山营里都是人心惶惶的,就算是实在憋不住了要去茅厕,都不敢一个人去,会拉着一群人一起去,到了茅厕也不敢进到茅厕里边方便。

  大部分人连茅厕都不敢靠近,实在憋得难受了就找棵树背着人方便一下。

  九当家王连奎在十几个人保护下到了院子外边,他侧头看了看那个茅厕,六当家高赫就是在那被厉鬼杀了的,他怎么还敢去茅厕送人头。

  门外不远处有几棵树,他招了招手,带着手下人到了树那边,在树下解开裤子刚要尿,忽然间头顶上被什么东西很轻很轻的砸了一下。

  王连奎抬起手在头顶摸了摸,觉得那东西黏糊糊的,放在眼前一看,竟然是血。

  他一抬头,就看到吴雄奇倒挂在那,头发披散着,脸朝下在头发中若隐若现。

  “啊!”

  王连奎吓得一屁股坐在地上,手脚并用的往一边爬,那倒挂着的吴雄奇落下来,一刀把王连奎的人头剁掉,然后拎着那颗人头就跳走了。

  四周的十几个人没有一个人敢动,更别说去拦着了。

  就在众目睽睽之下,那厉鬼又杀了一个人跑了,十几个人被吓得发抖如筛糠一样,连魂魄都被吓跑了。

  “两个了。”

  大当家虞朝宗看向身边的人说道:“大家都留在这院子里守灵,把院子里的火把再多点一些,院墙上也要点上火把,没有事大家都不要出去。”

  就算他不说,谁还敢出去啊。

  一直就这么熬着,熬了能有一个多时辰,倒是没有再听谁说遇到吴雄奇了,也没有人被杀,眼看着天要亮起来,所有人都暗自松了口气,想着到了大白天的,那东西自然不敢再来胡闹了。

  然而一想到白天过去,晚上那东西再出来杀人可怎么办?

  熬到大天亮,竟然先后有几个当家的带着手下就跑路了,连带来的队伍都没敢带上,回去好歹收拾了一下就直接下山去了。

  他们就怕带队伍走被发现,如果毕大彤拦着他们的话,他们也就走不了,可是此时不走还等什么?

  等到天彻底亮了之后,虞朝宗吩咐人去准备一些饭菜,全都是一夜没睡,而且也没吃东西。

  可是这个时候,谁吃的下去啊,一个个胆子都快被下破了。

  李叱和余九龄过来,余九龄说熬了一夜实在是困了,俩人先回客房去睡会儿,虞朝宗随即答应,还安排了护卫在客房门外守着。

  又一个时辰,不少人从山下跑上来,说是有四位下山的当家的被杀了,其中就包括昨天夜里看到了吴雄奇的十三当家,关键是只是当家的死了,其他人一个都没死。

  有人跪在那,还在发抖,三魂七魄已经没了一多半,结结巴巴的说是下山的半路上,看到远处树上吊着个人,脖子上有绳子绑着,人在那晃来晃去,就是四当家吴雄奇。

  这大白天的,林子里也显得阴森,前边就有个人在那吊死了似的摇晃,要说不能把人吓死才怪。

  结果他们落荒而逃的时候,不知道怎么当家的就死了,当时大家都只顾着逃命,没有注意到什么人出现,听到哀嚎声再看时,当家的已经脖子流血,被人把咽喉切开了。

  四个当家的都是这么死的,一刀毙命。

  “当家的!”

  报信的人还没说完话呢,又有人跑上来,气喘吁吁的跑到毕大彤面前说道:“吴雄奇……”

  “在哪儿!”

  毕大彤吓得一哆嗦。

  “在你……在你房间里。”

  那人是毕大彤的手下,一边说一便发抖。

  “在你房间里……尸体就在床上躺着呢,笔直笔直的躺着。”

  这句话把毕大彤吓得心脏几乎都跳出来了,他左看看又看看,希望有个人此时能过来保护他一下,可是所有人都被吓得魂飞魄散的,没有人过来。

  “咱们一起去!”

  虞朝宗站起来说道:“就算真是老四死的冤枉,我也想问问他,到底还要杀多少人才肯罢休。”

  他起身大步往外走,毕大彤在亲信搀扶下才能站起来,连路都走不动,腿是软的。

  人多才能壮胆,人少了谁也不敢去,于是所有人都跟了出去,直奔二当家的寨子,关键是,当家的都走了,剩下的人也不敢留下啊,万一那东西回来了怎么办?

  一刻之后,虞朝宗寨子里的客房后窗打开,李叱从外边翻身进来,然后长长的吐出一口气。

  余九龄看到他回来,连忙过去扶了一下:“你这动静搞得,虽然我明知道是你在装神弄鬼,可我也吓坏了,真的,吓得我都快尿了裤子了。”

  李叱笑了笑道:“至于吗,有什么可怕的,我不就是出去杀了几个人吗。”

  余九龄道:“你装成吴雄奇的样子杀人,还用杀?吓都吓死了。”

  李叱道:“吴雄奇?谁?他不是死了吗?”

  余九龄脸色大变:“你他妈的别吓唬我!”

  李叱认真地问道:“我就是到山下去埋伏了,没想到还真有人下山来,你是说……吴雄奇回来了?”

  余九龄嗓子里咕噜一声,险些背过气。

  第一百七十五章 好猥琐啊

  余九龄被李叱的反应吓了一跳,还是特别大特别大那种的跳,一下子心都到嗓子眼了,如果他心小点的话,说不定都已经跳出来了。

  心大也好啊。

  “吓你的。”

  李叱笑了笑道:“看起来我这演技还行。”

  余九龄噗的一声吐出一口气,看向李叱说道:“我来的时候没带换洗衣服,你要是真把我吓尿了的话,我就直接棉袍下边光着腿了。”

  李叱道:“也不是不行,走路的时候会显得你很骚。”

  余九龄:“……”

  李叱舒展了一下身体,然后看向坐在一边的另外一个自己,那是庄无敌的亲信苏察。

  他让余九龄帮苏察把脸上的易容去掉,苏察一直都没敢怎么说话,一开始在人群最后边的时候,都是余九龄给他不停的鼓劲儿,告诉他们没问题。

  他也只是敢小声的回应几句,真不敢大声说话怕露馅了。

  现在李叱回来了,他也算是能把这口气送下来。

  这种易容术,如果不是晚上的话很难骗到人,李叱的师父长眉道人说过,这世上就没有能以假乱真的易容术,骗的是人的惯性思维。

  人们可以怀疑很多东西是假的,但很少会怀疑人是假的,余九龄就语重心长的告诉他放心吧,他是过来人,没人会识破。

  其实大部分易容,骗的都是不太熟悉的人,一个熟人看到易容的人,眼神不对劲都能看出来,如果是骗这种熟人,那就绝对不能接触太近。

  或是一晃而过,或是好歹让他看两眼,尤其不能开口说话,否则必然露馅。

  所以李叱选择了晚上,而且让余九龄和苏察两个人坐在最后边,那是灯火最昏暗的地方。

  天一亮,余九龄就去找虞朝宗说实在是困了,俩人立刻就回到客房里,再也没有出去。

  而这并没有什么不妥当的地方,他们是客人,客人没必要一直都在灵堂里,而且出了那么大的事,他们不愿意露面也正常。

  苏察和李叱把衣服互换回来,俩人身高体型都差不多,这也是之前李叱找庄无敌要求的。

  而李叱在山林中截杀那些下山的当家的时候,穿的就是正常的衣服,而不是白衣。

  挂在树上的那个,是真的吴雄奇的尸体。

  用尸体吸引那些人的注意力,趁着他们慌乱的时候,李叱靠近人群袭杀。

  而他身上的衣服和那些喽啰兵的衣服并无区别,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在那个晃来晃去的尸体上,没有人在意队伍里是不是混进来一个人。

  刚把衣服互换回来没多久,庄无敌从外边一推门从外边进来,进门之前还绷着脸,进门之后立刻就咧开嘴笑了。

  “你们是没看到毕大彤吓成什么样子了。”

  庄无敌在李叱身边坐下来:“你把吴雄奇的尸体放在他住处,这一招是真的妙。”

  李叱看向庄无敌,很茫然的问:“什么吴雄奇的尸体?我没见过吴雄奇的尸体啊?”

  余九龄心说又他妈的来这一套。

  果然,庄无敌的脸色立刻就变了:“李叱,你这是什么意思?你别骗我……吴雄奇的尸体不是你放到毕大彤房间里去的?”

  “我没有啊。”

  李叱一脸惊恐地说道:“我就没去动吴雄奇的尸体,我是易容成他的样子偷袭杀人的,庄大哥你别吓唬我,吴雄奇的尸体怎么了?”

  庄无敌觉得脑子里嗡的一声,立刻就上头了,然后就是头皮都开始发紧,后背上一阵阵发寒。

  “李叱……这开不得玩笑啊。”

  庄无敌道:“你真的没有动吴雄奇的尸体?”

  李叱看庄无敌脸都白了,嘿嘿笑了笑道:“逗你呢……”

  庄无敌恨不得抬起手给李叱一下,好一会儿才缓过来,狠狠瞪了李叱一眼。

  他继续说道:“这事大哥还不知道呢,但大哥不怕。”

  余九龄道:“虞大哥身正不怕影子斜,更不怕鬼怪了,所以人啊,千万别做亏心事,吓死人的不是鬼怪,是自己心里的有鬼。”

  “一会儿大哥就回来了,我是提前回来的。”

  庄无敌道:“我提前回来是因为有事得我来干,大哥回来了,说不定又搞出什么优柔寡断的事情来。”

  李叱立刻就猜到了:“牛永利?”

  “是。”

  庄无敌道:“你们歇着,苏察你跟我过来。”

  苏察应了一声,装作很自然的跟着庄无敌出了屋门,俩人离开客房后往后院走,后院有一排空房子,外边有很多士兵看守。

  见到庄无敌来了,那些士兵纷纷俯身行礼。

  庄无敌示意了一下,门口的士兵立刻把屋门打开,锁链哗啦哗啦的声音一响起来,把屋子里绑着的牛永利吓的一哆嗦。

  庄无敌大步进来,看了牛永利一眼,牛永利见进来的人居然是七当家而不是大当家,心里立刻就毛了。

  他跟着虞朝宗这么多年,知道虞朝宗是个什么性子,对自己身边的老兄弟,虞朝宗就是下不去手,如果下得去的话还至于把他绑在这?前天晚上他就被乱刀砍死了。

  但进来的是庄无敌,所以牛永利立刻就怕了,虞朝宗下不去的事,庄无敌不可能也下不去手。

  “七当家,七当家你听我解释,我是被胁迫……啊!”

  话还没说完,庄无敌一刀抹开了牛永利的脖子,他一只手抓着牛永利的头发,另一只手握刀来回切割,片刻之后把人头都给切下来了。

  他啐了一口后说道:“这么杀你了都显得便宜你了。”

  然后他看向苏察吩咐道:“苏察,没人注意你,你把人头包好扔到后山去,别让人看到了。”

  庄无敌说完了后走到屋门外,看向守在外边的那些士兵说道:“我把牛永利的人头割了,你们知道该怎么说吗?”

  外边那个亲兵头目点头道:“放心吧七当家,我们知道怎么说,刚刚打算给牛永利送点吃的,谁想到一开门,发现牛永利人头不见了,我们连一点儿声音都没有听到,肯定是四当家的回来干的。”

  庄无敌笑道:“聪明。”

  他擦了擦手,把那把短刀递给亲兵头目说道:“擦干净了,送你了。”

  从进来到出去,不过片刻而已。

  这就是山匪的作风,他们没有什么公堂审问的环节,他们更直截了当,而且他们狠厉到不把这样的事当成什么大事。

  所以,他们还是草寇。

  庄无敌回到前边院子里没多久,虞朝宗带着毕大彤等人也回来了,毕大彤那个脸色好像被人放了血似的,跟在虞朝宗身后一言不发。

  客房里,李叱站在窗口看着虞朝宗等人过去,轻轻的叹了口气。

  余九龄问道:“怎么了?”

  李叱道:“我最想杀的是毕大彤,可是这个人太谨慎了,他一直都没有离开虞大哥身边,虞大哥去哪儿他去哪儿,而且这个人一定隐藏了自己的武艺,他有着一种别人没有的对危险的判断,很敏锐。”

  李叱道:“咱们第一天来的晚上,在聚义堂里喝酒,我只是看了他一眼,他立刻就看过来,我当时已经很小心,装作不经意的看他,他还是马上就察觉到了。”

  余九龄道:“这种坏蛋,怕死啊,怕死的人就会更敏锐。”

  李叱想了想,似乎很有道理。

  余九龄道:“你也很敏锐。”

  李叱道:“因为我也很怕死。”

  余九龄:“呵……啐!我跟着你这一年多来,你干的事,哪一样像是你怕死的。”

  李叱道:“因为我怕,所以就干了那么多事,只是为了我不死。”

  余九龄想了想,也觉得李叱的话好像有些道理似的。

  “李叱,你真的还不到十五?”

  他问。

  李叱点了点头后说道:“你觉得我像是多大的?”

  余九龄道:“看面相身形,十八九岁了,看你那谋事做事的样子,没有个千八百年的修行都不会这么妖。”

  李叱笑了笑说道:“我不妖,我见过一个妖的,大智若愚,返璞归真,明明有着夺天地造化之才,可是却甘心情愿做一个凡夫俗子,甚至还想去养猪。”

  李叱道:“他曾经住的地方,有两句诗是他亲笔写的,就挂在书架边上……闲云不系东西影,野鹤宁知去住心。”

  李叱回忆了一下,微微摇头道:“他有闲云野鹤之心,只是不知道他挂在最明显的地方的那个字是什么意思。”

  余九龄问:“什么字?”

  李叱回答道:“苟。”

  余九龄道:“应该是愤世嫉俗吧……那他为什么要学夺天地造化之才?”

  李叱摇头:“我也不懂。”

  余九龄道:“不是一个世界的人。”

  他看向李叱问道:“咱们什么时候走?再不走的话就赶不回冀州过年了,我倒是不怕别的,我就怕某人因为你没及时回去,又会忍不住跑来看你。”

  李叱道:“还记得一年多前我和你说过的话吗?咱们五个人中,我是唯一的一个还能忍着不干掉你的人。”

  余九龄嘿嘿笑了笑道:“别嘴硬,就好像你不急着回去似的。”

  他问李叱:“你这么谋事,这么拼命,才不到十五就开始忧国忧民,是不是你只是想配得上她?”

  李叱一怔,侧头看了余九龄一眼,然后笑了笑,没回答。

  余九龄叹道:“这人啊,千万不能有感情牵绊,我看你现在这样子,想想我以后就觉得会很辛苦,我就孤独终老了,孤独终老不是咱们手的优良传统吗,也就你例外。”

  李叱忽然觉得这话才是真的好想有点道理啊。

  他师父,燕先生,庄无敌……

  余九龄看李叱的样子才明白他是刚反应过来,于是不解地问道:“如果你不是这么想的,那你为什么要把咱们的组织取名为手?”

  李叱道:“翻手为云覆手为雨啊。”

  余九龄一怔,然后脸就红了。

  他自言自语似地说道:“一年多了……一年多了啊,我才知道是这个意思,我以为……这就显得我猥琐了啊,这……这太草率了。”

  李叱仔细想了想,还是没懂余九龄的意思。

  他问:“那你以为是什么?”

  余九龄道:“我就以为是五个光棍,然后……算了,你刚十五,以后再说吧。”

  他拍了拍李叱的肩膀,语重心长地说道:“以后不用我说,也许你就懂了呢?”

  李叱看着他,越看越觉得猥琐。

  第一百七十六章 时局

  李叱先去找了庄无敌,告诉他说自己和余九龄要回去冀州,现在走的话,李叱也没有之前那么担心了。

  虽然没能杀了毕大彤,可是毕大彤的爪牙差不多被李叱给掰干净了,剩下的人在短时间内也不敢造次。

  毕大彤经过这件事魂儿都被吓没了一多半,他还能忍住不跑就足以说明心理素质比一般人强大的多了。

  当然,他不跑也是因为不死心,他还想做人上人,想做大将军,想做未来的开国公,但他应该从来没有想过做皇帝。

  庄无敌知道李叱终究还是要离开,所以也没有劝,和他一起又去见了虞朝宗。

  虞朝宗还在灵棚里,人看起来有些失魂落魄,他倒不是被吓成了这样,而是寨子里死了这么多人让他难过。

  尤其是老三和老四的死,对于虞朝宗来说打击确实太大了些。

  听李叱说要离开,虞朝宗也不好再把人家留下,山寨里出了这么多事,似乎还处处都隐藏着凶险,再把人家留下也许会害了人家。

  看看毕大彤之前的态度就知道,毕大彤对李叱肯定心有杀念。

  “走?”

  一直都在虞朝宗身边的毕大彤听到李叱要走,立刻就皱了皱眉头后说道:“寨子里的事还没有查清楚,两位贵客还是多留下一些时日的好,万一下山的时候遇到危险,也是我们燕山营的过错。”

  李叱笑道:“行啊。”

  他看向余九龄说道:“你去前列县里寻我师父他们,王爷让咱们采买的东西不能误了,采买齐全了你们就直接回冀州,跟王爷说一声,二当家对我一见如故,说是要把他长留在燕山营里了。”

  毕大彤脸色变了变,他现在依然怀疑死了那么多人是这个叫李怼的人搞的鬼。

  可是,他确实又不敢真的直接就强硬起来,所以这老奸巨猾的东西看向虞朝宗说道:“大哥,这事还得你来拿主意,王府的贵客在咱们这受了惊吓,回去之后和王爷说起来,怕是王爷也要责怪。”

  虞朝宗道:“那不妨你和李兄弟他们一起去一趟冀州城,求见羽亲王,你亲自解释一下比较好。”

  李叱一拍手道:“妙啊,还是虞大哥想的周全,不然的话我们兄弟离开这,也难免被人说我们是扫把星。”

  他说完之后看向毕大彤说道:“来山寨的第一天晚上,咱们吃酒的时候我就说,二当家到了冀州城,一切我都会安排好,想不到这么快就能应验。”

  毕大彤嘴角都抽了抽,他去冀州城?

  他真不敢去。

  就算是和羽亲王的人联络了那么久,他还是不敢去,因为他怕死在冀州城里,就像老五似的,人没了连个水花都溅不起来。

  他若要投靠羽亲王,必然会带着山寨队伍去才行,如果他孤身一人去了,王爷会在乎他?

  没有队伍做筹码,在羽亲王眼里他就是个小渣渣。

  “还是……以后再说吧。”

  毕大彤想了想后说道:“山寨里这么多事,我总不能都让大哥一人操劳,虽然我也很想去冀州城里拜见王爷,想想看,还是等事情都办完了之后再去。”

  李叱道:“非也非也,二当家,以往你和王府里的人打交道,听到的看到的,谁知道他们中间的人有没有临时改了王爷的话?”

  他往前凑了凑,压低声音说道:“你也知道,给官府做事的人,哪个不会吃拿卡要?王爷给你们开的条件宽松,可是见你的人未必就还会宽松,真宽松了,他们怎么拿钱?”

  他笑道:“二当家这几年,应该也没少花钱,说不得一两银子都没到王爷面前,果真如此的话是不是很亏?不如这样,你和我一起回冀州,我为你引荐,有什么事和王爷当面说清楚,如此一来,也省去了那些传话的中间环节。”

  毕大彤看李叱眼神真诚,有那么一个瞬间确实被说的心动了,想着这一年多来自己实打实送了不少银子出去,莫非真的都被那些传话的人贪了不成?

  若真如此的话,可能王爷还根本不知道他有什么诉求呢。

  可就在他几乎要答应的那瞬间,他忽然间醒悟过来……这个姓李的如此真诚,说不得是想把他骗出去趁机干掉。

  所以他立刻摇头道:“山寨里有那么多位当家的出了意外,还是过阵子我再去冀州城求见王爷吧,到时候还要李兄弟你帮忙引荐。”

  李叱道:“那是自然,咱们都是自家兄弟……不过,我若是空手去见王爷,也不大好意思……”

  二当家心中一紧。

  他心说自己刚才多那一句话是干嘛?

  如果这个姓李的说走的时候,自己一言不发,哪会有现在这骑虎难下的局面。

  走了也就走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现在他开口要好处,自己如果给了,这好处就可能被姓李的吞了,如果不给,他若真是王爷面前的红人,一句话就可能王爷对毕大彤动杀念。

  所以是给还是不给?

  李叱道:“二当家,这是信不过我?”

  “不是不是,我只是在想献给王爷什么礼物才合适。”

  李叱理所当然地说道:“还是现银实在。”

  毕大彤心里骂了自己一两句,又骂了这姓李的小王八蛋七八十句。

  最终还是决定拿出来一些好处吧,九千九百九十九赌输了,损失一些银子而已,万一赌对了,真能在羽亲王面前美言几句,以后的事情也好办些。

  一念至此,他转身吩咐手下人说道:“去我寨子里,取两箱银子来。”

  然后他看向李叱说道:“李兄弟,这就算是过年给王爷送些山货了。”

  李叱点头道:“我懂,你放心就是了。”

  就这样,李叱带着两箱银子离开了燕山营,这可把余九龄给美坏了,余九龄心说谁能想到还有意外收获呢。

  “你是什么时候盘算着坑毕大彤银子的?”

  余九龄问。

  李叱笑了笑道:“从他不打算跟我一起下山的时候开始。”

  余九龄道:“临时起意啊,你果然是个奸诈的小妖孽。”

  李叱道:“退而求其次,也是没办法,如果他真的敢跟我下山去冀州,我就真的敢杀了他,可他不敢,那只好抠一些银子出来。”

  余九龄道:“这事若是让羽亲王知道了,也不好说,夏侯离开冀州了,羽亲王那边对你也没什么态度,就当你是个路人,可若知道你坏了羽亲王的好事,多半会干掉你。”

  李叱道:“羽亲王没那么快举事,所以也就没那么快亲自接见一群山匪,毕竟名声上不好听……原本羽亲王已经加快了脚步,可是最近这半年来,武亲王已经荡平了冀州除了燕山营之外几乎所有叛军。”

  “这是羽亲王不可控的事,而且武亲王只要一时没有被朝廷召回,羽亲王也不敢和武亲王正面交锋,一来是打不过,而来是真不敢。”

  李叱继续说道:“而且朝廷里的事,也让羽亲王的脚步不得不慢下来……一年多前,夏侯说过,从朝廷里传来消息,当今陛下已经病重,说不定什么时候人就没了,所以羽亲王才会加快脚步。”

  “哪想到,咱们那位陛下居然挺过来了,而且据说大病之后,身子骨反而好了不少,现在又能夜夜笙歌了。”

  李叱看向余九龄说道:“皇帝陛下一时不死,大太监刘崇信就一直得宠,一直权倾朝野,羽亲王不敢造反,因为陛下会说他是叛贼。”

  余九龄点了点头道:“明白了,什么时候陛下死了,太子登基,羽亲王就有借口说,是大太监刘崇信联合太子杀害了陛下,他要为陛下报仇。”

  李叱道:“那个叫姚无痕的杀手已经去了都城一年多,天知道羽亲王把他安排到都城是要做什么。”

  李叱并不知道的是,如果不是夏侯琢强硬的话,羽亲王可能会逼着李叱也去都城,因为一个如此年少却又武艺高强的杀手,不可多得。

  没有多少人会对一个少年有那么大戒备心,所以相对来说,李叱比姚无痕的威胁更大,威力也更大。

  可是夏侯琢和他父亲大吵一架,羽亲王也就只好放弃了这个念头。

  曾有那么一阵子,羽亲王为了逼迫李叱,都打算着把长眉道人请到王府里长住了。

  长眉道人就是李叱的软肋,一旦他被囚禁在王府,他就会成为羽亲王手里的那把刀。

  然而有夏侯琢在,所以那件事也就不了了之。

  现在夏侯琢虽然去了北疆,可是羽亲王放慢了举事的步伐,也就暂时用不到李叱了。

  况且,李叱现在这身材体型,也已经失去了一年多前作为一枚棋子也是奇子的优势。

  很多事李叱都不知道,在暗中被夏侯琢化解。

  余九龄道:“大太监刘崇信依然得宠,而且越发跋扈,因为太子也离不开他,现在看来,就算是太子将来登基,也一样只是刘崇信的傀儡罢了。”

  “不……”

  李叱看向余九龄说道:“那位太子殿下可不是个凡人,夏侯说过,太子是个奇才,而且心怀大志,如果我想的没错,只要陛下一死,刘崇信辅佐太子顺利登基,太子第一个要杀的就是刘崇信。”

  余九龄一怔。

  李叱叹了口气后说道:“夏侯还说过,如果太子那样的人,早生五十年,大楚未必就会变成现在这样。”

  余九龄点了点头:“现在的大楚,已经谁也救不了了。”

  他们一路说着下山,赶着马车,倒是多了几分轻松惬意。

  余九龄忽然问了一句:“那你觉得,燕山营如果不投靠羽亲王的话,将来能成就大事吗?”

  李叱摇了摇头:“难。”

  他看向余九龄说道:“羽亲王可以称帝,那些大家族不会在乎的,因为羽亲王离不开他们,只要他们还在那,是哪个姓杨的做皇帝都无所谓。”

  “可是虞大哥不一样,所有叛军队伍的首领都不一样,他们是那些大家族不好控制的人。”

  李叱叹道:“大楚全国之内,各地叛军大大小小只怕已经不下千余,为什么没有一个敢称帝的?”

  余九龄道:“谁称帝,谁先死。”

  他看向李叱问道:“虞大哥呢?”

  李叱道:“他……”

  李叱不好回答,因为他从虞朝宗的眼神里看到了些不一样的东西,虞朝宗不愿意投靠羽亲王,不仅仅是怕做炮灰,而是……

  李叱长长吐出一口气。

  第一百七十七章 突变

  李叱和余九龄两个人赶着马车从燕山营出来,这一路上倒也平安无事,燕山营里的事多到人人都觉得头大如斗,虞朝宗和庄无敌亲自送到半山腰,李叱好说歹说把人劝了回去。

  若是不劝的话,庄无敌就没准在把他送回冀州,然后李叱再来送他,他再来送李叱,这般往复,一辈子就过去了。

  余九龄问了李叱很多关于时局的事,他还是想去从军,可是一年多来,夏侯琢始终没有在信里提到让他过去。

  其实也不是夏侯琢食言,而是因为北疆战事这一年来格外吃紧,每天都和黑武人在厮杀,大战倒是没有,可是小战不断。

  似乎嗅到了中原大楚江山不稳,黑武人的獠牙就开始露了出来。

  这种情况下,夏侯琢也不敢让余九龄贸然过来,他到了北疆之后也只是一名校尉,还没有能力照顾自己在乎的人。

  神雕跟着马车走了一会儿后就一跃上来,马车都抬头了,差一点把拉车的马给架起来。

  蹲在神雕后背上的狗子居然有些像是在皱眉似的,虽然它没有眉,显然对神雕这般动静有些不满意。

  四百多斤一上来,拉车的那两匹马儿都显得吃力了些。

  余九龄叹道:“心疼。”

  李叱道:“回去就吃了它。”

  余九龄道:“马肉好吃吗?”

  李叱:“我说吃猪……”

  余九龄道:“你看看神雕那一副有恃无恐的样子,猪仗鸟势,它觉得可能你不敢得罪它主子。”

  李丢丢看了一眼狗子:“先吃了它。”

  狗子就跟听懂了似的,给了李叱一个轻蔑的眼神。

  两个人驱车赶往前列县,师父长眉道人说过,如果今天天黑之前他们到不了前列县的话,明天一早就会赶到燕山营去寻他们。

  “李叱,如果虞大哥真的也想做皇帝,那他能忍到什么时候?”

  余九龄对这个问题格外好奇。

  李叱摇了摇头道:“很多人一开始造反并无目的,只是因为过不下去了,或者是看别人反了他们也反,又或者是见到造反的人能够抢来东西,可是虞大哥不一样,他从一开始就应该很清楚自己要做什么,他不想昙花一现。”

  他看向余九龄道:“可是这个天下,虞大哥就算有数万精兵良将,不称帝还可做一方诸侯,称帝的话……”

  余九龄叹了口气道:“那咱们押宝在虞大哥身上,能行?”

  李叱道:“九龄,我们不是押宝,我们这样的小人物,现在没有资格去押宝,押宝是那些大家族大势力的事,我们只要押上了,就是押命。”

  余九龄忽然间明白过来,他看向李叱说道:“这也是为什么你不愿意过早去投靠虞大哥的原因?”

  李叱点头:“再看看吧。”

  余九龄问道:“看到什么时候?”

  “看羽亲王。”

  李叱道:“如果羽亲王等不及了,那么虞大哥就要有所动作了,他看起来有些优柔寡断,可他不会眼睁睁看着燕山营被毕大彤拱手送人。”

  俩人聊着天,忽然看到远处有一阵尘烟飞起,是从东北方向过来的,这条官道往东北通向代州那边,而代州有一座边关。

  李叱看到那几名骑兵已经满身的尘土,每人三匹马,显然是有要紧的军情,换马不换人,一路疾驰过来。

  若是代州那边的消息,可能是草原来犯边关,如果不是草原的人,就可能是从草原那边借道过来的黑武人。

  李叱看向那将要冲过去的士兵,大声喊了一句:“我们是冀州府节度使大人帐下的人,请问可是北疆有急报?”

  其中一名士兵嗓音干哑的回了一句:“黑武人绕路进攻代州边关,边关战事吃紧!”

  李叱从车上把几个水壶都拿起来,朝着那三名骑兵扔过去,那三人纵马之术极为娴熟,战马飞奔之际,纷纷伸手把水壶接住。

  为首那汉子抱拳喊了一声多谢,然后催马继续向前。

  李叱忽然间把拉车的马停下来,沉默片刻后说道:“九龄,你先回冀州吧。”

  余九龄一怔:“你又要抽什么风?”

  李叱道:“我要去代州看看情况。”

  余九龄急切道:“你孤身一人,去了代州能有什么用?”

  “多一个人,多一份力。”

  李叱道:“黑武人才是咱们中原百姓最大的敌人,他们趁着快过年的时候忽然绕路攻打代州,显然是早有准备,万一代州被攻破,黑武人就能长驱直入杀到冀州城下。”

  余九龄道:“你一个人去了,就能阻止?”

  “总不能不去,人人都不去,中原也就破了。”

  李叱道:“如果是叛军之间打起来,我自然不去,哪怕是有人去攻打燕山营,我也可以不去,但那是黑武人攻打边关……你先去前列县,汇合了我师父后就回冀州,到家之后帮我和高希宁说一声,就说我年后再回去了。”

  说完后李叱抓起来他的兵器,从马车跳下去,转身往燕山方向跑。

  “李叱!”

  余九龄急的大喊道:“你这么跑路过去,要跑多久才能到冀州!”

  李叱回头喊道:“我去燕山营借马!”

  余九龄也想跟着李叱一起去,可若是两个人都走了,没人告诉长眉道人和燕先生,那两个能急疯了。

  余九龄决定先去前列县,把车马交给燕先生他们,然后他再转头回去往代州方向赶路,反正他跑的快,追上李叱应该不成问题。

  一个时辰后,燕山营。

  虞朝宗看到李叱有回来了十分意外,李叱气喘吁吁的跑过来,第一句话就是:“大当家,借我两匹快马。”

  虞朝宗见他神情如此急切,连忙说道:“多少都可以,你先告诉大哥出了什么事?大哥还能帮你。”

  李叱把代州那边黑武人来犯的事说了一遍,虞朝宗就面露难色。

  “兄弟。”

  虞朝宗看向李叱说道:“若是家事,不管多危险,大哥陪你一起去,可是这事若你去了,黑武人凶残,边关又没有一个你认识的人,太危险了。”

  “我知道。”

  李叱道:“大哥只管借给我两匹快马就好。”

  “我陪你去!”

