菲戈小说网>历史军事>不让江山(上)【完结】>第二百章 哈哈大笑

  箱子很快就找来了,看起来也确实很大,这一口箱子若是装满了现银的话,至少能有五千两,就算是之前那两口稍小一些的箱子,装满了也能装下两三千两。

  这三口箱子加起来就要有将近万两之多,也许能超过万两,可想而知刘文菊的家业有多大。

  也可想而知,这个刘文菊这些年坑害了多少人。

  而事实上,既然刘文菊能如此轻易的献出来这么多银子,就说明他手里的现银之多难以想象,没有十万两他能拿出来一万两送人?

  一万两白花花的银子,别说在冀州城里买一座宅院,就算是买人的命都能买来很多很多了。

  这个世道如此艰险,找一个顶级杀手杀个不太好杀的人,也许就是几百两而已。

  李叱都没有想到这个刘文菊会如此的果断。

  其实刘文菊这个人很聪明,如果不聪明的话,当初从刘善身手里借了银子出来,就不会先拿出来一多半献给崔汉升。

  他很清楚,大楚现在这样的世道要想赚到更多钱,就离不开官府手里的权力。

  崔汉升给了他方便,这方便就变成了现银。

  余九龄也在看着那些银子,和李叱的面无表情不一样,余九龄觉得心跳在加速,他到现在为止,第一次见到这么多银子。

  能让人眼睛发直,这就是钱的魔力。

  李叱是若有所思,看起来对这白花花的万两银子也没什么惊讶,所以刘文菊当时想着这人果然有些来头,八成是真的王府里身份重要的人。

  不然的话,连府治崔汉升看到这些银子眼睛都直了,这位公子为什么一点惊讶都没有。

  余九龄则想着,这可比燕山营二当家大方多了啊,果然要骗就得骗这些身份不一般的人。

  说实话,刘文菊之所以如此慷慨,是因为他迫切想搭上羽亲王府这条线。

  对于他现在来说,府治崔汉升的船太小了,他把崔汉升哄的再好,不过是在信州城里可以为所欲为。

  府治太小了,信州太小了。

  他只要献出去的银子足够多,就一定能换来更大的好处,羽亲王能给他的方便,要远远的超过崔汉升给的方便。

  那根本就不是一个层次的人,不是一个层次的世界。

  刘文菊的聪明之处就在于,明明是一次危机,可是他却能在最短的时间内做出判断,然后做出取舍。

  他要把这次危机变成契机,只要能和王府说上话,将来就能和王爷说上话。

  刘文菊在想这些的时候,李叱也在想刘文菊大概是在想这些。

  两个人想的事情,几乎一模一样,唯一的不同是,刘文菊想着这条线应该怎么更好的搭上,李叱想的是这家伙的钱真多啊,应该还能多敲点。

  一万两银子对于普通百姓来说已经很多很多了,多到能让他们疯狂,可是李叱看着那一万两银子,想的是这些银子按照现在草原人的要价,买不来一百匹好马。

  楚兴盛的时候,草原人卖马,一匹好马大概也就四五十两银子左右,现在要价一百多两,马还未必有原来的好。

  如果要想组建一支队伍,十万两银子也就买来七八百匹好马,要想再召集七八百条件好的人形成骑兵,光是这些人所需的装备就又要大几万两。

  再加上其他乱七八糟的款项,二十万两银子,也就刚刚能让一支八百人左右的骑兵队伍形成战斗力。

  这还不能算是真正的具甲骑兵,如幽州将军罗耿麾下的具甲重骑,一名骑兵算上坐骑和其他所有装备,再加上扈从和驽马,造价就要一千多两。

  二十万两银子,也就是装备二百多名具甲重骑。

  所以哪怕是号称五千重甲铁骑的幽州军,实际上真正的甲骑具装不过五六百人,剩下的都是没有具装的重骑。

  这种重甲骑兵看起来是真的壮阔,真的彪悍,然而若没有其他兵种配合的话,可能会被轻骑兵活生生玩死。

  甲骑具装,最大的优势是对步兵的碾压。

  同样二十万两银子,能武装起来一万步兵,还要说人人都有正规兵器。

  当然,若是如叛军那样的队伍,手里拿着个耙子就算士兵的话,二十万两没准能买来四五万人卖命。

  以大楚之糜烂,真要是说每个人给五两银子的军饷,马上就发,为了这五两银子卖命的人多到数都数不过来。

  此时此刻,在刘文菊眼里看来神态自若的李叱,其实是在算计着打造一支军队到底要花多少钱。

  “大人?”

  刘文菊试探着叫了一声。

  李叱这才从思绪中抽离出来,他看了刘文菊一眼后问:“何事?”

  刘文菊连忙谄媚地笑道:“大人看看,这可是大人丢失的银两?”

  李叱沉默片刻后说道:“既然银子失而复得,我先谢谢府治大人,也谢谢你。”

  刘文菊刚要说话,李叱继续说道:“不过,我还有个不情之请。”

  刘文菊连忙说道:“大人只管吩咐,只要是草民能够办到的,草民自会全力以赴。”

  “也简单。”

  李叱道:“你办事如此爽快,我也送你一个机缘。”

  他压低身子,对刘文菊说道:“我义兄夏侯琢此时正在代州关领兵抗敌,我带来的银子就是要给他送去的,你把这些银子亲自护送到代州关交给夏侯将军,他自会感谢你。”

  刘文菊却不知道夏侯琢是谁,他茫然的看向崔汉升,崔汉升使了个眼色,刘文菊虽然不明白怎么回事,但立刻点了点头:“包在草民身上。”

  李叱笑着在刘文菊的肩膀上拍了拍:“你很聪明,王爷喜欢聪明人。”

  刘文菊立刻就笑起来,连崔汉升都跟着松了口气。

  李叱起身道:“这件事你务必亲自去,若是你想得到更大机缘,不妨看看手头宽裕不宽裕,宽裕的话,再随便加上一些银两,夏侯将军应该更高兴。”

  崔汉升在刘文菊耳边压低声音说道:“他说的夏侯将军,是羽亲王的儿子。”

  刘文菊的眼睛骤然睁大,连忙说道:“宽裕,宽裕,就算是不宽裕,我省吃俭用也能再挤出来一些。”

  李叱笑道:“不错,我记住你了。”

  说完之后起身往外走,府治崔汉升等人立刻陪着往外走,这一幕把苑先生和苑佳蓓看的一愣一愣的。

  李叱回头看了苑佳蓓一眼道:“先回去,我一会儿再找你。”

  苑佳蓓使劲儿点了点头,拉着她父亲连忙出了赌场,此时苑先生心里都是震撼,人冷静下来,想了想刚才自己那丑陋模样,再看看女儿哭的梨花带雨的样子,心里疼的厉害。

  他本不是个坏人,只是那一会儿钻了进去,出不来了,被赌场坑骗的家破人亡者,多数是他这样的人。

  回官驿的路上,余九龄叹道:“一万多两银子啊,白花花的,你就这么送出去了?咱不说别的,这要是都拿来孝敬你师父去一江春水向东流,能把他老人家送走。”

  李叱白了他一眼后说道:“现在代州关那边,来自燕山营的队伍撤了,那些百姓们还在,他们在边关抛头颅洒热血,可是连一两银子的军饷都没有,这样不对,不应该这样……我让刘文菊亲自护送银子给夏侯送过去,夏侯会明白我的意思。”

  “那些义勇……分到手里一人也就几两银子罢了,勉强也就算个路费,有些人战死了,这几两银子还不够他们安家,只希望这点钱,能够给战死的人,每人造一口薄棺。”

  李叱长长的吐出一口气后说道:“朝廷无度,连守关都要靠百姓们自发前来,我现在能做的暂时也就这么多。”

  他笑了笑道:“不慌,咱们不是还有二当家资助的呢吗。”

  余九龄仔仔细细的看着李叱,他一直都觉得李叱是个贪财的人,而且舍不得花钱,贪财还抠门,可是这一万多两银子说送就送出去了,连眼睛都不带眨一下的。

  他不得不重新审视李叱,对李叱多了几分敬重。

  他很清楚,面对那么多银子,这世上能有几人做到李叱这样?他问自己能不能,答案是不能。

  如果让余九龄选择的话,这一万多两银子当然是在自己手里才好。

  “对了。”

  余九龄笑道:“那个贼漂亮的小妞儿是怎么回事?”

  李叱叹道:“她和高希宁是好姐妹,她父亲是书院的教习……料来是被人坑了,苑先生大半生没有接触过这等事,一旦接触了,想自己脱身太难。”

  余九龄皱了皱眉:“我觉得这事里有问题,如果真的是苑先生的朋友坑他,一定会有目的,要么这个人就是大菊赌场的人,要么就是别有所图。”

  李叱听到这话后心里一动。

  别有所图?

  再想到之前得知的消息,刘文菊看上了刘英媛,所以才想设计杀了刘英媛的父亲。

  而那坑了苑先生的人若是大菊赌场的人,莫非苑先生的事也和这个刘文菊有关?

  他仔细回忆了一下,因为刚刚在赌场里有些失神,所以记得不是很清楚了,但确实有印象,刘文菊有意无意的看苑佳蓓好几次。

  余九龄道:“你故意让刘文菊亲自押送银子给夏侯送过去,一定不只是想给义勇兄弟们发点银子那么简单吧。”

  李叱笑了笑,不置可否。

  余九龄道:“你这一笑就准没好事,每次你这么笑,我就知道肯定有人要倒霉。”

  李叱哈哈大笑。

  余九龄道:“完了,你这微微一笑就会有人倒霉,你这哈哈大笑,刘文菊怕是要倒大霉……不过应该挺好玩的吧?”

  李叱还是不回答,笑着往前走出去。

  第二百零一章 想听公子你真帅

  李叱自始至终都没有问过关于刘英媛和刘善身的事,是因为他已经确定刘文菊是一只老狐狸。

  从他立刻就献出万两白银的果断就能看出来,这个人没有八百年的修行,却已经差不多有了八百年的道行。

  如果自己问了刘善身的事,那么本来可能还没有性命之忧的刘善身一家,极有可能会马上就出意外。

  这种事,如果李叱表现出他和刘善身关系不错,那么刘文菊就会害怕,一旦让刘善身和李叱见了面,他对刘善身的种种不好就会被李叱知道,刘文菊怎么敢让李叱见到那一家人。

  所以李叱不说还好,说了的话,刘善身一家必死无疑。

  死了就没对证,刘文菊就算咬死了说刘善身一家并没有来投靠,李叱都没有证据。

  所以当余九龄问李叱为什么没打听一下,得到了李叱的回答后,他更加觉得李叱是个老妖精。

  “刘文菊要是有八百年道行,你就有三千年。”

  余九龄此时此刻对李叱已经佩服的五体投地,一是佩服李叱的头脑,二是佩服李叱的为人,三是佩服李叱尿的比他远。

  李叱道:“救人的事大,人命事大。”

  余九龄道:“如果我有一天也遇到了危险,你会不会也这样想尽办法的救我。”

  李叱摇头道:“有人看上你,我为什么救你?”

  余九龄道:“刘文菊那样的人看上我,你也不救?”

  李叱道:“你为什么会觉得刘文菊他能看上你?”

  余九龄:“……”

  李叱道:“难道看上你的人不应该都是要钱有钱要颜有颜的美女子吗?”

  余九龄道:“也对啊,那你不用救我,就让我沉沦。”

  李叱:“呸,男人!”

  余九龄哈哈大笑,两个人回到官驿之后等了一会儿,长眉道人和燕先生也回来了。

  李叱并不担心他们俩,一来这两个老狐狸都行事沉稳,不似李叱和余九龄那样就是奔着闹事去的,再者暗中也会有信州府的人保护。

  你要整谁,将要被你整的人还在不遗余力的保护你,似乎也很不错的样子。

  余九龄看到长眉道人进来,仔仔细细的看了看长眉道人的脸色,然后就笑起来。

  “道长,你今天好像年轻了十岁似的。”

  长眉道人老脸微微一红:“闭嘴!”

  余九龄又看向燕先生,发现燕先生也是红光满面,于是笑着说道:“燕先生看起来也是容光焕发啊。”

  长眉道人哼了一声后说道:“他当然容光焕发……”

  余九龄来了兴致,往前凑了凑问道:“先生是……是因为愉悦了吧。”

  长眉道人又哼了一声:“他当然愉悦!”

  李叱觉得事情没有那么简单了,因为他师父这态度明显就不对劲啊,好像是一种被队友出卖了的表现。

  燕先生笑道:“小有收获,不过不是你们想的那样。”

  李叱问道:“到底怎么回事?”

  长眉道人叹了口气后说道:“这信州城里的青楼就是不太一样,花样真多,我和燕先生进去之后,那青楼里的人就问有什么需求,我俩就说随便安排。”

  “那人又问,是要一轮明月,二泉映月,还是一日三月……”

  长眉道人说道:“我们也不懂,只觉得不能露怯,我想着二泉映月是一首曲子,应该比较好,越是就选了这个,燕先生觉得一日三月有诗书气,所以选了那个,哪知道,我选的是两个人,他选的是三个人……”

  长眉扶着椅子扶手坐下来,瞪着燕青之说道:“他,花了那么多银子,居然和三个姑娘打了两个时辰的麻将,还把人家三个都赢了。”

  燕先生道:“小有所获,小有所获,不值一提,不值一提啊。”

  余九龄一脸惊讶的看着燕先生,他现在觉得燕先生更像是一个老妖精了……

  如果不是老妖精的话,哪个男人能抵挡得住那般诱惑,那可是三个娇滴滴的姑娘,他居然跟人家打麻将!

  还赢了!

  长眉道人哼了一声后说道:“打麻将居然不带我!”

  李叱明白了,为什么他师父有一种被人出卖了似的不满……这是打牌没带上他闹的。

  余九龄却小心翼翼的问了燕青之一句:“先生,是不是……”

  燕先生明显感觉到了他要问的话不怀好意,于是很严肃地说道:“不要胡思乱想,我行的。”

  余九龄连忙说道:“先生误会了,我的意思不是觉得先生你不行,我是觉得,你不会是不喜欢女人吧?”

  燕先生眼睛都瞪大了:“胡说什么!”

  余九龄道:“那不应该啊。”

  燕先生瞪着他,余九龄连忙道:“对不起先生,我不该乱猜你喜欢男人,这确实有辱先生的名声,我就应该猜先生着实是不行……”

  燕青之飞起一脚。

  “倒是打听出来一些事。”

  长眉道人说道:“我和那两个小姑娘聊了聊,她们两个都不是自愿进的青楼,而且也都不是本地人。”

  李叱眉头一皱,隐隐约约的觉得自己之前想到的猜对了。

  长眉道人继续说道:“那两个小姑娘,一个是冀州人,一个是更远的永州人,家里都是做生意的,到了信州之后,不知道怎么家里人就被拉去了赌场里赌钱,结果输的倾家荡产一般,大菊赌场的人说,要么把她留下抵债,要么就把一家人全都杀了扔到城外乱葬岗。”

  李叱现在回忆起来,这才是为什么那个赌场的管事张嘴就能说出来乱坟岗这句话的原因。

  燕先生道:“我打麻将的时候也和那三个姑娘聊了聊,经历如出一辙,要么是随家里人来信州做生意的,要么是来这走亲戚的,不知道怎么就招惹上了大菊赌场,欠了太多的债,要么死要么卖身,只好委身青楼。”

  余九龄看向李叱说道:“这个刘文菊,应该千刀万剐!”

  燕先生继续说道:“她们不得已卖身到了青楼,有的先被刘文菊祸害了然后送到楼子里,有的直接就被带过来。”

  长眉道人说道:“若非我一脸慈祥,而且又擅长循序善诱,她们也不敢说这些……对了,燕先生你又没走过江湖,不擅长骗人,你是怎么让那几个姑娘说出实情的?”

  燕先生道:“我和道长并不相同,我是靠一身正气。”

  长眉道人叹了口气道:“你真当我是那么龌龊的人?那些小姑娘如此可怜了,我一个老头子还要祸害人家?”

  他摇头说道:“她们还盼着家里人攒够了银子来给她们赎身,却不知道,要么她们家里人已经遭了不测,要么就是不敢回信州来,刘文菊在信州靠府治崔汉升撑腰一手遮天,在这,他就是一霸。”

  燕先生和人家三个小姑娘打了一个多时辰的麻将,长眉道人则给人家算了一个多时辰的命。

  李叱道:“九儿,你帮我跑一趟代州关见夏侯。”

  李叱对他交代了几句后说道:“我明日就和崔汉升与刘文菊说,我还要在信州逗留几日,让你和刘文菊一起押送银两到代州关,刘文菊也就不会有所怀疑,到了代州关后,你把的话告知夏侯。”

  余九龄点头道:“包在我身上。”

  他们有些担忧的问:“你们三个留在信州,不会有事吧。”

  长眉道人说道:“你走了,我们可能过的自在点……”

  余九龄道:“道长,你要是实在想揍我,那就来吧,刚刚是我误会你了,我不该……但是道长宅心仁厚,万万是不会动手教训小辈的。”

  长眉道人飞起一鞋。

  燕青之道:“这信州城里,刘文菊的青楼有两家,和他有关的青楼还有两家,说不得是崔汉升和信州府官员的,青楼里的那些姑娘们,应该有很多都是这么进来的,咱们得救。”

  余九龄道:“我来回代州关会很快,你们千万不要轻举妄动,最起码等我回来……我也想听那些小姐姐们对我说谢谢公子,公子你好帅啊。”

  李叱:“……”

  长眉道人:“孽畜啊。”

  李叱道:“先都回去休息吧,九儿,一会儿过了子时我喊你,你跟我去一趟刘文菊家里探探。”

  余九龄嘿嘿笑了笑:“去那等败类的家里,我想应该顺手牵个羊。”

  李叱道:“我们又不是贼!”

  他看了余九龄一眼后说道:“偷盗之事不可取,但我们能多拿就多拿,反正刘文菊明天要出城,他来不及理会这些。”

  余九龄:“谁拿算谁的行不?”

  李叱道:“行,你拿的都归你。”

  余九龄觉得这是今天所知道的最好的消息了。

  与此同时,刘文菊家中。

  府治崔汉升说道:“这个姓李的既然敢让你把银子送去给夏侯琢,那就说明他身份不假,为了安全起见,我会调派人手跟着你,你再把家里的高手多带一些。”

  他停顿了一下后说道:“若是能得夏侯将军的看重,你搭上羽亲王就不成问题了。”

  刘文菊道:“大人放心,到了代州关若真顺利见到夏侯将军,我一定说这些银子都是大人募集而来,都是大人的功劳。”

  崔汉升哈哈大笑道:“你做事,我历来都觉得稳妥,这次若可牵线王府,以后我们的日子就会更舒服,你的赌场和青楼,就能开遍冀州。”

  刘文菊连忙端起酒杯说道:“全赖大人照顾,大人的恩德,我一辈子都不敢忘。”

  崔汉升点了点头,忽然想起来一件事,他低声吩咐道:“刘善身他女儿的事,你先缓一缓……虽然我看上了那丫头,不过王府的人在信州,暂时还是少一事的好。”

  刘文菊道:“大人放心,就在后院呢,跑不了的,虽然刘善身能装病躲过去一次,还能躲过去两次?刘英媛那丫头,早晚都是大人的人。”

  崔汉升再次大笑起来。

  这两个老狐狸,都觉得马上就能得到羽亲王的重用了,未来的日子,只能是更加美妙。

  崔汉升喝了一口酒后说道:“明日你出城,我还要好好伺候那姓李的,你一定要交代下去,这城中乱七八糟的人,千万别给我惹事出来。”

  刘文菊道:“大人放心,城里的江湖,就是我刘文菊的江湖,只要是我一声令下,没人敢造次。”

  崔汉升嗯了一声,眼睛却微微眯了起来。

  第二百零二章 像风一样自由

  李叱所用的手段,归根结底还是来自于长眉道人的江湖生活,李叱跟着长眉道人这么多年耳濡目染,这些手段哪怕之前并没有用过,也早已已经烂熟于心。

  长眉道人行走江湖那么多年,背着不少银两,还带着个孩子,却一直平安无事,这人的应变能力有多强悍?

  只是如今年纪确实太大了些,嘴上再不服老,却也知道早就不比当年。

  然而并无关系,因为李叱小小年纪已经青出于蓝。

  当天夜里,李叱和余九龄换上夜行衣,从官驿后窗跳出去,避开四周官府的人,悄悄的摸到了刘文菊家外。

  黑暗中,余九龄蹲在那颠着屁股,显然有些迫不及待。

  李叱交代道:“你收敛些,不要只顾着翻人家东西,咱们两个分工行事,我去后院找人,你去前院看看能不能找到刘家的银库。”

  余九龄道:“银库那么重要的地方,肯定隐秘。”

  李叱道:“银库那么重要的地方,肯定人多。”

  余九龄叹道:“所以我去人多的地方,你去人少的地方……”

  李叱拍了拍余九龄的肩膀说道:“这是我对你的信任以及我的自愧不如。”

  余九龄呸了一声:“少来这套,你不就是想说我跑得快吗。”

  他活动了几下后说道:“不管能不能找到,最多半个时辰后在这汇合,明天刘文菊就要走了,咱们没必要现在招惹是非。”

  李叱道:“知道。”

  然后一猫腰从暗影处弹了出去,那速度快的令人咋舌,余九龄看着李叱这速度忍不住心里有些惊讶,为什么感觉李叱学什么都快?

  一年多以前,李叱绝没有他的速度快,可是一年多之后,两个人大概已经不分上下。

  但是余九龄想着,好在自己比李叱持久。

  李叱贴着墙一路快速移动到了刘家大院的后院,之前那些埋伏在半路的贼人说过,刘英媛他们一家就被关在后院里,平时也不准出门。

  李叱猜测,一开始来的时候,刘文菊之所以没有敢动手,是不确定刘善身会不会东山再起,而且那时候刘英媛应该没有现在漂亮,只是个小女孩。

  李叱并不知道的是,如果不是府治崔汉升偶然间见到了刘英媛的话,刘文菊那样的聪明人,也不会随随便便对刘善身动杀念。

  刘善身在冀州城做官,虽然落魄了,可天知道人家将来会不会再风光起来?他的想法是,就这么等上两三年,反正只是当几个下人似的那么养着,两三年之后刘善身若没能东山再起的话,那么他就无所顾忌了。

  官府之中的事,两三年若是都翻不了身的话,估摸着也就再没有机会翻身了。

  结果有一次崔汉升到刘文菊家里来,正巧遇到了打水洗衣服的刘英媛,虽然是一身带着补丁的布衣,可难掩国色,一下子崔汉升就色念上了头。

  他去问刘文菊那姑娘是谁,刘文菊如实说出,这崔汉升也不敢随便在城里动手,好歹刘善身在冀州是做过官的,要想没有后顾之忧,那就只能是杀人灭口。

  于是刘文菊安排刘善身带商队出城,可是刘善身立刻就察觉到不对劲。

  他们投靠过来之后,吃住与仆人无异,若非自己手里还有点银子,日子过得更凄苦,可有点银子还不敢外漏,刘家的那些恶仆就没准把他们抢了。

  想走又不能,刘文菊下令不准他们出去,算是被囚禁于此。

  但刘善身好歹是做过官的人,颇有头脑,他大概猜测到了刘文菊的目的,所以一直都在筹谋怎么带女儿脱身,但刘文菊安排人死死盯着他女儿,一直都没能找到机会。

  刘文菊让他出去送货,他就知道刘文菊要动杀心,于是自己咬破了舌头装作重病吐血,一是为了推掉出城的事,二是为了让人觉得他病重难以逃脱。

  屋子里,油灯很昏暗,刘善身看了一眼躺在土炕上已经睡下的闺女,他轻轻叹了口气。

  “老爷。”

  夫人压低声音说道:“刘文菊真的要害你?”

  刘善身道:“八成是了……不过,我看可能要有机会,今天刘文菊回来之后,不少人都被喊了过去收拾马车准备东西,他可能是要出远门,还要带走不少人,得了机会咱们就逃出去。”

  夫人脸色有些难过地说道:“刘文菊在这信州城里一手遮天,我们能逃到哪儿去呢,回冀州吗?”

  刘善身道:“咱们还藏了一些银子,不回冀州的话,找一个小县城隐居也好。”

  夫人道:“现在这兵荒马乱的,小县城根本挡不住叛军,不然就回冀州吧,咱们悄悄的回去,那案子已经过了一年多,兴许不会再追究了。”

  刘善身道:“明日我看看情况再说。”

  他们正说着,忽然听到极轻微的敲门声,这声音把两口子吓了一跳,刘英媛也立刻就坐了起来,她父亲母亲这才知道,闺女也一样睡不着,躺在那装睡,只是为了安慰他们罢了。

  “谁!”

  刘善身抓起一根木棍问了一声。

  而土炕上的刘英媛,一把抓起一直都在身边的剪刀,若不能保护爹娘,那就自行了断。

  李叱在门外压低声音说道:“冀州李叱,英媛在书院的同窗。”

  刘善身愣了一下,他还没有反应过来,刘英媛的眼睛已经睁大了,从土炕上爬下来,三步两步跑到门口,手忙脚乱的把门档拿开,猛的拉开屋门。

  当她看到真的是李叱站在门口的那一刻,人整个都僵硬在那,一瞬间,所有的委屈都化作泪水往外流,努力想控制都控制不住。

  李叱轻声道:“进屋说。”

  刘善身仔细看了看才认出来李叱,毕竟李叱比一年多前变化很大。

  李叱进来之后就比划了一下手势,示意听他说。

  “一会儿我会把你们都带出去,你们现在手脚轻一些收拾必要的东西,但我希望什么都不带,因为我要带你们三个人,确实有些吃力,东西太多的话我不敢保证。”

  刘善身立刻说道:“什么都不带。”

  李叱嗯了一声后看向刘英媛,笑了笑道:“不哭,我来了。”

  刘英媛使劲儿点了点头。

  “所有事,出去之后再说。”

  李叱说完后算计了一下时间,距离和余九龄约定好的时辰也差不都了,他在后院找了好一会儿才找到这。

  “闭上眼,发生什么都别管,别挣扎别喊,不然会影响我。”

  李叱又交代了一句,然后背对着刘英媛,蹲下来后说道:“上来!”