  庄无敌从旁边站出来说道:“边关若破,黑武人便可南下,咱们信州这一带的百姓也会惨遭黑武人屠戮,大哥,你让我也去吧。”

  其实李叱本想劝劝虞朝宗带兵前去支援,可是他没有说出口,因为他知道虞朝宗的顾虑。

  第一,他带兵去了,武亲王的大军若到了就没准趁机把燕山营剿灭。

  第二,就算是战事吃紧,武亲王也带兵支援过去,无心对付燕山营,可是燕山营也一样会被排挤,甚至可能会被安排到和黑武人正面交战。

  身为大哥,虞朝宗要思考的确实太多了。

  “大哥!”

  庄无敌道:“我只带我本营几百兄弟去,能帮一些是一些,我们也可说是冀州城里的帮派,自发要到边关帮忙,不会轻易泄露身份。”

  虞朝宗沉思片刻后说道:“那你们现在就去兵械库取所需物品,能带多少带多少,老七你记住,第一要保证你和李兄弟安然回来,第二尽量把兄弟们都活着带回来。”

  “放心!”

  庄无敌拉了李叱一把:“咱们走。”

  两人都是急性子,办事效率很快,没多久庄无敌就召集了他麾下的几百人,庄无敌也不强求,明说是去代州边关打黑武人,愿意去的就去,不愿去的就留下。

  结果三四百人的队伍,倒是有一小半不愿去的,庄无敌也没多说什么,带着二百人左右去兵械库领了兵器装备,又找来战马,前后不到一个时辰,俩人已经带着二百骑兵出了燕山营。

  城墙上,毕大彤站在那看着李叱和庄无敌带着队伍狂奔而去,他忍不住冷哼了一声。

  “一群傻子,抵抗黑武人入侵,有官军在,用的着你们跑去?”

  他自言自语道:“只是可惜了我那两箱银子,看来又打了水漂……”

  李叱和庄无敌并骑而行,庄无敌大声问道:“你想过没有,我们到了代州边关,城中边军未必会让我们进去。”

  李叱点头:“想过。”

  他回答道:“等快到地方再说。”

  从燕山营到代州路途并不算很近,这般赶路的话,也要走上至少四五天,战场上的事瞬息万变,他们也不知道赶到代州边关的话会是什么样。

  与此同时,代州边关。

  城墙上,将军谭千手累的扶着墙喘息着,又一次击退了黑武人的攻势,可是他手下将士已经差不多到了极限。

  这边关内一共只有一千二百名常驻于此的边军,这里历来防备的都是草原人而非黑武人,谁也没有想到,草原人居然给黑武人让出来一条路。

  “该派的人都派出去了吗?”

  谭千手问。

  “回将军。”

  他的亲兵队正也喘息着回答道:“该派的都派出去了,分别往信州,代州城,幽州,冀州等地送信,如果不出意外,最快来的代州城内的府兵,大概有三千人,明早就该能到。”

  谭千手摇了摇头:“代州那边,可能不会来人了。”

  他和代州城守军将军刘牧不和,两个人势同水火,这个时候,刘牧不会最先赶过来,就算是来的话,也是等别处的援兵到了后他再带兵过来。

  “武亲王那边派人去了吗?”

  “派了。”

  队正回答道:“可是武亲王大军现在应该在冀州还往南的地方,想赶来,会比冀州军还要慢。”

  谭千手沉默下来,冀州军?

  冀州军是羽亲王说了算的,羽亲王现在什么心思已经快人尽皆知,他多半不会分派兵马过来,他还要保存实力去谋大事呢。

  “清点伤亡!”

  谭千手撑着身子站起来喊了一声。

  “是!”

  手下人答应着,每个人的声音听起来都那么疲惫。

  半个时辰之后,亲兵队正脸色沉痛的回来,声音很低地说道:“将军……清点过了,咱们伤亡过半,只剩下五百人左右还能打。”

  谭千手沉默片刻,回头看了看城墙上飘扬着的大楚战旗。

  “就算是只剩下一个人,也不会让黑武人从咱们守着的边关过去。”

  城外,黑武人的号角声再一次响了起来。

  谭千手抓起硬弓,大声喊了一句:“大楚边军!”

  数百人整齐回应。

  “寸土不让!”

  第一百七十八章 军礼

  黑武人是断然不会给边关的大楚守军一丝喘息机会,最初他们制定的目标就是在最多三天之内拿下代州边关,七天之内攻破代州,十五天后,兵临冀州城下。

  黑武汗皇阔可敌大石在得知中原大楚已经到了濒临崩塌的边缘之后,几乎没有任何犹豫就下令调兵南下,这种机会他绝对不会轻易放弃,黑武立国这么多年来,始终如一的目标就是攻占中原锦绣江山。

  从黑武立国第一代汗皇起,这个梦想已经在每一代汗皇的血脉中传承下来,至今已有数百年。

  黑武人很清楚中原人内斗的复杂和频繁,他们一直都认为,如果中原人自己不给机会的话,哪怕强大如黑武帝国也一样打不进去,好在中原人时不时就会内斗,而且打起来就会让整个中原动荡,这就是他们南下的良机。

  黑武人同样很清楚,中原人内斗虽然凶狠,可是他们却更为坚韧,当侵入中原的机会来了,却不能一次把中原人打服打怕的话,那么很快中原人就会再次站起来。

  黑武将军律迟奉命南下,他身上的压力有多大可想而知。

  这次,黑武帝国一边拉拢一边打压着让草原人让开一条路,这是数百年来黑武最接近能杀入中原的一次机会了。

  他将弯刀抽出来,遥遥指向边关。

  “杀上去,让那些孱弱的中原人知道我们的弯刀有多可怕,让他们臣服在黑武勇士的弯刀之下,让中原变成我们的良田,让中原人变成我们的奴隶!”

  随着号角声呜呜的吹响,黑武军队开始向边关那边挤压过去,从草原上要想进入代州,这是唯一的通道,山峡并不是很狭窄,队伍展开的宽度也能够让黑武人发挥兵力上的优势。

  其实黑武人一直都看不起中原人,他们认为中原人不管是身高体型还是勇气,都远远不如他们,用黑武人的话说,中原人是一群被月神遗弃的劣等民族,却窃取了这个世界上最繁华锦绣的江山。

  “杀!”

  随着喊杀声,黑武士兵开始加速往前冲。

  边军将军谭千手抬起手在嘴角上抹了一下,眼神里没有一丝畏惧,只有对即将开始的厮杀的狠厉与决绝。

  “羽箭省着些,放他们快到城下再射箭,不要浪费!”

  他大声喊着,士兵们整齐的回应了一声。

  当黑武人的队伍到达弓箭手射程范围之内,一声暴喝后,羽箭从城墙上倾泻下去,抛射的羽箭落在密密麻麻的人群中,好像暴雨打在沙滩上留下一个一个的坑点痕迹一样,每一个坑点都是倒下去的一个黑武士兵。

  可是相对于黑武军队的人数来说,这样的杀伤力还是太小了,毕竟城墙上的大楚守军还能作战的只有五百余人,而且也不可能是五百人同时放箭,为了保证持续作战,这五百人还被分成了两队。

  黑武人嘶吼着往前冲,不管身边倒下去的同伴是谁,哪怕是平日里朝夕相处的最好的朋友,此时也已经完全顾不上了。

  他们冒着箭雨冲到城墙下边,拼尽全力的想把云梯立起来,而扶着云梯的人则成为大楚府兵最先攻击的目标,没有多久,城墙下的尸体就开始堆积起来,可是也难以阻止云梯搭靠在城墙上。

  “把云梯推倒!”

  谭千手一边喊着一边用挠钩奋力的推开面前的云梯,云梯搭靠的坡度,想靠手把梯子推倒没有可能,梯子会卡在墙垛处,想往两侧推都推不动,只能是往前顶。

  云梯倒下去,爬在云梯上的黑武人哀嚎着掉下去,运气好的能很快站起来,运气差的摔断了骨头,在密密麻麻的人群中再想站起来都难,也许用不了多久就会被自己的同伴踩死。

  谭千手推倒了一架云梯,抬起头往远处看,从城下到山峡,黑压压的全都是黑武人的军队,他推倒的那一架云梯好像掉进了滔滔海浪里一样。

  与此同时,代州。

  代州守备将军刘牧看了一眼单膝跪在自己面前的人,那是一个不眠不休从边关赶过来的校尉,这个年轻人的脸上写满了疲惫,也写满了期待。

  “将军,求将军立刻发兵驰援边关,谭将军的兵力不足,黑武人的先锋队伍,兵力也我们边关守军的数十倍,求将军马上发兵救援。”

  校尉说话的时候,声音都在发颤。

  “黑武人?”

  将军刘牧哼了一声后说道:“数百年来,黑武人从不曾于代州边关南下,依我看攻打你们的应该是叛军吧,如果是叛军的话,你们谭将军应该派人去求武亲王,武亲王才是奉旨在北境剿灭叛军的人,我身为代州主将,不可轻易率军离开,若是中了叛军的调虎离山之计,丢了代州,掉脑袋的人是我而不是你们谭将军。”

  校尉猛地抬起头,眼睛里都是惊讶。

  “将军,真的是黑武人杀过来了,求将军……”

  刘牧道:“不用你求我,如果是你们谭将军亲自来求我的话,或许还会管用些,你回去告诉他,当年我死守阵地的时候,三次派人向他求援,你们谭将军是怎么说的?他说各司其职,难以动身。”

  刘牧道:“你就把我这原话……不,这算是你们谭将军自己的原话带回去还给他,我身为代州主将,不敢擅离职守,我与他各司其职,难以动身。”

  “你无耻!”

  那校尉站起来,眼睛血红血红的盯着刘牧骂道:“当年与黑武人厮杀,我们谭将军也是身陷重围,如果他撤离出来去救你,大军侧翼就会被黑武人攻破,那样的话会死多少人?!”

  刘牧也不生气,只是笑了笑说道:“所以,别人不能死,我作为他曾经最好的朋友,却一定要死?”

  说完后刘牧一摆手:“把人叉出去,竟然敢对上官咆哮,目无军纪,打二十个耳光,把人轰出大营!”

  “是!”

  刘牧手下亲兵上来,把那名校尉架起来就往外拖,校尉怒吼道:“刘牧!你因为私仇而不顾边关战事,你就是一个卑鄙小人!”

  刘牧耸了耸肩膀后说道:“我就是小人,回去告诉你们谭将军,当年我没死,我是因为命大运气好,现在我也衷心的祝愿他命大运气好。”

  第二天,边关。

  谭千手靠坐在城墙上,脸上疲惫之色那么浓重,他已经两天两夜没怎么休息了,靠着麾下这一千余兵力,挡住了数万黑武人连续十几次猛攻。

  可是此时此刻,他也不知道还能坚守多久,两天两夜,他手下士兵的死伤之多,已经快到了无人可用的地步,现在身上还没有伤的士兵几乎没有,只是轻伤的全都在城墙上,重伤的躺在城墙内。

  “将军……”

  他的亲兵队正王宽坐在他身边,没了一条右臂的汉子看起来脸色惨白,黑武人冲上城墙的时候,是他为将军挡了一刀,他失去了一条右臂,可是他一点儿都不后悔。

  他看向谭将军说道:“弟兄们不怕死,打到现在,大家也都知道必死无疑,可是弟兄们已经一天一夜没有吃过东西了,所有还能动的人都在城墙上,黑武人根本不给我们一点休息的时间,他们有数万兵力可以轮换进攻,而我们……”

  谭千手在王宽肩膀上拍了拍:“等到了九泉之下,若是那边能有酒肆,我请咱们所有兄弟们喝酒吃肉,可是现在……”

  “粮来了!”

  就在这时候,城墙里边有人挑着担子往上跑,那是一个看起来四十几岁的憨厚汉子,他挑着的扁担两头分别挂着一个大竹筐,盖着棉被,却还是有热气透过棉被冒出来。

  在那汉子身后,还有不少人正在登城,其中有妇人也有老人,还有半大的孩子,他们都带着东西来了。

  那汉子跑到谭千手身边,打开竹筐从里边抓了两个窝头出来,递给谭千手的时候,脸上都是歉疚之色。

  “对不起了将军大人,实在是……实在是没有白面,只有棒子面,可是将军你放心,我们没在窝头里边掺杂麸子或是糠,这是给兄弟们吃的,我们能拿出来多好的,就拿出来多好的,这……寒酸了,可确实是我们能出来的最好的粮食了。”

  谭千手看着手里热气腾腾的棒子面窝头,使劲的点头,再点头,他一口咬在窝头上,窝头咬到的地方留下一些血迹。

  “好吃!”

  谭千手让自己看起来尽量轻松的笑了笑,可是眼泪却不争气的往下流。

  “乡亲们!”

  那汉子伸手拿起来扁担喊道:“能打仗的留下帮忙,不能打仗的女人和孩子都回去,能帮什么就帮什么,没有兵器了就搬石头上来,咱们不会放箭,还不会拿石头砸那群黑武畜生吗!”

  “好!”

  乡亲们应了一声,他们手里没有正经兵器,有锄头,有扁担,有菜刀,有镰刀,还有他们保卫家园的一腔热血,这是他们的家,也是他们的命。

  谭千手扶着城墙站起来,他看着那些乡亲们,乡亲们也在看着他。

  “大楚边军!”

  谭千手大喊一声。

  城墙上所有还能动的士兵全都站了起来,肃立,他们一个个血糊糊的,连吃东西的力气似乎都已经没了,可是此时却站的笔直。

  “敬礼!”

  谭千手这一声沙哑的喊声,好像响彻到了天际,穿破了云层。

  呼的一声,那些浑身是血人人有伤的边军士兵们,敬了一个最标准的大楚边军军礼。

  第一百七十九章 给老子滚

  第四天,前往代州城求援的校尉甘重回来了,在见到谭千手的那一刻,甘重的脸上满满的都是愧疚。

  他扑通一声跪下来,额头顶着地面。

  “将军,属下无能,属下没能求来援兵。”

  谭千手伸手把他拉起来,苦笑着说道:“这不是你的事,我早就已经想到了大概会是如此……快十年了,刘牧的心结还是解不开,其实……我心里何尝不是一样?”

  这么多年过去,那件事始终都在刘牧心里,像是一块大石头堵在那。

  这么多年过去,那件事始终也都在谭千手心里,亦如一块大石头堵在那。

  “那时候,我们俩都刚刚升任五品将军。”

  谭千手递给甘重一壶水,他靠在城墙上回忆着过去,似乎和今日这局面有些相似,都是身陷重围,唯一不同的是那次他们是主动进攻,这次是守城。

  九年前,也不知道当今陛下何来的勇气,又或者单纯是因为听了刘崇信的蛊惑,竟然下令倾尽举国之兵北伐。

  那时候,大楚已经千疮百孔,各地民怨沸腾,刘崇信就跑到皇帝面前献计献策说,如今百姓们都在骂朝廷,必须做一件大事让百姓们重新对朝廷信服,而只要这件大事做好了,陛下也能名扬千古。

  当今陛下其实什么都不管,刘崇信说什么他就听什么,刘崇信说只要打赢了黑武,那么百姓们就会感念陛下天威,那些还想造反的人难道就不怕陛下举兵讨伐?

  连黑武人都打不过大楚雄师,那些小小的叛军还不都会被吓破了胆子。

  也许楚皇陛下什么都没想就答应了,也许是觉得自己这个皇帝的名声确实太臭,后世的人若是提及起来,怕是要把他骂的狗血淋头,就算是他死了,他也会被后世之人一直戳着脊梁骨。

  所以这位突然来了雄心壮志的皇帝陛下,下令十三州召集兵马兴师北伐。

  那一战,十二万大楚精锐府兵惨死在边关之外,剩下的二十万人狼狈逃了回来,虽然黑武人趁机反攻没能攻入中原腹地,可是大楚也就真真正正的伤筋动骨,十二万精锐府兵的损失殆尽,也让北境之地的叛军更加的猖狂。

  谭千手脸色有些伤感地说道:“那时候,大军后撤,我和刘牧分别率领一营兵马为大军阻挡侧翼黑武人追兵,我和他之间,相距不过三里,我守山口,他在山坡上打伏击……可是没有想到的是,他的上峰将军宇文勒临阵脱逃,带着大队人马跑了,只剩下他一支队伍坚守。”

  “打起来后没多久,他的队伍就被黑武人团团围住,他派人拼死杀过来,请求我带兵支援,可那时候若我放开山口,大军后队就会被黑武人追上,刘牧那边有千余将士,可我身后是二十万大军……”

  谭千手长长的吐出一口气,他摇了摇头道:“是我对不起他,不管到了什么时候都是我对不起他,但若是让我再选一次的话,我还是会那样做,原本我和刘牧情同手足,自那一战之后,我们连成了仇人一般。”

  他说完这句话后看向队正王宽:“那时候你还不在我帐下,但甘重已经在了。”

  甘重点了点头,那时候,他是谭将军的亲兵队正,那一战他也是捡了一条命才回来的,谭将军麾下一千二百名府兵战士,有一千一百多人战死在山口,他们撤下来的时候,只剩下二十几个人,没有人比他们更懂什么叫劫后余生。

  谭千手道:“也就是那一战之后,刘牧性情大变,原本是一个刚直不阿的人,活着回去后,变卖家产孝敬给刘崇信,又拜了刘崇信为义父,本来就有军功,再加上刘崇信在陛下面前说话,他被封为四品将军,而且刘牧要求要到代州来做将军,而我……”

  谭千手苦笑道:“刘崇信说我临阵脱逃,虽然有军功在身,却也只是功过相抵,如今依然是五品将军,已经在边关驻守近十年,每一年为了粮草补给的事,都要去求刘牧,求的他舒服了,他才会分派粮草过来。”

  王宽就知道将军和刘牧不和,过往的事并不是十分清楚,此时听完经过不禁有些唏嘘,原本是亲如手足的两个人,现在却成了这样。

  “他是我兄弟,当时我没有去救他,是我的不对。”

  谭千手叹了口气后说道:“时至今日,我也知道那是我对不起他,可还是句话,换在今日,当时我若守在山口,我还是不会离开那里。”

  他的话音刚落,城墙上的瞭望手就吹响了示警的号角。

  城墙上正在休息的士兵和百姓们全都站了起来,他们挨着城墙看向外边,黑武人的队伍又一次上来了,黑压压的犹如一片贴着地面卷过来的乌云。

  黑武人的预计是三天之内打下来边关,可这已经是第四天,先锋将军律迟发了几次火,今日下了严令,再不能攻破边关城的话,所有前线领军的将领全部军法处置。

  有了这等严令,领军的将军们也都害怕,各军开始疯狂的往边关城下汇聚。

  “今日可能便是我们生死之别了。”

  谭千手看向那些乡亲们大声说道:“大家都下去吧,趁着黑武人还没能破城,大家回去收拾一下东西逃命,你们跑的快一些能到代州,刘牧虽然与我不合,但他向来爱护百姓,你们到了代州,他必不会见死不救。”

  一位已经两鬓斑白的老者摇了摇头道:“将军,我们能去哪儿啊?就算是逃到了代州,代州就能守得住吗?代州城也只有三千兵啊……我都这把年纪了,也活够本了,能杀一个黑武畜生,那我就赚大发了,不走了,我是哪儿也不去了,这把老骨头就扔在这吧。”

  他一说不走,那些汉子们更加的不肯走了,老者尚且不愿偷生,他们这些汉子难道就能心安理得的跑了?

  谭千手见谁也不肯走,沉默片刻后大声说道:“十六岁以下的,六十岁以上的,还有妇孺都离开吧,总得有人活下去,活着回去告诉父老乡亲们,我谭千手,还有我帐下一千二百边军士兵,没有一个孬种,也告诉他们,边关城下的百姓们,没有一个孬种。”

  说完这句话后,谭千手朝着乡亲们俯身一拜。

  “大楚府兵!”

  谭千手转身面向城外。

  “死战!”

  已经为数不多的边军士兵们整齐的喊了一声:“死战!”

  城外,黑武人已经直接杀到了城下,边军将士们的羽箭昨天就已经用完了,没有后援,他们只能任由敌人靠近城下,靠着百姓们搬上来的石头杀伤敌人。

  云梯一架一架的搭上来,又一架一架的被推倒,然而黑武人实在是太多了,倒下去一架,搭靠上来两架,推到了两架,又有四架立起来。

  一个高大的黑武士兵咆哮着爬上城头,被甘重一刀捅进心口,咆哮声变成了哀嚎声,然后声音从高处坠落到了城下。

  第二个黑武人很快就又爬上来,疯狂的劈砍着那锋利的弯刀,一个庄稼汉子想用扁担把他打下去,却被那壮硕的黑武人一把将扁担攥住,然后往自己这边一拉,庄稼汉子没有敌人气力大直接被拉拽过去,惊恐之中也忘记了松手,片刻后,被那黑武人一刀砍掉了脑袋。

  “死!”

  谭千手冲上去一刀砍死那个黑武人,那庄稼汉子无头的尸体就倒在他身边,脖子里喷涌出来的血全都喷在谭千手身上,犹如溪流一样往下淌。

  啊!

  谭千手不远处传来一声哀嚎,刚刚说话的老者被一个爬上来的黑武人砍掉了半边肩膀,血糊糊的人倒退了几步摔倒在城墙上,内脏流了一地。

  “属下请将军下城!”

  甘重一刀砍死面前的敌人,朝着谭千手喊了一声。

  其他人也跟着喊。

  “请将军大人下城!”

  谭千手道:“我是你们的将军,生死同袍。”

  一个比谭千手要高半个头还多的黑武将军爬了上来,三两刀把面前的百姓砍死,他看着那些衣衫褴褛的人眼神里一阵阵惊讶,他没有想到此时此刻在城墙上阻挡他们的还有这些百姓,这些连饭都吃不饱的百姓!

  他抬起头往前边看了一眼,正好看到谭千手一刀砍死他的手下,于是这壮硕如熊的黑武将军朝着谭千手杀了过去,谭千手正在厮杀,没有注意到身后过来了人,那黑武将军朝着他的后边脖子一刀剁了下来。

  噗!

  一支羽箭飞来,正中那黑武将军的脖子,箭簇从脖子穿透过去,带出来一股血线。

  “代州军到!”

  在厮杀的人群后边,代州守备将军刘牧一箭射死那黑武将军,把弓箭扔给手下人,抽出长刀就冲了上来,犹如一头疯虎一样杀进黑武人士兵之中。

  谭千手一回头,就看到刘牧已经快要杀到他自己身边了。

  “你来了!”

  谭千手大喊一声,连嗓音都在发颤。

  刘牧一刀砍翻面前敌人,瞪了谭千手一眼后说道:“老子若是眼睁睁看着你死了,以后折磨谁?老子还没有折磨够你呢,你死不了!”

  校尉甘重离开代州之后,刘牧就立刻召集兵马,带上粮草物资,用最快的速度赶来边关支援,三千人的队伍一路狂奔着赶来,竟是只比甘重晚了一些而已。

  “杀!”

  刘牧一声暴喝:“杀退这些黑武畜生!”

  在他身后,代州军像是逆流而上的一群疯子,杀上了城头,他们一刀一刀劈砍,几乎是用一命换一命的方式把黑武人硬生生又给挤了下去。

  谭千手看着那个已经冲到自己身前去的昔日兄弟,也不知道怎么了,就想大声喊。

  “啊!”

  他仰头一声嘶吼。

  刘牧回头看了他一眼,骂道:“瞎几把喊什么,吓老子一跳,滚去后边歇着,你这废物,老子替你守着这边关城!你且看看,老子是不是打的比你好!”

  第一百八十章 何为兄弟?

  代州军来了。

  两千多生力军的加入让几乎被攻破的边关重新变得稳固起来,然而这并不代表边关就变得牢不可破,这两千多人对于这次战争来说,其实不过杯水车薪。

  城墙外边的黑武人有至少四五万,而这还只是先锋军,如不出意外的话,黑武人这次南下的总兵力可能不少于三十万,这还只是推测,因为要想直下中原,低于三十万兵力也不过是一场游戏罢了。

  而这是谭千手为了安抚城内外的百姓最保守的预计,刘牧的预计就没有这么乐观,从外边的旗号判断,这个先锋将军就是那年把大楚北伐军打的狼狈退回关内的律迟,那时候律迟还很年少,有一股天不怕地不怕的锐意,而正是这锐意让他在大战之中脱颖而出。

  大战之后,律迟不断的被封赏,传闻在三年前就已经贵为黑武帝国的大将军,按照黑武的品级制度,他已经是正二品的封疆大吏。

  这样一位大人物也只是先锋将军,所以刘牧推测,这次极有可能是黑武汗皇阔可敌大石御驾亲征,所以黑武南下的兵力应该远不止三十万。

  连中原人都知道,这个阔可敌大石是一个好战的疯子,他在位这些年来就几乎没有停止过对外的征伐,十几年来,当初那些依附于大楚的周边小国,已经被黑武人灭了几十个。

  如今是黑武人南下的最好时机,一心想做千古一帝的阔可敌大石怎么可能会不来?只要这一次他一战定下中原,他将超越黑武国历史上的任何一位汗皇,甚至超越那位统帅着还是一群散兵游勇的黑武人击败蒙帝国的开国皇帝。

  阔可敌大石要让他自己的名字,排在黑武国历史的第一位。

  开国皇帝也只是击退了蒙帝国而已,从蒙帝国的铁骑手中夺回了他们自己的家园,而他若能踏平中原,那功绩比起他祖上来说,岂不是要更加的恢弘伟大。

  入夜,城墙上。

  刘牧拎着两壶酒过来,走到谭千手身边,用脚踢了踢坐在那睡着了的谭千手。

  谭千手已经四天三夜没怎么睡过,入夜之后黑武人的攻势再一次被打退,谭千手检查了伤亡之后就靠坐在城墙上睡着了。

  “你居然睡得着?”

  刘牧把谭千手踢醒之后讥讽了一句。

  谭千手愣了一下,他也没有想到自己会在这种时候睡着了,大敌当前,之前的四天三夜他哪怕是得空睡一会儿,没多久就会惊醒,可是刚刚睡得那一会儿却格外的踏实,心里好像没有了担忧。

  他想了想,可能只是因为刘牧来了。

  这个曾经与自己亲如手足后来与他仇恨如敌的人来了,他却睡的踏实了。

  但谭千手并没有说出来自己的想法,都是大男人,有些话就算是想到了也不愿意说出来,毕竟显得有些肉麻。

  刘牧喘息着在谭千手身边坐下来,然后把一壶酒扔在谭千手怀里。

  “你是不是觉得我不会来?”

  刘牧喝了一口酒后问他。

  谭千手摇了摇头,他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在刘牧来之前,他曾经认为自己很理智的分析过刘牧不会来,可是心里又有一个声音不停的告诉他,刘牧一定会来。

  刘牧见他不回答,于是哼了一声后说道:“猜你就是这么想的,但是老子来了,老子可不像是某些人,兄弟求救都能见死不救。”

  谭千手苦笑,然后灌了一口酒。

  刘牧看了他一眼,然后重重的呼出一口气。

  “我也真劝过自己别来,你当年能狠心不去救我,凭什么老子就狠不下来这个心?”

  刘牧喝了口酒,忽然就笑了。

  “老子还真就是狠不下来这个心。”

  他把酒壶伸出去,谭千手举着酒壶和他碰了一下。

  千言万语,都在这碰了一下中。

  两个人同时仰起头咕嘟咕嘟的灌了一口酒,然后对视一眼,又都没心没肺的笑了起来,而这一口酒又一笑之中,藏着两个人多少释然,多少过往。

  “是不是恨我?”

  刘牧又问了一句。

  谭千手摇头:“不恨,从来都没有过。”

  刘牧笑道:“老子这近九年来那么欺负你,你都不恨我?”

  谭千手嗯了一声后说道:“想恨来着,真的,有时候被你这孙子气的想骂街,尤其是每次去代州城求你分拨粮草的时候,恨不得给你一个耳光,可就是恨不起来。”

  刘牧道:“贱不贱?”

  谭千手道:“这么想的话,有点。”

  刘牧道:“我也是,贱。”

  两个人又对视了一眼,然后再次笑起来。

  “你知道我为什么后来像是变了吗?”

  刘牧这次的问题,没有等着谭千手回答,因为他知道谭千手给不出答案,哪怕年少时候他们那么的相似,两个人有无数的想法都几乎一致,那时候刘牧就曾经说过,他们俩可能用的是一个脑子。

  他低着头继续说道:“因为那一战之后,老子发现这个世界上被欺负的都是实在人,都是干事的人,都是真正拼命的人……那一战,为什么是你和我被留下断后你想过吗?”

  谭千手道:“自然是因为你和我都没去送礼。”

  刘牧嗯了一声:“所以那些送了钱的人,全都在后撤的大队人马里,而你我这样的人,就被留下了,要拼了命的去保护他们这些怕死的王八蛋,谭千手,你知道老子为什么怨恨你吗?不是因为你不去救我,你说的对,大战之中各司其职,怎么能擅离职守?老子怨你,是因为你死死守着山口要护着的是那群王八蛋啊。”

  谭千手张了张嘴,却一个字都说不出口。

  他从来没有想过这些,此时听刘牧说出来后,心里的愧疚感更重。

  事实确实如此……他没有去救他亲如手足的刘牧,而是葬送了一千多大楚府兵来为那些贪生怕死的王八蛋守住后路。

  想到这,谭千手举起酒壶又狠狠的灌了几口。

  “所以后来我变了。”

  刘牧继续说道:“与其让那些贪生怕死的王八蛋回去把军功都领了,还要指着我们鼻子趾高气昂的骂街,不如我也去分一杯羹,不然凭他妈的什么?当初宇文勒那个王八蛋带着一万余兵力跑了,留下我一千人坚守,回去之后他却被封赏为一等侯?!”

  他长长的吐出一口气,可却根本出不了当年那口气。

  他说:“所以老子回到都城之后就变卖家产,想尽办法讨好刘崇信,还恬不知耻的拜他为义父,当着文武百官的面我直接跪下来磕头求他收我,他哈哈大笑的样子我现在还记得清清楚楚,可是我必须那么做……”

  他看向谭千手:“你那个功过相抵,你现在明白是怎么来的了吧?仔细想想,你还会怨恨我吗?”

  刘牧到了代州做守备将军,他就是谭千手的顶头上司,谭千手自然看他脸色,他也逢人就说,他回来代州做将军就是来整治谭千手的,连谭千手都听说过,他原本的军功都被刘牧给弄没了,最终也只是个功过相抵,可刘牧这样做只是为了保护他。

  大战之后将近十年,他都在这鬼地方做边关将军,那并不是刘牧排挤,相反是刘牧的保全。

  实际上,并不是大部分人认为的那么回事,为什么刘牧要变卖家产去巴结刘崇信?是因为他听说大军败北,刘崇信他们要找一些替罪羊,损失了十二万精锐府兵的大败,没几个人被砍头能算是有个交代?

  而谭千手就是这些替罪羊之一,在原本要上奏给陛下的奏折中,谭千手非但没有死守大军退路之功,反而被写成了一个临阵脱逃导致后军大败被黑武人屠戮的罪魁祸首之一。

  刘牧变卖家产送给刘崇信,又在文武百官之前极尽谄媚的拜刘崇信为义父,只是为了能把谭千手的名字从那本奏折上去掉,最终,谭千手的诛九族变成了功过相抵。

  刘牧的话说到这,没有说明,可是谭千手再傻也明白过来了。

  他呆呆的看着刘牧,眼睛逐渐发红。

  “少他娘的那么看老子,好像个娘们儿似的。”

  刘牧把酒壶里的酒一饮而尽,他抬起手在谭千手的肩膀上拍了拍。

  “千手,你知道,我们因为这个吃了太多的亏,宇文勒现在已经是一卫大将军,我送了那么多金银,换了一个代州将军,而你呢……”

  刘牧看向谭千手说道:“当然你是个混蛋罪有应得,如果不是老子想着,我要守护的是大楚百姓,而不是那群大楚的蛀虫,我这次真的不会来。”

  谭千手看着他,忽然笑了笑:“不信。”

  刘牧白了他一眼:“你以为我单纯的会因为救你而来?老子来都是因为百姓们。”

  说完后他自己也笑了,他他娘的也不是很信自己的话。

  “上一次,我们没机会并肩作战。”

  刘牧伸出手晃了晃后说道:“这次可以了。”

  谭千手也伸出手,两个人的手紧紧的握在一起。

  如果不是这次到了边关后看到如此战局,觉得自己可能是有来无回了,这些话刘牧也不会对谭千手说,有些时候他就想着,如过去九年一样让谭千手那个白痴内疚一辈子好了,因为那样的内疚还好过些,如果让谭千手知道了刘牧为了救他而认贼作父的话,那种内疚,更难熬。

  每次谭千手去代州求粮的时候,刘牧看着他那样子心里都觉得难受,然而他也清楚,如果自己不表现的心狠一些,那个家伙啊,心里的煎熬和愧疚会把他熬疯。

  “可惜了啊。”

  刘牧看向谭千手说道:“年轻的时候我们还有个约定,如果我们俩的后代是一儿一女,那就结成亲家,如果是两个儿子或者两个女儿,那就让他们结拜,可是你这个废物,这么多年过去了,别说儿女,连个女人都没有。”

  他白了谭千手一眼:“废物不?”