  刘英媛一怔。

  刘善身道:“顾不了那么多了,别耽搁时间。”

  刘英媛点头,红着脸爬上李叱的后背。

  李叱道:“你要自己抱紧我,因为我两只手还有别的用处。”

  他话刚说完,刘英媛还没有回应,李叱这一手一个,抓了刘善身和夫人的腰带,把人一提,好像拎着两个手提箱似的就冲了出去。

  起步太快,背后的刘英媛腿都往后飘了一下。

  刘善身和夫人飘的更猛烈一些。

  李叱背着一个,一手提着一个,在黑夜之中大步奔走,速度快的耳边都是呼呼的风声,刘善身和刘英媛还好,夫人吓得脸色发白,下意识的想要挣扎,想起李叱的话,又强行忍住。

  李叱距离院墙还有大概一丈左右,低低的急促的说了一声:“两位长辈捂住嘴别喊。”

  刘善身反应快,立刻把嘴巴捂住,夫人刚把手放在嘴边,人就飞出去了。

  此时距离院墙还有半丈左右,飞奔之中,李叱双手发力把刘善身和夫人直接扔了出去。

  李叱双脚离地而起,在墙上蹬了一下后单手扣住墙头,身子一转飘身到了墙外,然后双手伸出去,一左一右又把那两人接住,动作一气呵成。

  这简直就不是人能干出来的事。

  刘善身低声道:“已经出来了,我们自己跑吧。”

  李叱回答:“太慢。”

  然后继续拎着两位长辈背着刘英媛往前跑,刘英媛紧紧的抱着李叱,头发都向后飘。

  李叱一路跑到约定的地方,余九龄已经在那等着了,黑暗中见一个高大且奇怪的妖物朝他过来,他吓得差一点嗷一声叫出来。

  那是什么三头六臂的怪物!

  头和臂还长的这么潦草!

  李叱道:“快走!”

  余九龄这才松了口气,跟着李叱狂奔,李叱侧头看着他问道:“不觉得过意不去?”

  余九龄道:“你现在很平衡,我要是帮你你背一个你就会跑起来不顺当。”

  李叱道:“我背着三个,你背着我。”

  余九龄:“……”

  刘英媛趴在李叱后背上,感受着李叱奔走间的呼吸,还有那一下一下的心跳,一年多来,从没有如此踏实过。

  可是她爹娘就不是那么好,被李叱拎着的感觉确实比趴在后背上差远了。

  俩人感受着上上下下起起伏伏的飞驰,迎面吹来的风儿啊吹动了他们的长发,连嘴唇都有点被吹动了,下意识的想发出噗啦噗啦的声音。

  也不知道奔跑了多久,李叱又低声收了一句:“捂着嘴。”

  这次刘善身和他夫人都有经验了,立刻就抬起手把嘴捂住,然后李叱一甩手,那俩人又飞了出去。

  这次倒是不用李叱再接,余九龄已经先一步跳进院子里,可是他没有李叱的臂力和身手,只能接一个,犹豫着应该接谁才好的时候,那俩都掉下去了。

  就在俩人的鼻子都几乎撞在地面上的瞬间,李叱一手一个抓住后背的衣服又把人提起来了。

  那感觉,对于两位长辈来说肯定够酸爽。

  余九龄连忙过去把屋门打开,李叱快步进门,累的气喘吁吁,进门下意识的把手里的东西往地上一放……

  余九龄的眼睛都睁大了。

  脸朝下放地上了。

  第二百零三章 情是什么?

  “外边有人盯着这。”

  李叱道:“刚刚我们走的地方,尽量避开了眼线,而且那些府衙里的人都懒惰懈怠,基本上都睡了,不过咱们说话声音还是要轻一些。”

  刘善身一家三口同时点了点头。

  余九龄道:“不用道谢什么的,这都是李叱他应该做的,如果真的觉得不说点什么过意不去,你们就可以夸我长得帅。”

  刘善身一家三口三脸懵。

  李叱笑着摇了摇头,他把事情经过大概说了一遍,尽量简短,但是过程又说的很清楚。

  刘善身站起来,抱拳深深一拜。

  他这一拜,夫人和刘英媛也连忙起身施以谢礼,李叱忙不迭的把人扶着,他就怕这个,别人一跟他道谢什么的,尤其是还行礼,他就有点慌。

  “一会儿天亮之前九龄出去一趟,尽量搞出点动静来,把四周的人注意力吸引过去。”

  李叱说道:“然后三位就尽快上车,马车就在院子里,上车之后就不要说话了,越安静越好。”

  李叱又看向长眉道人说道:“师父,天亮之后你就说这里住着实在不舒服,又冷又干,想换个地方住,然后我出去找人商量,让信州府的人安排一座宅子,咱们尽快搬过去。”

  长眉道人问道:“为何不尽快出城?”

  李叱道:“事情没解决掉就走,终究是麻烦,只有把威胁解决了才能算没有威胁,刘文菊家里的人一旦发现他们不见了,定会派人去追,就算他们不敢查咱们的马车,咱们偏偏今天就出城,也会被人怀疑。”

  李叱又道:“咱们不走,反而要求找个宅子住下来,他们就不会怀疑我们与刘文菊家里的事有关。”

  长眉道人点了点头:“行,一会儿天亮了,我就出去当着人埋怨你。”

  李叱笑了笑道:“就这个意思。”

  刘英媛的眼睛一直都在李叱身上,没有一刻移开的,她在信州这一年多来,日子过的如此艰苦,每天都在提心吊胆,当李叱出现在她面前的那一刻,若非矜持,她已经扑过去把李叱抱住了。

  可是她有无数的话想对李叱说,但是又不敢说,毕竟屋子里这么多人,而且李叱说尽量少说话。

  恰在她快要忍不住的时候,李叱看向她问道:“你有没有什么需要的,我天亮之后想办法帮你找来。”

  刘英媛连忙摇头道:“没有没有,什么都不需要,你……你在这就好。”

  李叱觉得这就是一句客气话,可是余九龄却觉得他猜准了,果然是有情感纠葛。

  他觉得老天爷真的是不开眼,李叱除了比他高一点,比他壮一点,比他帅一点,比他能打一点,比他有头脑一点,比他霸气一点,还有什么比他强的?

  为什么女孩就都喜欢李叱呢?

  想到这,余九龄都觉得心里舒服了不少,痛快不少。

  很合理啊。

  “那行。”

  李叱往旁边看了看后说道:“距离天亮还有一会儿呢,夫人和英媛你们两个睡床,刘大人跟燕先生挤一挤。”

  然后他又看向余九龄说道:“九龄,你把我师父干掉,我再干掉你,我就能自己睡一个床了。”

  余九龄道:“你自己怎么不干掉你师父。”

  李叱道:“那是我师父啊,我可下不去手。”

  余九龄道:“你对我就下得去手?!”

  李叱:“下的去啊。”

  余九龄:“……”

  两刻之后,里屋,刘夫人躺在床上轻轻的拍打着女儿的肩膀,她以为女儿会睡着,可是刘英媛怎么可能睡得着,甚至有一股越发控制不住的冲动,她想出去和李叱说几句话。

  不知道说什么,就是想见见他。

  这一年多来没有见过面,只是偶尔会想起来,想起来的时候便会觉得心口里微微发疼,但不想起来就没事,所以她也不觉得那是想念,可是今日见到了,明明刚刚还说过话,但就是忍不住的那种想。

  越想越想,越抗拒越想,就想见面。

  “媛儿,没睡吧?”

  刘夫人轻轻问了一句。

  “嗯……睡不着。”

  刘夫人坐起来说道:“是不是有心事?来,和娘说说。”

  刘英媛起身,用理了理头发来掩饰自己的心虚,然后用尽量平静的语气说道:“可能是吓着了,所以睡不着,娘亲,没事的。”

  “你能骗得过娘亲?”

  刘夫人轻轻叹了口道:“娘亲看得出来你喜欢那李公子,这事,或许真的是缘分,如果不是他巧了遇到那些歹人,也就不会来救我们,若不是他来,我们现在可能也已经出了事。”

  她抬起手帮女儿把头发理顺,语气轻柔地说道:“以前爹娘说过你,是因为你还小,现在你也到了待嫁的年纪,若你喜欢,爹娘就放下脸面来,主动去问问人家李公子?”

  “别!”

  刘英媛连忙说道:“我只是……对他心存感激,是感激救命之恩。”

  刘夫人笑道:“你那些小心思还能骗的了谁?李公子对我们确实是救命之恩,恩情这两个字放在一起是一个意思,恩和情拆开来看,就是两个意思了,你若是自己把这两个字强行混为一谈,便会错过,错过,便会后悔。”

  刘英媛脸红的厉害,只是摇头。

  刘夫人道:“若这次能回冀州安顿下来,这件事,爹娘会帮你做主,但还要看人家李公子心意。”

  她忽然想起来什么,压低声音问道:“你离开冀州之前,是不是还送给李公子一个香囊?等得空了,你可以试探着问问他那香囊还在不在,若是他随身带着,或是妥善收好,就说明他对你也是有心意的。”

  刘英媛拉起被子盖住自己的头,在被子里闷声闷气地说道:“我才不去问,要问……要问你自己去问。”

  刘夫人笑着摇了摇头道:“这孩子,真的是傻乎乎的。”

  另外一间屋子里,长眉道人,余九龄,还有李叱,他们三个人挤在一张床上,好在是这木床不算小。

  余九龄好奇的问:“你们在准备睡的时候,或者是没人的时候,就都不抠抠脚挠挠屁股的吗?你们俩这么正经,搞得我很不好意思,不抠抠脚吧别扭,抠吧显着我很没素质似的。”

  李叱道:“你抠你的。”

  余九龄道:“要不然客气一下,我抠你的,你抠我的?这样显得我们都很有素质。”

  李叱:“滚……”

  长眉道人忽然想起来一件事,他问李叱道:“我记得人家姑娘离开冀州之前给了你一个香囊,那香囊呢?”

  李叱:“呃……忘记放哪儿了。”

  长眉道人抬起手就在李叱脑壳上敲起来,一下一下的。

  “你这个白痴!你这个笨蛋!人家姑娘明显是对你有意思,你居然不好好把香囊保管好,如果此时你身上要是带着那香囊,人家姑娘一看你随身保管,岂不是对你更加喜欢,说不定没回冀州呢,亲事都定了!”

  李叱看了他师父一眼,撇嘴:“师父,你戏真多。”

  长眉道人:“哎呀我去,快气死我了,九儿,你替我教训教训他!”

  余九龄道:“拉倒吧,我又打不过他,以前还行,他跑的没我快,现在我都不一定能跑的了。”

  他话锋一转地说道:“不过李叱你确实是个白痴啊,人家姑娘要是对你没意思,送你香囊干嘛?!”

  李叱道:“送人香囊就是对人有意思?”

  他想了想,那为什么高希宁不送我香囊呢?

  又想了想,那为什么我不送高希宁一个香囊呢?

  对啊。

  李叱一拍大腿:“回头送一个!”

  余九龄疼的哎呦一声。

  长眉道人一脸的恨其不争,那感觉就是自家的傻儿子好不容易要成一门亲事了,可是这傻儿子实在是太他娘的傻了,傻到人家姑娘看上他,他以为人家是图他手里的窝窝头。

  这就是长眉道人的那种心思,连他自己都没有察觉到在对待不同的人的时候,他的心思相差甚远。

  提到高希宁,长眉道人的想法是自家傻儿子实在是配不上人家,就算是勉强在一起了,门不当户不对,也是被人看不起,将来怎么可能幸福?

  但刘英媛不一样,刘英媛家里虽然原来是当官的,但是现在落魄了啊,他就觉得正好和自己那傻徒弟般配,最起码在家境上,那傻徒弟不会被人家看不起,不会受气。

  关键是,人家姑娘那么漂亮,能看上他傻徒弟,这是傻徒弟八辈子修来的福分啊。

  他瞪着李叱,李叱却已经在想做一个香囊大概需要几步了。

  首先,这个香囊得香。

  李叱回头问师父:“师父,香囊里边是什么东西,为什么会香?”

  李叱懂很多很多,但是这事确实不懂,算是他的知识盲区,主要是以前也根本没在意过啊。

  长眉道人说道:“你别管人家姑娘给你的香囊里是什么,你回去之后赶紧找出来,什么时候见人家姑娘,都要佩戴好。”

  李叱点了点头,但其实想的还是把香囊送高希宁,大概分几步?

  “道长。”

  余九龄忽然问了一句:“你曾经有喜欢的女人吗?”

  长眉道人怔了一下,突然就变得沉默下来。

  女人。

  红尘。

  若不是因为已经断了牵牵绊绊,又有几人愿意避世修行?可是他这大半生,活来活去,没能出世,所以也就不得清净。

  不得清净,不就是因为,其实还没断吗?

  长眉道人长长的吐出一口气……

  她披上嫁衣做他人妻,他穿上道袍天涯浪迹。

  “没有。”

  长眉道人笑了笑,那姑娘的影子,在心里其实已经模糊了吧,肯定是模糊了,她笑起来的时候会露出的那颗漂亮的小虎牙,自己这不是已经都忘记了吗?

  他笑着回答了一句:“我这样的人,没有才好,我曾是江湖浪子,儿女情长,不符合我的气质。”

  第二百零四章 破灭

  余九龄敏锐的从长眉道人的话里听出来些什么非同寻常的感觉,在长眉道人的笑容里,他看到了淡淡的悲伤。

  这悲伤的淡不是因为悲伤不够重,而是因为时间足够久。

  也不是说因为时间久了所以悲伤就淡了,而是因为悲伤久了,总是能藏的更好些,也已经适应。

  李叱知道一些,但他从不主动去问师父,因为那天夜里他感受过师父的痛。

  有一天晚上,师父忽然间从睡梦中惊醒,啊啊的大喊着,李叱吓得连忙抱着师父安慰,他不知道师父梦到了什么,却看到师父泪流满面。

  那时候李叱四岁。

  也许是因为师父觉得四岁的孩子还什么都不懂,所以那天和李叱聊了几句,也许是因为师父真的没有别人可以去说了。

  师父说,当年如果他足够勇敢的话,可能就会过着很平淡很穷苦却也不一定持续幸福的日子。

  后来师父还说,好在这样的梦,三十年只做了三次,十年一梦,他还觉得挺好的。

  余九龄问了,长眉道人笑而不语。

  他没能鼓起勇气去阻止,所以只能眼睁睁看着她披上嫁衣,他站在江边大喊大叫的发泄,一位路过的道人看到他这模样,摇了摇头道:“看,又死了一个。”

  后来长眉就跟着那道人走了,因为他觉得这道人好洒脱。

  后来才知道,道人不洒脱,很沉重,因为道人下山是来救人的,可他救的了一个,救不了千百个。

  年轻的长眉道人问他师父:“师父,你为什么做道人?”

  师父说:“心死了,人还没死,人还没死,就为心还没死的人做些事,是功德。”

  长眉道人又问:“师父,你为什么求功德?”

  师父说:“下辈子投个好胎。”

  师父还说:“男人啊,有一多半人大概二十几岁的时候心就死了,活着的是柴米油盐酱醋茶,所以还算个人。”

  长眉道人问:“那另一半呢?”

  师父说:“另一半,半人半鬼。”

  后来他师父死了,临死之前都没有给长眉想个道号,因为他觉得长眉道人这样的年轻人,一辈子也不配有个道号,心死了的人都没有修出来出世的态度,怎么配有道号。

  长眉道人的师父道号长眉,于是长眉道人在掩埋了师父后,拿起师父的卦幡,穿上师父的道袍,又一个长眉行走人间。

  后来长眉道人才明白,师父说他不配有道号,是因为师父这道号也是假的,只是因为师父的眉毛有些长自己取的。

  一个自觉不配有道号的师父,又自觉不配给弟子取道号,还说是弟子不配有道号。

  觉得和说的,都对。

  长眉道人的眉毛一点都不长,但他就是长眉道人。

  再后来,岁数大了的长眉道人总算悟透,师父给他自己取名长眉道人,并不仅仅是因为眉毛长。

  眉毛正常的人,不照镜子的话,自己看不到眉毛,眉毛长的人就不一样,抬眼就能看到,师父是觉得这道号可以提醒他自己……抬头看人,低头做事。

  余九龄的一句话,没有问出来长眉道人的过往,却把长眉道人问的满腹心事。

  老道人闭上眼睛,有两个人的面孔在他脑海里出现,那有虎牙的小姑娘,那闭眼之前悲鸣了一声的师父。

  老长眉闭眼之前喊:“太乙无上救苦,可是天阻地阻人间阻。”

  小姑娘说:“你敢带我走,我就敢放下一切。”

  他没敢。

  他只是个放牛娃,富人家里的小长工,她是那家里的大小姐,不该因为一句我带你走就遍尝人间疾苦。

  长眉道人没放下,因为他修的不是禅宗。

  长眉道人没后悔,因为他修的是人间道。

  他也没感动自己,觉得自己伟大,他只是觉得自己不该那么自私。

  可无私是什么?

  无私是圣。

  于是长眉现在有了一个叫李叱的小徒弟,十几岁,已可看人间。

  李叱一直都侧身看着师父,他其实害怕师父说什么。

  能说出来是放下,师父都这个年纪了还要放下什么,不值得,这般年纪品人生最后品出来个放下,说的好听些叫释然,说的难听些叫无滋无味。

  多少释然,是自欺欺人。

  就这样快到天亮的时候,李叱把睡着了的余九龄叫醒,余九龄翻身坐起来,想到自己的任务,于是决定得先精神精神,他选择提神的方式是真的提神。

  抠了抠脚,然后把手指放在鼻子前边闻了闻。

  一激灵。

  “我去折腾折腾。”

  余九龄披上衣服出门,活动了几下后打开官驿的门,出门就哎呀喊了一声,然后大喊道快来救命啊……

  已经在官驿外边守了快一夜的那些捕快全都吓了一跳,纷纷跑到余九龄那边,问他怎么了。

  余九龄说崴脚了,人家细皮嫩肉的好疼啊,快来背背我。

  有一小半的人差一点当场恶心死。

  趁着这个机会,刘善身一家三口跑进马车里,李叱怕他们着凉,还塞进去两床被子。

  接下来就是熬着,熬到天亮后长眉道人的戏该唱了,说这里环境实在太差,他大半辈子都没有住过几次这样的房子,实在受不了了,一个劲儿的埋怨李叱,李叱一个劲儿的跟师父道歉,说自己无能。

  府治崔汉升早就已经交代过,他们的事就是天大的事,有任何风吹草动都要立刻汇报,官驿的人不敢怠慢,连忙跑去府治大人家里禀告。

  半个时辰不到府治崔汉升就亲自到了,他一个劲儿的给长眉道人道歉,说是招待不周罪过罪过,然后李叱顺理成章的说能不能寻一处地方暂时住下,因为还要等着夏侯将军和刘文菊一块回来,所以还不能回冀州去。

  崔汉升一听说夏侯将军来信州,眼睛都亮了。

  李叱说道:“大人也知道,王爷怎么忍心让夏侯将军在代州关过年,但是又不能去代州,因为距离战场太近,被人知道了夏侯将军临阵脱离不好,所以王爷的意思是,要夏侯将军到信州来过年,而且王爷也可能会来。”

  对于崔汉升来说,这幸福来的太突然了。

  他立刻决定把自己在信州城里的一处院落收拾出来,这样的房产,他在信州城里多到自己都不知道具体有几处。

  一切顺利,他们搬进了那个大院,但是婉拒了崔汉升要分派下人过来的好意,说是不习惯和陌生人相处,崔汉升当然不敢强求。

  李叱他们安顿好了之后,余九龄也该出发了,他和刘文菊的车队一起去代州关,这让崔汉升更加不疑。

  马车上,刘文菊对余九龄的态度,可谓谄媚之极。

  刘文菊觉得虽然这个年轻人可能在王府里身份并不高,但现在这个阶段,只要是王府里的人他就得巴结。

  这一路上可把余九龄给美坏了,刘文菊这样的大坏蛋对他溜须拍马的,真是颇有些成就感,最主要是人家还真的会拍马屁,各种彩虹屁张嘴就来,而且毫无违和感,拍的人舒舒服服的。

  余九龄这一路上就跟猫主子似的,一脸高冷,但是享受猫奴刘文菊给他挠挠痒痒顺顺毛。

  走了几天之后到代州关,余九龄一进城就发现不太对劲,这座小小边关城里到处都是伤兵,只能说明屋子已经不够用,伤兵多到就在户外救治。

  他们受了伤,还要挨冻。

  他们的车队往前走,而拉着尸体的车队往外走,两个车队交错而过,拉尸体的人们木然的看向余九龄他们,脸上什么表情都没有,以前看到有人来还会喜悦,现在只剩下麻木。

  听闻余九龄来了,夏侯琢从城墙上下来,余九龄看到夏侯琢的时候吓了一跳,这才几天没见,夏侯琢好像已经脱了相。

  “你几天没睡了!”

  余九龄急切的问了一句。

  夏侯琢笑道:“不记得了。”

  他还能笑出来,因为他是夏侯琢。

  余九龄把夏侯琢拉到一边,把李叱让他来的事详细说了一遍,夏侯琢听闻李叱搞来一笔银子做军饷,脸上并没有露出余九龄以为会露出的笑容。

  “要是粮食就好了。”

  夏侯琢看向那几辆马车,眼神里没有失望,他怎么会对李叱失望,他只是无悲无喜。

  “黑武人数十万大军轮番攻城,一刻都不停。”

  夏侯琢接过来余九龄连忙递给他的干粮,一边往嘴里塞一边说道:“现在还能打的人已经不足四百人。”

  余九龄道:“武亲王呢,武亲王的大军不是到了吗?”

  “到了,没来。”

  夏侯琢道:“在代州城,不到百里。”

  余九龄怒道:“他都已经到代州了,为什么还不来增援!”

  夏侯琢长长的吐出一口气,又笑了笑,只是这笑容之中满是苦涩。

  武亲王的数万大军已经到了多日,明明就在百里之外,夏侯琢也连续多日派人去求援,可武亲王一直都按兵不动。

  夏侯琢指了指不远处站着的几个人,压低声音说道:“他们就是武亲王派来的人,来了之后就一直冷眼旁观,我猜着他们是在等。”

  余九龄问:“等什么?”

  夏侯琢道:“等那些义勇死的差不多了,这样就不用他动手,也不用背上一个骂名,几路叛军队伍里来的人害怕被杀早就走了,可是在武亲王眼里,那些义勇也是叛军。”

  就在这时候,城外传来一阵阵的欢呼声,麻木的人们发出的欢呼声。

  夏侯琢看向城门那边,一队一队衣甲鲜明的左武卫大军整齐的开了进来,他们看起来是那么的威武雄壮。

  援兵终于到了,可是夏侯琢还是那样,看起来不悲不喜。

  援兵到了,是因为如今城墙上剩下的只是夏侯琢的军队了,不是夏侯琢的人作战不肯卖命,只是因为他们的军事素养更高。

  夏侯琢长长的吐出一口气,靠着城墙坐下来,又往嘴里塞了一口干粮,嚼着嚼着,哭了。

  他本该姓杨,他总是说对这大楚已经失望透顶,可实际上他依然心存幻想。

  可是今日,援兵到了,他最后的那一丝幻想也破了。

  余九龄看着夏侯琢一边流泪一边吃的样子,想杀人。

  第二百零五章 我是合法的

  夏侯琢带来一千二百名精锐的边军士兵,持续的惨烈作战之后,现在还勉强能保证有战斗力的不足四百人,伤员二百人左右,六百人已经再也回不到他们来的地方。

  其实昨天黑武人就差一点攻破代州关,夏侯琢带着人拼死守住后,回头看了一眼那些还在冷眼旁观着的人,那几个来自左武卫的人。

  他们只是在看着战局,什么时候那些义勇打没了,他们就会立刻上报,左武卫大军就会马上赶到。

  也就是在那一刻,夏侯琢想放弃了。

  这样的楚,这样的皇族,值得他和他的人拼了命的守着吗?

  所以在这一次扛住了黑武人进攻之后,夏侯琢下令撤出,所有人离开城墙,那一刻,那几个冷眼旁观的人吓坏了,立刻就分派人离开去报信。

  夏侯琢大声的下着命令,一声一声嘶吼,命令他的人撤出战斗,可是士兵们回头看着他,然后又默默的把武器装备准备好,迎接下一次敌人的猛攻。

  “这是我的军令,为什么你们不走!”

  夏侯琢嘶吼着。

  他手下副将安松擦了擦脸上的血,朝着夏侯琢一脸疲惫又一脸自豪的笑了笑:“都是你的兵,怪谁?”

  夏侯琢怔住。

  安松把已经崩出来无数缺口的长刀在城墙石头上来回蹭着,一边磨刀一边说道:“将军,为了守住这座城,死去的人已经太多了,不只是那些义勇兄弟,还有我们的六百兄弟。”

  他再次回头看向夏侯琢说道:“他们都死了,我们没权利走。”

  安松抬起手在自己心口位置啪啪的用力拍了拍:“这儿,不让我走。”

  一个亲兵递给夏侯琢一壶水,然后默默的走到城墙上边,拿起那张弓看向城外,可是身边的箭壶里已经一支箭都没有了。

  “将军,这个时候走了,那我们为什么要来?”

  夏侯琢站在那看着他们,他握着刀柄的手都在发抖,这是他的兵,怪谁?

  第二天,余九龄到了的时候,援兵也到了。

  夏侯琢坐在地上,靠着墙一口一口的吃着干粮,眼泪从脸上无声的滑落,冲开了灰尘和血迹。

  “将军!”

  一名士兵跑过来说道:“武亲王要见你。”

  夏侯琢抬起头看了那士兵一眼,没理会,低头继续吃他的干粮。

  那士兵茫然的看着他,一时之间不知所措。

  好在没多久武亲王杨迹句就到了,穿着光鲜夺目的金甲,带着悍武雄壮的卫队,打着随风招展的旌旗,释放着打出皇族的威严。

  “琢儿。”

  武亲王低头看了看夏侯琢,他不是很喜欢这个侄子,但不得不承认这是他侄子。

  夏侯琢抬起头看了武亲王一眼,但是没理会。

  武亲王并没有生气,他很清楚夏侯琢为什么会这样,但他觉得夏侯琢幼稚,很幼稚。

  “你可以带你的人找地方去休整了。”

  武亲王语气平淡地说道:“我将接管此处,你和你的士兵保护了大楚边关,挡住了外敌,我会向陛下给你请功,作为节制北境军务事,我现在正式提升你为正四品将军。”

  说完之后武亲王等着夏侯琢回复些什么,可是夏侯琢还是一言不发。

  “你休息吧。”

  武亲王指了指夏侯琢,他手下亲兵抬着一口箱子上来,在夏侯琢面前打开,箱子里边是一套格外漂亮的正四品将军甲,还有一把镶嵌着宝石的长刀。

  武亲王淡淡道:“你父亲说过,你很聪明,其实理解我的苦心,朝廷不希望得到叛军守城的消息,也不希望让天下百姓们知道这个消息,若天下人都知道了,那么叛军还是叛军吗?”