  谭千手哼了一声后说道:“你有儿女?你有女人?”

  刘牧自豪地说道:“虽然我没有儿女,但我有女人啊,你以为代州城里和你这边关一样,地上的鸟屎都是公粪。”

  谭千手愣了一下,然后摇头道:“不应该啊,如果真的如你所说夜夜笙歌,你今天杀敌的样子还能那么龙精虎猛?我觉得你是在吹牛皮。”

  刘牧哈哈大笑,站起来,手扶着城墙看向外边远处,那里是黑武人的连营,灯火连绵像是一片落在地上的星辰。

  谭千手也站起来,不知不觉的,把手放在了刘牧肩膀上,刘牧的手也放在他肩膀上,两个人的胳膊交叉在那,就像是十年前,他们准备随军北伐的时候站在高坡上望向黑武的方向一模一样。

  这就是勾肩搭背吧。

  他们已不再年少。

  第一百八十一章 此刻只有兄弟

  人无再年少,可是人有少年志气。

  代州边关在这之前从来都和黑武人没有什么关系,这里防备的是草原人,所以相对来说和幽州北边的边关相比,这里一直都不曾有过什么大战,哪怕是驻守在这的将士们也没有想到过,有朝一日,轮到他们来阻挡黑武人南下的脚步。

  黑武人猛攻的第五天,城墙上,再一次击退了黑武人攻势的大楚边军士兵们全都坐下来,他们不知道自己有多少时间休息,所以必须抓紧每一息,若是能睡上那么一会儿,就已经是最大的奢求。

  “五天了。”

  刘牧看向谭千手,递给他一壶水后说道:“按理说,今天从信州来的援兵应该会到了吧,信州虽然稍稍远一些,可若是得到消息就急行军赶过来,最迟今天天黑也能到。”

  谭千手摇了摇头,没办法确定信州的援兵还要多久能到,但可以确定的是如果今夜再不到的话,边关上可能就无兵可用了。

  刘牧带来的两千多名士兵已经死战两天一夜,而这两天一夜黑武人的攻势比之前更猛,完全不计代价,因为黑武将军律迟的严令之下,那些领军的黑武将军们也已经没有丝毫退路了,要么破城,要么他们死。

  这两天一夜,代州军除了留守代州的几百人之外,赶来此地的都已经上过战场厮杀,如今还勉强算完好无损的连三百人都没有。

  这小小的一座边关变成了修罗战场,城墙上的伤亡都如此之巨,更别说黑武人的伤亡了。

  然而此时此刻黑武人就不怕有伤亡,他们已经损失了大几千人,还怕损失的更多吗?哪怕在这扔下一万具黑武士兵的尸体,只要拿下边关,也比扔下几千具尸体却无功而返要强的多。

  黑武人如此心急,如此不计代价,更加印证了刘牧的推测,可能黑武汗皇阔可敌大石就要到了。

  如果等阔可敌大石到了此地而律迟还没能攻破边城,第一律迟颜面上不好看,第二耽误了大军南下进度的话,连律迟都可能被处置。

  刘牧看着城外连成一片的火把,逐渐暗下来的天色都被火把照的像是要退却似的。

  “如果今夜援兵不到的话,可能……”

  刘牧看了谭千手一眼,两人纵然心有壮志也有不屈热血,可是手里没兵作战,这壮志和热血就变得毫无意义。

  谭千手站起来,也看向城外,片刻后说道:“尽人事,听天命。”

  天黑之前,黑武人再一次压了上来,他们之前就在砍伐四周的树木,用了三天的时间打造了一辆极为巨大的楼车,这楼车的高度几乎与城墙差不多,楼车的顶层可以挤下数十名甚至百人左右的弓箭手,虽然构造简陋,可是有了这楼车之后,黑武人就能给城墙上的楚军施压。

  随着城外响起黑武人整齐的口号声,那巨大的楼车被他们缓缓的推了上来。

  “还有多少箭?!”

  刘牧急切的喊了一声。

  边城中原来的箭早就已经打完了,后面两天一夜用的羽箭都是他从代州带来的。

  手下人喊道:“将军,只剩下十几捆了!”

  一捆羽箭名义上是二百支,可实际上都有亏缺,大楚兵部的武工坊号称一年可以造箭百万支,实际上也真的有如此能力,然而真实情况是他们也一样弄虚作假,一捆羽箭至少要亏三四十支,只有箭杆没有箭头。

  如今这大楚啊,每一个官府的部门都有自己中饱私囊的手段,武工坊这样的地方最容易倒腾的就是铁器。

  “把所有羽箭都搬到我的位置!”

  刘牧喊了一声。

  士兵们把仅剩下的这十几捆羽箭搬运到刘牧那边,刘牧回头吩咐道:“我的亲兵队,全部跟我站在此处,一会儿黑武人的楼车上来之后,我与你们一同压制楼车上的弓箭手,你们都是我的亲兵,我没能给你们富贵,此危急存亡之际,却要与你们同生死,是我刘牧对不起你们。”

  说完后,他朝着自己的亲兵队俯身一拜。

  数十名亲兵同时朝着刘牧行礼,亲兵队正曲易名大声说道:“能与将军同生死,是我等荣耀!”

  刘牧使劲儿点了点头,然后哈哈大笑道:“若真有来世,老子给你们当牛做马吧。”

  说完转身面对城外,抓了硬弓在手后吩咐道:“箭壶放在我脚边,所有人瞄准了射,我们已经没有羽箭可以浪费了!”

  “是!”

  就在他的亲兵队应了一声后,谭千手部下校尉甘重默默的走到了刘牧身边,沉默片刻后说道:“也给我一个箭壶。”

  刘牧侧头看了看他,认出来是自己下令打了的那个校尉,他皱眉道:“你做什么?”

  甘重道“我箭法好。”

  刘牧道:“老子让人打了你一顿,你居然过来想和老子并肩作战?”

  甘重道:“不记得了。”

  刘牧一怔,然后笑道:“老子让人打你,是因为你那一句卑鄙小人,老子这大半生来都不曾做过卑鄙之事,一会儿打起来如果老子发现你吹牛皮浪费了老子的箭,我还要打你。”

  甘重道:“将军看着就是。”

  就在这时候,黑武人的楼车已经靠近到了城墙外不足三十丈距离,那楼车巨大沉重,又不可能在三天之内打造的构造巧妙,移动楼车,靠的是滚木,所以移速也缓慢。

  但黑武人已经不打算等到明天天亮之后在攻,他们要在今夜拿下边关。

  “准备!”

  刘牧大声喊道:“都给老子瞄准了射,浪费一支箭,就可能多一个敌人爬上来!”

  “是!”

  数十名亲兵握紧了硬弓,只等将军一声令下。

  刘牧却并不心急,三十丈内已经是羽箭射程,可他却一直不下令,士兵们就一直都等着,越是这样越是紧张,对面的黑武人其实也一样,楚军一时不放箭,他们反而心里更加不踏实。

  “黑武人的箭!”

  有人喊了一声,然后立刻就俯身下去。

  楚军没有放箭,黑武人楼车上的弓箭手放箭了,近百支羽箭瞬息而至,楚军立刻就有人被射中,打在城墙砖石上的箭头擦出来一串一串的火星。

  二十丈。

  “箭!”

  刘牧大喊一声。

  他的亲兵立刻直起身子,朝着楼车上开始还击,双方的羽箭都集中在这一片区域,羽箭密集的能在半空中碰撞。

  甘重默不作声的取箭,射箭,取箭,射箭,重复着这个动作,可是他的箭竟然精准的让人难以置信,每一箭都能放翻一个黑武人。

  楼车上不停有尸体掉下去,但也不停有黑武人弓箭手递补上去。

  “他们要干什么?!”

  刘牧眼睛都瞪圆了。

  黑武人的楼车已经推进到了距离城墙不到十丈的距离,而且还没有停下来的意思,难道他们打算……

  “小心!他们要用楼车登城!”

  刘牧朝着另外一边领兵防守的谭千手喊了一声,谭千手那边已经没有羽箭了,只能靠滚木和石头砸靠近城下的人,听到刘牧的喊声,谭千手立刻喊道:“过来二十个人,带上长枪!”

  双方不停的放箭不停的死伤,可是最终也无法阻止楼车靠近城墙,楚军的羽箭几乎耗尽,黑武人就显得越发猖狂起来,站在楼车顶上的那些黑武士兵嗷嗷的叫唤着,他们喊了些什么听不懂,但是看得出来他们是在谩骂和嘲讽。

  砰地一声,楼车顶上了城墙。

  楼车上的黑武人扔下弓箭抽出弯刀,嗷嗷的叫喊着往城墙上跳。

  谭千手带着几十名士兵上来,用长枪组成阵列防御,跳过来一个捅下去一个。

  可是黑武人在不停的攀爬着楼车,跳上来的人也越来越多,而且进攻的地方又不止这一处,其他地方也不停的把云梯靠上来。

  到处都有黑武人登城,而楚军人数已经不足以全面防御了。

  黑暗中,在边关城内,左侧登上城墙的坡道上,有一片火把冲上来,为首的那人爬到城墙上看了一眼脸色就变了,喊了一声后抽刀向前。

  “代州城八卦刀门严重成前来协助守城!”

  八卦刀门门主严重成带着百余名弟子冲了上来。

  在他们身后,还有一群人,听到喊声之后,为首那汉子也跟着喊了一声:“古北马帮韩友生!”

  “大荣镖局刘汉!”

  “福威镖局李堂堂!”

  随着一声一声呼喊,越来越多的汉子们冲上城门,他们不是士兵,他们是被朝廷所看不起的江湖客,也有不少时候,朝廷的队伍抓不到叛军就拿他们开刀,可是此时此刻,这些一腔热血的江湖汉子们都来了。

  他们不是叛军,他们是侠!

  城内右侧这边也有一支队伍迅速的登城,他们默不作声,没有人喊话,可是他们的动作更快,人更骁勇,冲上城墙之后,他们就迅速的补充到城防缺口位置,而且每个人肩膀上还都扛着两捆羽箭。

  庄无敌拉了李叱一下说道:“人家都报个名号,你也应该报一下,趁此机会让人知道你。”

  李叱沉默片刻,一边抽箭一边大声喊了一句。

  “燕山,绿眉军!”

  这一声喊,城墙上顿时就安静了下来。

  绿眉军?

  那不是叛军吗?

  那不是冀州最大的叛军吗?

  连刘牧和谭千手听到这一声喊都愣了。

  李叱一箭放出去后大声喊道:“此刻只有中原兄弟生死同袍!”

  “说的好!”

  刘牧大喊道:“老子喜欢这句话。”

  “杀!”

  “杀!”

  “杀!”

  第一百八十二章 往来如鬼魅

  这已经是不知道第多少次了,黑武人觉得下一刻就能攻占边关,可就是差了那么一丝,每次都是差了那么一丝,好像月神都已经不那么庇护他们黑武族民了。

  黑武人信奉月神,他们自称为月神子民,在黑武人的神话传说中,是月神创造了这个世界,然后月神飞升到了月亮上,依然守护着她的子孙后代。

  整个黑武帝国之内,绝大部分百姓都是月神的信徒,而其中最虔诚的信徒在几百年前创建了剑门,剑门弟子,都是月神的奴仆。

  之所以称之为剑门,是因为当年创造剑门的那位大剑师,发誓以掌中阔剑守护月神。

  几百年后,剑门在黑武国内的地位越来越高,以至于黑武汗皇的皇冠都要剑门门主来加冕,剑门对百姓们宣称黑武汗皇便是月神在人间的继承者,为了保护汗皇,剑门还组建了一个直接听命于汗皇的组织,后经转变被称之为黑武青衙。

  黑武将军律迟的身份就很复杂,他既是将军,又是剑门的三十六位剑师之一,因为后来升任了大将军又封了侯爵,所以在剑门地位也变得高了起来。

  此时此刻,在律迟以为自己的双脚即将踏上楚国边关的时候,楚人再一次表现出来了让人震撼的不屈和团结。

  所以律迟有些不理解,情报上说,楚国已经分崩离析各地叛乱不断,楚皇的旨意出了他们的都城都没有人听,大楚十三州,各州节度使随时都会造反自立为王,百姓们更是已经对楚国朝廷失去信任,甚至视那些穿官服的人为仇敌。

  如果真的是这样,为什么这边关城墙上会不断有援兵赶来?而那援兵还不只是楚国的军队,更多的是百姓和江湖中人。

  青衙得到的情报中提到,楚国的江湖中人就是叛军的主力,这难道不矛盾吗?

  黑武人只是还没有弄清楚,叛军的主力可以称之为绿林客,但不能统称为江湖客,绿林道在江湖,但绿林道不代表整个江湖。

  城墙上,李叱那一声燕山营绿眉军,不但震撼了所有楚人,也震撼了黑武人。

  黑武人中有不少人通中原话,他们南下的时候自然也打听的很清楚,冀州这边最大的叛军势力就是燕山营绿眉军,他们甚至已经做出了准备,入关之后第一件事就是去拉拢燕山营,对燕山营的人许以厚利,然后驱使燕山营为先锋军进攻冀州城。

  可是这计划还没有实施呢,却看到了燕山营的人站在了城墙上成为挡住他们的另外一道城墙。

  “那个年轻人!”

  刘牧朝着李叱那边喊了一声:“还有羽箭吗!”

  李叱提起来一捆羽箭就扔了过去,这把刘牧吓了一跳,那一捆羽箭两百支可是实打实的数量,那少年扔过来的时候飞越了无数人的头顶,这臂力何其惊人!

  他想着这一战打完了一定要找到那个小子,若是把他留在自己身边的话就好了。

  刘牧双臂伸出去把那捆羽箭接住,然后才知道自己刚刚的判断还是不够准确,这一捆羽箭的分量比他预计的还要重,燕山营的羽箭非但数量绝对没有亏缺,而且每一支箭的做工竟然比大楚武工坊制造的还要好。

  但这不代表燕山营造的箭有多好,而是因为现在大楚武工坊造的箭实在是太差。

  刘牧心说连叛军都知道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这道理,可是大楚朝廷里的人却都已经忘了,他们只管从任何能中饱私囊的地方往自己手里抠钱。

  有了羽箭,刘牧的人硬是把楼车上的黑武人清了一层。

  “老谭!”

  刘牧喊着:“得想办法让黑武人上不了楼车。”

  谭千手应了一声:“我知道。”

  他往四周看了看,实在也找不到什么合适的东西,想把楼车点燃,那楼车都是刚刚砍伐下来的新木,哪有那么容易点燃的。

  就在这时候,一个身影从谭千手身边掠了过去。

  “借路!”

  那年轻人喊了一声,人从谭千手头顶飞跃而出,一个大跨步,直接出了城墙。

  “谁来给我持盾!”

  那人一跃跳到了城外的楼车上,声音在半空之中传来。

  “我来!”

  谭千手伸手抓了一面将近一人高的巨盾也跳了出去,持盾站在那少年身侧,他看向这少年问道:“你可来为我持盾,我来杀敌。”

  那少年看了他一眼后说道:“算了吧,只管给我护住身侧。”

  他是真不把将军大人当回事啊。

  李叱一边说话一边挥刀,上来一个黑武士兵被他砍下去一个,他左右跨步,这边砍死一个那边再砍死一个,以一人之力,竟然杀的那些黑武人无法递补上来。

  “好汉子!”

  甘重看到李叱那般凶悍,伸手抓了一面巨盾也从城上跳了出去:“我来助你!”

  他与谭千手一边一个,用巨盾为李叱挡箭,两个人一开始还能跟得上李叱来回出刀奔走,没多久就开始吃力,因为李叱来回的动作实在太快。

  谭千手越看越惊,一是因为李叱的凶悍,二是因为那刀法他隐隐约约觉得有些眼熟。

  那少年李叱,在楼车顶层上左右冲杀,没有一个黑武人爬上来能挡他一刀,尸体一具一具的从楼车上翻落下去,从他上去开始,这楼车就变成了他的天地,在他这一方天地中,他便是主宰。

  黑武人不知道楚人来了多少援兵,所有登上城墙的士兵都被人砍死然后扔下来,黑夜之中不好判断,只好吹角收兵。

  足足厮杀了能有一个时辰,城墙上到处都是尸体,脚走过的地方,像是踩过水洼的声音一样,然而脚下的并不是水,而是血液。

  看着黑武人逐渐退下去,城墙上的楚人爆发出一阵欢呼。

  李叱站在楼车上大口大口的喘息着,他左边肩膀上插着一支羽箭,右边大腿上有一支,而再看他一左一右的那两人,手中所持巨盾上,已经插满了白羽。

  “对不住兄弟。”

  甘重看了看李叱身上的箭,脸色愧疚道:“没能给你护住。”

  李叱洒然一笑道:“只漏了两箭过来而已。”

  他抱了抱拳,然后纵深跳回到城墙上,一边走一边喊道:“可有火油?把这楼车烧了,不然明日还是麻烦。”

  刘牧大步走到李叱身前,上上下下的把李叱打量了一番,回头吩咐自己亲兵给李叱把箭头挖了,庒无敌已经过来,拉了李叱就走:“我们兄弟自会为他处置伤口。”

  庒无敌最恨的就是官军,如果不是来打黑武人,他宁死也不会帮官军做事。

  李叱当然知道庒无敌心思,所以跟着庒无敌就走了,都没给刘牧再说什么的机会,刘牧张着嘴后边的话还没有说出来呢,人家已经到了城墙一头去治疗伤势了。

  刘牧看着李叱的背影,忽然就笑了笑,自言自语似的说了一句:“这小子完全不把我当回事啊。”

  谭千手笑道:“你以为把我当回事了?我说让他给我持盾,他就看了我一眼,说你把盾牌举好就行了,多一句话都没有。”

  刘牧叹道:“燕山营的叛军之中有如此人物,哎……”

  另外一边,庒无敌看向李叱问道:“伤怎么样?”

  李叱笑道:“根本不碍事。”

  庒无敌亲自动手把李叱身上的箭杆剪断,然后用小刀子切开皮肉把箭头剜出来,这羽箭的箭簇上都有倒刺,拔是拔不出来的。

  李叱坐在那任由庒无敌给他切开伤口挖箭,好像根本不知道疼一样,甚至有些想喝酒。

  “喂!”

  他朝着对面喊了一声:“穿官衣的,有酒吗!”

  谭千手立刻应了一声:“有!”

  他转身跑过去拎了一壶酒就给李叱送过去了,刘牧看着谭千手愣在那,心说自己这是慢了一步,他一脸不满地说道:“酒……我的,我带来的。”

  最终刘牧也没能忍住,装作只是随意走动的到了李叱身边,他低头看着那年轻人喝酒,而另外一人给他缝合伤口,李叱坐在那面不改色,还略微表示了一下对他们这酒的嫌弃。

  “兑水了。”

  李叱说。

  刘牧这就不服气了,他哼了一声后说道:“那些卖酒的,难道敢在给我送来的酒中掺水?”

  李叱看了他一眼,那正四品的将军甲好像也没给他屁点的压力。

  “做生意的最愿意的就是糊弄你们官府的人,第一是因为你们以为他们不敢而实际上他们敢,第二是因为你们那些手下人去买酒多半要收人家好处,人家亏了的银子从哪儿来?当然是从酒里赚回来,那只能掺水。”

  刘牧想了想,心说难道自己这些年来喝的酒都是掺水的酒?

  他不服。

  “你说我的酒掺了水,证据呢?”

  李叱伸手从自己腰畔上解下来酒壶递给刘牧,刘牧喝了一口,然后惊讶的发现确实比他的酒滋味更足,更凛冽,更有劲道,然后他有些愤怒的质问:“你自己有酒还管我们要?!”

  李叱道:“我自己有酒管你们要怎么了?”

  刘牧一怔,一时之间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他一个堂堂正四品的将军,头一次觉得自己被问住了,觉得这小子挺不要脸的,还觉得他话里居然有几分道理。

  李叱趁着他发愣的时候一伸手把酒壶拿回来,挂回自己腰畔。

  刘牧又愣了一下,心说还能要回去?

  就在这时候,远处忽然传来一片惊呼。

  “黑武人大营起火了!”

  众人连忙起身去看,就看到黑武人的营地那边起了一条火龙,火线以飞快的速度向前延伸,黑武人慌乱的喊声连城墙上都听的那么清楚。

  “闯营的人数并不多!”

  谭千手用千里眼往黑武人营地那边看着,说这句话的时候语气中都是不可思议。

  闯入黑武人营地的是一支骑兵队伍,人数确实不多,从火线宽度和火把数量就能看得出来,但是那支骑兵太快了,他们风一样在黑夜中卷入了黑武人营地,一路放火,又风一样杀了出来。

  刘牧揉了揉眼睛,都不敢相信自己看到的这一幕。

  “看!”

  有人指着城外喊道:“他们烧的是黑武人的粮草营地!”

  城外,那名为唐匹敌的少年带着二百名草原轻骑完好无损的从黑武人粮草大营里杀了出来,带着二百人进去,带着二百人出来,犹如一群鬼骑,来势如虹,去势如风。

  杀了一个对穿,然后就迅速遁入黑夜。

  李叱站在那看着这一幕,他不知道那领兵之人是谁,但佩服的五体投地。

  第一百八十三章 你在逗我?

  这一夜,暴怒的黑武将军律迟恨不得亲手提刀杀人,数万人的连营严密戒备之下,居然被一支只有两百余人的骑兵队伍偷袭了粮草大营!

  这是冬天,干草易燃,数万人所用的粮草在北风呼啸下被人一把火几乎烧了个干干净净,连救都救不下来。

  看着面前跪倒在地的那些手下,律迟想发怒却根本就发不出来,这是对手下人已经失望透顶的表现,他连骂都懒得骂了。

  “昨天夜里当值的所有人,无论是将军还是士兵,一会儿第一批攻城,攻城之时,不准穿甲,不准持盾。”

  他只是淡淡的吩咐了一句,然后转身就走了。

  可是这淡淡的一句话中,却已经决定了很多人的生死。

  这些失职之人,他不杀,交给楚人去杀好了,可最起码给了他们战死的尊严。

  回到自己的大帐中,律迟坐下来后就重重的叹了口气,天一亮就是他攻城的第六天,他来的时候还很轻松的对手下人说,三天拿下楚国边关,七天攻破代州城,十五天打到冀州城下。

  如果这么算的话,到来年春暖花开的时候,黑武帝国的大军已经陈兵南平江直指江南。

  “将军。”

  律迟手下的幕僚康克莱轻声劝说道:“楚国虽然已陷入内乱之中,但楚人善战,这边关又高大坚固易守难攻,手下人也不是没有尽力……”

  他的话还没有说完,律迟就狠狠的瞪了他一眼。

  律迟道:“最多再有四五日陛下的大军就要到了,若到了那时候我还没能攻破代州边关,你觉得陛下会听我解释吗?这个先锋将军让多少人看着眼红你是知道的,每个人想的都是先锋将军油水最大,一路掠夺过去,中原锦绣数不清的金银财宝好像都能装进先锋将军的口袋里似的,陛下信任我把这最重要的事交给我来办,我打不下边关,那些眼红的人就会说我只顾着抢钱了……”

  康克莱道:“将军,现在楚人的援兵已经源源不断的赶来,咱们又没有好用的攻城器械,若是再心急去攻打的话,损失必然惨重,如今我们的伤亡已经近万,还是得想个法子才行。”

  “法子?”

  律迟哼了一声后说道:“现在粮草几乎全都被烧了,若是两天之内攻不破边关,我们就必须退兵,我狼狈退回到陛下面前,陛下会把我五马分尸。”

  他停顿了一下后继续说道:“就算是用尸体堆起来一条坡道,今天也必须攻破边关!”

  半个时辰后,黑武人的大军再一次犹如浪潮一样席卷到了边关城下,只是每一个黑武士兵的眼神里都已经没有了最初时候的那种自信和嚣张,第一次冲锋的时候他们可不是现在这样,他们觉得只要随便冲一阵就能把黑武帝国的战旗插在楚国的边关城墙上。

  高处,谭千手举着千里眼看向城外,片刻后往一个方向指了指:“律迟亲自上来了,我看到了他的将旗。”

  刘牧顺着他指的方向看了看,然后点了点头:“如果我推测不错的话黑武汗皇就要到了,刘牧昨夜里粮草被烧,他们两日之内若不能攻破咱们的边关,没有粮草他们就只能退走,以阔可敌大石的狠厉,律迟必会被处死,所以他现在是要拼了。”

  他回头看了一眼,然后苦笑:“而我们这边,也只是看起来还算稳固而已。”

  城墙上依然缺少羽箭,昨天燕山营带来的箭一场大战之后就消耗了一多半,剩下的羽箭也不过还有几千支,这样的恶战之下,几千支箭根本坚持不了多久。

  而且这座边关城墙上缺少重型的防御武器,连一架弩车都没有。

  他回头看的时候,正好看到那个年轻人蹲在地上正在写写画画,他很好奇,走过去看了看,发现那少年画的像是一幅地图。

  “这是什么?”

  刘牧好奇的问了一句。

  李叱抬头看了看他后回答道:“我画的是咱们代州边关的地形图,这便是信州边关,两地相距不过二百里,现在黑武人只是还不熟悉咱们的地形,一旦他们知道了二百里之外就还有一座更容易攻破的地方,立刻就会转攻信州,以黑武人的兵力,就算是两边同时进攻也不成问题。”

  刘牧点了点头:“不过信州边关虽然城关没有咱们这边高大,可是那边山峡狭窄,兵力施展不开,只需有三千悍卒就能死守,你看我们这边,外边就是一片开阔地,黑武人的攻势能大举展开,不一样。”

  李叱摇头道:“我的意思是,信州援兵没有过来,可能是……”

  刘牧的脸色立刻一变。

  他看向谭千手,谭千手听到李叱的话后脸色也变了。

  黑武人如果真的是两边同时进攻呢?

  信州的援兵一直都没有过来,若信州山峡边关也在被黑武人强攻的话,不管是代州这便破了还是信州那边破了,另外一边很快就会陷入腹背受敌的困境。

  “但愿……”

  谭千手的话还没有说完,城下,两名士兵搀扶着一个身穿队正军服的人上来,那队正看起来已经累的完全脱了力,身上的血迹和灰尘混合在一起,让他看起来像是刚刚从坟墓中爬出来的一样。

  “将军……求将军发兵救信州关,信州关快要坚持不住了啊将军。”

  那队正哭嚎着说道,嗓音沙哑的好像嗓子都已经被割裂了一样。

  “信州关……”

  刘牧脸色有些发白地说道:“非我不愿分兵去救,你自己看看……”

  那队正往四周看了看,城墙上穿着官军衣服的人已经不多了,大部分都是百姓,他眼神里本来还有几分期待,可此时那期待很快就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绝望。

  “代州和边关加起来四千边军,已经战死三千余。”

  刘牧语气沉痛地说道:“如今守城全靠这些自发而来的义勇,实在是抽不出人手了。”

  李叱忽然站起来说道:“我来想办法。”

  刘牧看向他,沉默片刻后说道:“你能想到什么办法?”

  李叱没有回答他,快步跑到庄无敌那边,在庄无敌耳边轻声说了几句什么,庄无敌随即一怔,他摇头道:“你也知道,若是大哥肯出兵的话,就不会是你我带着这二百兄弟过来……”

  李叱道:“你只管把我原话说给虞大哥,总是要试试才行,若是成了,信州可保,代州也就有几分把握不失。”

  庄无敌叹了口气:“那我这就赶回去,若是不成的话我再赶回来和你汇合。”

  李叱道:“一路小心。”

  庄无敌应了一声,回头吩咐他的手下兄弟说道:“我不在此地,他便是你们当家的,你们如何视我便如何视他,他与我,一般无二。”

  “是!”

  他手下汉子们整齐应了一声。

  庄无敌看向李叱说道:“不许死。”

  不等李叱回答,转身跑下城墙。

  李叱回到刘牧和谭千手身前问道:“这里可有库存的军服和军旗?”

  谭千手点头道:“有,你要何用?”

  李叱道:“把城上破损的旗帜全都摘下来换了新的,让所有城墙上的人换上边军的衣服,不管用什么办法,去搞到大鼓,越多越好,就在城墙上摆起来,然后我让你们敲鼓的时候就用劲的敲,一定要整齐。”

  刘牧不解地问道:“换上衣服让敌人以为城墙上是新到的援军这我可以理解,你要那么多大鼓做什么?”

  李叱道:“只管去做就是,管用的话,可以拖延几天。”

  然后他看向谭千手说道:“分派人手,挡住今天白天的攻势之后,夜里巡查的人,每人要拿两根火把在城墙上走动,找人去制作大旗,不需要多像,只要看起来像是将旗即可,在上边随便写什么姓氏都行。”

  他说完之后又看向四周的江湖兄弟们说道:“派人回城内去,搜寻牛羊,不要去顾及那么多,有多少就搜寻来多少,把牛羊驱赶到城下,让牛羊都叫起来。”

  他又看向燕山营那些兄弟说道:“全都下去,砍断树枝拴在战马上,骑着马在城内来回奔走,尽量弄起来烟尘,最好让战马能多叫几声。”

  他都安排好了之后,靠着城墙站在那沉思,他这般模样,正四品的刘牧居然都不敢上前打扰,那少年吩咐人的时候比他还像是一位决策者。

  按照李叱的吩咐,所有人都行动起来,不多时,谭千手的人取出库存的军服给这些江湖客换上,又把城墙上的战旗都换了新的,刘牧吩咐人去找大鼓,连城内草台班子唱戏的大鼓都借来了。

  燕山营的兄弟们纵马在城内空地上来回奔驰,尘烟激荡,人马嘶鸣。

  城外,律迟站在高处举着千里眼看向边关上,然后脸色就变得越来越难看。

  “怕是楚军大队人马到了,而且来的还是高官。”

  律迟道:“楚人那些做官的最讲排场,你们看,城墙上战鼓齐鸣,将旗一面一面的上来,来的人官职必然不低,青衙情报说如今楚国最善战的武亲王就在冀州,多半是他到了,武亲王有数万精锐府兵,这一战,咱们怕是没法继续打下去……突袭之计已难奏效,看来只好等陛下大军亲至再做打算。”

  话刚说完,听到城内一阵阵牛羊叫声,他随即叹了口气:“那些楚国的边关将士连饭都吃不上,可你们看看,楚国高官到了,牛羊成群的赶来,这是唯恐在边关吃的不好……如此楚国,就算是今日不被我黑武帝国所灭,他日也必有亡国之灾。”

  他手下人本就已经不想再打了,这样持续不断的猛攻,他们初来时候的锐气早已经被消磨干净。

  “下令暂时退兵,派人去请示陛下。”

  律迟转身从高坡上下去:“等陛下旨意到了再说。”

  城墙上,李叱借用刘牧的千里眼看着,见黑武大军正在缓缓后撤,他长长的吐出一口气。

  “你怎么知道这样可以退兵?”

  刘牧惊讶的问道。

  李叱道:“我只是给律迟找了个台阶,他以为武亲王大军到了,突袭之计已经被破,所以自然暂时退去。”

  刘牧道:“若你是想骗他认为武亲王到了,为何不制作武亲王的大旗?而是胡乱做些旗子?”