  他回头看着夏侯琢说道:“叛军就只能是叛军。”

  夏侯琢抬起头看了武亲王一眼,在那一刻,他想砸了面前的将军甲,可是他没有,他忽然笑起来,伸出手在那正四品的将军甲上摸了摸,然后笑道:“多谢王爷。”

  他没砸,没吵,没闹,没骂人。

  是因为他忽然间明白,只有自己穿上了这正四品的将军甲,才能保护更多的人,如果他此时砸了吵了闹了,那么他的人都会跟着遭殃。

  他是羽亲王的儿子,武亲王再生气也不会杀了他,但是会处置他的部下。

  武亲王看到夏侯琢的样子,点了点头道:“很好,你懂了就好。”

  说完后迈步登上城墙。

  其实在几天前,武亲王就已经派人加急往都城送去了一分奏折,奏折的内容大概是……黑武百万大军压境,猛攻代州关,代州关全部将士阵亡,将军夏侯琢率军一千二百人驰援,以区区一营兵力,抵挡黑武百万大军十几日。

  这份奏折只要到了朝廷,皇帝陛下就不可能没有反应,所以这次死战之后,夏侯琢的嘉奖绝对不仅仅是正四品将军,这是武亲王当场就可以给的,皇帝有皇帝该给的。

  皇帝还会想尽办法昭告天下,这个他已经不能昭告天下的天下,让百姓们都知道大楚的边军是怎么抵御外敌的,大楚的将军是如何大展神威的。

  就算大楚现在各地都是叛军横行,已经传出来名号的就有五六十支规模很大的队伍,可是百姓们依然会敬重英雄,夏侯琢就是朝廷需要的一个英雄。

  所以朝廷在对夏侯琢的嘉奖上,绝对不会吝啬,甚至会史无前例。

  更主要的是,这个史无前例的嘉奖给的还不是外人,夏侯琢随母姓,但他是杨家人,武亲王在奏折里,一定会把夏侯琢是杨家的事写的清清楚楚,会比战功写的还要清楚。

  这个英雄,这个将军,得姓杨才行啊。

  而这才是夏侯琢痛苦的地方,他是站在那些叛军兄弟,那些义勇兄弟们的尸体上,霸占了他们的功劳甚至是名声,领取来自朝廷的嘉奖。

  武亲王登上城墙之前,说了一句很好,你懂了就好。

  夏侯琢自言自语地说道:“懂,怎么会不懂呢,谁叫我是姓杨的。”

  夏侯琢起身,走到刘文菊的车队边上,刘文菊看到这个样子的夏侯琢吓得大气都不敢出,他连忙拜倒在地:“草民刘文菊,拜见夏侯将军。”

  夏侯琢没理他,打开一口箱子看了看,里面是满满当当的银子,一块一块,在阳光下反射出淡淡的光。

  夏侯琢的手在箱子上拍了拍,然后回头吩咐道:“把银子数出来,按人头分发。”

  士兵们应了一声,可是每个人眼睛里都没有对银子的欲望,如果不是将军下令,他们更愿意去歇会儿,碰这些没有用的银子做什么?

  “不用数。”

  刘文菊谄媚地说道:“将军,这里是足足两万两,数量不可能有错。”

  夏侯琢总算是看了他一眼,点了点头。

  银子分发的很快,因为活下来的人本就不多,不足六百,但是分的银子不是按照六百份分的,而是按照五千六百三十六份分的,每人大概三两半。

  五千六百三十六,是所有在城墙上刻下名字的人的数量,现在还活着的,六百。

  一个士兵看着手里的银子,沉默片刻,迈步过去把银子又放回箱子里。

  他摇头:“我不要,给死了的人立个碑吧,他们的名字得在碑上。”

  所有人都过来了,把手里的银子又如数放回箱子里。

  武亲王站在城墙上看着这一幕,脸色有些难看。

  许久之后,武亲王吩咐道:“去告诉夏侯将军,代州关城外可立碑林,但只可留姓名,不可留身份,要留,就都是大楚边军。”

  手下人连忙去传令,夏侯琢答应了,因为他知道,这是自己最后的也是唯一的妥协。

  不妥协的话,那些战死在这的人,连名字都留不下来。

  刘文菊一直在等着夏侯琢说什么,也一直想和夏侯琢说什么,这等机会如果不抓住的话,那不是他刘文菊的性格。

  “你是我兄弟李叱派来的人?”

  夏侯琢问。

  刘文菊连忙回答道:“是是是,是李公子安排我来的。”

  夏侯琢沉默片刻后说道:“我知道你要什么,那么索性就直接一些,你写一亲笔信回家里去,告诉你的家人尽快再送五万两银子过来,银子到了之后,我自会给你想要的一切,你也看到了,我要建碑林陵园,但银子不够,你筹集过来,我会上报朝廷,陛下也会知道你的名字。”

  他拍了拍刘文菊的肩膀:“你想要权,我都可以给。”

  刘文菊脸色变了变,五万两的数额实在是太大了,他有些心疼。

  可是他又知道这是千载难逢的机会,如果不答应的话,这机就会从指缝里溜走。

  和权相比,钱算个屁?

  只要能在羽亲王门下做事,将来做了大官,那钱还不是源源不断的回来?

  所以只是稍稍犹豫,刘文菊立刻就答应下来。

  “草民回去之后,立刻就准备出来。”

  他的话还没说完,夏侯琢的眉头就皱了皱。

  夏侯琢道:“你听不懂我刚刚说了什么?我让你留在这等着,你写信回去,银子到了你再回,我说的够不够清楚?”

  “够够够,够清楚,对不起将军,草民知错。”

  刘文菊立刻让人找来纸笔,写了一封信交给手下亲信马上送回家里,尽快把银子运来。

  那手下人也不敢耽搁,带了几个人连忙又离开了代州关。

  等人出城走了之后,夏侯琢对刘文菊说道:“你们既然到了,好歹去做一些事,我也好给你们表功,你们去那边武亲王大军的辎重营里搬来一些羽箭,送上去,也算是协助守城了。”

  “是是是,马上就去。”

  刘文菊乐开了花,连忙带着手下百十个人去武亲王大军的辎重营那边搬运箭矢,夏侯琢带着他的人在后边跟着,到了辎重营那边,刘文菊他们一脸茫然,不知道该去哪儿搬。

  一群人等着夏侯琢吩咐,夏侯琢已经走到一辆马车旁边,一把拉开帆布,马车上都是整捆整捆的羽箭,他招了招手,刘文菊立刻带着人过来,一人两捆扛着往城墙那边走。

  他们才走出去没多远,身后传来夏侯琢一声暴喝。

  “哪里来的贼寇,竟然抢夺大军甲械物资!”

  刘文菊吓得一回头,身后一片羽箭铺天盖地的过来。

  夏侯琢手下士兵一支一支的放箭,不明怎么回事的左武卫的人,听到夏侯琢的喊声后也开始放箭,羽箭密密麻麻,片刻后,百十个人就被射死当场,身上的羽箭多的跟刺猬一样。

  夏侯琢走到刘文菊旁边,看着这个还剩下一口气没咽下去的人,语气平淡地说道:“做坏人,我也会,而且比你合法。”

  刘文菊看着夏侯琢,努力的想抬起手,可是没成功。

  那口气,他终究还是咽下去了。

  第二百零六章 一二三四

  倒在地上的那百十具尸体不会有人在乎的,夏侯琢的人不在乎,武亲王的人当然更不在乎,甚至还可以当做叛军来记军功。

  刘文菊势力大不大?

  当然大,能在信州城里只手遮天算不大吗?只要他在信州城里,人命在他眼里都不算什么。

  信州之内,他可呼风唤雨也可翻云覆雨。

  可是刘文菊死在这,对于夏侯琢来说且不过是除掉一些恶霸而已,对于武亲王来说……什么都不是。

  他甚至都不在乎死的是谁,为什么死。

  “接下来我们就干一件事。”

  夏侯琢回头看了一眼边关城,他沉默片刻后说道:“伤了的人好好去治疗伤势,没伤的人分派出去几队人,把附近各县,代州,信州,所有的石匠都找来,力工也要找来几百人,咱们造碑林。”

  手下数百士兵们整齐的应了一声:“是!”

  夏侯琢道:“安松,你来主持。”

  副将安松答应了一声,然后问道:“将军要出去一趟?”

  夏侯琢点了点头。

  安松又问:“那,代州关的战事……”

  夏侯琢再次回头看了看代州关,那里已经被装备精良士气高昂的左武卫接管。

  “没我们的事了。”

  夏侯琢道:“亲兵队还剩下多少人?”

  “回将军,五十二人。”

  “再补进来几十个,选一百人跟我去信州。”

  夏侯琢看了看那口箱子,那里边是崭新崭新的将军甲,漂亮的不像话,他用马鞭指了指那箱子:“这个也带上。”

  草原。

  坐在高坡上的唐匹敌看向远处,那里牛羊成群,还有一条玉带般的小河在草原上经过,远远的看过去,那河水美的像是在画中。

  父亲从身后出现,在唐匹敌身边坐下来,没有说话,只是陪着他看那些牛羊看那条小河,看这草原美景如画。

  许久许久之后,父亲看向唐匹敌说道:“草原上的人都说,一个已经长大成人的男人,就像是展开了翅膀飞上天穹的苍鹰,在我心里你还没有长大,还是孩子,可是我知道,你已经可以翱翔。”

  唐匹敌就知道父亲猜到了他的心思,于是他笑了笑。

  “你回来之后,已经提到过李叱那个人至少几十次,每一次都说那是一个英雄,他敢带着几百人为了救你们迎着黑武人数千悍骑杀过去,我承认他是英雄。”

  父亲笑道:“可我不承认他是一个比我儿子还要厉害的英雄。”

  唐匹敌哈哈大笑道:“父亲,我确实觉得他很厉害,将来一定会更厉害。”

  父亲道:“你是想去寻他?”

  “是。”

  唐匹敌道:“一来是人家对咱们有恩,父亲说过,有恩当报,二来是我觉得与他共事会很快意,三……我想领兵。”

  父亲沉默了许久,然后点了点头道:“想去就去吧,不过要瞒着埃斤,他不会轻易把你放走,你就是这部族的第一勇士,你在这,其他各部族的人都不敢来骚扰。”

  唐匹敌道:“我知道,但是父亲,如果我偷偷走了,埃斤他会埋怨你甚至为难你,大丈夫做事不该如此,要光明磊落,我要走就要去说的明白。”

  父亲再次陷入沉默,又是许久后,父亲道:“听你的。”

  他的儿子还没有学会什么叫圆滑,什么叫阴柔,他本想劝劝,可是后来放弃了。

  儿子学不会的东西是他不愿学,他愿意学的东西什么时候学不会过?

  所以既然他不要圆滑不要阴柔,只愿意做一个光明磊落的人,那么就让他一直都光明磊落下去吧。

  “你去吧。”

  父亲在儿子的肩膀上拍了拍:“你已经决意要走,父亲老了,跟不上你,提不起兵器杀敌,就只能是你的累赘,但父亲赠你一句话……去时与归时,你还是你。”

  唐匹敌使劲点了点头:“记住了!”

  信州关。

  从代州关回来的人说李叱已经走了,大概是回了冀州,虞朝宗听闻之后心里十分遗憾,不能即刻把李叱招致麾下,确实让他觉得这就是最大的损失。

  就算是得了信州关,却不得李叱,他也不开心,若可以换的话,他宁愿用这一座关城来换李叱。

  不,一座关城算什么,那少年的本事,将来是十城,百城,是天下。

  “老二。”

  虞朝宗叫了一声。

  坐在一边啃着炖排骨的庄无敌没理会,因为他还没有适应燕山营二当家这个身份。

  虞朝宗见他没理会,又叫了一声:“老七。”

  “哎!”

  庄无敌立刻应了一声,抬起头看向虞朝宗道:“什么事大哥?”

  虞朝宗无奈的笑了笑:“你都已经是咱们燕山营的二当家了。”

  庄无敌愣了一下,不好意思的挠了挠头发后说道:“忘了,还有点不适应……大哥你有什么吩咐就说。”

  “你再去一趟冀州城吧。”

  虞朝宗道:“不管李叱来没来,他在我心中都已经是咱们燕山营的三当家,我也已经宣布此事,他不来也有三当家的身份,但是我怕他跑了啊……”

  庄无敌噗嗤一声就笑了:“大哥的意思是,让我把他绑来咱们燕山营?”

  虞朝宗连忙道:“别别别……不可粗鲁行事,要以礼相待,你去了之后好好劝,若是他不肯听你也别逼着他来,他什么时候想来你就在冀州等到什么时候,可不许让他出什么意外。”

  庄无敌一边啃肉一边说道:“大哥这话说的,已经让我有些吃醋了……”

  虞朝宗白了他一眼后说道:“这次你要带多少人去,自己去挑选,不管是谁营里的,哪怕是我亲兵营的人,都可任意挑选带走。”

  庄无敌摇头道:“行,我吃完了去看看。”

  虞朝宗道:“再多带些银子。”

  庄无敌:“大哥你这偏心偏的,过分了啊。”

  虞朝宗哈哈大笑道:“别人都说,李叱年纪轻轻,还不到二十岁,而且还没来就已经是咱们燕山营的三当家,他们都不服气,觉得李叱占了便宜,可我却不这么想,李叱那样的人若是肯来咱们燕山营……是屈尊。”

  庄无敌道:“这话他若是知道了,指不定多臭屁。”

  他吃饱了,擦了擦手后说道:“人也不用挑了,所有去过代州关一起杀敌的人,我都带上,其他的不要。”

  虞朝宗立刻就明白过来,这些人当然也是佩服李叱的,所以好用。

  “行。”

  虞朝宗道:“只要能把李叱请进燕山营,你说什么就是什么。”

  庄无敌道:“唉……人家还没有来呢就是香饽饽,我这还没走呢你就往外轰,人比人气死人啊。”

  虞朝宗:“滚滚滚,快去。”

  信州城。

  李叱总算是答应了府治崔汉升的请求前来赴宴,这宴请之地就在信州府衙门的后院,有些事在别的地方说崔汉升觉得不踏实,这州府衙门就是他的地盘,说什么都不用顾忌。

  “李公子。”

  崔汉升陪着说道:“尊师长眉道长,还有那位燕先生,还有公子身边那位姓余的随从,怎么没和公子一起前来?”

  李叱想了想,余九龄是个随从的气质吗?

  贪财胆小还碎嘴子,似乎确实符合一名随从的标准。

  他笑了笑说道:“我师父对崔大人安排的那宅院格外满意,急着要收拾出来,打算就在这院子里过年了,所以他们不来了。”

  “这等粗活,怎么能让几位贵客亲自动手?”

  崔汉升连忙道:“我来安排人吧。”

  李叱摆手道:“不用,我师父什么事都喜欢自己做,崔大人若是派人过去,反而他会心烦,我师父这个人有个毛病,就是对自己的东西格外在乎,得自己收拾。”

  崔汉升立刻就明白过来,连忙说道:“是是是,道长喜欢就好,我一会儿派人把地契给公子送来,昨天有些心急,就给忘了,公子恕罪。”

  李叱道:“大人你这真的是太客气了,这无功受禄让我很难受,又是这么重的厚礼,哎呀……一会儿就拿过来吧。”

  崔汉升被这个弯转的差一点甩出去,脑子里空白了那么一息,心说冀州那边的人都这么做事的吗?

  李叱笑道:“这样吧,如果不出预料的话,夏侯再有几天应该就会到信州,他到了之后不久,王爷应该也会到……你看看随便准备些什么,王爷和夏侯来了,你也算把差事办的漂漂亮亮,我再替你多说几句话……”

  “多谢李公子!”

  崔汉升立刻起身给李叱倒了一杯酒后说道:“下官这前程,全赖李公子照顾。”

  他一个府治大人,对李叱张嘴闭嘴自称下官。

  崔汉升试探着问了一句:“只是不知道,王爷和夏侯将军,都喜欢什么?”

  李叱拿起崔汉升的右手,指了指大拇指说道:“第一,王爷喜欢美人儿,夏侯也喜欢,等他到了,你把冀州城里所有青楼女子都召集到你这府衙里来,任由挑选,王爷和夏侯,都会满意。”

  他说话的时候,把崔汉升大拇指上的扳指摘下来套自己大拇指上了。

  “第二。”

  李叱又指了指崔汉升的另一根手指,一边把那碧玉戒指往下撸一边说道:“王爷喜欢安静,不要让人吵了他,不召见,就别求见,不然是惹王爷不开心,王爷不开心,谁都别想开心。”

  崔汉升那叫一个心疼,可还是陪笑着说道:“多谢李公子指点。”

  “第三……”

  李叱刚说完,崔汉升的脸色都有点急了。

  “还有第三啊。”

  李叱把崔汉升腰畔上挂着的一块玉佩解下来后说道:“第三就是,别想着去弄什么花样百出的礼物,就献给王爷现银,多多益善。”

  “第四……”

  崔汉升连忙道:“够了够了,下官暂时先学这么多……”

  李叱已经把他另一只手上的宝石戒指撸了下来,看起来比那碧玉戒指还要名贵些,他一边往自己手指上戴一边说道:“第四,暂时我也没想起来。”

  崔汉升:“????”

  第二百零七章 跪与不跪

  崔大人现在是一脸的迷茫一脸的肉疼,那个红玉扳指,碧玉戒指,还有宝石戒指,一个一个的从他手指上被撸掉的时候,像是在挖他的肉一样疼。

  李叱看了看自己的手,瞬间就都觉得漂亮了不少。

  他又拿起来那块玉佩看了看,说实话,这些东西怎么看值钱不值钱,李叱并不是十分懂。

  学过是学过,长眉道人曾经教过一些,然而并没有什么用。

  对于珍宝之类的东西,不是你从书本上或者是别人嘴里听到什么就算你有经验。

  你没见过珍宝却想鉴定珍宝,只会是个笑话。

  什么都没有见过却说的头头是道,而那些满屋子是这些东西的人看着说的头头是道的人,大概心里还有些想笑。

  所以李叱才不会去管这东西到底是什么材质,他只管值钱不值钱就得了。

  而李叱分辨这个东西值多少钱,一般就看失去东西的人脸上什么表情,比如你看这崔大人,脸色难受的程度如果能分级,一级到十级的话,现在崔大人最少是五六级转七到八级那么难受。

  所以这东西一定很值钱,李叱就有那么一点满足。

  李叱喝了口酒后说道:“崔大人是难得的聪明人,王爷又喜欢聪明人,大人你还和我不一样,虽然我和夏侯是兄弟,但我身份毕竟就在这,而且年纪还小,将来的事说不好的。”

  “大人呢,大人正是风华正茂又年富力强,不管是能力还是学识,不管是气度还是头脑,只要跟了王爷,必然是大有作为,过个一二年,我再见到大人,说不定得给你行礼呢。”

  崔汉升被这几句话说的心花怒放,一开心起来,连刚刚被李叱撸掉了几个戒指都不在乎了。

  崔汉升道:“还不是要多靠李公子你提携,没有李公子的话,我怎么可能会见到夏侯将军,怎么可能会见到王爷,不管以后如何,李公子都是我的恩人。”

  李叱笑道:“可不敢这么说,我们以后都是王府的人,大家互相关照,日子也好过些。”

  崔汉升道:“是是是,李公子说的没错,咱们互相关照,那日子才会越过越好。”

  李叱话锋一转道:“说到日子越过越好,真的是有些头疼……”

  崔汉升心说可能事情要有些不好的转变,但还是硬着头皮问道:“李公子是有什么烦心事?”

  李叱道:“现在冀州那边活着,真是大不易,本来我与一位姑娘已经到了嫁娶之时,奈何我这家境实在是苦寒,人家家里跟我要婚房,说是不能少于前后三进的宅子,还要有出行的豪华马车,崔大人你是不知道,冀州的房子有多金贵。”

  崔汉升抬起手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水,小心翼翼的问了一句:“那,如冀州这样前后三进的房子,大概需要多少银两?”

  李叱道:“唉……其实也怪我自己吹下的牛皮,王爷说要送我一套宅院,夏侯也说要送我,我说男子汉成家立业,当然要靠自己,可是靠我自己,那一座宅院价值几千两,我怎么可能买得起?”

  崔汉升道:“其实,公子也可以靠王爷的……”

  李叱:“嗯?”

  崔汉升道:“不是,我的意思是,王爷不也是好意吗,这是王爷看重李公子,寻常人王爷怎么会有如此厚赏,不过,好在也就是几千两……”

  李叱道:“几千两还少吗?”

  崔汉升道:“这笔钱,我来出,虽然我作为地方官两袖清风,但是家中还略有存余,几千两的话,倒是不多,请问公子,具体是几千两?一会儿我派人给公子送到府里。”

  李叱道:“九千九百两。”

  崔汉升:“!!!!!”

  心脏疼。

  特别疼。

  没心脏的那边也疼。

  两边都疼。

  “九千九……”

  崔汉升咬了咬牙说道:“无妨,我就算是去拆借,也会为公子把这笔银子凑齐,总不能耽误了公子的终身大事一生幸福。”

  李叱抱拳道:“我替我那没过门的媳妇谢谢崔大人!”

  崔汉升还得忙不迭的说没事没事,这都是小意思。

  他都觉得自己亏心啊。

  他现在就盼着王爷赶紧来,自己赶紧搭上这条线,这个姓李的靠不住啊,之前从刘文菊的态度来判断,他觉得刘文菊也靠不住,那个家伙要是先搭上了王爷,就会一脚把他这个府治踢开。

  所以如果有机会,还是得先下手为强,原本刘文菊只是他的一个财神,而且这个财神还得供着他,不是他供着财神,财神对他点头哈腰的巴结,那多爽?

  若是刘文菊得势了,那种小人,就会摇身一变成为他崔汉升的上峰,这些年自己怎么从刘文菊手里要钱,那时候刘文菊就得怎么千方百计变本加厉的对付他,那多不爽?

  李叱笑了笑道:“这酒不错,菜也不错,比冀州那边的菜馆滋味还要好一些,大人若是得空了,我再来陪大人喝酒。”

  崔汉升连忙陪笑着说道:“随时,随时都可以。”

  心里想的却是我他妈的求求你,这次我请你吃饭算我不开眼,我求求你别来了,人家喝酒是助兴,你这助兴是喝血啊,喝我的血……

  心情激动的,别来了的别字,都可以发四声。

  好不容易把李叱送回那座宅子里,还要恭恭敬敬的双手奉上这宅子的地契,还有一万两银子,他要是真的就给九千九,他都怀疑李叱会给他在王爷面前穿小鞋。

  李叱一进门就看到神雕正在拱地呢,好像它一天不拱地就不舒服似的。

  李叱看着就来气,上去就给了神雕屁股上一脚。

  “什么都拱!”

  燕先生道:“唉,何必动怒,这猪拱地不是天性吗?”

  李叱道:“青石板,满地都是铺的青石板。”

  燕先生道:“这你就不懂了,傻,不也是猪的天性吗?”

  李叱愣了一下,忽然觉得很有道理啊。

  而狗子依然懒洋洋的站在神雕后背上,跟个不倒翁似的,不管猪怎么拱怎么动,它在猪后背上都那么安稳。

  神雕一边拱一边哼哼,那意思好像是说为什么这地有些不一样?

  狗子应该是实在看不下去了,叫了两声,拍了拍翅膀,大概意思是蠢货,你为什么不换个地方试试。

  神雕就跟听懂了似的,换了个地方继续拱,换了个地方也是青石板啊。

  李叱想着,这俩货这么傻,应该不是随他,想想看,大部分时间倒是高希宁在喂养,也就是说这俩货这么傻是随高希宁。

  一想到这,李叱心里都舒服了些。

  这神雕和狗子都是公的,公的就是儿子,大概率儿子随娘多一些……

  李叱又想到,高希宁是娘,那我岂不是爹?

  美滋滋。

  燕先生看着李叱的表情从忧心到欢喜的变化,他看得都有些懵,心说李叱这是想了些什么?难道这神雕和狗子能给他很大的启示?

  李叱见燕先生在看他,尴尬的笑了笑,随便找个话题解除尴尬。

  “先生,这俩货这么傻,一定不是随我。”

  燕先生道:“你可以滴血认亲试试。”

  李叱:“……”

  坐在摇椅上的长眉道人叹道:“幸好我只是师父,不是亲爹,这要是李叱和它俩滴血真认上了,还连累了我。”

  燕先生一脸的疑惑:“连累的上吗?如果连累上了,和李叱也没什么关系了吧?”

  长眉道人一怔。

  李叱叹道:“两位可是长辈。”

  燕先生认真地说道:“对啊,我们是长辈,你是孩子,孩子不是拿来玩的吗?”

  长眉点头道:“正解。”

  李叱:“呸!”

  他把地契递给长眉道人说道:“帮你把这宅子从崔汉升手里讹来了。”

  长眉道人接过地契看了看,然后又看向李叱,一脸对弟子青出于蓝而胜于蓝的欣慰。

  长眉道人叹道:“以前我们行走江湖的时候,哪里想过有朝一日能讹这么大的官儿。”

  燕先生道:“你还挺自豪。”

  李叱指了指那箱子:“箱子里有一万两,我师父拿了宅子就不分钱了,银子咱们几个平分。”

  燕先生道:“我也开始自豪起来。”

  长眉道人:“孽畜啊。”

  李叱猜着刘文菊到了代州关之后不会有什么好下场,余九龄会把事情经过都对夏侯琢说清楚,刘文菊在夏侯琢手里要是不被玩死,那夏侯琢也就不是夏侯琢了。

  但是解救那些青楼里姑娘的事,李叱知道,凭他一个人的力量有些难度。

  他就算和崔汉升说,崔汉升也必不会答应,况且,他以什么身份说?王府的人会管这些事?一点他说了,反而容易让崔汉升怀疑他的身份。

  要想解决信州城里赌场和青楼的事,就得等夏侯到了才行。

  燕先生问道:“你觉得夏侯一定会来?毕竟代州关那边战事吃紧,他应该以守城为重。”

  李叱摇头道:“如果武亲王大军到了,守城的事,还有夏侯什么事?我猜着,武亲王大概会给夏侯一些提拔,然后就让夏侯去休息,接管城防,击退黑武人,这件功劳是要写进史册里的,武亲王不会让出去。”

  燕先生听到李叱的话后怔了怔,然后就是一声长叹。

  李叱接着说道:“代州关有左武卫精锐守着,信州关有燕山营守着,黑武人想打进来没那么容易,大概是会无功而返,但是以黑武人的性子,怎么会一点收获没有就撤兵?”

  燕先生思考了片刻后说道:“草原?”

  李叱嗯了一声道:“黑武人百万大军南下,打不下来中原,回去之后阔可敌大石会觉得自己脸上挂不住,顺路把草原扫荡一遍……草原与中原不同,中原有坚城可以抵御外敌,草原上一马平川,挡不住黑武人。”

  燕先生道:“如果黑武人屠戮草原,那草原人就会对黑武人恨之入骨,将来就不会再帮黑武人了。”

  李叱看向燕先生,沉默片刻后问道:“真的会吗?”

  燕先生被李叱问的有些懵,他又想了想,然后叹息道:“是我想的太多了,被打怕了的人,将来跪下来的会更快,好在我们不一样。”

  李叱摇头道:“先生,我们都一样。”

  燕先生再次怔住。

  李叱道:“谁疼谁怕,谁就会跪下。”

  燕先生因为李叱的话而陷入沉思,我们真的和草原人不一样?