  李叱笑道:“若把武亲王大旗打出来,律迟就不信了。”

  刘牧沉默片刻,仔细思考,想了想确实有些道理。

  他忍不住问了一句:“小兄弟,你今年多大?”

  李叱看了他一眼,认真回答:“十四。”

  刘牧:“????”

  李叱想了想,补充一句:“十四岁半。”

  刘牧:“???!!!”

  第一百八十四章 该来的不来不该来的来

  刘牧把谭千手拉到一边压低声音说道:“这小子是个奇才,如果他真的才十四岁的话,若是能活得长久,将来必成大器,若我们想办法拉拢一下,留在帐下做事,想想就是美事。”

  谭千手笑道:“说实话,现在你我能给人家这样的天才开出来什么条件?真要是对比的话,我们还不如人家与虞朝宗。”

  刘牧叹了口气道:“可是这样的人若是以后放走了,太可惜。”

  谭千手道:“若是大楚盛世时候,这样的人才说什么也要留下才对,可是现在你我就别耽误人家前程了,跟着我们受气还不如人家在燕山营吃香的喝辣的,以你我对虞朝宗的了解,这般人才,虞朝宗也必会重用。”

  刘牧道:“忽然觉得有几分讽刺,我们堂堂朝廷将军,此时却觉得留下人家不如让人家继续去做草寇。”

  谭千手摇头道:“这世道,快分不清谁是草寇了。”

  刘牧听到这句话后心里一堵,想想看,真要说吸人血吃人肉,大楚朝廷里那些衣冠楚楚道貌岸然的大人物们,比这些山匪草寇还要狠得多,而且还用的是貌似正大光明的手段。

  “算了,不想了,我去和那小子聊几句。”

  刘牧溜溜达达的到了李叱身边,看李叱正在啃一个窝头,这还是之前百姓们送上来的干粮,这里气候严寒,窝头早就已经冻得干硬干硬的,可是李叱也不在意,一口窝头一口水,而刘牧发现他吃东西的习惯更特别,哪怕是掉在衣服上的窝头渣子也会捡起来塞回嘴里,一个窝头吃完,可以说没有一丝浪费。

  刘牧看着他,忽然间心里难受起来,如果大楚能够任用这样的贤才,何至于崩坏如此。

  李叱吃完手里的窝头又拿起来一个,这冷硬冷硬的东西,他已经干掉了四个,这是第五个,见刘牧盯着他看,他侧身避开刘牧的视线继续吃,那样子就好像在提防着刘牧抢他窝头似的。

  “你想从军吗?”

  刘牧最终还是没忍住问了一句。

  李叱又看了他一眼:“将军正四品?”

  刘牧点头道:“代州守备将军刘牧,正四品军职。”

  李叱听完后摇了摇头:“不跟你。”

  刘牧从他这简简单单的三个字之中体会到了什么叫看不起,堂堂正四品将军,居然被一个小山贼鄙视了,那样子好像正四品在他眼里啥也不是。

  “我可以留你在我帐下为校尉。”

  刘牧像是个端着小盆用盆里的金鱼骗小朋友的坏人似的,蹲在李叱身边用很真诚的语气说道:“以我的军职,可以直接提拔正五品的将军,虽然过程可能麻烦些,但是直接先给你个校尉不成问题,好歹有一些功劳让下边人服气,我就能提拔你五品。”

  李叱看了他一眼,然后又转了半圈背对着刘牧。

  刘牧叹道:“虽然你现在跟着虞朝宗有酒喝有肉吃,还有金银,除此之外还有什么?!毕竟那是山贼,年轻人当有抱负有追求,你才十四……虽然我总觉得你是在骗我,但我就勉强信了吧,到了你十七八岁就能成为将军了,你不觉得很了不起?”

  李叱依然在啃窝头。

  刘牧可能觉得自己盆里的金鱼不够漂亮,于是干脆直接放大话道:“我让你做我亲兵校尉,在我军中,你甚至可以不受军律约束,你想干嘛就干嘛。”

  李叱叹了口气后说道:“不跟你。”

  还是那三个字。

  刘牧不死心地问道:“那理由呢,你总的有个理由吧?”

  李叱回答:“你官儿太小了,而且不得势。”

  刘牧:“我去!”

  他站起来都想给李叱一脚,最终忍住了,又恢复了笑脸后说道:“你那是不了解我,代州之内我说了算,我说了算也就差不多就是你说了算。”

  李叱道:“代州可以挡得住黑武人,挡得住自己人吗?你的三千府兵已经打没了,将来看上代州的人连拉拢你都懒得拉拢,你没兵没将就没分量,我跟着你将来岂不是一样被冷落,想想就受不了。”

  刘牧:“……”

  他沉默片刻后说道:“若是你不答应,打完这一战我就直接把你扣下,说你是叛军首领,抓你回去还可讨赏,就算不讨赏,我把你关在大牢里让你终年不见天日……”

  李叱一边啃窝头一边说道:“莫吹牛皮。”

  刘牧:“哎我去!”

  李叱:“你打不过我。”

  刘牧:“……”

  谭千手站在一边看着那个乐啊,心说刘牧啊刘牧,你这半生都在气别人,现在被别人气的跟金鱼似的都快吐泡泡了,刘牧吃瘪他就开心,谁叫刘牧以前总让他吃瘪来着。

  “两位将军。”

  李叱吃饱了,站起来拍了拍肚子,像个不称职的推销员似地说道:“有兴趣来我们燕山营做贼吗?住在依山傍水之地,坐拥豪华大宅,享受山贼津贴,以两位身份和才干,到了燕山营怎么也是个当家的,比我职位要高得多。”

  刘牧:“……”

  谭千手好奇道:“那你在燕山营里是什么职位?”

  李叱回答:“纯粹是友人,什么职位都没有,连工钱都没有,干什么事都属于义务的那种,你要是实在逼着我说个身份,我大概就是燕山营名誉小喽啰一个。”

  谭千手:“我觉得你在糊弄我。”

  李叱:“你觉得错了。”

  他看向燕山营那些兄弟们问了一句:“我说谎了吗,我是不是燕山营友人?”

  “是!”

  庄无敌的那些手下都应了一声,一个个憋着笑的样子都很可爱。

  李叱道:“看吧,我就是个预备役山贼。”

  刘牧和谭千手大眼瞪小眼,心说当山贼叛军的门槛现在都这么高了吗?这小子如此本事,就是个预备役……准山贼。

  与此同时,冀州城。

  节度使曾凌快步走到羽亲王身前俯身说道:“王爷,边关急报,黑武人大举南下正在猛攻代州关和信州关,两地边关几乎同时来冀州求援,来报信的人说,若不迅速发兵的话,可能会坚守不住。”

  羽亲王猛地站起来,第一反应是立刻分兵去支援两地边关,可是话都到嘴边了又硬生生咽了下去。

  “此事……还需验证。”

  羽亲王道:“你先派人到信州关与代州关两地勘察,若真是黑武人南下的话,即刻向武亲王处求援,请求武亲王发兵支援边关,然后派人往朝廷报信,请求朝廷拨派兵马过来。”

  曾凌一怔。

  他一脸急切的看向羽亲王说道:“王爷,若是这两地边关被黑武人攻破的话,无需十日,黑武人就能大军围困冀州,咱们还是应该分兵过去才对。”

  “我知道。”

  羽亲王一边踱步一边说道:“但若是我们拼光了冀州军,以后还靠什么举事?不是我不愿意分兵,而是我们现在手里兵马本就不多,还是迅速去请武亲王发兵吧。”

  说完后他摆了摆手道:“我有些乏了去躺一会儿,此事就这样定下来,不用再来问我。”

  曾凌张了张嘴还想在劝劝,可是羽亲王已经踱着步走了,连头都没回。

  而在冀州外,从各地奔赴两地边关的民勇每一条大道上都能看到,他们衣衫褴褛,扛着木棒之类的简陋武器,多的几百人一群,少的三五人一伙,就这样徒步赶往边疆。

  代州西北方向,一支大概一千二百人左右的骑兵队伍正在加紧赶路,他们是从幽州北边的虎口关过来的,已经急行军数天。

  为首的那五品将军看起来脸色有些急切,不停催促队伍向前。

  副将安松揉了揉眼睛,却揉不住来飞进眼睛里的沙子,那眼睛已经被他揉的发红,他对身前的将军说道:“将军,我们这样擅离职守,就算是救了代州关,怕是也要被军法处置,你刚刚升任将军还不足十天,这……”

  那将军正是夏侯琢,他哼了一声后说道:“不管那么多,先去救了代州关再说,我去请示军令,天知道什么时候会批下来,咱们将军上报幽州罗将军,罗将军思谋再三后才会下令,到时候代州关可能都被黑武人攻破,你们不用担心,别说是咱们将军,罗将军也不敢把我怎么样,你又不是不知道。”

  他抹了抹鼻子下边冻住的鼻涕,说话的时候依然那副吊儿郎当的样子。

  “毕竟像我这么牛皮的人不多。”

  安松终于把眼睛里的沙子揉出来了,松了口气后笑道:“那是,将军你是校尉的时候,咱们将军就时不时给你送礼了……”

  夏侯琢叹道:“和我在冀州的时候一个样子,零花钱都要仰人鼻息,太难了。”

  安松:“噫!”

  第一百八十五章 心思

  夏侯琢好像还是那个老样子,永远也不着调,可正因为他还是老样子,所以他在没有得到军令许可的情况下带着他那一营兵马来了。

  并不是每个人都不会轻易被环境改变,因为并不是每个人都有那么牛皮的资本。

  这事也就是夏侯琢干得出来,换作别人绝不会有这么大的胆量。

  只是夏侯琢没有想到他会在代州关见到李叱那个家伙,所以当他看到李叱的时候先是揉了揉眼睛,然后又不由自主的比划了一下李叱的身高。

  “我离开这一年多,你背着道长他们吃大粪了?”

  夏侯琢在李叱脑壳上敲了一下,李叱被敲的一缩脖子,以前夏侯琢敲他脑壳的时候可不用把手抬的这么高,这才一年多没见着而已,竟然已经和夏侯琢快一样高了。

  李叱笑着说道:“吃大粪就能长得高?”

  夏侯琢道:“茁壮。”

  李叱哈哈大笑,两个人对视了好一会儿,然后给了彼此一个熊抱。

  夏侯琢后退两步上上下下的打量着李叱,这家伙才多大,已经是个有几分高大威武的小伙子了,看了几眼后夏侯琢在李叱胸脯上拍了拍,手感还行。

  “胸肌不错啊。”

  李叱道:“茁壮。”

  夏侯琢问道:“我娘怎么样?”

  李叱回答道:“好着嘞,就是想你。”

  夏侯琢一怔,缓缓吐出一口气后说道:“等再过一阵子,若是没了战事,我就和将军说一声回冀州看看她,但可说好了,你们还得帮我圆谎,就说我是从都城回来的。”

  李叱叹道:“傻不愣登的,你真以为她老人家不知道你干什么去了?她只是不想过分阻止你让你为难,但你若是明明白白告诉她,她就明明白白不准你去,你装傻当做她不知道,她也就装作自己真的不知道。”

  夏侯琢沉默了好一会儿后点头道:“是啊,我娘那是多聪慧的一个人,没有什么事能瞒得住她……对了,你他娘的怎么会在战场上!”

  李叱道:“我要说赶巧遇上了你信吗?”

  夏侯琢:“你觉得呢?”

  李叱随即把送庄无敌回燕山营再到赶来代州的事说了一遍,夏侯琢听完之后就抬手又在李叱脑壳上敲了一下,敲的李叱一咧嘴。

  夏侯琢道:“这是你该来的地方?”

  李叱撇嘴道:“这里难道就是你该来的地方?”

  夏侯琢道:“费什么话,我是军人,当然是我该来的地方,只要有战事,对抗外敌入侵,我来有什么错?”

  李叱道:“如果你是奉命来的,那么就不可能只是你手下这一支队伍来了,所以你一定是在没有军令的情况下私自带兵出来的。”

  夏侯琢道眼睛都眯了起来,他再次重新审视了一下李叱,才发现这个小家伙不仅仅是个子长高了,他的思维也更加的敏锐。

  “说说战事。”

  夏侯琢拉了李叱一把然后往城墙上走,说来也是巧了,李叱刚从城墙上下来准备去看看还能用什么东西守城,才转了没多大一会儿就看到一支骑兵队伍进城,好奇的看了一眼,就看到为首的那将军嘴里叼着一根毛毛草,一副吊儿郎当的样子。

  他心说这个世界上难道还有和夏侯琢一样臭屁的人?

  当然没有,那是只此一家别无分号的臭屁啊。

  所以他立刻就蹦蹦哒哒的迎了上去,一边挥手一边喊,差一点铁柱两个字就脱口而出了,也是离着还远,夏侯琢就看到一个家伙好像个孩子似的蹦蹦跳跳过来,心说那谁啊,那么大个子了还蹦跶,恶心。

  等看清楚是李叱之后才觉得,还是恶心。

  李叱带着夏侯琢去城墙那边,一边走一边把战局如何说了一遍,当夏侯琢听李叱说完用虚张声势这一招吓退了黑武先锋军,他一脸惊讶的看着李叱,想着吃大粪不但长个儿还能长脑子?

  李叱问:“你看什么呢?”

  夏侯琢凑近李叱在他脑袋上闻了闻,然后点头道:“果然是粪香味的。”

  李叱道:“你到了北疆边关之后,口味变得这么刁钻了吗?”

  夏侯琢一抬手,李叱立刻躲开,可是夏侯琢这一次却没有敲下去,而是一伸手搂着李叱的脖子把他拉回来,勾搭着肩膀往前走。

  “臭小子,牛皮了啊。”

  李叱道:“也就那么回事吧。”

  俩人刚要上城的时候,就听到身后有人喊李怼这个名字,虽然夏侯琢已经离开了能有一年多,但是他也很清楚,能喊出来李怼这两个字的绝对都不是好东西,最起码和李叱是一类的不是什么好东西。

  他一回头,果然就看到余九龄颠颠儿的追了上来,不得不说,这个家伙跑的是真的快,片刻之后就到了李叱和夏侯琢身边。

  李叱看到余九龄后问道:“妮儿,你咋来了呢?”

  余九龄累得气喘吁吁的,身上那件衣服好像被人往上泼了半车土似的,一边走路一边土都往下掉,头发上的土多到晃一晃就跟下沙尘暴一样。

  余九龄看向李叱,那眼神里都是委屈啊。

  “我早就来了,你先回去之后,我一口气跑到了前列县,把神雕和狗子还有马车交给道长他们,没敢说实话,就说是听闻夏侯琢到了代州,李叱就赶过去见夏侯琢了,谁想到夏侯公子真的在这……我让他们俩先回冀州,顺便见到高希宁的话跟她说……”

  李叱:“咳咳……”

  余九龄反应过来,继续说道:“然后我就直接赶路过来了,如果不出意外的话,你到的当天我就能追上你,你知道我跑的有多快。”

  李叱:“出什么事了?”

  余九龄道:“我……迷路了。”

  夏侯琢眼睛都瞪圆了:“你这么大个人,而且也不是第一次出门了,自己走一趟都城来回都没问题,从信州那边到代州这才多远,你居然迷路了?”

  余九龄哭丧着脸说道:“都怪一个小兔崽子……我这一路上就怕自己走的方向不对,想着半路上遇到人就打听一下,可是跑了几十里才遇到一个在捡柴的小孩,我问他知道不知道代州怎么走,那个小兔崽子指了一条错路,我这一来回多跑了至少三百里啊……”

  夏侯琢道:“还有这么可恶的小孩儿?”

  余九龄道:“太可恶了,我就问了他一句,嘿,小破孩,你知道代州怎么走吗,告诉爷爷……”

  夏侯琢嘴角抽了抽后说道:“我要是那个小破孩,我能把你指到塞外去,让你一辈子在塞北流浪……你怪谁?”

  余九龄道:“下次再也不能随便相信小孩子的话,谁他妈的说的,小孩子是不会骗人的……累死我了啊。”

  李叱指了指余九龄那一身的土:“这又是怎么回事?”

  余九龄道:“别说了,北疆这边实在是少见人,村子基本上都被毁了,我又走了至少一百多里才遇到几个人,打听了一下才知道方向不对,我又往回走,结果遇到沙尘,那漫天黄沙啊我就又迷路了。”

  李叱道:“就你这几天的经历,我能在云斋茶楼说三天。”

  余九龄那一脸凄苦,他是怎么都不会想到,自己被一个小孩子骗的那么惨。

  李叱忽然压低声音说道:“那你有没有想过,为什么在荒无人烟的地方,遇到了一个小孩子?”

  余九龄仔细了想,然后后背就一阵阵发寒。

  他吓得脸色都变了:“你别吓唬我啊,我可不信什么鬼神那一套……”

  李叱笑道:“你误会了,我的意思是,你能在荒无人烟的地方遇到一个小孩给你指路,那是冥冥之中就该有你报应啊……”

  李叱没有想到他会在代州遇见夏侯琢,夏侯琢自然也没有想到,三个人一边说着一边上了城墙,然后去见了刘牧和谭千手。

  虽然黑武人的先锋军暂时退去,可是谁都清楚用不了多久黑武人的大军就会再次到来,而且再来的时候,将会比之前的厮杀更加的惨烈。

  黑武汗皇阔可敌大石到了,他绝对不会允许大军无功而返,数百年来,自黑武立国起,就一心想吞下中原这锦绣江山,所以黑武人南下从没有停止过,每年都有战争,每隔几年就会有一场大战。

  大楚国力还雄厚的时候,再加上有草原部族的骑兵支持,所以都能扛得住,现在的大楚已经内乱的千疮百孔,对于黑武人来说这确实是最好的时机了。

  夏侯琢一边走一边问余九龄:“你知道李叱这一年多来是吃什么了吗,怎么个子长的这么快。”

  余九龄不假思索的回答:“大粪,各种粪香味的大粪。”

  李叱眯着眼睛看了看夏侯琢,又看了看余九龄。

  三个人见过了刘牧和谭千手之后商议了一下,代州关这边虽然形势严峻,但是黑武人已经退去,未来几天之内应该没有厮杀,若是夏侯琢愿意跑一趟的话,可以去支援信州关。

  夏侯琢就是来打黑武人的,当然没有什么不乐意,唯一的遗憾就是刚和李叱见一面就又要分开,大战之际刀剑无眼,其实就算大家都不说,也很清楚每一次分别都可能是永别。

  可就在夏侯琢整顿军备准备出发赶往信州的时候,庄无敌回来了。

  庄无敌都没有想到虞大哥居然真的答应出兵去协助信州防守,也正因为虞大哥亲自率军去了,庄无敌心里颇有些不是滋味。

  他们要来的时候虞朝宗不来,当时庄无敌还想着,寨子里确实有那么多事要大哥操持,怎么可能轻易出来,可是他把李叱的话原原本本的对虞朝宗说了之后,虞大哥居然没有怎么犹豫就亲自率军去信州关了。

  李叱当时的原话是……你告诉虞大哥,要想成大事,先要聚民心,若你能抵抗黑武入侵,必然会受百姓爱戴信任,将来就会有更多的人支持你,其次,燕山营拿下信州关后,就算是有了进退自如的资本,哪怕将来真的遇到麻烦,也可从信州出关进入草原,算是有备无患。

  因为这几句话,虞朝宗率军出征。

  所以庄无敌在明白,大哥的心思是要做皇帝的。

  第一百八十六章 黑武汗皇

  当夜,刘牧和谭千手要请夏侯琢吃酒,夏侯琢却婉拒了,说要和他兄弟多待一会儿,然后刘牧他们才反应过来,那个臭屁臭屁的小子可能身份大有来历。

  就算是他们在听到夏侯琢名字的时候也都知道那是羽亲王的儿子,夏侯琢说那姓李的和他是兄弟,刘牧不禁感慨,心说羽亲王真是风流,儿子这么多。

  若羽亲王知道了他想的这乱七八糟的事,也不知道作何感想。

  就在城中一间空屋子里,众人随便踅摸了些吃的,这地方苦寒物资匮乏,虽然驱赶过来一些那牛羊,可是他们若是动了那些东西,别人自然也会动,这些东西还是要还回去的,百姓们的日子本来就不好过,聚集在边关下的百姓们靠着边军庇护才勉强能吃上一口饭,若是祸害了他们的牛羊,他们的日子也就断了。

  一大盆的窝窝头,几个咸菜疙瘩,一盘醋溜白菜,一盘炒土豆丝,一盘腌的萝卜条,还有一盘最下酒的花生米。

  四个人围坐在这,每个人都有些恍惚,好像一不小心大家都穿越回了一年多前在冀州城里的时候。

  那时候庄无敌刚来,余九龄才回,夏侯琢将走,而李叱就像是一条线,把这几个人串联在一起。

  夏侯琢捏了几个花生米丢进嘴里,然后灌了一口酒,嘴里滋的一声。

  “丢儿。”

  夏侯琢看向李叱说道:“明儿一早你们就回冀州吧,战场上的事是军人的事,我来了,这里就不需要你们了。”

  李叱耸了耸肩膀,没回话。

  夏侯琢自然知道李叱那性子,如果他没来的话,战事告一段落李叱还可能回去,现在他来了,李叱就更不可走。

  可是这战场上太凶险,尤其是等黑武汗皇到了之后,这个小小的边城就会变成真正的地狱,前几日的厮杀看起来已经很惨烈,然而那只是这一场大战正餐之前的开胃小菜罢了。

  夏侯琢看了李叱一眼,李叱正在看着那盘腌的刚刚好的萝卜条,这萝卜条口感极好,不是很咸,还带这些酸甜,吃起来格外清脆爽口,李叱的眼睛一直看着却没有动筷去夹,片刻后夏侯琢才醒悟过来那家伙是在数有几根。

  “你看。”

  李叱指了指那盘萝卜条说道:“这个世界上没有那么多恰好可以大家平分的东西。”

  他拿筷子夹了一根后说道:“我先动手拿了一样,就得到一样,后动手的人就会少得到一样,我不自己去拿,也不是每个人都像是今天坐在一起的兄弟似的愿意分给我。”

  夏侯琢道:“对你来说真的那么重要?”

  他想说的是,你想要的不必着急,等我几年后,你想要的我都能给你。

  李叱似乎一眼就看穿了他的心思,所以笑了笑说道:“哥,一个盖世英雄是不会躲在兄长背后的,我想吃这萝卜条,我就自己动手去夹过来。”

  夏侯琢道:“那你告诉我,你的目标到底是什么?”

  李叱笑道:“刚刚我说了啊,我想做个盖世英雄。”

  夏侯琢沉默下来,庄无敌劝说道:“男子汉大丈夫,总是要建功立业,李叱心中有他的抱负,有他的想法,就应该让他去施展,他天生就不是一个碌碌无为的人。”

  夏侯琢白了庄无敌一眼后说道:“你十四岁的时候在干吗?”

  庄无敌想了想,他十四岁的时候还在家里务农,可是爹娘心疼,基本上也不用他做什么,他大部分时间都在练功,也没有个武师教他,都是自己瞎练出来的。

  “我不如他。”

  庄无敌回答。

  这四个字让夏侯琢哑口无言,他后边的话就没办法再说出来,所以沉默了许久之后夏侯琢点了点头道:“留下可以,但必须站在我身边。”

  李叱随即笑起来,余九龄也跟着笑起来。

  夏侯琢又看向余九龄说道:“之前一直都没有让你到北疆找我,就是因为黑武人在不断的试压,北疆那边天天都在打仗,每天都在死人,你知道我的性子断然不会躲在后边,我连自己的生死都顾不上,更加顾不上你的生死……”

  余九龄不等夏侯琢说完后就打断了他,他笑了笑说道:“公子,就好像刚刚李叱说的那样,想要一些东西,总得自己去争取才行。”

  夏侯琢笑着说道:“果然人以群分物以类聚。”

  几个人一边说话一边喝酒,不知不觉一个多时辰过去,酒已经喝了一大坛,每个人都微微有些醉意。

  就在这时候,城墙上响起来示警的号角声,他们几个对视一眼,然后几乎同时抓起兵器往外冲,城内正在休息的人们也被号角声惊醒,人群从四面八方往登城这边汇聚过来。

  李叱他们跑到城墙上的时候,看到谭千手正举着千里眼往外边看着。

  “谭将军,出什么事了?”

  夏侯琢问了一句。

  “黑武人大队人马到了,火把数量多的像是一条大河,看不到头。”

  谭千手往外指了指,远处那星星点点密密麻麻的好像是银河倒挂。

  “怕是阔可敌大石到了。”

  夏侯琢道:“原本黑武人在幽州北边准备进攻,边军也都已经调动过来准备迎战,可是等了七八日不见黑武人有什么动静,我猜着黑武人大概是要用声东击西之计,他们极有可能转攻代州关,于是我就带兵赶了过来,现在看来,果然是黑武人已经和草原人勾结在了一起。”

  谭千手点了点头道:“今年这个冬天,怕是不好过了。”

  夏侯琢道:“留下三分之一的布防即可,让其他人都回去睡觉,今夜阔可敌大石刚到不会进攻的,他还没有摸清楚状况。”

  谭千手嗯了一声,回头吩咐人去休息。

  可是李叱他们却不可能睡得着了,谁也不敢保证黑武人不会连夜猛攻,就这样熬了一夜,到早晨轮换的时候刘牧带着人上来,他们才下城休息一会儿。

  黑武人大营。

  刚刚过四十岁,正是年富力强的汗皇阔可敌大石坐在那张铺了一整张虎皮的宝座上,闭着眼睛没有说话,可是身上仿佛散发出去一阵阵的寒意,大帐之中的所有人都低着头站在那,一个个连头都不敢抬,更不敢发出一点。

  将军律迟跪倒在大帐正中,不敢解释。

  许久之后,阔可敌大石缓缓把眼睛睁开,看了一眼趴跪在那的律迟。

  “损失了万余精锐,却连一座小小的边关都没有打下来,你率军出发之前,朕问你可有把握,你说要在冀州城下等着朕亲率大军到来。”

  阔可敌大石的手指在座椅扶手上轻轻敲了敲:“律迟,你告诉朕,前边那座小小的城关是叫冀州吗?”

  律迟砰砰的磕头,只说臣有罪,不敢辩解。

  这大帐里的人都很了解阔可敌大石的性子,说你错了你就是错了,说你不行你就是不行,若是你敢辩解,那么你就要倒霉。

  见他这等态度,阔可敌大石还算稍稍满意,他问:“城中主将是谁?”

  律迟这才连忙回答道:“可能是楚国的武亲王杨迹句亲自到了。”

  听到杨迹句的名字,阔可敌大石的怒气稍稍减弱了些,他也早就听闻过大楚战神杨迹句的名号,传闻那人一生领兵未尝一败,他麾下的左武卫精锐是楚军中战力最强大的一支。

  “起来吧,把代州关的事详细告诉朕。”

  “臣遵旨。”

  律迟没敢起身,跪在那把这几日攻打代州关的事添油加醋的说了一遍,他可没说城中守军多数都是百姓,而说是左武卫精锐,战力及其强悍,还说城中可能早就得到了消息,所以守城武器准备充足,攻城之际箭矢密集,还有火油浇灌而下,实在是难以攻打。

  阔可敌大石听完之后看向那些手下人问道:“你们谁有破城之计?”

  众人面面相觑,大部分都是刚到的,对战局还不了解,所以不敢随意发表见解。

  片刻后,一个看起来三十几岁的中年男人跨步向前,转身面向阔可敌大石俯身道:“臣以为,要想攻破代州关这样的地方,大军猛攻未必奏效,不如挑选高手趁着夜里突袭,以武艺高强之众偷偷爬上城关,夺取城墙,然后点火为号,大军再攻或许能有奇效。”

  说话的人看起来面色冷硬,这人终年不见笑容,是黑武青衙的指挥使龛罗森。

  青衙之中多是从剑门里选拔出来的高手,也从黑武国内江湖中招募了大批实力不俗之人,青衙有着绝对的权力,在黑武帝国之内,汗皇一人,再无其他人可以制约青衙,简单来说就是青衙可以管任何别的衙门的事,但任何衙门都不能插手青衙的事。

  “那就交个你来办吧。”

  阔可敌大石看向龛罗森说道:“你手下多能人异士,你去挑选人手,给你两天时间准备,后天夜里,你的人去偷袭城关。”

  龛罗森俯身道:“臣遵旨。”

  他躬身退到一边,连多一句话都没有。

  龛罗森是剑门四位大剑师之一,也是剑门掌教的大弟子,他在朝中的地位之高犹在那些皇亲之上,在剑门他的地位仅次于掌教和两位大供奉。

  阔可敌大石摆了摆手说道:“趁着这两日准备的时候,随便派个人去城外劝降,顺便探探虚实,到底是不是杨迹句在守城。”

  说完之后他起身往外走,到了大帐外边一伸手,随从立刻给他左手上套了一只很坚韧的皮子手套,一直到臂弯处,阔可敌大石吹了声口哨,一只带着凶悍气息的白头猎鹰从天空俯冲下来,落在他的手臂上。

  阔可敌大步往前走,身边护卫随从全都跟了上去,其中有两个随从手里牵着绳子,居然是两头猛虎。

  第一百八十七章 夜袭

  如今城里来自各方的人都有,有百姓有江湖客,还有如夏侯琢这样远道而来的援兵,众人商议了一下,此地刘牧军职最高,是正四品将军,再加上他的领军能力确实不俗,所以此地的指挥就交给刘牧。

  刘牧为主将,夏侯琢和谭千手为副将,所有队伍,都遵从这三人调遣。

  商量之后决定,这三个人轮流当值,把一天一夜的十二个时辰分成三份,确保时刻都有人保持清醒,也确保时刻都有至少两支队伍能保持完整的战斗力。

  李叱,余九龄,庄无敌他们三个自然是夏侯琢那波的,虽然刘牧表现出了希望李叱能跟他,可是李叱假装没看出来。

  第二天的白天和夜里安然度过,第三天的白天,黑武人在城外的兵马调动就变得频繁起来,站在城墙上用千里眼看,可以看到黑武人的斥候队伍分散出去,也不知道是在打什么鬼主意。

  “不太对劲。”

  李叱看向夏侯琢说道:“今天前半夜是谭将军当值,我已经提醒过他要小心些,我觉得黑武人应该会有什么举动,虽然说援军刚到需要熟悉一下战场,但是之前的黑武人已经打了六七天,对这里已经很熟悉,没有大举进攻,我猜着他们可能要在夜里偷袭。”

  夏侯琢点了点头:“和我想的差不多,如果不出意外会挑选高手偷偷的爬到城墙上来,如果真的是黑武汗皇亲至的话,他身边高手不计其数,最值得注意的就是黑武青衙,青衙网罗黑武江湖高手,还有许多能人异士。”

  李叱问道:“就相当于咱们大楚的录法司?”

  夏侯琢想了想回答道:“就相当于咱们大楚的录法司,缉事司,内务司三司权限加起来。”

  李叱一怔:“如此恐怖的衙门,没有其他制约?”