  不。

  都一样。

  所以唯一的办法是,我们不被打怕了打疼了,才能不跪下。

  第二百零八章 我还没用够

  燕先生听李叱说完之后看向那一箱银子,沉默片刻后说道:“这银子咱们不能分,也不能动,这些贪官污吏搜刮民脂民膏,我们就用这银子将来筹建队伍,他们为了银子而毁了这天下,我们就用银子救天下。”

  他问李叱:“筹建队伍的事你想过没有?”

  李叱道:“先生,你看到我师父的头发了吗,为何越来越少?”

  燕先生心说这驴唇不对马嘴的是什么意思,于是问道:“是少,怎么了?”

  李叱道:“都是我想秃的。”

  长眉道人看了看李叱,又看了看燕先生后问道:“书院有没有什么清理门户的方法?就比如先吊起来打,再倒吊起来打的那种?”

  李叱道:“烤鸭都不来这么翻个的。”

  燕先生道:“书院清理门户的力度对于李叱来说显然不够,他那张脸厚起来,书院规矩对他无济于事,若力度大一些,不如你和他直接断绝关系。”

  长眉先生道:“现在散伙分银子吧,咱们现在把东西分了,你把他逐出书院,我跟他断绝关系,但我们还要吃他的住他的花他的。”

  燕先生道:“也不是不行。”

  李叱:“……”

  神雕侧头往这边看了看,想着那几个傻货也不知道在嘀嘀咕咕什么。

  狗子的表示就简单的多,那表情用四个字就能形容出来,它大概想说的是:“奴才,聒噪!”

  长眉道人问李叱道:“想好怎么救那些小姑娘了吗?”

  李叱道:“没想啊,这是二位吹下的牛皮,我是个旁观者,最多给你俩鼓劲儿。”

  燕先生道:“我就说逐出师门不管用,这态度,够得上咱们杀人灭口了。”

  李叱笑了笑道:“我给崔汉升挖了个坑,只要他跳进来就好说,但是这个坑挖的并不好,如果他反应过来的话,还得重新想办法。”

  燕先生问:“有没有什么最省力的办法?”

  李叱点头:“有。”

  燕先生再问:“什么办法?”

  李叱道:“我不管了,就省力了。”

  长眉道人往四周看了看,发下墙角有一把铁锹,他看着铁锹问燕先生道:“你挖坑还是我挖坑?”

  燕先生道:“你是亲师父,这事……还是得你来,你来解恨一点。”

  与此同时,冀州城。

  许家。

  许青麟的父亲意外身亡之后,他们这一脉在许家地位一落千丈,先是因为许青麟擅自雇佣杀手要除掉李叱,而导致许家破财,又因为许青麟父亲过世,他们在家族之中已经没有什么话语权。

  许家老太爷倒是还算客气,没有直接把他们这一脉的生意拿回去,但是其他家的人早就开始动手了,他家的生意一样一样被人盘剥,日子虽然不能说难过起来,可是心情怎么能好受的了。

  “母亲。”

  许青麟看向许夫人说道:“孩儿快要忍不住了,越想越忍不住,一年多了,那李叱越发逍遥快活,我们却日日被人冷落,受尽嘲讽。”

  许夫人摇头道:“虽然夏侯琢已经离开冀州,但我们还是没搞清楚李叱和羽亲王府里到底关系如何,唯一的机会是,羽亲王不在冀州,李叱回来了。”

  许青麟道:“现在就是机会,羽亲王大军出城,短时间内不会回来,李叱应该快回来了。”

  许夫人沉默了片刻后说道:“为娘和你说过,对付李叱有两个办法,一个长远的一个眼前的,长远的办法,就是毁他前程。”

  许夫人道:“大楚入仕,说是科举为重,可是朝廷里的大人们都不喜欢这法子,所以大楚推行科举多年,却一直都不顺利。”

  “为什么四页书院里出来的人成绩优异者能被重用?因为咱们这朝廷用人,还是更多的倚重举荐,李叱成绩再好,若是高院长不举荐他的话,他也没办法入仕。”

  大楚的科举推行确实很不顺利,已经持续推行了几十年,却依然没有形成制度,看似肃穆,实则儿戏。

  当今陛下的父亲是还算正常,最起码比他儿子强多了,老皇帝在位的时候,想从那些门阀世家手里把权利收回来一些,于是开始推行科举。

  然而这科举还没有推行起来,老皇帝驾崩了。

  当今皇帝,说好听些叫无为而治,说正经的就是人事不干,老皇帝的政令虽然没有推翻,但他也没有去管。

  做主的是谁?

  是朝中掌握重权的那些人,他们都是门阀世家出身,这些人怎么可能希望科举制度推行起来。

  我家推举一个新人,你家推举一个新人,大家商量着来,家族力量大的人,那么推出来的新人就多一些,家族实力小的也不至于分不到一杯羹。

  这多和谐啊,朝权都在他们手里把持,寒门子弟想靠科举出人头地,他们能顺顺利利的把这道门打开?

  许青麟道:“娘,这长远之计太长远了,要想等到结业的时候再报复李叱,一来是还要等上两年之久,二来是高院长哪里还会给我们家面子。”

  许夫人道:“那就是眼前的办法,羽亲王大军出城,节度使大人随军,只要李叱回来了就能想办法动手,可是麟儿,你这次不能像上次那样草率行事了,一旦再失手的话,李叱那样的人是不会给你第三次机会的。”

  许青麟使劲儿点了点头:“我这次一定想一个万全的办法,如果不杀了李叱的话,我这一辈子就算是毁了,他永远都是挡在我前边的那个人,是我心魔。”

  许夫人道:“为娘不拦着你,可还是那句话,要万全。”

  许青麟嘴角往上勾了勾后说道:“其实我早就想到一个办法了,这个办法比找杀手要有用的多,而且也几乎是十成十的把握能除掉他。”

  三天后,信州城。

  夏侯琢带着一百名骑兵到了信州城城门外,守城的那些人看到一位身穿正四品将军甲的大人物到了,全都吓了一跳,信州城已经很久很久没有见过比他们府治大人官大的人来。

  他们连问都不敢问,连忙把路让开,一个个还要尽量把军礼做的规矩些。

  夏侯琢侧眼看了看这些人,心里哼了一声。

  这些衣冠不整军纪不明的王八蛋,也算得上兵?

  他勒停战马后问道:“你们可知道,有一位李公子住在城中什么地方?他是从冀州来的,羽亲王府的人。”

  领头的团率当然知道,连忙回答了一句,还立刻表态可以跑步带路。

  夏侯琢当然不会拒绝,用马鞭往前一指:“那就跑起来吧。”

  团率立刻就跑了起来,他们这些厢兵基本上没有操练过,体质之差,寻常男人要是强壮一点都能把他虐一虐,早就被酒色掏空了身子。

  没跑多一会儿就已经气喘吁吁,好在是李叱住的院子距离城门口不是那么远,不然的话他这献殷勤能把自己的命先献上天爸爸。

  夏侯琢将军进城的消息很快就传到了府治崔汉升耳朵里,一听说夏侯将军真的来了,崔汉升又紧张又激动,就连李叱坑了他那么多银子他都不计较了。

  他连忙问将军是不是来州府衙门,报信的人说夏侯将军直接去见李公子了,这下,崔汉升对李公子的话更是深信不疑,心说好在是自己没得罪人家,不然的话岂不是要倒霉?

  他让人准备新的官服,想着应该尽快去拜见才对,可是转念一想,李公子说过,不管是羽亲王还是夏侯将军,最不喜的就是被人打扰。

  若无召见,就别求见。

  想到这,他又坐下来,虽然急的好像热锅上的蚂蚁,但还是强忍着,心说李公子收了自己那么厚重的礼物,应该很快就会对夏侯将军提起他。

  醒悟过来后他还暗自松了口气,心说好在是有那几个戒指做学费,李公子才会交代他怎么做,不然的话,一开始就惹了夏侯将军厌烦,以后就不好再把印象改善回来。

  想到此处,他心说李公子真是个好人。

  虽然贪了些,但是人家真的办事啊。

  能认识李公子这样的好人……不,是贵人,真的是自己走运了,啊……美滋滋,啊……很着急。

  夏侯琢在李叱住的地方停下来,上上下下打量了一下这座规模不算小的宅院,站在门前虽然看不出这院子前后三进,但已经看出来颇为气派。

  “你们信不信,这宅子肯定是信州府给李叱安排的。”

  夏侯琢问他手下亲兵队正包子,没错,包子是个人名,他姓包,单名一个子字。

  包子回答道:“信。”

  夏侯琢又问:“那你信不信,这宅子李叱已经黑到手了。”

  包子这次不敢说信了,因为他确实还不是很了解那位李公子,见他不知道怎么回答,夏侯琢笑道:“你就记住,那些贪官污吏就是李叱的目标,他专门就敢黑这些人。”

  也不知道为什么,包子的脑海里就冒出来一句知子莫若母,这话突然冒出来把他自己都吓了一跳,连忙晃了晃脑袋,把这可怕的念头甩掉。

  把他吓坏的不是这一整句话,而是这一句话里的最后一个字,他觉得自己很过分,怎么能把将军想成一个母的?

  在旁边的余九龄对夏侯琢佩服的五体投地,心说果然最了解李叱的人还是夏侯啊。

  夏侯琢下了马,走到宅院门口抬起手拍了拍。

  不多时,李叱把门打开,看到夏侯琢站在门外,李叱问:“找谁?”

  夏侯琢看了他一眼后说道:“对不起我走错了。”

  转身就走,李叱连忙把他拉住。

  “我错了我错了……”

  夏侯琢白了他一眼道:“走了一路饥寒交迫,你先准备点饭菜吧。”

  李叱问:“几个人的量?”

  夏侯琢道:“我的人算我一百零一,家里人……道长,燕先生,小九儿他们三个,再加上你就算十来个吧。”

  李叱道:“一时之间我怕是准备不出来这么多人的饭,但是……”

  李叱看向门口不远处,那边就有府衙的人长期在这等候差遣,这是府治崔汉升的交代,那些人也不敢怠慢。

  李叱朝着那几个人招了招手,几个衙役连忙小跑着过来。

  李叱对他们说道:“去和崔大人说,准备一百二十个人的饭菜送过来。”

  那几个人连忙点头哈腰的应了一声,转身就跑着离开报信去了。

  夏侯琢问:“这么好用的?”

  李叱道:“确实好用,我都没用够,可是……”

  他叹了口气道:“你这不是来了吗。”

  ……

  ……

  第二百零九章 先说说怎么分钱

  这院子虽然足够大,但是三进的院子住百十人的话还是会显得很拥挤,而且后院住着刘英媛一家三口,确实不方便。

  好在夏侯琢他们不用担心这些,那位还不知道自己要面临什么的崔大人,都会安排好。

  没用多久,府治崔汉升就急匆匆赶来,换上了一身崭新的官服,衣服上连折叠留下的痕迹都还在。

  在来之前,他刚出门的时候注意到了自己手上的两枚新戒指,犹豫片刻,摘下来揣进口袋里了。

  快到李叱住处,离着还远,看到那还没有卸甲的将军,崔汉升脸上就开始堆上笑容,这笑容并非那么容易,要真诚中带着些惶恐,要客气中带着些谦卑,官场上的笑容是一门大学问。

  “下官崔汉升。”

  距离大概一丈远,崔汉升就已经拜倒在地:“见过夏侯将军!”

  夏侯琢看了他一眼,然后语气很清冷地说道:“崔大人起来吧,以你官职,不必给我行如此大礼。”

  “下官,是激动。”

  崔汉升看起来真的是一脸激动。

  他刚想说几句赞美夏侯将军守关的壮举,还没有张嘴呢,就听到夏侯琢先说了一句。

  “饭菜呢?”

  崔汉升的一肚子彩虹屁全都憋了回去,连忙回答道:“从信州城里各酒楼调来了二十几个厨子,将军且稍等,一应物品也都在运来,很快就能为将军和勇士们做菜。”

  夏侯琢微微皱眉,这等架势,没有一个时辰以上是吃不到饭了。

  他回头看了看,不知道什么时候李叱不见了,刚才好像还在身边说说笑笑的呢,一转眼人去哪儿了竟是一点都没察觉。

  他回头问:“李叱呢?”

  然后才注意到余九龄也不在了。

  燕先生道:“刚刚还在这,没注意什么时候离开的。”

  夏侯琢嗯了一声,转身就回了院子里边,这憋着一肚子彩虹屁的崔大人愣是没有找到机会开口,他想着没关系没关系,那可是羽亲王的儿子,那可是刚刚荣升的正四品将军大人,这态度不是正常的吗。

  他跟着夏侯琢往院子里走,夏侯琢听到脚步声回头看了崔汉升一眼:“还有事?”

  崔汉升连忙道:“想看看将军还有什么差遣,下官就在将军身边伺候着,随时听候将军的吩咐。”

  夏侯琢问道:“我吩咐什么你都能照办?”

  崔汉升道:“是是是,将军到了信州城,是信州城百姓之荣幸,是下官之荣幸,所以将军吩咐什么,下官必竭尽所能。”

  夏侯琢道:“那你回去吧。”

  崔汉升:“呃……”

  他还没想到怎么办,夏侯琢已经举步进了客厅,跟进去吧,显得格外尴尬,不跟进去吧,又有些不甘。

  最终还是害怕惹恼了夏侯将军,所以讪讪的转身离去,刚出门没多远,就看到李叱带着一群人回来了,有十来个之多,每个人都挑着个担子。

  李叱看到崔汉升后问道:“崔大人怎么要走了吗?”