  夏侯琢道:“明面上唯一的制约就是黑武汗皇,但实际上青衙是受剑门控制,剑门的掌教才是青衙幕后的主人,剑门信徒遍及黑武,百姓们对于剑门的敬畏,甚至还要超过对黑武汗皇的敬畏。”

  李叱道:“黑武的汗皇会允许这样的宗门存在?按理说不应该才对。”

  “确实不应该。”

  夏侯琢解释道:“可是黑武那边,先有月神传说,后有的黑武帝国,几百年前,蒙帝国的铁骑踏破黑武那片大地,那时候黑武还不是一个完整的国家,而是一群城邦或是小国,据说当时大大小小上千个,所以蒙帝国的铁骑几乎是一路纵马碾压过去的,完全没有对手。”

  “在黑武人被蒙帝国统治了几十年后,最先发起反抗的是鬼月八部,赶走了蒙帝国,可是黑武人又陷入内战,鬼月族的人宣称他们得到了月神的指引,鬼月八部其中的一个部族首领被奉为月神在人间的使者,宣布建立黑武帝国。”

  夏侯琢看了李叱一眼后继续说道:“再后来,为了加强统治,黑武第一代汗皇让一位大剑师创建了剑门,那大剑师自称是月神的奴仆,奉月神旨意吸收信徒保护黑武,有了这个噱头在,黑武汗皇的统治就越发坚固起来,因为汗皇是月神认可的在人间的统治者,可是谁知道一百多年后,剑门的威望已经越来越大,大到连汗皇都要得到剑门宗主的加冕才算正统,那时候开始,剑门已经控制不住了。”

  李叱听完后点了点头:“所以黑武汗皇也应该挺郁闷的。”

  夏侯琢道:“他们最初的时候为了收拢人心,创造了剑门,现在剑门却成了黑武汗皇的威胁,剑门宗主的地位犹在汗皇之上,虽然剑门宗主不能干预黑武朝政,但实际上,汗皇一声令下,绝对没有剑门宗主一声令下管用。”

  李叱想着,这样的宗门,绝对不能有。

  夏侯琢继续说道:“西域那边也大抵相同,西域人信奉禅宗,各西域小国的国王,也要借助禅宗的信仰力量来统治国家,当初禅宗从西域大举进入中原,也只用了一百多年就已经远远的超过了咱们大楚的道宗,各地的禅宗寺庙,也远远多于道观。”

  虽然这些事和李叱没有什么关系,但李叱还是都记在了心里。

  前半夜当值的是谭千手,他带着队伍替换上去,他手扶着城墙看向远处,黑武人的营地连绵不尽一样,虽然夏侯琢带来了一千二百名援兵,可是他心里其实一点都不踏实。

  如果两三天之内,冀州军再不过来支援的话,距离城破也就没多远了。

  那个姓李的小伙子用虚张声势之计暂时骗退了黑武人,可是黑武人又不傻,他们一次能被骗还能被骗两次?况且就算是他们真的认为武亲王在这,数十万大军到了,也不可能因为武亲王在这就被吓跑。

  夜色越来越深,想着这些,不知不觉间已经过了子时。

  谭千手活动了一下身体,准备去巡视一圈,刚迈步就看到刘牧拎着一个食盒上来了,他笑着迎了过去,刘牧把手里的食盒举起来晃了晃,笑着说道:“快要和你轮换,想着这时候应该也饿了,提前上来和你一起吃东西。”

  打开食盒,里边是热乎乎的窝头和腌菜。

  俩人在城墙上盘膝坐下来,一边吃一边闲聊,到了这个年纪,聊着聊着就会聊到以前青春年少,那时候俩人刚刚从军被分到一起,彼此是最先认识的人,一样的年纪一样的理想和抱负,让他们两个人之见的友情迅速的变得深厚起来。

  如果不是经历了那次本不该发生的大战,他们两个现在关系可能要好的多,又也许已经分开天各一方。

  “你先回去吧,到时辰了。”

  刘牧起身后拉了谭千手一把:“老胳膊老腿儿的赶紧回去休息,明天还要轮值。”

  谭千手不服气:“我比你还小两个月。”

  刘牧道:“但你看着都跟老菜帮子似的了,哪有我这么水灵。”

  谭千手呸了一声,然后就下城休息去了。

  就在谭千手刚下了坡道不久,城墙靠近山体的一侧,有几个黑影悄悄翻了上来,他们的动作极为敏捷,而且手脚很轻,他们的刀用厚厚的布包裹,避免有月光反射出来,这几个人上来之后,悄悄靠近守在这的几名士兵,从一侧摸过去,动作迅速的把那几名士兵捂着嘴捅死。

  刚到后半夜,正是人开始犯困的时候,而新上来的士兵才睡醒,还不算精神,黑武人是算准了时间特意在这会儿上来的。

  他们没有在来的当夜立刻就偷袭上城,目的就是要观察一下城墙上换岗的时间,当值的人下去,轮值的人上来,难免会有人不到位,尤其是靠近山体那边,换岗的人需要走更远才能到。

  那几个黑衣人把附近的士兵捅死之后,迅速的把背上背着的绳索放下去,一头绑在城垛上,等在城下的黑武高手看到绳索放下来,立刻开始往上攀爬。

  刘牧正在巡视,敏锐的察觉到那边有几个黑影动作有些诡异,他立刻把刀抽出来喊了一声:“什么人!”

  那几人看到刘牧带人过来,他们互相看了看,随即提起弯刀迎着刘牧就冲了过去,后边的人还没有上来,他们几个必须为后续的人挡住楚军,争取更多时间。

  刘牧看到那弯刀就知道事情不好,他喊了一声敌袭,下令吹角,然后挥刀朝着一个黑武高手砍了下去。

  没有想到的是,那黑武人武艺极强,刘牧这一刀已经十分凶悍,可是黑武人动作更快,侧身避开刘牧的刀然后一刀戳在刘牧心口。

  当的一声!

  护心镜被直接戳处来一个洞,如果不是他还穿了链子甲的话,这一刀就能把刘牧戳死。

  刘牧大惊,一刀横扫逼退那黑武人,他身边的亲兵冲上去往前挤压,可是在人群对面,两个黑武人凌空跃了起来,直接从人群头顶飞掠过来,两个人同时把手里的弩朝着刘牧点射出来。

  刘牧的长刀在身前泼洒出去一片银芒,叮当的声音中,两支激射而来的弩箭被他扫开,可是还没有来得及还手,他身侧城墙外边翻进来一个黑武人,正好看到刘牧,一刀朝着刘牧的后颈剁了下去。

  刘牧感觉到了危险,大步往前冲想避开这一刀,还是稍稍慢了一些,那弯刀劈砍在他后背上,直接切开一条长长的血口。

  刘牧剧痛之下喊了一声,回身一刀扫出去把黑武人逼退,他本想着自己身边亲兵还在,可是这一恍惚的功夫,冲过去的六七个亲兵竟然都已经倒在地上。

  那几个黑武人的身手,实在有些恐怖。

  后边的楚军士兵已经冲过来,却被陆续从城外爬上来的黑武人拦住,这些黑武人每一个都很能打,六七个人拦在城墙上,楚军一时之间就不能救援刘牧。

  可就在这时候谭千手回来了,他忘了提醒刘牧,他上城之前李兄弟让他小心黑武人偷袭,所以想到这又回来了,想跟刘牧说一声,他上来的时候就听到呼喊声,觉得不对劲,加速往前冲。

  一上城就看到刘牧在被几个黑衣人围攻,谭千手抽刀向前,而在他往前冲的时候,他眼睁睁的看着刘牧被人一刀砍在肩膀上,那刀几乎都完全嵌入了刘牧身体里。

  谭千手眼睛骤然睁大,从后边冲过去,一刀把那黑衣人砍死,那个黑衣人的刀还卡在刘牧肩膀里,一时之间抽不出来。

  谭千手拉了刘牧一把,发现老朋友已经浑身是血,也不知道中了几刀,看起来快不行了。

  “我带你走!”

  谭千手单臂抱着刘牧的腰把人扛起来,右手持刀一路往回拼杀着撤,后边一个黑武人抬起手用弩射了一下,他们的弩不是连弩,但是力量很大,谭千手完全没有注意到,可是他肩膀上的刘牧注意到了。

  弩箭飞来,刘牧已经无力挥刀,所以他抬起胳膊挡在了谭千手脖子后边,噗的一声,那弩箭击中了刘牧的胳膊,箭头被骨头挡住。

  刘牧哼了一声,脸色已经变得越发难看。

  “坚持下!”

  谭千手挥刀拼杀,从黑衣人中杀了出来。

  另外一侧,又一个黑衣人举起弩放了一箭,刘牧趴在谭千手肩膀上,他是面向后方可以往后看着,又看到了这一箭,所以他猛地一低头,通自己的身体挡住了谭千手的后背,噗的一声,那一箭刺入刘牧的后背。

  谭千手扛着刘牧跑下坡道,把刘牧放下来后大声喊着:“快把他送去医官那边!”

  刘牧勉强笑了笑道:“放心,老子死不了。”

  谭千手道:“你敢死?!”

  噗!

  一把有将近一尺宽的阔剑从城墙上飞下来,直接贯穿了谭千手的胸口,那阔剑几乎把他切成两段。

  谭千手一个踉跄,低头看了看胸前冒出来的剑,再看看面前已经吓傻了的刘牧,他努力的笑了笑,嘀咕了一声别担心我没事,然后一头栽了下去。

  第一百八十八章 念头

  那阔剑实在是太宽也太重了些,平着从谭千手身体里直接穿透过来,胸膛的三分之二左右都被阔剑切开,那剑身有一半从身前出现。

  只是短短片刻,没有来得及多说几个字的谭千手就停止了呼吸。

  刘牧淌跌坐在那,看着谭千手扑倒在自己面前,趴下去的时候,那把阔剑又缓缓的被推回了后背,剑就笔直的戳在那,剑柄朝上。

  那是一半典型的黑武剑门的阔剑,当年开创剑门的那位大剑师善用的就是这样的剑,剑身宽足有一尺,剑极为沉重,所以剑门弟子修行的剑法也很诡异,有的时候是人在舞剑,有的时候则是人随着重剑的惯性而出招。

  能随手把这把重剑甩出来刺死谭千手,可想而知出手的人这臂力有多恐怖。

  谭千手趴在地上的时候,还在努力的往上仰头想看到刘牧,而刘牧也看到了在临死之前谭千手还在拼尽全力的张开嘴想说什么,看他的口型好像只是一个字……走。

  可是这个字最终没能说出口,那剑伤实在太恐怖,带走生命的速度太快。

  李叱是提醒过谭千手多加防范的,在谭千手换下去夏侯琢的时候,李叱就对他说过黑武人可能会挑选高手夜袭,谭千手只是忘了提醒刘牧。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刘牧足够敏锐,他在黑武人高手才上来几个的时候就发现了,若是再迟一些,黑武高手上来几十个甚至上百个的话,可能此时城墙上已经有至少四分之一的区域被黑武人控制。

  刘牧发现的及时,虽然他的亲兵被砍死了十来个,而他也身负重伤,可是后边的楚军士兵还是源源不断的压了上去,把上来的黑武人逼到了城墙一头,那些黑武人的武艺却是很高,可是楚军反应过来后就开始用弓箭和连弩围攻,再强的人也挡不住这样的攻势。

  那个一剑戳死了谭千手的黑武高手站在城墙上往下看了看,在那一刻他似乎还在想着拿回自己的剑,可是楚军反扑上来的攻势太猛,他也只能放弃,身形一闪到了城墙外侧,没有丝毫犹豫就直接跳了下去,人在半空中抓住绑在城垛上的绳索,很快就滑到了城下。

  城墙上的楚军把火把往下抛,借助火把的光芒放箭追杀那些退去的黑武人,有四五个跳下去的没来得及逃走就被射翻在地,倒下去的人很快就成了楚军的靶子,片刻后就被射的好像刺猬一样。

  而火把扔下去的时候楚军士兵们才发现,黑武人的队伍已经快要靠近到城墙下边了,他们用布裹住了脚尽量不发出声音,兵器也都包住不会反射月光,只要那些黑武高手能在城墙上控制哪怕一刻的时间,黑武的军队就会汹涌而上。

  听到了示警的号角声,正在休息中的李叱和夏侯琢等人就赶了过来,他们到城墙坡道的时候,身负重伤的刘牧已经昏死了过去,他躺在坡道上,医官正在给他处理伤口,而昏迷的刘牧一只手往前伸着,死死的抓着谭千手的一只手。

  两个人的手攥在一处,医官刚刚想分开都分不开。

  夏侯琢看着这一幕心里猛的一疼,他看向李叱,李叱的眼神里也都是愧疚和悔恨,他提醒过了,可是他依然自责,如果他能一直都在城墙上的话也许就不会有这种事发生。

  然而轮换是已经定下的事,他们几个的精力也有限。

  夏侯琢抬手在李叱肩膀上拍了拍,然后一招手带着他的人登上城墙重新布防,黑武人的突袭计划失败,楚军已经做好了大战的准备,所以城外的黑武军队也开始缓缓后撤。

  夜晚变得更加难熬。

  李叱靠坐在城墙上,已经很久没有说话,这是第一次他觉得是因为他的失误而导致别人死去,那种自责无法发泄出来,他也不想发泄出来。

  “不怪你。”

  夏侯琢巡视了城防后回来,蹲在李叱身边说道:“你已经提醒过了,而且你还特意对谭千手说过,黑武人的高手若要夜里偷袭,必然会选择从城墙两头靠近山崖的位置上来,寻常人没办法攀爬,可是高手借助绳索和铁爪就能爬上来……”

  李叱摇了摇头,长长的吐出一口气后说道:“我应该再多提醒两句,或者是咱们下去的时候就让人在城墙两头多点些火把照明。”

  夏侯琢道:“咱们轮换下去的时候天都还没有黑呢。”

  李叱抬头看了他一眼,很快就又低下去头,他自言自语似地说道:“昨天定下来轮换的时候,刘牧将军想让我过去跟他,我没答应。”

  夏侯琢沉默下来。

  可这算是李叱的错吗?

  他想说这和你有什么关系?为将者生死三分,一看天命,一看敌人,一看自身。

  夏侯琢和李叱都不知道,如果谭千手下去的时候想到了也提醒一下刘牧,或者是谭千手不是在李叱说完后不久就因为走神而忘了李叱的话,他提前安排人多点些火把,也不至于发生这样的事,他上来之后靠在城墙上脑子里想了许多乱七八糟的事,想到了冀州军没有来支援,想到了黑武人会不会在几天后就开始猛攻,想了很多很多,唯独就是忘了李叱跟他说的黑武人没准会派高手夜里偷袭的事。

  很多事看似必然,其实原本可以避免的。

  那句话夏侯琢最终没有说出口,人死为大,谭千手已经战死在这边关的城墙上,说这些还有什么意义吗?

  “我去看看刘牧。”

  李叱扶着城墙站起来,他想去听听医官那边怎么说,那会儿看到刘牧的时候浑身血糊糊的,也不知道到底受了多少伤,只是看到了那一身的血。

  “去吧。”

  夏侯琢沉默了片刻后说道:“可是李叱,你现在知道了吗,这就是战场,这就是战争,这也是为什么我不愿意立刻把你和余九龄带到北疆的原因,虽然我在差不多两年前就和你说过这些,可是你没有做好准备,你还不懂什么是战争。”

  李叱脚步停下来,良久后回头看向夏侯琢说道:“现在,我懂了一些。”

  夏侯琢摇头道:“你现在所看到的,不过是战争的九牛一毛而已,战场上最常见的就是死人,也许明天就是你死,也许是我死,如果你真的懂一些了,就会把战场上的生死看的淡一些。”

  李叱再次陷入沉默。

  “我们没有时间悲伤。”

  夏侯琢说完这句话后转身,他还要去巡视城防,谁也不知道黑武人会不会在楚军觉得他们不会再来的时候再来,这也是夏侯琢说的我们没有时间悲伤的原因之一,因为敌人不会给我们时间悲伤。

  李叱顺着城墙坡道走下来,走到城下的时候却再也迈不出脚步,他背靠着墙壁缓缓的滑坐下来,然后抬起双手抱着自己的头,脑袋里有无数个声音在呐喊在哀嚎,而这无数个声音组成的唯一一个画面就是……死亡。

  余九龄在他身边蹲下来,没有说话,他知道此时此刻他不需要说什么,而且说什么也都不会有意义。

  李叱想到了那些,可是却没能阻止那些,很多时候,人力真的有穷极。

  李叱就这样坐在那一直到天亮,他感觉到有光照在自己身上的时候才缓过神来,在抬起头看向阳光的那一刻,李叱忽然间想到了什么。

  他看向余九龄说道:“如果我们中原的国,不能强盛到让所有敌人畏惧,那么这样的战争就会不停的发生,直到我们的国再一次灭亡,循环往复无穷无尽,唯一的办法,就是强到让敌人害怕,或者……强到不会有敌人。”

  余九龄看着李叱,他在那双血红血红的眼睛里看到了一种意志。

  “唯有推翻这个已经千疮百孔的楚,重新建立一个强大的国家,才能实现这样的目标,楚已经不可能再实现这样的目标了。”

  李叱长长吐出一口气,想着也许虞朝宗是那样的人,一个正直正义的且有明确目标的人,才能建造一个足够强大的帝国。

  与此同时,信州关。

  数万燕山营大军的到来,让信州关的守军看到了希望,同时也感到害怕,因为来驰援他们的是叛军,这让他们有些踏实也有些不踏实,很矛盾。

  然而这种矛盾并没有持续多久,因为在燕山营大军到了之后不久,燕山营二当家毕大彤就宣布燕山营接管信州关,把所有楚军士兵缴械,然后轰下了城墙。

  这是难得的有一件事毕大彤和虞朝宗的想法差不多一致,毕大彤也觉得拿下信州关利大于弊,有了这座可以直通草原的边关,就算是将来投靠了羽亲王之后出了问题,他们也可以顺利逃出中原避难。

  而虞朝宗在知道毕大彤把那些大楚边军缴械驱赶之后,也并没有什么表态,因为他也这样想,只是毕大彤做的更直接一些。

  燕山营大军控制了信州关之后,城防就变得比原来坚固了无数倍,这些年的经营之下,燕山营兵强马壮,而且武器储备充足,粮草丰沛,最主要是他们兵力足够多。

  二当家毕大彤下令把楚军驱赶走之后,登上城墙,他身上已经换了一套楚军将军的铠甲,有些迫不及待,所以当虞朝宗看向他,发现他换了这样一身甲胄之后,眼睛微微眯了起来。

  毕大彤笑呵呵的走到虞朝宗身边,拍了拍身上的甲胄说道:“官军的这铠甲还是真漂亮。”

  虞朝宗嗯了一声,随口说了一句:“穿在你身上很合适。”

  毕大彤哈哈大笑,他看向城外黑武人的连营,沉默片刻后不笑了,然后突然捂着肚子说道:“大哥,我这肚子实在不争气,我先去个茅厕。”

  虞朝宗当然知道他是不敢和黑武人交手,点了点头道“你去吧。”

  毕大彤连忙就转身跑了下去,心说外面那黑压压的大军,怎么打,打起来谁能保证羽箭长了眼睛不往他身上招呼,下城的时候,他已经在盘算着怎么提前回燕山营去了。

  虞朝宗回头看了他一眼,脸上有几分轻蔑。

  第一百八十九章 才华

  这是燕山营第一次尝试着主动去抢夺官军占据的地方,而且还是一座边关,李叱之所以敢这样劝说虞朝宗,就是因为他对虞朝宗有九分信任,原因很简单,如果虞朝宗没有那个心思的话,他也不会让庄无敌带着本营的兵力和李叱去代州关。

  虞朝宗只是掣肘太多,他还没有想到一个什么理由去说服燕山营的其他人,李叱让庄无敌带给他的话,把这个理由给他找到了。

  毕大彤不管什么心思,也要先顾及自己的生死,也要为自己准备后路,所以在这一点上,李叱确信毕大彤和虞朝宗会是有同样的判断和决定。

  其实在李叱看来,虞朝宗这个人有着一切英雄该有的因素,他是一个正直正义的人,一个讲信义知廉耻还有大志向的人,但他只是个英雄,从性格上来说,如果把毕大彤的狠厉和阴险再给了虞朝宗的话,那虞朝宗就是一个标准的枭雄。

  所以虞朝宗心里所有的掣肘,都只是因为他是个英雄,都源于他自己的性格,当他能够狠厉起来的时候,一个毕大彤真的就能影响了虞朝宗在燕山营的地位?

  所以在李叱想到这些的时候,他心中也做了一个决定,如果以后一定要辅佐一个人的话,那么这个人就是虞朝宗。

  虞朝宗性格上的那些缺点,李叱觉得可以被他补充,这也是李叱第一次主动去想这样的事,他甚至还仔细思考过其他人,比如羽亲王,比如节度使,比如他认识的每一个有可能去争雄天下的人,他都想过了,可是在他心目中,一位仁君的样子和这些人都不贴合,唯一的贴合的就是虞朝宗。

  李叱心里还有更多考虑,羽亲王那样的人不会看得起百姓,他们那类人,要依仗的是同类人,他们会觉得百姓是草芥,毫无价值的草芥。

  所以李叱想着,虞朝宗虞大哥着这样的人拿什么和羽亲王那样的人争天下?

  唯有民心。

  羽亲王有整个冀州各大势力的支持,那些大家族会为羽亲王提供源源不断的金银资助,等将来到了局势明朗的时候,他们就不只是金银资助,还会亲自参加进去。

  可是虞大哥除了民心之外,再无一处可以与羽亲王相提并论。

  然而什么是天下?

  真的是万里江山?

  不,是民,万万民。

  这是十四岁半的李叱给自己定下的第一个大的人生目标,他要协助虞朝宗让这天下,重归朗朗乾坤。

  余九龄一直都陪在李叱身边,他看着天色从深夜到清晨的变化,也看着李叱的脸色从沉重到明朗的变化,在那一刻,余九龄知道李叱想通了。

  “去吃个饭吧,马上就该我们当值了。”

  余九龄伸出手,李叱也伸出手。

  把李叱拉起来后,余九龄尽量笑了笑,语气轻松地说道:“经过昨夜的事,黑武人可能不会再来夜里偷袭,他们要改在明面上进攻了,似乎好一些。”

  李叱点了点头,当所有的来自敌人的威胁都在明面上,哪怕这个敌人足够强大,相对来说似乎是要好一些,当同样强大的敌人用不在明面上的手段来威胁自己的时候,弱小的一方总是会显得很无助也很忐忑不安。

  生死都在明面,挺好。

  吃过早饭,李叱和余九龄带着食物回到城墙上,夏侯琢已经一夜没睡,看起来眼睛里有些淡淡的血丝,李叱把食物递给夏侯琢后说道:“谭将军战没,刘将军重伤,现在我们把队伍还要分成三批,我和余九龄带一批,你带一批,让庄无敌带一批。”

  夏侯琢点了点头,干脆果断的回答:“那我回去休息,今天后半夜还是我当值,前半夜让庄无敌上来,你现在先盯着。”

  李叱道:“我不喊人叫你来城墙上,天大的事你也不用上来,好好睡一觉。”

  夏侯琢嘴角微微上扬,点头:“知道。”

  他信得过李叱,而李叱的这种让人信任的感觉,还会让人忽略掉他的真实年纪。

  城墙上,李叱把谭千手的部下召集起来,其实这其中谭千手的老兵已经没有几个,大部分都是义勇。

  “我来接替谭千手将军指挥,大家可能不认识我,也可能觉得我年轻不一定能带好队伍,但我不打算多说什么来证明自己有这个本事,嘴里说的再漂亮也没什么屁用,所以我只说两件事。”

  李叱伸出手:“第一,敌人来的时候我不会站在你们身后,第二,我死之后你们可以逃命。”

  他转身看向城外,沉默片刻后说道:“我叫李叱。”

  敌人真的来了。

  一个时辰后,铺天盖地一样的黑武大军就压了上来,几乎挤满了整个山峡,也挤满了边关外边的正片空地,站在城墙上往远处看,似乎都看不出来那是一群人,而是一群密集的黑点。

  李叱把箭壶放在自己身边,回头朝着余九龄说道:“前几日我让人打造钉拍,现在应该用的上了,都搬上来。”

  余九龄立刻带着人去搬运钉拍,在这之前,城防武器从来都没有用过这样的战术,李叱前些日子想到了之后就让谭千手和刘牧的人帮忙打造。

  每一块钉拍大概有五尺来长,用新木制作,钉拍的一面往下钉了很多长钉,钉子露出来的部分有三四寸左右,这些钉拍两头用粗绳帮助挂在城垛上,这几日大概制作了有二十几块。

  “把大锅里的水烧开!”

  李叱又吩咐了一声。

  城墙上支架起来十几口大锅,里边装满了积雪,点燃大锅下边的木柴,积雪逐渐融化。

  “听我号令再放箭!”

  李叱大声喊道:“我的羽箭数量有限,把准备好的木板挂在城墙外边!”

  除了钉拍之外,李叱还让人劈开无数的木板,把木板挂在城墙外边,尤其是墙垛位置多挂几块。

  城外攻城的号角声响了起来,黑武人开始整齐的往前压,快靠近城墙的时候他们的速度提升起来,整齐的方阵散开,看着像是炸了窝的蚂蚁一样。

  “放箭!”

  李叱一声暴喝。

  城墙上的羽箭都是夏侯琢带来的,数量不算少,可是天知道边关要守多久,天知道还有没有援军到,所以每一支羽箭都不能浪费。

  把敌人放进到二十丈左右才开始发箭,箭矢所到之处,黑武人最前边那一层士兵好像被镰刀放倒下的麦子一样整齐的倒了下去。

  黑武人的箭阵开始覆盖着压向城墙,试图把守军士兵打的抬不起头,羽箭之密集,像是闹了蝗灾一样,劈头盖脸的撞过来。

  “敌军到城下了!”

  一名楚军士兵沙哑着嗓子问李叱:“放不放钉拍?!”

  李叱摇头:“听我号令在放!”

  又坚持了半刻左右,城下已经拥挤的密密麻麻都是人,李叱举着盾牌往下看了一眼,然后喊道:“放下去!”

  呼呼的声音中,二十几面钉拍落下,呼啸着盖在那些黑武士兵头顶,钉拍下边是冒出来三四寸长度的钉子,直接钉进黑武人的脑袋里,一面钉拍砸下去,下边至少有四五个黑武人被砸死。

  “拉起来再放!”

  听到李叱的喊声,士兵们奋力的拉拽着绳索把钉拍拽起来,然后猛地松手,那钉拍又呼啸着落下,无数长钉从黑武人的头顶戳进去,拉起来的时候,钉子上的血和脑浆还在往下滴。

  黑武人损失很大,可他们的兵力更足,越来越多的人到了城墙下边,开始把云梯往上推。

  “水烧开了没有?!”

  李叱回头喊。

  “好了!”

  余九龄大声回答。

  李叱伸手一指:“泼这群王八蛋!”

  士兵们抬着大铁锅上来,朝着云梯上的黑武士兵照着头就泼下去,滚烫滚烫的水浇下去冒出来浓浓的白气,而烟雾缭绕中,黑武人的哀嚎声显得那么凄厉。

  “再烧!”

  李叱喊话的时候,嗓音都已经破了。

  士兵们抬着铁锅回去,用铁锹把提前运上来的积雪铲进铁锅里,下边的火依然旺盛,积雪很快融化。

  这种寒冬腊月的天气,尤其是北疆这边山里,气候更是严寒,开水泼下去用不了多久就变成了冰碴,李叱就是要把这边关外边变成一座冰城。

  城下的黑武人鬼哭狼嚎,有人被开水泼的直接从云梯上掉下去,伸手在被泼了的脸上抹一下,脸上的肉皮掉下来一层,有人伸手去拉掉下来的人,抓着手往上拉,整个手背上的肉皮都被撸了下来。

  钉拍拉起来的时候,有的尸体还被带着离开地面,脑壳被钉子挂住,尸体在哪摇摇摆摆,死去的人眼睛往上翻着,似乎想看看自己脑壳里是什么东西。

  攻城持续了一个时辰,黑武人丢下了大量的尸体后不得不后撤回去,当黑武人退兵的号角声响起的那一刻,城墙上的人全都欢呼起来,他们把目光看向李叱,不管是多大岁数的汉子,看向李叱的时候眼神里已经没有了丝毫的质疑,只剩下钦佩和信任。

  李叱感受到了这信任的目光,他抱拳扫视了一圈,然后俯身一拜。

  他起身后大声说道:“把城墙外边的木板收回来,羽箭都拔下来留用,再把木板放回去,检修钉拍,黑武人还会上来的,我们没什么时间开心。”

  “是!”

  所有人都应了一声。

  城墙一头,悄悄上来的夏侯琢看着这一幕,像是一位欣慰的老母亲一样笑了,他信任李叱,他知道李叱可以打好这一战,他只是不放心李叱的安全。

  在另外一侧,庄无敌也放松下来,长长的吐出一口气。

  在所有人欢呼的时候,夏侯琢悄悄的离开了城墙上,他回到自己住的地方,大字型把自己扔在炕上,也不知道为什么就裂开嘴笑了起来。

  那样子,就好像看到了他这头豹妈妈亲手养大的小豹子终于可以独自狩猎了,又像是他这头猪妈妈养大的小猪崽子终于学会拱白菜了。

  老脸欣慰啊。

  第一百九十章 骗了你

  这一战打退了黑武人的再一次进攻,城墙上的守军已经对李叱佩服的五体投地,李叱的名字第一次在这么多人中传扬出去,没多久整个城下汇聚的数千人已经人人皆知李叱之名。

  在今日之前,李叱还没有想过要用真名示人,可是当他心里有了目标的那一刻,也就需要为自己打造出一些名声来,他身边的人都说他是个妖孽,尤其是余九龄,他总觉得李叱那身体里藏着一个已经修炼了几千年的老妖。

  不然的话,他怎么能读懂人心,他怎么能把事情都看的那么透彻?

  “我已经分派斥候出去了。”

  李叱从城墙上下来后去找了夏侯琢,第一句话就是这个。

  夏侯琢看向他问道:“探探武亲王大军来没来?”

  李叱笑道:“你怎么一猜就准。”

  夏侯琢道:“你是想着武亲王的大军如果到了,你们立刻就走,第一武亲王是看不起江湖客,更仇恨叛军,对付黑武人之前他未必做不出来先把守城的这些义勇都抓起来的事,第二就算武亲王不那么做,你们也会变成炮灰,他会让你们顶在最前边。”

  李叱点了点头:“只要武亲王来了,我们就必须走了。”

  夏侯琢沉默片刻后问李叱:“你是不是已经打算好要去燕山营投靠虞朝宗?”

  李叱一怔,他讪讪的笑了笑,没直接回答。

  李叱有一双看破人心的眼睛,而夏侯琢有一双看破李叱内心的眼睛,仿佛李叱的一举一动都瞒不住他,李叱的任何想法在他眼睛里也都无所遁形。

  “看看你笑的那难看的样子。”

  夏侯琢长长的吐出一口气,他知道有些事自己不能勉强,就算是他准备为李叱铺造出来一条阳光大道,可是这条路上也未必没有凶险,他的出身让他比别人更能看破那些所谓的上流社会的人,李叱再有才华再优秀,在那些人眼里也只能是棋子,如果脱离了手的掌控,那么这颗棋子就可以变成弃子了。

  “你其实思考的比谁都多,也知道自己的选择是好的还是坏的。”

  夏侯琢道:“人皆有志,各不相同,我只想守着边疆,我不能让中原平静下来,就尽我最大的努力让中原不受外敌入侵,这是我的志向,而你的志向是要让这中原恢复繁荣昌盛……丢儿,我只和你说一句话,不管你选择谁作为你的起点,都要慎重,虞朝宗不像是个必成大事的人。”

  李叱点了点头:“我知道虞朝宗有很多缺点,性子上也偏优柔寡断,但相对来说,他是冀州最好的选择了。”

  夏侯琢无奈的笑了笑道:“其实我最初打算的是带你到边疆,虽然日日月月都和黑武人交战,可最起码没有那么多的勾心斗角,也不用整日担心死在自己人手里,最不济,我想着若你不来边疆就去我父亲那边,以你才能也可荣华……可是你啊,你不会算计人,你有些被动,都是别人算计你之后你才反击,我父亲手下那些人,各个都是老狐狸精,他们要是真的重视你了开始认真算计你,也许你连反击的机会都没有。”

  他起身走到了李叱身边,在李叱肩膀上拍了拍后说道:“还是那句话,既然你选择了虞朝宗,那就去吧,不过别傻乎乎的跟人家都掏心掏肺的,你刚刚说虞朝宗性子有些软弱,其实那也许是他做出来的伪装,别太信任人,表面软弱的人,也可能是阴柔。”

  李叱仔细想了想这句话,点头道:“我知道。”

  两个人对视了一眼,然后就都傻乎乎的笑起来。

  “武亲王是一定会来的。”

  夏侯琢道:“我知道你今日说出自己真名的缘故,你需要有一些名声了,最起码将来举起李叱的大旗,能有一些人过来投靠。”

  李叱嘿嘿笑了笑:“还是被你一猜就中。”

  夏侯琢白了他一眼道:“傻不拉几的……”

  他对李叱说道:“我昨天就已经派人出去了,只要发现武亲王大军行踪立刻就会回报,我替你想着呢。”

  李叱又嗯了一声,使劲儿点了点头。

  夏侯琢抬起手在李叱的脑袋上揉了揉:“长大了啊。”

  李叱嘿嘿笑起来。

  当天夜里,黑武人再一次猛攻边关,可是楚军这边已经做好了准备,厮杀惨烈,持续了足足两个时辰,黑武人一度爬上了城墙展开肉搏,可最终还是被楚军压了下去。

  到天亮的时候,才看清楚城外已经遍地尸体。

  信州关。

  虞朝宗正在城墙上检查城防,手下亲信跑过来压低声音说道:“大哥,二当家的上来了,昨夜里他另外几个当家的密谋了很久,估计着可能要提前回燕山营。”

  虞朝宗点了点头道:“知道了。”

  不多时,四个燕山营的士兵抬着担架上了城墙,担架上的毕大彤一脸愧疚之色,看向虞朝宗语气歉然地说道:“大哥,你看我这不争气的身子,这才到这就有些水土不服,昨夜里拉肚子拉了一夜,今天连路都走不动了。”

  虞朝宗关切的看着他说道:“身子不好就不要上来了,守城的事有我在,你回去歇着就是,我让郎中一会儿过去给你看看。”

  “大哥……我是不想拖你后腿,拖大家的后腿。”

  毕大彤越发的歉然起来,语气很难过地说道:“要不然我就先回山寨,听闻武亲王大军很快就会到代州,若是他趁机攻打咱们燕山营,我在家里也好有个准备,总不至于连家都没了。”

  虞朝宗很认真的想了想后说道:“也好,你就先回去吧,我让郎中和你一起回去,路上也可照应。”

  毕大彤眼神里的喜悦一闪即逝,他心说等我回去后,你再想进山寨的大门就难了。

  他刚要说话,就看到虞朝宗为难地说道:“可是城防需要兵力,你回去的话,你寨子里的人马就留下吧,寨子里留守的队伍足够多,都交给你指挥。”

  毕大彤脸色立刻就变了变,他没有想到虞朝宗会要留下他的人马。

  “大哥,寨子里的人都是原来老三老四的人,我指挥不动啊。”

  虞朝宗道:“你是二当家,谁敢不听你的,若有人不尊号令,你就按照咱们山寨的规矩直接行事即可,无需派人来与我商量,他们不听话,你就打他们的板子,如果再不听话,你就砍几颗人头,总是能震慑住。”

  虞朝宗一摆手道:“事情就这么定了吧,你带你的亲兵营回去,好好帮我守着山寨,等我打退了黑武人之后,我回去和你一起庆功。”

  毕大彤的脑子里千回百转,心说这自己不带队伍回去的话,虞朝宗若是让他的队伍打黑武人,岂不是要把他的队伍消耗光?

  可是又转念一想,寨子里的人多数都是心在他这边的,这次来信州关的三万人马,一半是虞朝宗的一半是他的,寨子里还有四万多兵力,将来虞朝宗回去的话,一样拿他没办法,况且他的人,又岂会那么容易被虞朝宗收服?

  他也怕虞朝宗怀疑,所以点了点头道:“大哥说的极是,这里大战需要足够兵力,我就把本寨的人马都给大哥留下,我带亲兵营回去。”

  虞朝宗嗯了一声:“安心回去,守好山寨。”

  毕大彤又说了几句道歉的话,然后让人把他抬着下了城墙,他亲兵营也有一千多人,都是善战之兵,护送着他离开信州关返回燕山。

  路上,毕大彤也没必要再装了,他坐在马车上盘算着,这回去之后先去把寨里的库房打开,把虞朝宗私藏的东西全都拿过来,然后重新布置防御,虞朝宗就算是长了翅膀也飞不回燕山营。

  “当家的。”

  郎中从外边爬上马车,端着一碗药问道:“要不要喝些药?”

  这郎中也是毕大彤的人,当初就是因为不相信这郎中,虞朝宗等人才会去前列县那边找自己人治疗伤势。

  毕大彤摆了摆手:“放一边吧,摆摆样子就得了,虞朝宗让你跟我一起回来,多半也是信不过你。”

  郎中点了点头道:“当家的,大当家确实是信不过我,最近一年多,不管什么事都不用我开药。”

  毕大彤嗯了一声后说道:“也无妨,以后就不用这么战战兢兢了,咱们回去之后就不用再装了。”

  郎中笑了笑道:“在虞朝宗面前演戏,是真的辛苦,总觉得自己已经被他看破了。”

  他回头看向车门外说道:“虞朝宗不会调派人马追上来吧。”

  毕大彤摇头道:“他要是有胆子杀我,还至于等到现在?那个家伙,满嘴的假仁假义,其实是瞻前顾后。”

  他看向马车外边喊道:“周胜,你进来。”

  周胜是毕大彤的亲兵营头目,他进来之后问:“当家的,有什么吩咐?”

  毕大彤道:“郎中怕虞朝宗派人追杀我们,你觉得虞朝宗有那个胆子吗?”

  周胜大笑道:“虞朝宗要想杀当家的,得先过我这关。”

  毕大彤哈哈大笑:“忠心可嘉,以后你就是个当家之一。”

  周胜道:“可是,他过了。”

  “什么?”

  毕大彤愣了一吓。

  郎中忽然一抬手,把那碗药端起来泼在毕大彤脸上,那药水滋啦一声烧的毕大彤脸都起了些烟气似的,周胜抽刀捅进毕大彤的心口,刀子来来回回的扭动了几下。

  周胜道:“对不起了当家的,你一直都在收买虞大哥身边的亲信,但你不知道吧,我们早就是虞大哥的人了。”

  郎中道:“大哥装作信不过我,终究还是把你骗了。”

  他按住毕大彤的身子,周胜一刀一刀的捅。

  片刻之后,毕大彤就没了声息。

  周胜使了个眼色,郎中先出了马车,在马车外边说道:“二当家身子不适,谁也不许打扰!”

  第一百九十一章 来咯来咯

  一名骑士纵马回到了信州关,马蹄子带起来的烟尘飞上半空,烟尘散去,战马已经载着骑士进入城关之内,不多时,这骑士到了城墙处,从马背上飞身而下,大步冲上城墙。

  骑士跑到城墙上,见到虞朝宗后单膝轨道抱拳道:“大当家,事情成了。”

  虞朝宗点了点头,然后吩咐了一声:“去把人都请回来吧。”

  大概半个多时辰之后,七八百名之前已经被二当家毕大彤缴械驱赶出信州关的楚军士兵就全都回来了,他们被赶出去之后没多久,虞朝宗的人就追上他们,把他们安置在城关之外。

  虞朝宗走到那些官军身前,抱拳说道:“让诸位受委屈了,诸位都是英雄,不说为大楚,只说为百姓,在此地死命坚守抵御凶蛮强敌,虞某人对诸位只有敬佩。”

  他直起身子后继续说道:“来之前我就交代过,要对诸位兄弟礼敬相待,可是我燕山营的二当家毕大彤却做出如此对不起诸位的事,是我劝导无方,管教不严,可他毕竟是山寨的二当家,处理起来颇有些为难。”

  说到此处,虞朝宗话锋一转,语气陡然强烈起来。

  “但,凡是做出对不起中原百姓之事的人,做出对不起诸位英雄之事的人,我虞朝宗绝不纵容,不管是什么人都一样,不要说是山寨的二当家,就算是我虞朝宗自己,将来若做出这等人神共愤之事,你们也可将我杀之后快。”

  “大当家威武!”

  一个楚军士兵听到这忍不住喊了一声。

  虞朝宗道:“现在我要把被二当家抢走的兵器甲械都还给你们,不只是把你们的东西还给你们,你们还可到我的辎重营随意去取你们所需,不管是羽箭还是粮食,想拿多少拿多少,我只请求诸位一件事,守城大事,我等着实不擅长,为了抵抗外敌,还请诸位不计前嫌留下帮我。”

  说完之后,虞朝宗再次俯身一拜。

  “我们都留下!”

  那个被毕大彤抢走了铠甲的将军上前一步说道:“守着这边关,本就是我们边军的职责,太祖皇帝当初说过,国可灭,家可破,但边关不可丢!我们命还在,边关就在。”

  虞朝宗大声说道:“这就是我为什么敬重诸位,诸位都是中原百姓的英雄!”

  杀了一个毕大彤,还收下了这七八百善战的边军老兵,虞朝宗心里颇有些开心,想着李叱兄弟果然是真神人也,他居然算到了毕大彤会同意出兵信州关。

  那天庄无敌回来,带给虞朝宗的不仅仅是李叱关于民心的那些话,还有一些话才是真正触动虞朝宗,让他发兵信州关的关键所在。

  李叱让庄无敌转告虞朝宗,毕大彤贪生怕死,又犹如狡兔,所以大当家若是要说去夺取信州关,以保将来可通塞北之路,毕大彤必然应允。

  李叱还说,毕大彤到了边关之后,以他性子一定会做出驱逐边关守军之事,到时候大当家可派人把这些百战老兵拦住,真诚对待,必有所得。

  他判断毕大彤在到了信州关后不久,就会找借口回燕山营,若是放他回去,以后大当家再想夺回燕山营也就难如登天,不如趁着毕大彤外出之际将其除掉,这样可保燕山营无忧。

  此时此刻,李叱所做的判断全都应验,虞朝宗对李叱怎么可能不佩服,他之所以来信州关,最大的诱惑不是这关城也不是那些百战老兵,而是杀毕大彤。

  在燕山营里,他这个做大哥的没办法动手。

  此时此刻,虞朝宗长长的吐出一口气,心里堵着的那块大石头总算是落了地,除掉毕大彤之后,燕山营已经再无一人可以对他形成威胁。

  最大的好处在于,毕大彤一死,与羽亲王那边的联络也就断了,虞朝宗才不愿意把他辛辛苦苦经营起来的燕山营拱手送给羽亲王,而且这么多好兄弟,还都是去做炮灰。

  毕大彤要的只是荣华富贵,出卖任何人他都在所不惜。

  他看向身边亲信吩咐道:“魏瑾,你带我亲兵营三百人马,每人双骑,以最快的速度赶到代州关,我推测武亲王大军也快到了,我不管付出多大代价,也要把李兄弟他们安然接出来,一定要保护他周全。”

  亲信魏瑾抱拳道:“大哥放心,哪怕我们这些人都死了,也会保护李兄弟安全。”

  虞朝宗点头道:“见了李兄弟后替我问问他,可否愿意来咱们燕山营,只要他点头,燕山营三当家就给他留着,若他现在暂时还不想来,燕山营的大门时刻都为他敞开,不管他什么时候想来了,我随时都亲自去接他。”

  魏瑾道:“大哥放心,我必原话带到。”

  说完之后又抱拳行礼,然后转身去挑选人手了。

  虞朝宗看着魏瑾离开,心中想着李叱兄弟非但侠义心肠,而且有谋天下之大才,若是能得李叱相助的话,燕山营的将来必然辉煌无比。

  他还想到,李叱是他的福星啊,第一次在燕山上遇到李叱就救了他的命,若不是遇到李叱的话他就被毕大彤安排的伏兵杀了,第二次李叱上燕山,帮他除掉了燕山中那么多隐患,还设计帮他拿下信州关,杀掉毕大彤,这样的福星他无论如何也要请上山寨来。

  现在的燕山营里已经没有威胁,庄无敌回来之后必然是二当家,若李叱愿意上山就是老三。

  虞朝宗想到了很多很多,甚至想到了有李叱相助之后,也许能在不久的将来夺取整个冀州,进而兵锋直指江南。

  就像是他当初聚众造反的时候想的那样……他不想做叛贼,他做了叛贼的目的,是因为不想做叛贼。

  别人很难理解这个逻辑,虞朝宗自然也不会去解释,可是他知道李叱懂他,哪怕两个人前前后后其实一共只见过三次面,但他相信,从他率军反抗朝廷开始到现在,李叱是唯一一个懂他的人。

  距离代州关大概还有二十里的地方,一辆马车缓缓向前,赶车的燕先生满脸满身的都是尘土,这北方的天气就是如此,一起风就黄沙漫天,打在人脸上好像小刀子在一下一下割着似的。

  马车里,长眉道人看了看趴在那睡觉的神雕,忍不住嘀咕着骂了一句:“人家养头猪是为了吃肉,咱家养头猪是为了当祖宗。”

  神雕似乎是听出来这话里有些什么不好的,抬起头看了长眉道人一眼,那眼神里竟然有几分很清晰的嫌弃。

  长眉和他对视,人与猪各不相让。

  燕先生回头看了一眼,见到这一幕后叹了口气道:“这头猪,已经成功把你的头脑拉低到了和他一个档次,然后他就能用一头猪的经验来羞辱你。”

  长眉觉得燕先生是在骂自己。

  但他不打算理会燕先生,因为他还在和那头猪对视,如果他此时把视线挪开,岂不是输了?

  燕先生又看了一眼,又叹了口气道:“行吧,你们算是旗鼓相当。”

  长眉道人一边瞪着猪一边说道:“你倒是带对了路没有?这已经走了好几天,还没有看到代州关的样子。”

  燕先生道:“别因为我年纪小你就欺负我。”

  长眉道人想了想,此时此刻,燕先生确实有资格说这句话。

  “我觉得咱们到了代州关后,丢儿会骂我们,让我们回冀州城我们不回,跑来代州关这边……”

  长眉道人认真地说道:“如果丢儿真的骂我们的话,你勇敢些,就承认是你非要来的好不好?”

  燕先生一怔,然后回头看向长眉道人说道:“凭什么!”

  长眉道人回答:“你年纪小,扛得住骂,你看骂孩子的多的是,骂老头儿的多吗?”

  燕先生:“……”

  他笑了笑说道:“要不我们回去吧,现在还来得及。”

  长眉摇头坚决地说道:“我不回,十几年了,如果我不来,就是第一次和丢儿过年的时候分开了。”

  燕先生心里微微一紧,沉默片刻后说道:“那到了代州之后,我就说是我执意要来的,丢儿要是骂,就让他骂我好了,谁教你是老人家呢。”

  长眉道人点了点头,可是眼睛依然没有离开那头猪的眼睛,点头的时候眼睛看出去的方向没变,这种不服输的精神真的是……已经到了和神雕一个层次啊。

  俩人就这么一路走一路聊着总算是到了代州关,城关门口盘查严密,燕先生还怕进不去,试探着说是夏侯琢的故交好友,没想到守城的人立刻就放了他们进去。

  进门的时候,长眉道人看向那士兵问了一句:“劳驾,顺便跟你打听个人,你听说过李叱吗?”

  那士兵眼神一亮:“当然知道李公子,这代州关,谁不知道李公子?”

  长眉道人立刻说道:“我徒弟,那是我徒弟,我就是来寻他的。”

  那士兵一听说这老头儿是李公子的师父,连忙说带他们去找李叱,长眉道人一脸得意的对燕先生说道:“看到没有,我徒弟,现在在这人人敬仰。”

  燕先生淡淡道:“你那炫耀在我这并没有什么分量,他也是我弟子。”

  长眉道人哼了一声,扭头又去看神雕了。

  神雕心说这老头儿真不赖,天天盯着我看,不像是狗子,看都不看我一眼。

  等到了城下,报信的人说师父来了,李叱从城墙上快步跑下来,看到那风尘仆仆的两个人,李叱的心里一酸,他就怕这两个人来,可他也隐隐约约的猜着,那俩人不一定就会听话回冀州城去。

  一见面,燕先生立刻指向长眉道人说道:“我说不来,不能给你添乱,他非要来,说什么都不听,我苦劝了半天,就是轴啊。”

  长眉看向燕先生,眼睛里都是疑问的小星星。

  长眉道人一边挽起袖口一边说道:“今日就拼了吧,拼死你这老贼。”

  燕先生笑道:“是哪个说,不想和李叱分开过年的?”

  长眉一怔,李叱也一怔。

  师徒二人对视了一眼,然后都笑了笑,可是彼此的眼睛里都有些湿。

  ……

  ……

  第一百九十二章 要对得起这座城这块砖

  夏侯琢一看到神雕就乐了,连连对长眉道人和燕先生道谢。

  “两位来就来吧,还这么客气干嘛,这是知道我们边关物资匮乏所以特意带了一头猪来犒劳我们吗?今天晚上总算可以好好吃一顿了,都别抢啊,这猪鼻子我要了。”

  燕先生道:“你可别,这就是李叱从燕山带回去的那头野猪崽子,现在大了而已,他就是李叱的小弟。”

  夏侯琢都愣了一下,仔仔细细的打量了一下神雕,然后问李叱:“你小弟?”

  李叱回答道:“算是吧。”

  夏侯琢道:“现在冀州城里混江湖这么难了吗?我走了一年多,你在冀州城里唯一收的一名小弟还是头猪?”

  李叱道:“这不是一般的猪。”

  夏侯琢道:“愿闻其详。”

  李叱道:“你见过猪这么不把自己当猪的吗?有时候它以为自己是一只狗,有时候它以为自己是一只猫,大部分时候它都觉得自己应该是一只鸟,但它在狗子面前很自卑,因为它觉得它没有翅膀飞不起来。”

  夏侯琢问道:“是猪想了这么多还是你想了这么多?”

  李叱瞥了夏侯琢一眼。

  夏侯琢道:“所以听你说了这么多,它一会儿觉得自己是狗一会儿觉得自己是猫,你还说它不是一般的猪,我从你的解释分析了一下,得出的结论它这个不一般,是说它比一般的猪还废物吗?”

  燕先生道:“这个阅读理解应该是满分的。”

  夏侯琢道:“多谢先生。”

  燕先生连忙说道:“别这么叫我,会让人家误会你是我教出你的,对我名声不好。”

  夏侯琢:“……”

  夏侯琢看下狗子说道:“既然已经说到了这头不一般的猪,那么就顺便在说说这头不一般的大野鸡吧。”

  燕先生:“你能不能斯文点?”

  夏侯琢刚想说我怎么不斯文了,想了想自己刚才那句话,立刻就有些害臊起来。

  这可真不容易。

  燕先生道:“真是庆幸你确实不是我教出来的。”

  李叱叹道:“狗子好歹是一只矛隼,大鸟中最神骏的那种,你居然那么粗俗的说它。”

  夏侯琢道:“我觉得你说大鸟两个字的时候也不是什么好词。”

  李叱看向燕先生道:“恳请先生清理门户。”

  燕先生说道:“回去我和高院长请示一下,这等孽畜,应该让高院长亲自来收拾他。”

  夏侯琢在旁边用一种很欠揍很挑衅的语气说道:“你还别说,一提到高院长,就想起来已经好久没有见过他了,也好久没有见过高院长的孙女高希宁,也不知道那丫头嫁人了没有。”

  燕先生看向李叱,余九龄看向李叱,连长眉道人都看向李叱。

  李叱看向天空。

  他们聊了一会儿,燕先生说想到城墙上去看看,他还没有看过塞北是什么样子,也没有见到过黑武人是什么样子,长眉道人一听也想去看看,于是李叱他们就带着两位德不高望不重的前辈登城。

  路过的时候,遇到的每个人都和李叱打招呼。

  “李公子,带猪来了啊。”

  “李公子这是带了头猪来的啊,还带了个鸟。”

  长眉道人心说这他妈的是骂谁呢!

  但他不能说出来,说出来就跟承认了似的。

  等到了城墙上,燕先生眼看着外边黑武人黑压压的营地,心里无比的震撼,城墙外还有大批的尸体没有收回去,这一幕让燕先生的脸色都不由自主的变得发白。

  他自言自语了一句:“天时怼兮威灵怒,严杀尽兮弃原野。”

  长眉道人虽然带着李叱行走江湖多年来,也见到过不少尸体横陈的场面,可是那些场面和此时边关城外这满地被冻僵的尸体相比,真的是不值一提。

  “国不强民不富,敌欲吞之,国强民富,敌欲敬之……”

  燕先生感觉胸怀间堵了一口气,这口气说什么也出不来。

  远处传来黑武人的一阵阵号角声,那是黑武人又一次在整顿队伍了,也许用不了多久,黑武人的攻势就会再次到来,只是他们也应该没有想到,这一座小小的边城居然会把他们阻挡住这么久。

  “师父,先生。”

  李叱说道:“对面的大营里就有黑武的汗皇阔可敌大石。”

  燕先生脸色微微一变,回头看了看城墙上的守军,虽然李叱说让人们都换上楚军的军服,但军服根本就不够,所以还是能看到大量衣着普通的百姓,靠着这些人的血肉之躯,要硬生生挡住黑武汗皇带来的数十万大军,这一仗会记录下每一个战死者的名字吗?

  不会。

  江南都城里那些贵族还在夜夜笙歌花天酒地,他们不会知道这些英雄的名字,他们也不感兴趣,就算是有人和他们说起来,那些人的反应大抵上也是……那不是那群粗人该做的事吗?

  那么中原百姓的子孙后代会知道此时这些英雄们的名字吗?

  还是不会。

  他们可能会知道这件事,还会知道死亡的数字,但他们不会知道这些人的名字。

  “他们应该留下名字的。”

  燕先生又自言自语了一句。

  这一句话让李叱的心里猛地一动,他回头看向那些一脸疲惫的士兵们,然后大声喊道:“把我们的名字都刻在城墙上吧!”

  所有人在听到这句话后都愣了一下,片刻后有人反应过来,抽出匕首在城墙砖石上刻下自己的名字,李叱也在面前的城砖上刻下名字,然后把刀子递给燕先生:“先生,你也来吧。”

  燕先生摇了摇头道:“我还不配。”

  长眉道人嗯了一声:“我也还不配。”

  气氛似乎在一瞬间就变得凝重起来,许久许久都没有人说话,夏侯琢从李叱的手里把匕首接过来,走到城墙边上刻上燕先生和长眉道人的名字。

  “两位先生教导出来丢儿这样的人,才会有之前丢儿率军打退黑武人进攻的事,所以两位先生的名字,都值得刻在这城墙上,也值得后人记住。”

  燕先生脸色愧疚道:“愧不敢当,愧不敢当啊。”

  就在这时候,城外从黑武人那边过来一支骑兵队伍,看起来人数不多,他们也没有打着战旗,显然不是来攻城的,这支队伍一边举起手摇晃示意不要放箭,一边催马到了城墙下边。

  为首的那个黑武将军勒住战马后,朝着城墙上大声喊道:“请问城墙上的守军主将是哪位?我现在已经知道,你们的武亲王杨迹句并没有到,我想请主将与我说几句话。”

  夏侯琢扶着城墙喊道:“是我,你是何人?”

  那个黑武将军回答道:“我是黑武帝国南征大军先锋将军律迟,有几句话想对将军说,汗皇降旨,若你们现在开城投降,汉皇陛下既往不咎,且必有封赏,若是你们不开城门,城破之后,大军就会屠城,而且不止这代州关一城,大军南下所过之处,攻一城屠一城。”

  他说完之后等着夏侯琢回答,等了好一会儿也没等来,于是高声问了一句:“将军以为如何?”

  夏侯琢道:“以为你在放屁。”

  律迟脸色变了变,强忍着怒火继续说道:“汗皇陛下有好生之德,开仁义之门,你们要珍惜,若触怒陛下,中原必定血流成河。”

  夏侯琢道:“开仁义之门让我们进黑武都城行不行?”

  他停顿了片刻后继续说道:“打不动就来劝,劝不动就继续打,何必如此?我告诉你,中原每一条大河都是血汇聚而成,都是不屈的血,浇灌出来的都是不屈的魂,你想血流成河?对不起,你们黑武人的血不配在中原大地上流成河,但我不介意用你们的血来浇灌我们的粮食。”

  他拔出长刀指向城外:“来战!”

  城墙上,所有守军士兵全都将长刀拔出来指向城外的那些黑武人,他们整齐的怒吼了一声。

  “来战!”

  律迟沉默片刻后点了点头:“如你所愿!”

  他拨马转身,带着手下骑兵原路返回。

  不多时,黑武人那边的战鼓声就敲了起来,一个一个的黑武士兵方阵开始往前移动,他们之前停顿了两天没有进攻,因为他们又在大规模的打造攻城器械了。

  其实黑武人并不擅长攻城战,他们更擅长的是平原野战,在那样的战场上,他们几乎所向无敌。

  可是他们要想拿下中原这万里锦绣江山,就要面对一次又一次的攻城。

  燕先生看向李叱说道:“给我一张弓,一个箭壶,我也可杀敌。”

  李叱劝道:“先生,你和我师父都先下去吧,你们刚到,先休息休息,等恢复些体力再上城来,我必不阻拦。”

  燕先生摇了摇头道:“我的名字已经刻在这了。”

  长眉道人说道:“我也不会下去,我虽然气力不足不能放箭矢杀敌,但我可以去给你们搬运箭矢,对了,我还可为你们摇旗……丢儿啊,燕先生说的没错,名字已经刻在城墙上了,得对得起这座城,对得起这块砖石。”

  他转身跑出去,那已经略显苍老的身躯跑起来有些蹒跚。

  长眉道人跑到大楚战旗处,把战旗举起来摇晃着大声喊道:“黑发黑眼皆为兄弟,同仇敌忾皆为手足,老道人今日向天借神威,杀敌啊!”

  城墙上炸了一道天雷。

  那是所有人的怒吼声。

  “杀敌!”

  第一百九十三章 来去自如

  燕先生和长眉道人刚刚到代州关就遇到了黑武人攻城,如燕先生这样本来对金戈铁马有些心驰神往的大半个书生,在亲身经历了厮杀之后才明白一件事,战场上的残酷和惨烈,任何一个文人笔下写出来的赞美和描述,都不过是无病呻吟。

  不亲眼看过之后写出来的可歌可泣,都是臭矫情。

  燕先生只是大半个书生而已,他还有小半个武者身份,所以他的承受能力比整个的书生要强不少,连他此时都如此动容,再想想那些臆想出来的词句,确实显得空乏。

  燕先生亲眼看过之后才明白,脑海里根本就没有那么多词汇能写出来,寻常百姓大概会被吓个半死,胆子小一些的早就已经抱头逃走了。

  大战结束,燕先生低头看了看自己的双手,拉弓的右手几根手指都已经被弓弦摩的肉皮都裂开了。

  他又看向奔走指挥的李叱,在这那一刻才明白自己也许根本就已经教不了李叱什么了,有些人天生就比别人更冷静,越大的场面越是镇定自若。

  最让他震撼的是,城墙上的守军士兵对李叱的命令没有丝毫的质疑和推诿,李叱的命令下去,立刻就会被执行,每个人都会不加思考的选择信任。

  燕先生自问,如果是他代替李叱来指挥这次城防作战的话,也许自己内心之中的恐惧会暴露的一览无余。

  “先生。”

  李叱安排好了后跑过来,抓起燕先生的手看了看,立刻从腰畔的鹿皮囊里取出来伤药撒上,然后用纱布把受了伤的手指缠起来。

  “我一下子就给忘了提醒,刚刚才想起来。”

  李叱说这句话的时候,脸上都是自责。

  燕先生看着这个已经个头与自己一般高的少年,眼神里都是欣慰,别人十四岁的时候还在幼稚着依赖着,李叱的十四岁已经成为一个优秀的指挥官,别说十四五岁,到了二十岁的年轻人,还有多少人对幼稚和依赖依依不舍?

  可是这样的指挥官会很短暂,当武亲王大军到来之后,李叱身边的那些身份比较特殊的人都会离开,武亲王对叛军没有一丝容忍,他不会去管这些来自叛军的汉子们为守城付出了什么,他只管这些人的身份就是叛军。

  武亲王领兵在冀州之内清剿叛军,每一战都不留活口。

  这些刚刚在城墙上洒过血的汉子,在武亲王到来后最大的可能是被左武卫的士兵们押下去砍了脑袋。

  “李叱,战斗的时候,你怕吗?”

  燕先生忍不住问了一句。

  李叱点了点头:“一开始怕的要命,但不能让人家看出来怕,大家都是七尺男儿,人家不怕,咱为什么要怕?后来打的次数多了,也就不怕了。”

  燕先生嗯了一声,没有再说什么。

  一个十四岁的少年已经不畏厮杀,那么将来还有什么是值得他害怕的?

  黑武人的队伍好像潮水一样退了下去,大家都松了口气,然而这并不是战争的结束,甚至不是今天的结束,越是打不下来,黑武人就越是暴怒,下一次攻势就会来的更加凶猛。

  “先生下城去休息会儿,我一会儿也下去了。”

  李叱帮燕先生把手指包扎好后又跑去看他师父,长眉道人确实不擅长与人搏斗,也不擅长弓箭射术,可他手里的那杆大旗一直都在摇摆着,让每个人只要抬头看,就能看到旗子还在。

  战旗为军魂,旗在魂不倒。

  “累坏了吧。”

  李叱扶着长眉道人坐下来,长眉道人叹了口气后说道:“丢儿,我本来都不想反对你到边疆,或者是去投靠虞朝宗,但是今天这一战打完了之后,我又……”

  李叱笑着说道:“那都是以后的事,我不是答应师父了吗,不管怎么样都要先从书院结业,师父说过,书院里所传授的东西都有用,距离结业还有三年左右呢,师父你安心就是了。”

  长眉道人点了点头,他知道自己绝对不是什么伟大的人,也没有那么高尚的情怀,他只是希望丢儿能安安全全的长大,能踏踏实实的生活,他苦尽半生,所求者不过是安居乐业四个字罢了。

  “师父,你和燕先生一起先到城下休息,一会儿我给你送过去饭菜。”

  李叱招呼人扶着他师父下了城墙,他走到夏侯琢身边后轻轻吐出一口气,夏侯琢看他那样子就知道长眉又说了些什么,于是抬起手在李叱肩膀上拍了拍。

  “你师父不是错的。”

  夏侯说。

  李叱点头道:“我知道师父说的没错,只是我心里想要的更多。”

  夏侯琢道:“到了他那个年纪,最怕的事,莫过于白发人送黑发人……如果你真的出了什么事,你师父他怎么能接受的了?”

  李叱笑道:“那你说怎么办?”

  夏侯琢很认真地说道:“所以得偷偷的,能骗就骗能瞒就瞒,就像我一样。”

  他挑了挑眉。

  李叱笑道:“也只能如此,先哄着他吧。”

  就在这时候,李叱忽然发现城墙外边,黑武人大营的方向有些不对劲,黑武人的营地一侧冒起来一股一股的黑烟,火势似乎蔓延的很快。

  他立刻举起千里眼往黑武人大营那边看过去,只见一支大概一两百人的骑兵队伍从黑武人大营里冲了出来,这一幕把李叱看的脸色大变,心说那位不知道是谁的英雄好汉这是又来了?

  那是何等的气魄,何等的勇敢。

  一两百人的骑兵队伍,竟然敢两次突袭黑武人的大营,第一次突袭烧掉了律迟大军中的粮草,导致律迟不得不提前退兵,第二次更狠,那可是黑武汗皇坐镇的拥兵数十万的大营啊,就靠着那一两百人居然再烧一次?!

  “这人,当世第一勇士!”

  李叱不由自主的喊了一声。

  夏侯琢也听说了有人带着一两百人烧了黑武人的粮草,这又来一次,这根本就不是一个正常意义上的人敢干出来的事。

  “夏侯,分派给我三百骑兵!”

  李叱忽然喊了一声。

  夏侯琢立刻举起千里眼往外看,却见那支烧了黑武人大营的队伍这次是朝着代州关这边过来了,后边黑武人的骑兵大军紧追不舍。

  “我们得救他们!”

  李叱急切的喊了一声。

  夏侯琢道:“我与你同去。”

  李叱摇头道:“城中领兵者不能同时出去,我去接应他们回来,你带人在城墙上防备,若黑武人靠近,还要靠你们弓箭阻拦。”

  夏侯琢只好应了一声,让自己副将安松带着三百精骑跟李叱出城,打开代州关的城门这是何其凶险的决定,可是李叱和夏侯琢都没有丝毫犹豫。

  城门拉开,李叱骑着一匹战马呼啸而出,在他背后,三百骑兵踏着烟尘紧随其后。

  对面,那支骑兵队伍朝着代州关这边过来,其中一个小伙子问那首领道:“若是代州城不开城门怎么办,咱们可都要交代在这了,埃斤说过,咱们可以来帮忙,但绝对不能暴露身份,一旦我们被黑武人擒住的话,整个部族都会有灭顶之灾。”

  那首领是个年轻人,哈哈大笑道:“你只管信我,咱们朝着代州关那边跑,城门必开。”

  之前说话的小伙子说道:“唐匹,你怎么就有把握?若是你输了呢。”

  唐匹敌笑道:“哲别,若是我输了,我把我的这匹烈焰马送给你。”

  哲别道:“你若是输了,咱们也就都死了,我要你那烈焰马做什么。”

  唐匹敌回头看了看,至少数千黑武人的骑兵就在后边紧紧的追着不放,他脸上却没有丝毫的担忧,依然轻松自如,他大笑着说道:“黑武人有一句谚语,叫做人不能在同一块石头上绊倒两次,我今日就让他们被咱们这块石头绊倒两次,他还不能奈我何。”

  哲别是真的佩服他好兄弟唐匹的这种自信,自从唐匹到了他们部族之后,部族的势力不断的加强,所拥有草场的范围也不断扩大,前后三次那些大部族的军队来进攻,都被唐匹率军打了回去。

  这次听闻黑武人南下,唐匹去求埃斤发兵救援,埃斤却说什么也不肯答应,还苦劝唐匹不要来,埃斤说,那是黑武人不是其他的草原部族,黑武人拥兵数百万,惹恼了他们,部族就会被黑武人夷为平地。

  可是唐匹才不会听他的,埃斤不给他兵马,他就要自己来,但他在部族里的影响太大,多少人信服他,一听说他要来,在出门之前,当初的二百名老部下就都来了,其中就包括哲别。

  哲别是埃斤的儿子,连他都来了,可见唐匹在部族中的威望有多高,这威望高到让人们忘记了他才是个十五岁的少年。

  唐匹敌看后边追兵越来越近,他故意让他的战马慢了一些,从队伍前边到了最后,他在马背上一翻身朝着后边坐着,那马飞驰之中却依然保持着足够的平稳,不至于把唐匹甩下来。

  唐匹敌面对后边的黑武追兵,抓起弓箭朝着后边放出去,一箭一个,箭箭都不落空。

  短短片刻,追在最前边的二十几个黑武骑兵竟是全都被他射翻落马,队伍竟然中竟是不敢有人再追的近些,哪个也不愿做出头鸟,此时唐匹敌的箭壶也射空了,他哈哈大笑,翻身回来,催马向前,那名为烈焰的战马感受到了唐匹敌的心意,撒开四蹄发力狂奔,没多久就又到了队伍前边。

  “看!”

  他回来之后,哲别朝着前边指了指说道:“如你所料,代州关开城门了。”

  唐匹敌大笑起来,回头看向那些黑武追兵。

  “爷来,你们不可挡,爷走,你们不可留,哈哈哈哈!”

  那十五岁少年,意气风发。

  第一百九十四章 我觉得你行

  唐匹敌反身杀回去,一人射杀后边的黑武追兵二十几个,他的箭壶也已经射空了,又催马回到队伍前边,好在是代州城那边李叱已经开了城门,也就不用担心被黑武人围堵。

  可是黑武人的骑兵队伍见那射术精湛之人已经回到队伍前边,他们立刻就又疯狂的打马往前追赶,距离越来越近,草原上的战马耐力极强,最擅长长途奔跑,可是黑武人的战马短距离内的爆发力更好一些。

  黑武骑兵在这支草原人队伍后边不断的发箭,所有草原人都趴在马背上,羽箭在他们身上嗖嗖的飞了过去,可即便如此,还是有人不断被射落马下。

  “箭壶给我。”

  唐匹敌朝着哲别伸手,哲别立刻把他战马上挂着的箭壶摘下来扔给唐匹敌,唐匹敌拿了箭壶又回到队伍最后,不停还击。

  他的箭法及其恐怖,几乎每一箭都是命中黑武人咽喉,一击致命。

  但是黑武人实在是太多了,他们的羽箭覆盖过来,唐匹敌也难以支撑许久,眼看着最近的黑武人已经不过七八丈距离,唐匹敌的羽箭再一次射完,他将弓挂好,抽出长刀大声喊道:“你们只管前冲,我来断后。”

  话音刚落,哲别已经到了他身边。

  “你是我兄弟,我怎么能让你一人断后,草原上的汉子,不会放弃自己的兄弟。”

  哲别与唐匹敌二人在队伍最后边,黑武骑兵追上来一个被他们砍死一个,可是相对于黑武骑兵的人数来说,他们两个杀的再多也无济于事,眼看着他们就要被黑武骑兵的大队人马卷进去,一支大楚骑兵从侧面过来犹如一刀斩落。

  黑色甲胄,黑色铁盔,铁盔上飘扬着红缨,他们用笔直的大楚横刀砍落下来,直接把黑武骑兵最前边的队伍和后边的队伍斩断。

  “你们走,这里交给我了!”

  李叱朝着唐匹敌喊了一声,没看清楚那人长相,只是依稀觉得有些眼熟。

  他带着三百大楚精骑横着把黑武骑兵切开,队伍冲出去后绕了半个圈又杀回来,黑武骑兵立刻分出来一队人马过来堵截,李叱回身朝着身后的骑兵喊道:“只管跟在我身后。”

  他一马当先,身后的骑兵此时也必须选择相信他,不然的话被黑武大队骑兵缠住就必然全军覆没。

  唐匹敌回头看了一眼,也觉得那年轻人有些眼熟。

  李叱一把长刀在前,他这三百人的骑兵队伍像是一把尖刀,他就是刀尖,不理会从身后追过来堵截的黑武人,笔直的朝着黑武人大队人马又冲了过去。

  黑武人的队伍一条长龙似的往前冲,李叱的队伍横着再一次把这长龙斩断了一次。

  唐匹敌看着那人带队两次杀穿黑武敌阵,眼睛都瞪大了,他立刻就变得兴奋起来,一拨马居然冲了回去,草原上的汉子纵马之术天下无双,完全就是下意识的反应,一百多骑跟着唐匹敌直接就回去了。

  左边是李叱的骑兵队伍,右边是唐匹敌的骑兵队伍,两支队伍来回穿插,在黑武人的骑兵队伍里竟然杀进杀出,这种打法完全不讲道理,像是两根针来回缝合伤口一样,足有数千人的黑武骑兵队伍,竟是被他们两个带着几百人穿插的队形完全破碎。

  “走了啊!”

  李叱朝着唐匹敌那边喊了一声,然后率军冲向左侧,唐匹敌心领神会,带着他的队伍冲向右侧,黑武人下意识的分开两边追击,结果李叱和唐匹敌的队伍兜了半圈汇合一处,朝着城门方向猛冲。

  不多时,队伍呼啸着冲进城门中,城墙上夏侯琢的心都已经提到嗓子眼了,他是万万没有想到李叱居然那么大的胆子,带着三百人就敢直接发起进攻。

  连夏侯琢都没有想到,黑武人哪里能想到,在他们看来,这种平原上的交战,他们从无对手,更别说敌人兵力只有他们的十分之一左右。

  然而那两个领兵的家伙,就不是正常人。

  俩人带着队伍连续穿插之后,黑武人骑兵队列彻底被打乱,人数多却难以调动,来回被切割之后,后边的队伍根本不知道前边的将军下了什么命令。

  等李叱带着队伍进了城门,夏侯琢立刻下令,城墙上羽箭齐发,形成了一堵箭墙似的把黑武人的队伍射翻了一层,黑武人的骑兵纷纷勒住战马,队伍在箭射程之外停了下来。

  城门迅速的关闭,守在城门口的楚军士兵一个个都吓得一头汗。

  李叱在城中停下来,侧头看向那个眼熟的少年:“英雄,好本事!”

  唐匹敌仔仔细细看了看,然后脸色猛的一变:“李公子?”

  李叱见那人认识自己,仔仔细细看了看,却还只是觉得有些眼熟,怎么都想不起来这人是谁,其实也难怪,唐匹敌带着人在野外已经摸爬滚打了这么多天,脸上都是尘土,身上衣服上也都是,再说俩人已经分开一年多,又只见过那一次,认不出来也实属正常。

  “我,唐匹敌!”

  唐匹敌大声说道:“我们在唐县见过的!”

  李叱恍然大悟,哈哈大笑道:“想不到居然是你,哈哈哈哈,真的是完全没有想到会在这在遇到你!”

  唐匹敌从马背上跳下来,快步走到李叱身前俯身一拜:“恩公!”

  李叱吓了一跳,连忙伸手扶着唐匹敌说道:“别别别,你这样让我很别扭。”

  唐匹敌回头看向哲别道:“哲别,这就是我和你说过的,当初我们离开中原在唐县遇到的那个姓李的公子。”

  哲别连忙单手放在胸前微微俯身道:“哲别,见过李公子,唐匹是我的兄弟,你是他的恩公,也就是我的恩公。”

  他想到刚才唐匹敌行礼,于是撩开袍子说道:“那我也给你磕一个吧。”

  扑通一声,李叱先跪下了:“别!”

  哲别刚跪了一半,膝盖弯曲着看向李叱,李叱跪在他身前,哲别连忙也跪下来,俩人跪在那看着彼此,一时之间都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才好。

  城墙上,余九龄靠在那,揉了揉鼻子说道:“略尴尬啊。”

  燕先生看向长眉道人说道:“此时李叱的这傻劲儿,应该是从你那儿学来的。”

  长眉心说好事你怎么不说是从我这学来的。

  唐匹敌一看他俩这么对拜,心说自己站着也不好,于是他也跪那了,三个人对面跪着,这三角形还挺匀称的。

  夏侯琢在城墙上都想捂脸,心说李叱你怎么就能如此二百五?

  最主要的是,那些草原汉子一看到哲别跪下了,他们也都跟着跪下了,着场面确实显得有些非同寻常,夏侯琢帐下副将安松看着李叱他们,想着自己要是不跟着跪是不是显得有些失礼?但他还是选择站着吧,毕竟这样跪下去显得傻乎乎的。

  一个时辰后,唐匹敌把他当初离开唐县后去了草原之后的事讲述了一遍,也顺便讲了讲如今草原上的局势。

  “也不能都怪草原上的部族不敢反抗黑武人。”

  唐匹敌看向李叱说道:“他们也是没办法,如今草原纷争不断,三大部族原本是个同盟,后来打的不可开交,交战一年多来,三方都是损失惨重,黑武人此时近百万大军南下,他们也不敢挡。”

  李叱嗯了一声,他大概可以猜到是怎么回事,关于草原上内乱不断的传闻他也听过不少。

  唐匹敌道:“怎么城中守军这么少?冀州那边还没有发兵过来?”

  李叱下意识的看向夏侯琢,夏侯琢瞪了他一眼后说道:“看我干吗!”

  李叱心说我不看你我看谁,那是你爹的事啊,我要是此时说你爹的坏话,那你还不得揍我……

  夏侯琢哼了一声后说道:“冀州那边不发兵,我们也一样能守住这代州关。”

  唐匹敌说道:“我观察过黑武人营地,兵力应该不下五十万之众,甚至可能更多,而且还只是这一地兵力,信州关那边大概要有二十万人,这一次如果他们志在必得,靠现在城中的人手难以持久守城。”

  夏侯琢道:“我说能守就能守。”

  他问唐匹敌道:“你是如何知道信州那边那边兵力的?”

  唐匹敌回答道:“我在这边烧了一把火之后就跑去了信州那边,在黑武人营地里也烧了一把火,又跑了回来。”

  夏侯琢有些懵,想着这个人大概是又疯又傻。

  李叱忽然间反应过来,夏侯琢说能守那句话的背后一定藏着什么秘密,他猜着夏侯琢见冀州城那边迟迟没有发兵过来,大概已经派人回冀州了,若是羽亲王知道夏侯琢在此抵抗黑武人的话,那羽亲王别说发兵过来,羽亲王自己都会马不停蹄的过来。

  “其实我们也不是一直都要守着。”

  唐匹敌忽然就笑了笑,他笑起来的时候,好像这个世界上什么事都难不住他,只要他想,就一定能做到。

  “黑武人被我连续偷袭两次,如今又没能追上我们,必然暴怒,他们明日就会大举进攻。”

  唐匹敌笑道:“可是他们断然不会想到,我们今夜还敢出城去袭扰一番……”

  夏侯琢脸色一变:“不可,若是再出城被缠住的话,黑夜之中没法开城门接你们回来。”

  “我没打算回来。”

  唐匹敌道:“我之所以来代州关这边,只是想来把计划告诉你一下,黑武人见我进了城,自然会想着我暂时不敢在出城,但我偏偏就要出去,一块石头绊倒了他们两次还不够,要绊倒他们三次。”

  他看向李叱说道:“今夜你带几百人跟我出城敢不敢?”

  李叱道:“有何不敢?”

  夏侯琢道:“我是不会派兵跟你的。”

  余九龄把手举起来:“我去。”

  夏侯琢:“……”

  唐匹敌依然云淡风轻地笑道:“相信我,今夜出去还能杀他们一个措手不及,而且我可以保证,你们派多少人出城就会安然回来多少人,但我不会回来了。”

  他看向远处那些草原汉子,声音低了下来。

  “他们是来帮我的,我得把他们带回去,我没有权力把他们留在这一直打到这场战争结束,今夜我们就直接走了,他们回家去,我会回家来。”

  他对李叱说道:“我们去偷袭黑武人,杀一阵就走,我自会引开追兵,你们便可安然回来。”

  夏侯琢道:“这是胡闹。”

  李叱道:“我觉得,他行。”

  唐匹敌大笑道:“我觉得你也行。”

  第一百九十五章 回家咯

  入夜,城墙上。

  唐匹敌手扶着城墙看向外边,沉默了许久。

  听到身后脚步声,唐匹敌回身看了看,见是李叱过来,他随即笑了笑道:“一会儿还要出城,你应该抓紧时间休息。”

  李叱摇头道:“睡不着的。”

  唐匹敌接过来李叱递给他的酒壶,仰起脖子就咕嘟咕嘟灌了几口,然后大笑道:“还是咱们的酒好喝一些,草原上的奶酒虽然已经喝的有些习惯了,不过确实滋味淡了不少。”

  李叱问:“你说,你把人带回去后还要回来,是有什么打算吗?”

  唐匹敌摇了摇头:“说不上是有什么打算,我爹说大楚待我们不义,我们就干脆在草原上过一辈子算了,可是我总是忍不住想着,草原再好,那不是家。”

  他看向李叱说道:“终究还是要回来的。”

  他问李叱:“那你呢,你又有什么打算?”

  李叱回答道:“我打算寻一位明主辅佐,大楚不义,不是我们中原百姓不义,你说得对,这里毕竟是我们的家。”

  唐匹敌问道:“那你可已是有了人选?”

  李叱道:“燕山营虞朝宗。”

  唐匹敌在心中记住这个名字。

  “若我以后回来寻不到你,我就去燕山营里找你,你我有缘的话,还会再见。”

  唐匹敌抬起头看了看天色后说道:“已经过了子时吧?咱们差不多该出发了。”

  李叱嗯了一声:“怕是你走的时候我们没机会道别,那就此时说一声再见。”

  “必会再见!”

  唐匹敌朝着李叱抱拳,李叱抱拳回礼。

  两个少年,一个十五岁多一些,一个还不够十五岁,却在这边塞的城墙上约定下将来的人生目标,这个世界上真的有人不一样,从一开始就和寻常人不一样。

  两刻之后,唐匹敌和李叱带着几百人骑兵队伍悄悄打开城门出去,马蹄子上都包裹了棉布,兵器也都用布包了,队伍没有纵马,而是缓缓而行。

  唐匹敌压低声音说道:“一会儿我带人呐喊冲锋,黑武人必会阻拦,我们却是佯攻,吸引黑武人注意之后,你们从左侧杀进去,我之前已经观察过,黑武人的大营左翼便是他们的粮草辎重所在,重兵把守,可是相距不远的地方有牛羊无数,看守的兵力却极少,你们杀进去之后破开牛羊围栏,驱赶牛羊冲击黑武人大营,黑武人必乱。”

  李叱点头:“我都记住了。”

  两个人明明还不熟悉,可是彼此之间却都觉得有一种莫名其妙的默契,无需多说什么,便会明白彼此想法。

  唐匹敌不放心的又多说了一句:“切勿恋战,我们兵力实在太少,只是恶心恶心黑武人罢了,能烧掉粮草就烧,烧不掉放了那些牛羊也就算是大胜。”

  等又走了一段,唐匹敌朝着李叱抱拳道:“以后若再能相见,我们一起干一番事业出来。”

  李叱问他:“为什么你现在那么爱笑?”

  这话把唐匹敌问的怔了一下,他思考了片刻后回答道:“能多笑笑,为什么要愁眉苦脸,这世道活着就是赚了,再赚了还不该多笑笑?”

  他一拨马:“兄弟们,咱们回家!”

  一百多名草原汉子整齐的应了一声,随唐匹敌纵马冲了出去。

  唐匹敌带着这一百多人朝着黑武大营飞奔,离着还远就发出一阵阵的呐喊声,他们一边催马一边将火箭点燃朝着黑武大营射过去,没多久黑武人的营地就传来阵阵号角声。

  李叱他们在黑暗中看着那边黑武人的火把汇聚成海一样,他一招手道:“我们去恶心恶心黑武人。”

  几百人跟着李叱往左翼那边冲了过去,另外一边已经嘈杂一片,李叱他们没有任何犹豫直奔牛羊所在之处,粮草那边防守兵力犹如堡垒,牛羊这边却是人少了许多,唐匹敌在之前乱战之中还能观察如此仔细,这等人,如何能不让人钦佩。

  李叱他们到了营地外边,把带来的爆竹点燃扔进牛羊围栏中,一下子那些牛羊就炸了锅,叫声连成一片。

  他们扔出铁爪把围栏拉开,也不多看,转身就走。

  牛羊冲出围栏,跑的哪儿都是,但没有李叱他们跑得快。

  在这之前,黑武人安营扎寨从无建造一圈木墙的习惯,这一点和中原军队截然不同,因为中原大楚缺少骑兵,黑武人营地外边的拒马桩都很少。

  最主要的是,从黑武立国至今,对战大楚,从没有过楚军敢来偷袭的先例。

  两军对战,楚军步兵为主,有一整套步兵列阵对敌的战术,而黑武人的轻骑兵向来强悍,缺少骑兵的楚军怎么可能去突袭黑武人的营地。

  李叱他们冲出去后朝着另外一个方向看,那边喊杀声犹如炸雷一样,也不知道唐匹敌他们脱身了没有。

  这匆匆相见又匆匆别离,却让人有些难以割舍。

  李叱回到代州关城外,喊了约定好的口号,夏侯琢连忙让人打开城门,李叱的脑子里却一直都在想着唐匹敌这领兵的战术,越想越觉得妙哉。

  这样的打法,也给了李叱很多启发。

  黑武人向来兵强马壮,从不把任何对手放在眼里,数百年来都是他们主攻而大楚主守,唯一一次楚军北伐还像是个让人笑不出的笑话,十二万精锐丧失,让大楚根基动摇。

  相对来说,燕山营就像是现在李叱他们,朝廷就像是黑武人,朝廷虽然已经荒废腐坏到了如此地步,可是大楚的府兵依然步战无敌,所以唐匹敌的这奇袭骚扰的打法,也许以后会有大用。

  夏侯琢看李叱站在那愣神,过去在李叱屁股上踢了一下。

  “魂儿丢了?”

  李叱这才反应过来,笑了笑说道:“唐匹敌真的是个奇才,了不起。”

  夏侯琢哼了一声后说道:“我看也就那么回事。”

  李叱笑道:“莫名一股酸味。”

  夏侯琢道:“呸!”

  他沉默片刻,点了点头道:“那小子,确实是个奇才。”

  与此同时,黑暗中的原野上,一百多草原汉子嗷嗷叫唤着冲向远方,他们再一次戏弄了黑武人,那种自豪和得意唯有这嗷嗷叫唤几声才能宣泄出来。

  哲别一直紧紧跟着唐匹敌,他一边纵马一边问道:“你怎么知道黑武人不敢追的太狠?”

  唐匹敌大笑道:“哪有那么多为什么,不敢就是不敢。”

  哲别停顿了一会儿后又问:“唐匹,你是不是要离开草原了?”

  唐匹敌沉默下来,良久之后,唐匹敌看向哲别回答道:“我总是要回去的,如果是你的话,你正在外边游山玩水,忽然听闻家里的房子被大雨冲塌了,你也会心里你难过,也想回去看看,若有办法,也要挽救。”

  哲别道:“可是以你一人之力,你怎么能救大楚?”

  唐匹敌笑道:“我不是要救大楚,我是要救中原……再者,你这么想,他这么想,我也这么想,没有一个人站出来,世上也就没有英雄,我唐匹敌,可是要做天下一等一的英雄。”

  哲别使劲儿点了点头道:“我信你,你一定是天下最大的英雄。”

  过了一会儿后他又问:“你一直都说要回去,你对草原就没有一丝留恋吗?”

  唐匹敌道:“哲别,你是我兄弟啊,不管我去了什么地方,你都是我兄弟。”

  代州关。

  深夜之中,城外有斥候马不停蹄的赶回来,一路风尘仆仆,斥候进了城之后就急匆匆找到夏侯琢,向夏侯琢禀告说武亲王大军已经在不足百里之外,最迟两天也就到了。

  夏侯琢立刻把刚刚睡下的李叱等人叫起来,众人商议了一下,决定连夜就走,尤其是来自燕山营的那些兄弟们,决不能等到武亲王大军来了之后再走。

  李叱不知道的是,因为他这连夜离开,错过了燕山营虞朝宗派来接他的人,他们当夜离开,第二天一早虞朝宗的人就到了,听闻李叱已走,燕山营的人都有些懵了,又不敢去追,唯恐遇到了武亲王大军,只好遗憾的回去。

  官道上,李叱躺在马车里闭着眼睛休息,嘴里叼着一根毛毛草的样子像极了夏侯琢,他躺在那却睡不着,没有再想代州关的战事,武亲王大军一到,守住代州关就问题不大,而且羽亲王在得知夏侯琢在代州关后,也必然会尽带冀州军赶来支援。

  他现在就想一件事,确切的说是就想一个人。

  那个叫高西宁的丫头。

  回去之后那丫头要是埋怨起来,该如何解释?

  其实他也是瞎担心,只是怕惹了高西宁不开心。

  睡着了的余九龄翻了个身,一条腿搭在李叱身上,还吧嗒了几下嘴巴,李叱也没惯着,侧身对着余九龄努力的挤出来一个屁,虽然这屁的规模差强人意,但好歹是反击及时,主要是足够臭。

  片刻后余九龄鼻子抽了抽,茫然的睁开眼睛,却见李叱一脸嫌弃的看着他。

  李叱道:“你放的屁怎么会这么臭!”

  余九龄道:“确定是我?”

  李叱道:“燕先生他们在前边车里,这车里只你我两个,不是你,难道是我?”

  余九龄道:“就算是我又怎么了,我做梦放的屁,跟我有什么关系,那是梦里那姑娘的事,不是我的事……不过是真臭,我正做美梦呢,梦到一个如花似玉的姑娘说喜欢我,还拉着我到背人地方,说要亲我,她是真美啊,长得跟天仙似的,可是一张嘴我就闻到了一股臭味,一脚就把她踹出去了。”

  李叱皱眉。

  他想到了刚刚余九龄做梦的时候把腿放在他身上了。

  “你……真的只是做梦亲嘴了?”

  余九龄脸一红:“你龌龊!你,你不要脸!”

  李叱:“嗯?”

  第一百九十六章 巧合中的巧合

  如果是回冀州的话,不管怎么赶路,大年三十一定是在路上过了,他们算计了一下,就算马不停蹄,到了冀州的时候也要大年初五初六左右。

  索性也就不再着急,商量着去别处,还可以避开了从冀州往代州关方向的大路,他们不愿意迎头碰上武亲王,也不愿意碰上羽亲王。

  绕开走的话就又要多耗费六七日的时间,想了想,反正大家都在一起,何必非要在冀州城里过年,随便在附近的城池里踏踏实实过了节再走也不迟。

  既然说到了县城,那么对于长眉道人来说,最好的去处……

  被李叱他们否定了,因为那地方确实没什么好玩的,不去那边的话最近的地方就要数信州。

  住进信州之后,也可避开武亲王大军,还免得绕路,最主要的是,他们说服了长眉道人。

  “道长,要节制。”

  余九龄压低声音说了一句。

  长眉道人狠狠白了他一眼后说道:“龌龊!你以为我想去前列县那边是因为什么?还不是因为那边远离战场,信州这里,距离信州关不足一百五十里,太危险了。”

  余九龄道:“道长,你真诚的样子就跟闹着玩似的。”

  长眉道人往左右踅摸了踅摸,没找到顺手的兵器。

  李叱道:“九儿,我说过的,咱们之中唯一还没有下决心除掉你的人就是我了。”

  余九龄道:“你也是,你师父都被我气成那样了,你怎么还能忍得住?道长,这可不是我挑事啊,这要是我徒弟,早就大耳刮子抽过去了。”

  李叱:“现在你失去我了。”

  余九龄往后躲了躲,笑着说道:“其实道长你完全不用觉得失望,前列县毕竟只是个小县城,哪里比得上信州,信州那地方相对来说要繁华的多了,何止是一江春水向东流,三江四江,五六七八九十江都会有,可能还会有海。”

  长眉道人双手结印说道:“请一道天雷劈了这个孽畜吧。”

  余九龄道:“这不是我吹牛,真的,在唐县的时候,像道长你这样祈求一道雷劈死我的人太多了。”

  众人此时选了一片小林子里露营,前后都没有宿头,一天又到不了信州,只能寻一处还算安全的地方住一夜,好在他们有两辆大车,也无需担心被野兽之类的东西袭击,有神雕和狗子在,寻常的野兽不过是它们俩的玩物。

  他们一直到林子深处才停下来,如果在林子边缘处生火的话,怕是招惹是非。

  “信州有什么好玩的?”

  李叱问燕先生。

  余九龄抢着回答道:“我没去不知道,我去了就知道什么最好玩。”

  李叱问:“你又知道?”

  余九龄道:“我去了信州,自然是我最好玩,这普天之下,有几个我这么有趣的人。”

  李叱:“顿时不想去信州了。”

  几个人说说笑笑,随便吃了些干粮就各自回到马车上准备睡下,一早起来就继续赶路,到了信州之后就不用多担心什么。

  不知道睡了多久,李叱被狗子的一声啼鸣惊醒,他立刻抓起来身边的长刀,打开车门往外看了看,火堆早就已经熄灭,林子里黑暗的看不出去多远。

  他没有叫醒余九龄,抬起头往天空上看了看,狗子正在不远处的上空盘旋,如果不是月色足够明亮的话,他都看不到狗子在什么地方。

  朝着那边轻手轻脚的摸索过去,很快就到了林子边缘处,他敏锐的察觉到有一伙人在路边正在嘀嘀咕咕的说着什么。

  李叱脚步极轻,悄悄的藏身在路边的树后边。

  那边几个黑衣人蹲在那正悄悄说着什么,李叱侧耳听了听,大概意思是,一伙儿会有一支商队经过,要送一批货往南边,他们在此埋伏准备劫掠。

  其中一个人说道:“东家吩咐的清楚,老的杀了,那丫头一定要带回去。”

  另外一个人说道:“这也是奇怪了,不是亲戚吗,为什么东家这么狠心?”

  之前那人瞪了他一眼后说道:“哪儿那么多话,咱们吃着东家赏的饭,那就老老实实为东家效力……”

  他停顿了一下后继续说道:“要怪,就怪那丫头太漂亮了,东家看上了眼。”

  李叱听到这后微微皱眉,想着也算你们倒霉。

  他悄悄从树后边绕过去,把长刀背到身后,一拳打在最近处那人太阳穴上,那人连反应都没有就直直的摔倒在地。

  其他人吓了一跳,纷纷起身,可是李叱出手实在太快,完全没有给他们还手的机会,这几个人的实力也就那么回事,李叱没用三分力就把这几个人全都放翻了。

  他从这些人身上找到了些绳子,把几个人全都捆绑起来,看了看天色判断此时距离天亮应该还有好一会儿,这些家伙不可能是夜里出的信州,只能是提前一天就出来了,在天亮之前跑到此处在这埋伏着。

  李叱从这些人身上翻找了一会儿,总共才翻出来十几两银子,对这些人真的是格外的鄙视。

  做的是打劫的事,怎么会这么穷。

  他本想就这么离开得了,哪想到其中有个家伙偏偏这会儿醒了过来,而且还很蠢的喊了一声。

  “混账!你知道我们是谁吗?你可听说过信州刘家!”

  他朝着李叱喊道:“现在把我们几个松开,乖乖的磕头认错,不然的话,我们一定会把你找出来碎尸万段。”

  李叱表示诚惶诚恐,并且朝着他撒了泡尿。

  信州刘家,确实没听说过。

  李叱刚要走,忽然间脑子里嗡的一声,信州刘家?刘英媛不就是到信州来投靠他们家族的人?

  虽然念及此处,可是李叱想着应该不会有那么巧和,但他不放心,万一真就这么巧呢?

  所以他用绳子把那几个人串成一串,拉进了林子身处,那几个人一会儿撞树一会儿撞石头的,撞着撞着就都醒了过来。

  听到响动,长眉道人他们也都醒了过来,余九龄从马车上下来,正好看到李叱拽着绳子跟拉犁似的拉回来一串人。

  “好汉,这是出去劫色了?”

  余九龄揉着眼睛问了一句。

  李叱道:“遇到几个准备在林子外边埋伏准备拦路抢劫的人,顺便就把他们给抢了,你要劫色的话我不拦着。”

  余九龄看了看那几个人身上还穿着衣服呢,说了一句:“那你这抢的不是很彻底啊。”

  他过去就开始扒那几个人的夜行衣,李叱指着其中一个人说道:“这个就别扒了。”

  余九龄才不管,过去把那个人衣服也扒了,然后愣了一下后看向李叱:“怎么他的衣服这么湿?”

  李叱道:“我尿的。”

  余九龄:“……”

  李叱蹲在其中一个人面前,看着那人惊恐的眼睛说道:“信州刘家的人是吧。”

  那人连连点头:“是是是,我们是信州刘家的人,你若是听过刘家的名号,最好还是放……”

  他话还没说完,就听到李叱说了一句。

  “我们是燕山营的人。”

  那说话的人立刻就闭嘴了,眼睛睁圆,一瞬间话给憋回去,还艰难的咽了口吐沫。

  李叱心说拉大旗扯虎皮真有用。

  他问道:“你们打算抢的人是谁?说清楚我没准放你们走,东西多不多,货物值钱不值钱?”

  那几个人互相看了看,眼神里的意思都差不多,大概是这下操蛋了,他们这些业余的碰到专业的了。

  “商队就是刘家的商队,领队的人叫刘善身。”

  李叱仔细回忆了一下,刘英媛的父亲好像确实就是叫这个名字。

  于是他又追问了一句:“刘善身是不是从冀州搬家过来的,他还有个女儿?”

  那人连连点头道:“是是是,就是他……”

  李叱问道:“既然同是刘家的人,关系亲近,为什么刘家的人要杀刘善身?”

  那人战战兢兢的回答道:“其实,信州刘家大老爷刘文菊和刘善身算是堂兄弟,只是关系已经很远了,勉强能论得上,最初的时候刘文菊家里落魄,跑到冀州去求刘善身帮忙,刘善身给了他一大笔银子做生意用,说算是入股。”

  那人看了李叱一眼后继续说道:“刘文菊靠着这笔银子东山再起,生意做得越来越大,和信州衙门里的大人们也关系匪浅,可是刘善身家里出了事,带着一家来信州投靠。”

  “刘文菊本不想管,可是刘善身手里有他当年立下的字据,他只好把人留下,刘善身这个人做事其实挺讲究的,人家来,也没说借据的事,就说前来投靠。”

  “刘文菊担心自己生意被抢走一部分,就安排人家在后院劈柴,只管一日两餐的粗饭,还不许人家出门,可是前阵子,刘文菊发现刘善身的闺女越来越漂亮,所以……”

  他给李叱磕了个头:“好汉,我们也是迫不得已,我们是吃人家饭的啊。”

  李叱的拳头都已经攥紧了。

  刘英媛那样出身的一个小姑娘,到了信州之后过的却如此凄苦,刘文菊如此对待恩人一家,现在还要杀了刘善身霸占刘英媛……

  李叱长长吐出一口气。

  燕先生拉了长眉道人一把,两个人转身不看。

  李叱一刀一个把那几个人全都砍死。

  “我去路边等等。”

  李叱起身道:“咱们先把人接住再说。”

  余九龄抱过来一些干草之类的东西把尸体盖好,看向燕先生和长眉道人,沉默了片刻后说道:“我觉得要有情感纠葛。”

  燕先生:“……”

  余九龄道:“先生,我是不帅吗?”

  他问:“为什么没有姑娘喜欢我呢?”

  燕先生点头道:“你确实不帅。”

  余九龄:“咳咳……”

  他不服气地说道:“将来我一定比李叱取的媳妇儿多,不信就看着。”

  燕先生看向长眉道人说道:“年轻人都比我们有志气啊。”

  长眉道人白了他一眼:“别把我和你相提并论,我有过!”

  燕先生怔了怔,然后才醒悟过来长眉的意思,他质问道:“那也算?那怎么能算!”

  ……

  ……

  第一百九十七章 这事还得多谢二当家

  李叱他们在路边足足等了一个上午也不见有车队过来,边疆还在苦战,这个时候商队本来就不该走动。

  尤其是马上就要过年,信州刘家的人催刘英媛的父亲刘善身带商队出城,很不合理。

  李叱他们没有等到商队过来,商量了一下,都觉得可能是刘善身拒绝了刘文菊,可不管怎么说,信州城是必须要去一趟了。

  赶着两辆大车,四个人走了差不多一个多时辰到了信州城的城门外,李叱取出来羽亲王府的腰牌,趾高气昂的守门士兵态度立刻就变了。

  看李叱他们这风尘仆仆的样子,怎么都不像是王府的人,然而那王府的腰牌要多真有多真,他们就算是怀疑也不敢招惹。

  这种事,谁敢赌?

  赌对了能怎么样,赌对了不过是抓起来几个人,赌输了的话他们就要倒大霉。

  李叱和那领头的团率问了一句:“信州刘家你知道在什么地方吗?”

  那团率连忙指了个方向说道:“顺着大街往前走,过两个路口往左走,没多远就是刘家的大宅。”

  李叱又问了一句:“今天可有刘家的商队出城?”

  团率回答道:“没有,这北边在开战,哪有商队敢在这个时候走生意,还是大过年的,岂不是自找倒霉。”

  李叱嗯了一声,并没有道谢。

  因为道谢的话,不符合王府的人那种拽拽的气质。

  王府的人应该是什么气质呢?大概夏侯琢那样的吊儿郎当都不算,真要说王府的人什么气质,得看王府里的下人,那才能体现的淋漓尽致。

  李叱觉得此时自己表现出来的,便有那么三五分神韵。

  余九龄一边走一边说道:“咱们总不能直接就找去刘家,先得想个法子打听打听消息。”

  李叱道:“人没有出城就还好,刘文菊胆子再大应该也不敢在自己家里杀人,先找地方住下来,一会儿我置办一些行头。”

  他们没有去客栈,住客栈不得花钱啊。

  他们直接去了官驿,第一,寻常人想住进官驿基本没可能,第二不花钱。

  还是仗着羽亲王府的腰牌,官驿的人连忙把他们迎接进来,李叱编了个谎话,说是半路上遇到了贼寇一场厮杀,打的浑身脏兮兮的,所以先来官驿住下,洗个澡换个衣服,然后查查这信州城里谁那么大的胆子,居然连羽亲王府的人都敢打劫。

  官驿的人一听这事就要坏,他们这些人心思多敏捷,一边招待着李叱他们,一边派人去信州府里报信。

  羽亲王府的人在信州城外被打劫,若是信州府的人装作不知情的话,天知道以后会有什么麻烦。

  伺候大人物,底下的人一直都要秉承一个态度,那就是再小的事也不能当小事。

  宁可伺候错了,不能不伺候。

  李叱给了官驿的人一些银子,量了量身高肩宽,托他们去采买几件新衣服。

  洗好了澡,官驿的人已经帮忙把衣服买回来了,这城里的裁缝铺子基本上都不卖成衣,挂着的都是样子,没个三五日衣服做不出来,可是李叱他们身份不一样啊,那就必须能买来。

  李叱刚把衣服换好,信州府的大人们就到了,规格贼高,信州府府治大人,府丞大人,还有总捕都来了,带着不少人。

  信州是小州,府治从五品,府丞是正六品,虽然官职不算特别高,可好歹是一州之地的主官,然而这大人见了李叱却立刻堆起来一脸的笑容。

  府治崔汉升出身不俗,信陵崔家也是好大的名气,周时候,崔家曾有很长一段时间权倾朝野。

  不过到了大楚之后,崔家稍显没落,更何况崔汉升又不是信陵主家的人,所以在对王府的态度上丝毫也不敢怠慢了。

  李叱抱拳行礼,俯身道:“见过府治大人。”

  崔汉升连忙伸手扶了李叱一下,而这时李叱已经想好了要扯一面多大的旗子了。

  崔汉升试探着问了问李叱在王府里是何职务,又试探着问了问他们来信州做什么。

  李叱道:“我姓李,名为李叱,是夏侯琢的结义兄弟。”

  他后边的话还没有说完呢,崔汉升的脸色就已经微微变了变,态度就变得更加谦逊起来。

  “原来是夏侯将军的结义兄弟!”

  崔汉升连忙抱拳道:“失敬失敬。”

  李叱道:“夏侯他在代州关率军抗敌的事大人知道吗?”

  崔汉升连忙道:“知道知道,前两日已经得到了消息。”

  李叱道:“王爷也是才刚刚得知消息,急坏了,一边调遣大军准备赶往代州关,一边分派我们提前赶去那边保护夏侯,可是走到这信州城外,居然被一伙带人伏击,若非我等还有些武艺在身的话,只怕已经造了歹人毒手。”

  他缓了一下后继续说道:“那些歹人被我们杀了几个,尸体扔在城外大概三十里的林子里,用枯草盖了,大人现在可派人把尸体拉回来,也许可以根据他们的衣着来推测……”

  余九龄拉了李叱一下,在李叱耳边压低声音说道:“哪儿还有衣着啊,都扒了。”

  “啊……”

  李叱装作恍然大悟的样子,笑了笑道:“看我这记性,我们把贼人的衣服带回来了,他们身上还有一些东西。”

  李叱回身看向余九龄,余九龄连忙把那些人的衣服和身上带着的东西交给官府的人。

  李叱道:“虽然我们击杀了一些贼寇,但却被贼寇抢走了不少东西,包括王爷让我们给夏侯将军送去的一些物品,还有一箱银子……”

  听到这,崔汉升的头都要炸了。

  如果李叱所言不虚的话,那么这个案子若处置不好,羽亲王一怒,他这个信州府治也就别做了,往好了说是卷铺盖卷滚蛋,往坏了想没准就被发配充军什么什么的。

  “查!”

  崔汉升立刻表态道:“必须严查,李公子你放心,我在这里向你保证,我一定给你一个交代,给王府一个交代!”

  李叱嗯了一声,装作思考了一会儿后说道:“我隐隐约约的好像听他们那些人说,原本要打劫的好像是你们信州刘家的商队,误以为我们是,所以才打了起来,怎么,这已经马上就过年了,刘家的商队还要往外跑?”

  崔汉升心里一紧。

  刘文菊和他平日里关系匪浅,没少给他送礼,如果这案子牵扯道了刘文菊的话,也许不是什么好事。

  以他对刘文菊的了解,那家伙又能干出来什么好事。

  刘文菊当初家道败落,是得了冀州城一位亲戚的资助才东山再起,而这东山再起的过程,和崔汉升密不可分。

  刘文菊从冀州回来后不久,把刘善身给他的银子分出来一多半,全都孝敬给了崔汉升,从崔汉升手里得来一个好处……这个好处就是,许他在城中开设赌场。

  信州的边城,过往的都是商队,还有草原上来的商人,赌场的生意自然不错。

  经过两三年的积累,刘文菊又在信州城里开了三家赌场两家青楼,又建了一座酒楼,还几乎垄断了信州城里和草原人的生意。

  没几年,刘文菊的家财就迅速的膨胀起来,而他也变得无比膨胀起来。

  崔汉升听李叱说到了信州刘家几个字,连忙道:“这确实是个线索。”

  他回头看向信州总捕齐典说道:“把李公子带回来的证物都妥善保管,仔仔细细的去查,另外立刻派人把那些歹人的尸体运回来。”

  齐典凑近那些衣服看了看,有一股什么味道冲了他的鼻子。

  余九龄在旁边说了一句:“尸体上应该没有什么线索了。”

  齐典道:“你放心,我查案多年,任何蛛丝马迹都不会逃过我的眼睛,尸体也是证物,一定能有所发现。”

  余九龄想着那些被他几乎扒光了的人,微微叹息一声道:“行,那就有劳总捕大人了。”

  崔汉升又寒暄了几句,然后就邀请李叱到州府衙门吃饭,李叱装作很不开心的样子拒绝了,说自己太累,明日再去拜会。

  崔汉升一看这架势是人家气坏了,想想也是,王府的人出来居然被打劫了,这事人家不气才怪呢。

  回到马车上,崔汉升看向齐典说道:“你别急着出城,你先去一趟刘家,问问刘文菊到底怎么回事!”

  齐典道:“不应该啊,刘文菊的商队,难道还能是刘文菊自己人打劫不成?”

  崔汉升道:“让你问就去问!”

  齐典立刻点头:“是是是,姐夫你让我干什么我就干什么。”

  崔汉升叹了口气,心说这等废物,要不是仗着自己是信州府治,能当上捕头?

  他沉默了一会儿后说道:“这个刘文菊不是什么省油的灯,你去了之后别太客气,就说出大麻烦了,让他知道什么就赶紧都说出来。”

  齐典道:“行,我就直接问他是不是你干的,是不是你派人打劫你自家商队,我的天,这么丧心病狂的事他都干得出来!”

  崔汉升看了齐典一眼,又是重重的叹了口气。

  官驿。

  李叱看向驿丞笑了笑,这一笑把人家吓了一跳。

  李叱问道:“信州刘家,很有名吗?”

  驿丞连忙回答道:“算是本城最大的生意人,城中的赌场青楼多是刘家的。”

  李叱哦了一声,心说干赌场青楼生意的人,又怎么可能都干干净净。

  他问了一些关于刘家的事之后,转身回到屋子里,笑着说道:“现在咱们分工一下,刘家最大的生意是青楼和赌场,咱们分成两队,一队去青楼一队去赌场,先探探底细。”

  长眉道人稍显忸怩地说道:“我不擅长赌钱啊。”

  燕先生眯着眼睛看了他一眼。

  长眉道人连忙解释道:“我是认真的。”

  余九龄道:“这样,我和李叱去赌场看看情况,道长和先生去青楼吧。”

  燕青之一怔:“为何我也要去?”

  长眉道人看向他,可怜巴巴的忽闪了几下眼睛,无奈之下,燕青之道:“去也行……我没钱。”

  李叱道:“咱车上有两大箱子呢……”

  余九龄道:“这事归根结底还要多谢燕山营二当家捐助嫖资。”

  长眉道人脸色微微一红,燕先生转头看向窗外。

  第一百九十八章 加倍!

  可能是因为名字里有个菊字,所以信州城里刘文菊名下的赌场都叫做大菊赌场,余九龄觉得这名字不怎么好,至于为什么不好,他也说不上来,反正就是觉得不好。

  如今信州城里一共有四家大菊赌场,分别在东南西北四个方向,每一家大菊赌场距离城门都不远,取名字怎么样先不说,选位置来说刘文菊确实很有眼光。

  李叱和余九龄两个人也没有乔装打扮,就这么光明正大的朝着距离最近的大菊赌场过去,他们前脚出门,官驿的人后脚就跑出去向府治崔汉升禀告。

  其实崔汉升也早就安排了人盯着李叱他们,不敢把李叱他们怎么样,可是一举一动必须都要看的清清楚楚。

  最起码,不能让人家王府的人再在信州城里出什么事,再出事那就是死罪难逃了。

  李叱他们的马车上有满满两大箱银子,除了现银之外,还有数额不少的银票。

  用余九龄的话说,二当家毕大彤倾家荡产资助手组织黄赌事业的大恩大德,非一道天雷不能报答。

  他们还不知道,二当家已经不能活着对他们表示感谢了。

  不得不说,大菊赌场的规模确实很大,刘文菊应该是很喜欢菊花,在大菊赌场的那块巨大的片额上,就雕刻了一朵菊花,还是金色的。

  两个人到了大菊赌场门口,守在门外的伙计一看这俩人是生面孔,于是堆出十分亲切的笑容。

  “两位贵客,要不要进去玩几手?”

  余九龄道:“好眼力,小兄弟,你怎么看出来我们就是玩手的?”

  这话把那小伙计说的都懵了。

  小伙计尬笑道:“两位公子一看就器宇不凡,而且荣光满面,今天若是赌上几手的话,一定大有收获。”

  余九龄一听这话,不赏都觉得对不住人家这么虚情假意。

  他把钱袋子取出来,捏了一块碎银子扔给小伙计后说道:“带路吧,我家公子想进去看看,你伺候好了,少不了你的赏钱。”

  小伙计更加殷勤起来,撩开碎花蓝布棉门帘弯着腰请李叱他们进门。

  “有贵客到。”

  小伙计一进门就嗓音洪亮的喊了一声。

  余九龄问道:“咱们这都怎么玩?”

  小伙计笑道:“但凡是公子知道的玩法,咱们这全都有,大菊赌场里,只要是能赌的,都有。”

  余九龄道:“我赌你的口袋里没有我的钱多。”

  小伙计又懵了一下,心说这家伙八成是有病吧。

  余九龄道:“干脆,我们先玩个简单点的,但是一定要玩的大,玩的小了没有意思,最起码得十个铜钱起步的那种。”

  小伙计道:“公子,我们这最低的玩法,下注起步是一两银子,十个铜钱的……”

  余九龄道:“你真是没见识啊,在我家公子眼里,一两银子大概就是一个铜钱,我说十个铜钱起步,意思是下注起步低于十两银子的玩法,就别跟我家公子说了。”

  李叱眯着眼睛看向余九龄。

  “公子豪爽!”

  小伙计心说看着人家就不像是寒酸的,果然是财大气粗,他引着李叱和余九龄往后院走,一边走一边说道:“前院嘈杂,后院雅致,玩的也大一些。”

  “不。”

  李叱停下来道:“我就喜欢这嘈杂的气氛。”

  他停下来,看了看那边有赌大小的,于是迈步过去:“先玩两把这个。”

  赌大小是赌场之中最简单的玩法之一,庄家摇骰子,其他人下注赌庄家摇出来的点数,如果是一个骰子,四点以上为大,以下微小,如果是三个骰子,那讲究就变得多了起来。

  这张桌子上的玩法最为简单,就摇一个骰子,只押大小,虽然没有那么多讲究,可是一局一局的开庄极快,也颇为刺激。

  这边的下注是一两银子起,李叱他们身上带着的银子不少,所以心里不虚。

  李叱找了个空位坐下来,先看了一把,发现那庄家摇骰子的手法很娴熟,这种玩法要是没猫腻才奇怪呢。

  “已经连开了七把小。”

  旁边一个脸色难看的赌徒自言自语似地说道:“我就不信还赌不中,我还押大!”

  他把手里仅剩下的几两银子全都押在大上,其他人中,一部分也如此觉得,已经连开了七把小,若是再开小的话简直没天理,所以三四个人跟了大,还有四五人跟了小。

  骰盅放下,庄家慢慢的把盖子打开,骰子是个两点,这一下那些押大的人全都傻了眼,刚刚赌上全部的那汉子立刻就崩溃了,啪的一声拍了桌子,红着眼睛喊道:“你们这骰子有问题!你们出千!”

  庄家慢悠悠地说道:“这位爷,手在你自己身上,没人逼着你押大,是你自己愿意,如果你押小呢?你运气差就说我出千,那人家赢了的客人可不答应。”

  那几个押小的客人立刻就喊了起来,大概意思是别在这丢人现眼,输不起就赶紧滚。

  李叱虽然只看了一把,但也已经看了个大概,点数大小,庄家完全可以掌控,这种手段算不得多高明,不说在骰子上做手脚,这种本事只要不停的练总是会十拿九稳。

  至于那几个赢钱的人,多半也是赌场的人,这种人是托儿,各行各业其实都有托儿,要看值得不值得罢了。

  那几个押大的倒霉蛋才是真的冤大头,连那个正在咆哮的汉子说不定也是赌场的人,这种人负责带节奏。

  那汉子一边拍打桌子一边咆哮,很快就有赌场的打手过来,架着那人就给扔了出去。

  那人被架出去,立刻就有一个新面孔在刚才那人的位置上坐下来,还一脸嫌弃的说了几句穷鬼就别赌钱之类的话。

  这人,也是托儿。

  这一桌上一共有十几个赌钱的人,不算庄家,其中七个都是托儿,剩下五六个如果不被带了节奏才怪,他们是绝对不会想到,这一桌子上的赌客一多半都是假的。

  别看不起这种似乎不是很大的骗局,只这一桌,六七个人在这连托带骗,一天下来上百两银子不成问题,这赌场里那么多赌桌,大菊赌场这一家分号说日进斗金不为过。

  赌场里的赌,十赌十骗,谁要是有侥幸心理进去赌钱的话,十成十会被骗的倾家荡产。

  李叱猜着新坐下来这位也是托儿,职责和刚刚被轰出去那家伙一模一样,所以心里便有了几分把握。

  这新来的托儿是个四十来岁的中年男人,坐下来后就说不信邪,直接押了个大,李叱知道,这种赌局,新来的托儿前几把一定会赢。

  他赢了,其他人就会把他当明灯。

  李叱就故意押了小,不多,押了二两银子,庄家开了点数,果然是个六点,大,李叱这二两银子就打了水漂。

  要想带节奏,最少连赢三四把才能让人注意到,所以李叱打算再试试,还是和那个托儿反着押,那托儿又押了大,李叱押小,二两银子再次打了水漂。

  第三把李叱好像心疼银子了,只押了一两银子的小,但是看起来他的状态已经和之前那个被轰出去的人差不多,有点上头,就认死门了。

  开点,五点,李叱又输了,银子被人家划走。

  连赢三把的那个托儿看向李叱笑道:“兄弟,手气不行啊,不如你跟着我下,肯定赢,我今天这手气真是没的说,想不赢都不行。”

  他这话说完,之前那几个赌客顿时觉得应该试试,李叱就知道差不多人家要收网了,但他还是和那托儿反着押,那托儿继续押大,这次押了五十两银子上去,那几个赌客不敢贸然,押的比较少,但都跟着押了。

  一开点,还是大,这一下除了李叱之外所有人都欢呼起来。

  “怎么样兄弟?”

  那托儿看向李叱说道:“都说让你跟着我下,你偏不听,又输了吧,这次你跟着我,包你赢!”

  李叱谢意的笑了笑,没说话。

  庄家又一次摇动了骰盅,赌客纷纷下注,有明灯在,这次全都跟着那人下注,那人刚刚大赚了一笔,所以一次押上了一百两,其他人也都加大了赌注,十两二十两的往上跟,也有跟了五十两的。

  李叱刚刚一共输了五六两银子,他取了一张十两的银票,还是反着押。

  那托儿眯着眼睛看了李叱一眼,李叱装作没看见。

  就在这时候不远处传来一阵嘈杂声,李叱侧头看了看,那边像是吵闹了起来,有个人被围着,还有个小姑娘的声音夹杂其中,一边哭一边求。

  李叱站起来往那边看,因为他忽然觉得那小姑娘的声音有些耳熟。

  庄家在此时喊道:“开!”

  李叱的脸色却变了变,惊呼了一声:“苑佳蓓?!”

  庄家一怔:“加倍?”

  开点,一点,只有李叱押了小,其他人都是大,那庄家百般不乐意,可是骰盅刚才都放在桌子上了,再想做手脚已经来不及。

  况且,押大的那边除去托儿之外的下注也有一百七八十两,李叱押了十两,加倍就是二十两,赔四十两,还能赚个一百多两。

  这一下的骗局已经足够完美,收成丰厚,所以庄家也不好太明显的耍赖。

  有些不情愿的推给李叱四十两银子,李叱却已经朝着人群那边起身过去。

  余九龄把银子收起来:“我来帮我家公子收起来。”

  余九龄乐开了花,心说李叱真是可以啊,突然加倍,这就赚了四十两。

  李叱人已经在那边吵起来的地方,他分开人群过去,见苑佳蓓拉着他父亲的手哭着说道:“父亲,别赌了,咱们回家去吧。”

  那平日里看起来道貌岸然,而且极为严肃苛刻的苑先生,此刻却眼睛都已经红了,他一边挣脱一边说道:“我就再借十两银子,这把一定回本!闺女,你先回家去,不用管我!”

  李叱的眼睛微微眯了起来。

  ……

  ……

  第一百九十九章 我的那个比较大

  李叱看着面前这个脸都已经扭曲了男人,那是书院的先生,书院弟子们眼中最严苛最刚直的先生,苑先生一直都被弟子们称为书院最严厉的先生。

  可是此时此刻,他像是一个鬼,一个小丑。

  当苑佳蓓看到李叱竟然站在旁边的时候,一下子就慌了,她看向李叱,眼睛里都是泪水。

  李叱依然看着苑先生,哪怕上次因为苑佳蓓的事和苑先生有了些矛盾,但李叱对他为人还是有几分敬意。

  最起码在教学的事情上,苑先生从无懈怠,态度比书院里其他教习都要端正严肃。

  “苑先生。”

  李叱叫了一声。

  苑先生看了他一眼,脸色明显变了变,不是因为李叱在这,而是因为有人叫了他一声苑先生。

  除了书院弟子,很少有人这么称呼他,而他此时的丑态若是被书院弟子看到了,他的人生就会顷刻之间垮掉。

  他惊慌的看向李叱,然后立刻扭头:“你是谁?你认错人了吧。”

  “苑先生。”

  李叱又叫了一声。

  苑先生的手下意识的松开,那块银锭随即掉在地上,发出砰地一声轻响,像是在谁的脸上打了一个耳光。

  李叱弯腰把银子捡起来,回头递给赌场的人后问道:“他在这一共借了多少钱?”

  赌场的一个管事上上下下打量了李叱几眼,他们最擅长的就是察言观色,李叱的言行举止让他收起轻慢之心。

  管事的回答:“这位公子,他一共在赌场借了二十五两。”

  李叱问:“那我应该还你多少?”

  管事地说道:“他昨日拿了十五两,说好了翻倍利,昨日的债今日还三十两,今日的十两也是翻倍利,算二十两,一共五十两。”

  余九龄在旁边说道:“你们这放钱的利要的也太高了吧。”

  管事地笑道:“公子,是他自己选的,他说一天就能还上,我们大菊赌场从来都不会拒绝客人的要求,客人选什么方式我们就用什么方式。”

  李叱取了五十两银票递给管事地说道:“我替他还了,让他走吧。”

  那管事见这位公子完全不把五十两银子当回事,想着应该是大有来头,这样的人能不得罪就不得罪,这才是做生意的法门。

  他把银子接过来后笑道:“那行,这位先生,你可以走了。”

  李叱招了招手:“刚才那十两银子呢?”

  管事的一怔:“怎么?公子也要借款?”

  李叱道:“那十两银子是他的,他借出去的是他的,你们要的我刚给了。”

  管事的想了想是这么回事,于是把那十两银子递给苑先生,苑先生拿着的手颤抖了起来,看着这十两银子,那张脸再次变得扭曲起来。

  “我有银子了。”

  苑先生看向他女儿说道:“你先回家去,我把银子赢回来就回去了,不要在这等我,女孩子家家的跑到这种地方来做什么!”

  李叱微微皱眉,他看向苑先生问道:“你还想赌?”

  苑佳蓓伸手拉着李叱的衣袖哀求道:“李叱,你帮帮我父亲吧,我们前些日子才回老家来,他被这边的一个什么朋友带来这里赌钱,现在已经收不住手了。”

  李叱对苑佳蓓点了点头,他记起来了,好像苑佳蓓和他说过,她们老家就是信州人,每年年假的时候,他父亲都会带着他们一家回信州过年。

  苑先生这样的人,在冀州四页书院做教习,每个月的月例银子不算少,家里开销又不高,吃喝都在书院,花不了多少钱。

  所以每年回信州的时候,都算风光。

  能在四页书院里做教习,在老家这边的地位也显得不低,老家的街坊四邻都对他十分尊敬。

  这次回来,苑先生一位多年不见的儿时玩伴找上门来,也不知道怎么就带着他来这大菊赌场赌了一回,苑先生第一次赌钱就赢了七八十两,只觉得又兴奋又刺激。

  第二次再去,非但把之前赢来的七八十两输回去了,还把自己带着的三十两银子也输了,一时红了眼,他那朋友做担保,又从赌场里借了十五两。

  李叱很清楚,如果苑先生今天再借钱,那么他在信州这边的房子就要保不住,如果还不收手的话,连女儿都要保不住了。

  就算他是四页书院的教习又能怎么样?这种事,书院绝对不会管,对于书院来说,教习嗜赌,已经不配做教习。

  他问了苑先生一句你还要赌?

  苑先生连连点头道:“我现在手气好,你别管我,我再去玩两手,输掉的都会赢回来。”

  李叱沉默。

  苑先生见他不说话,就要绕过去去继续去赌,李叱横跨一步把他拦在那。

  李叱还没有说话,赌场的管事已经看不下去了。

  管事的对李叱说道:“这位公子,还请不要再拦着我们的客人消遣,这里是赌场,如果你不想玩的话可以,但你若是阻拦我的客人消遣,我就只能现在就请你出去。”

  苑先生道:“对,你不玩,不要拦着我。”

  他此时的样子,哪里还像是那个严苛的书院先生,已经变得人不人鬼不鬼。

  这才沾染了赌钱几次,就已经变成了这样。

  李叱看向那管事,语气平淡地说道:“你再说话,我就撕了你的嘴。”

  管事被这话气的笑了。

  “这位公子,看来你不是信州人,你也不清楚大菊赌场是什么地方吧?”

  管事看向李叱说道:“愿意在这消遣的,我随时欢迎,要想闹事的话,也许明天公子家里人就要到城外乱坟岗去寻你了。”

  啪!

  李叱没动手,余九龄上去就给了管事的一个耳光。

  这一下打的极其突兀,又势大力沉,管事的打的原地转了一圈,片刻之间,那半张脸就红肿起来。

  “大胆!”

  余九龄怒道:“你知道你在和谁说话?!”

  李叱心说这入戏好快啊。

  这一巴掌把管事打的眼冒金星,一时之间却又被余九龄的气势给镇住了,他晃了晃脑袋才缓过神来,怒火再次燃烧起来。

  “给我打!”

  他一声咆哮。

  赌场里的打手们早就围在一边了,管事的一声令下,这些人全都往前压。

  李叱看了余九龄一眼,余九龄讪讪道:“冲动了。”

  可是说着话,他一脚把靠近的打手踹翻,又朝着倒地那人的脸上狠狠踩了好几脚。

  “都住手!”

  就在这时候,外边有几个捕快冲进来,他们是暗中盯着李叱的人,一直都没敢离着太远,此时见闹了起来,怎么敢由着事情继续发展。

  那几个捕快过来,不等管事的说话,俯身对李叱说道:“公子,这里龙蛇混杂,怕是有人不小心伤了你,还请公子先出去。”

  李叱摇头道:“我不出去,信州是真的让我大开眼界。”

  那几个捕快面面相觑,心说今日这事也不知道该如何处置了,赌场的管事一看那几个捕快对李叱如此态度,心里也变得忐忑起来。

  其中一个捕快悄悄后退,拉了那管事一下,拉到一边压低声音说道:“这位公子是冀州城羽亲王府里的人,你们胆子太大了!”

  管事的听到这句话头皮都炸了一下,连忙过去点头哈腰的道歉。

  这架势,倒是把苑佳蓓和她父亲看的一愣一愣的,苑佳蓓一直看着李叱,想着这到底是什么回事?

  李叱拉了把椅子坐下来,不管那几个捕快怎么劝,就是不走。

  大概三刻之后,信州府的府治崔汉升和府丞韩童就急匆匆的赶了过来,一进门看到李叱那面沉似水的样子,崔汉升感觉自己头下一息就要裂开了。

  他连忙过来,陪笑着说道:“李公子,这是……”

  他本想假意问这是出了什么事,后半句话临时又改了。

  “这是受委屈了。”

  他站起来看向那些捕快吩咐道:“把这些凶徒全都给我拿下,押进大牢等候发落,居然敢冲撞李公子,都不要命了吗!”

  李叱本来就想在这赌场里闹个事,现在既然事情已经有了,那他当然不会善罢甘休。

  “崔大人,信州这地方真是让我叹为观止,从城外过,被人抢了一箱银子,还险些丧命,进城来消遣,被赌场的人围攻……崔大人,信州是不是已经没有大楚律法的约束了?”

  “怎么会怎么会。”

  崔汉升抬起手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水,羽亲王要图谋什么,现在整个冀州之内的人,只要是做官的谁不知道?

  他们只要不离开冀州,谁敢得罪王府?

  将来羽亲王真的化家为国,他们这些在冀州治下当官的人,连选都没得选,得罪了王府,说自毁前程是轻的。

  就在这时候,刘文菊终于赶了过来,原本他正在家里睡觉,被人吵醒了还不乐意,听说是总捕来了,连忙起身相迎,正在和总捕齐典说事呢,听闻赌场里出了事,又是关于王府的人,吓得他魂儿都快飞了。

  他气喘吁吁的跑进来,作为生意人,他当然知道要想继续做生意赚钱,最不能得罪的就是官府的人,此时在冀州,还有谁比羽亲王更大的吗?

  传闻因为叛军已经杀进了京州,朝廷要把武亲王调回京州对付叛军,武亲王一走,冀州之内再无人可以钳制羽亲王,羽亲王距离称帝的日子也就不远了。

  “草民刘文菊拜见大人。”

  刘文菊扑通一声就趴跪在地上,也不管是不是大人是什么大人,拜了再说。

  李叱看了他一眼后说道:“你是谁?”

  刘文菊紧张的回答道:“回大人,这赌场是草民开的,大人在这受了惊吓,草民罪该万死。”

  李叱语气平淡地说道:“你这赌场里的手下人要抢我银子,你也是来抢我银子的?”

  刘文菊立刻说道:“不敢,草民是来还大人银子的。”

  刘文菊灵机一动地说道:“草民来迟了,是因为草民正在配合总捕大人在城外搜寻那些歹人,正好就被我们给寻着了,虽然那些歹人没有抓住,但是大人你丢失的银子却失而复得。”

  他使个眼色:“还不把大人的两箱银子抬上来?!”

  手下人连忙跑出去,不多时,抬着两口箱子回来,刘文菊把箱子打开,里边装的满满当当的都是白花花的现银。

  李叱皱眉道:“我丢的一箱,你怎么找回来两箱?”

  刘文菊道:“这……”

  他还没回答,李叱又道:“不对啊,我丢的那一箱银子,箱子也比你的这个大多了,你这个箱子太小了,我那个箱子……有这么大。”

  “有!”

  刘文菊立刻说道:“大箱子也有!”

  他回头喊道:“还不继续去找!麻利的去找!”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