  崔汉升连忙跟李叱诉苦,说夏侯将军为何对他态度如此冷冷淡淡。

  李叱看了看崔汉升,一脸恨其不争地说道:“因为你蠢啊。”

  崔汉升哪里还在乎李叱说话这么不给他面子,把李叱拉到一边后一脸谄媚的求道:“还请李公子教我。”

  李叱看了看崔汉升的手,那十根手指头光秃秃的,啥也没戴,李叱的脸色顿时略显失望。

  一看到李叱这表情崔汉升就明白了,立刻从口袋里把两枚戒指取出来,迅速的在自己手指上戴好,然后把手伸过去,这动作一气呵成,既充满了仪式感,又熟练的让人心疼。

  李叱撸下来一个戒指后说道:“第一,我跟你说过了,夏侯将军不喜别人打扰,不召见你就别求见,我刚刚说过你就忘了,还问为什么夏侯将军对你冷淡?没下令把你轰出去就算给你面子了。”

  崔汉升道:“我是以为……夏侯琢将军说要吃饭,所以就是要见我。”

  李叱道:“这就是第二了。”

  他从崔汉升手上把第二个戒指撸下来戴好,然后埋怨着说道:“你怎么会这么蠢?夏侯将军赶路而来,一天没吃饭了,此时最需要什么?不是等着你找来那么多厨子,搭灶台起火做菜,已经饿坏了,还要再等你一两个时辰?”

  他回头吩咐了一声:“先把东西给夏侯将军和将士们送过去。”

  余九龄带着那些人向前走。

  李叱指了指那些人说道:“学到了吗?我一看到你带着那些厨子过来就知道事情坏了,你也是为官多年,怎么这点头脑都没有?这是我刚刚从街上找来的摊贩,所有卖包子的摊贩我都喊过来了,士兵们是要吃饱饭,不是要吃那些精致的不解饱的东西。”

  李叱道:“这就是第三……”

  崔汉升连忙晃了晃双手:“没了……没第三了。”

  李叱道:“欠着吧,回头给我补上。”

  崔汉升抬起手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水,一脸惶恐地问道:“那请问李公子,我该如何补救?”

  李叱道:“夏侯将军天生贵胄,你惹恼了他,我为了你就得去想尽办法的劝说,唉……头疼,你先回去等信吧,如果有消息了我会派人知会你。”

  崔汉升求李叱道:“还请李公子在夏侯将军面前多多美言,我这次是真的长记性了。”

  李叱道:“我三天前才说过你是聪明人,可是现在看来你也不怎么聪明……还不如刘文菊。”

  说完后又是恨其不争的叹了口气,背着手走了。

  崔汉升再次抬起手擦了擦汗水,心说这就是人们常说的伴君如伴虎的感觉吧,想想看,朝廷里那些看似风光的大人物们,每日怕是都和自己现在一样过的战战兢兢。

  可是他这样的地方官,没有门路继续往上爬,能做到信州府府治,若无意外,一辈子也就这样。

  所以对于他来说,这是一次机会。

  他忽然间想到,几天前,刘文菊家里又有不少大车出发,应该是往代州关那边继续送银子去了。

  刘文菊已经送了两万两白银,这再次送银子过去,显然是人家夏侯将军开口要的,而只要开口要了,就说明刘文菊已经搭上了这条线。

  他已经落后于刘文菊,如果再不想个办法补救的话,用不了多久刘文菊就能爬到他头上作威作福。

  然后他又想到刚刚李叱说他的那最后一句话……三天前才说过你是聪明人,可是现在看来你也不怎么聪明,你还不如刘文菊。

  一瞬间,崔汉升的脑袋里就亮起来一束光,那光芒中好像李叱站在那,头顶上还有个散发着圣洁光芒的光圈。

  李叱像是一位圣者,一脸慈祥光辉的看着他,然后抬起手,大拇指,中指,食指,三根手指头捏在一起,还搓了搓。

  “钱!”

  崔汉升脑海里的光炸了,让他瞬间就念头通达。

  于是他立刻吩咐道:“快,车马呢?送我回衙门!”

  然而李叱都没有想到,崔汉升的脑袋里居然经过了这么多的千回百转,想到了这么多的人生哲理。

  他确实是想提醒一下崔汉升,只是没想到崔汉升绕了这么大一个圈子才想到钱,并且已经上升到了神圣光辉的那个层次。

  李叱回到宅子里,进了客厅就看到夏侯琢拿着大包子已经在啃了,吃的腮帮子都鼓鼓的,哪里有什么将军大人的威严肃穆。

  “可惜了。”

  夏侯琢含含糊糊地说道:“怎么都是素馅的。”

  李叱叹道:“城中百姓,指不定多久没有见过肉了,我能给你找来这么多素馅包子已经不容易,你就知足吧。”

  他伸手:“一共花了十五两银子,友情价算你二十两。”

  夏侯琢道:“看起来那个叫崔汉升的应该很有钱,我明天帮你要。”

  李叱道:“还用你?我刚刚已经要过了。”

  夏侯琢:“……”

  李叱拿了个包子就开始吃,夏侯琢咬了两口的时候,他一个包子吃完了。

  白菜粉条馅的包子,这么朴素的馅料能做出这样的味道,已经很不容易。

  那种素香味道,让人嘴里生津,吃下去又格外的舒服。

  夏侯琢:“你慢点吃,别噎着。”

  李叱道:“你放心就是了,你还不了解我?”

  夏侯琢道:“噫!你就听不出来我嫌你吃的多吃的快?”

  李叱:“唔……”

  又干掉一个。

  其实李叱已经吃过饭了,所以并没有吃掉多少,七个包子之后他就觉得差不多了。

  夏侯琢吃了六个已经吃撑,毕竟那包子的个头确实不小,北方人的面食都很实在,这么大的包子,寻常人有三四个就差不多。

  然而,这白菜粉条馅的包子,已经是这十余天来,将士们吃到的最好的东西。

  李叱不知道,外面的那些将士们吃的每一个人都撑到实在吃不下才停下来。

  还觉得如此满足,如此幸福。

  “打算怎么搞?”

  夏侯琢喝了口热茶后问道。

  李叱把青楼和赌场的事说了一遍,夏侯琢仔细想了想,觉得这事要是搞好了,能挤出来的银子就一定是一笔大到令人咋舌的数额。

  “先说怎么分。”

  夏侯琢道:“亲兄弟明算账,我需要钱,建造陵园碑林的银子已经足够,但是发给阵亡将士们的抚恤还没有。”

  李叱道:“你拿够了剩下的归我。”

  夏侯琢笑起来:“棒。”

  他长长的吐出一口气,片刻后说道:“你剩下的银子打算干吗?”

  李叱道:“做大人的操碎了心,还不是给你存着娶媳妇用。”

  夏侯琢眼睛微微一眯,李叱已经后退了两步,那样子好像夏侯琢是李叱,李叱是余九龄。

  这是生物链啊。

  “留着备用吧。”

  李叱道:“我想着,将来能不能到草原上去搞点马。”

  夏侯琢问:“公的母的?”

  李叱:“嗯?”

  夏侯琢:“唉……一点儿都不随我,毫无风趣可言。”

  好兄弟大概就是,都心甘情愿无私奉献的想做彼此的爸爸,并且持之以恒。

  第二百一十章 狗咬狗鬼吃鬼

  第二天一早,准备好了大量现银的崔大人就派人来求见李叱,他不敢求见夏侯将军,但是求见李公子应该没什么事,毕竟人家李公子又没说他不喜被打扰。

  崔大人觉得李叱是个好人,是那种只要你是用钱来打扰我,就随时都可以打扰我的好人。

  来的人说是崔大人请李叱去府衙一趟,李叱回了一句知道了,告诉你家大人我稍后就到。

  然后李叱就美滋滋的去找夏侯琢,夏侯琢正在院子里练功,大冬天,光着膀子,两只手分别拎着一个石锁在那举。

  李叱一边走一边说道:“你先不举了吧,有事。”

  夏侯琢手里那俩石锁差点掉地上,他瞪了李叱一眼说道:“你能不能不要用不举的不字,用个别字不好吗?”

  李叱道:“你别不举了。”

  夏侯琢举起石锁就追杀过来,李叱绕柱而行。

  李叱道:“看起来崔大人已经上钩了,刚才派人来,请我到府衙去见面,我估摸着是他已经悟了。”

  夏侯琢把石锁放下来,接过来手下亲兵递给他的毛巾擦了擦汗水后说道:“你估摸着可以诈出来多少银子?”

  李叱掰着手指头算道:“刘文菊的产业在信州城说日进斗金不为过,这些钱,最少有三分之一会进崔汉升的口袋里,最保守的估算刘文菊有十万两银子,那么崔汉升手里不会低于五万两,因为有不止刘文菊一个人给他送钱。”

  夏侯琢算了算,五万两银子,按照一人十两的抚恤算,给阵亡将士们发放都不够。

  他看向李叱,李叱从他表情里就大概明白过来,点了点头:“我努努力。”

  夏侯琢握拳:“相信自己!”

  李叱:“……”

  不多时,李叱就到了信州府衙门,崔汉升崔大人已经等的心急如焚,在屋子里来来回回的踱步,听说李叱到了,连忙迎接出来。

  “李公子,真是抱歉,还要劳烦你亲自跑来一趟,本该是我登门拜访,又恐扰了夏侯将军休息……”

  李叱摆了摆手,脸色很阴沉,这让崔汉升的心骤然一紧。

  他发现李叱的脸色很差,非常差,那样子好像刚刚遇到了很多烦心事,而且这烦心事不但多肯定还不小。

  “李公子?”

  崔汉升没好意思直接说他自己的事,先试探着问了一句:“这是,出了什么事惹你烦心了?”

  李叱坐下来,没回答,坐在那好一会儿,然后啪的一声拍了桌子。

  “这个废物刘文菊!”

  他这一掌拍在桌子上,那桌子立刻就散了架,桌子上摆着的茶具也散落一地,摔了个细碎。

  李叱看向崔汉升说道:“这就是你举荐给我的人?!这个刘文菊,到了代州关后,先是触怒了夏侯将军,夏侯将军念他送来军饷没有计较,他知道武亲王已经到了代州关后,竟然绕过夏侯将军直接跑去求见武亲王!”

  崔汉升心里猛的一震,这短短几句话之中透露出来的信息已经足够让人害怕了,绕过夏侯将军去求见武亲王,先别说见到见不到,这种官场大忌之事,刘文菊怎么就敢去做?

  李叱道:“我现在才知道为什么夏侯将军对你如此冷淡,全都是因为那个刘文菊,他一个商人,居然敢做出如此猖狂之事,你居然还说他办事得力?!”

  崔汉升抬起手擦了擦一瞬间冒出来的冷汗,连忙赔罪道:“那刘文菊确实是太过胆大包天了。”

  李处道:“这还不算,你以为事情就这么完了?夏侯将军听闻刘文菊去求见武亲王,一怒之下,将刘文菊杀了。”

  “啊!”

  崔汉升的脸色骤然一白。

  李叱道:“我昨夜里劝了好久,夏侯将军现在的气还没有消呢,你以为他只是对你冷淡?昨夜里与我喝酒的时候,三四次问起,那个崔汉升应该如何处置?”

  崔汉升扑通一声竟是跪下了。

  他堂堂一个府治大人,居然就这么跪下了。

  崔汉升一边擦汗一边说道:“还请李公子救我啊。”

  李叱道:“你先起来,我昨夜里暂时稳住了夏侯,可是他余怒未消,你应该也已经知道了吧,夏侯公子来之前,刘文菊家里又给代州关那边送去了几车银子,那银子可不是夏侯将军要的,而是刘文菊要献给武亲王的。”

  他指着崔汉升的鼻子说道:“你这用的是什么人!他想直接巴结武亲王,却不知道根本见不到武亲王,那几车银子,武亲王都未必知情,不过是武亲王帐下的一个小小参事就能拦下来。”

  “没巴结上武亲王,还丢了性命,这也就罢了,毕竟死的是刘文菊那样吃里扒外的东西。”

  李叱继续说道:“可是巴结不上武亲王,你们还得罪了夏侯将军,这件事,你说该怎么办?”

  崔汉升道:“全听你的,李公子你一定要救我啊。”

  李叱叹了口气后,语气缓和下来。

  “你现在若要补救还不晚。”

  李叱道:“趁着羽亲王还没到,你赶紧弥补让夏侯将军消气,若是做不到,王爷到了信州,夏侯将军把你的事告诉王爷的话,别说你未来的前程,怕是命都要没了。”

  李叱俯身看着崔汉升的眼睛说道:“如果我不是觉得你算个识时务的人,也念在你虚心求学的事上,我会来和你说这些?夏侯将军还在生气,我应该对你避之不及才对。”

  崔汉升砰地一声,一个头就磕在地上。

  “李公子,救我啊李公子。”

  李叱伸手把崔汉升扶起来:“看看,你这也是吓坏了,竟然一点主意都没有,怎么做的这么多年的官?”

  他扶起来崔汉升后说道:“现在我给你指一条明路,你且想想,夏侯将军生气,是生你的气吗?”

  崔汉升被李叱这么一说心里明亮了那么一丝,他试探着回答道:“应该,应该是被刘文菊气的。”

  “对啊。”

  李叱一拍崔汉升的肩膀:“刘文菊这个人,在信州城里欺上瞒下为非作歹,这么多年来,暗地里害了多少人家破人亡,你身为信州的父母官,早有所耳闻,并且已经暗中派人查证,恰好你在此时查到了刘文菊多项大罪……”

  李叱朝着崔汉升眨了眨眼睛,崔汉升立刻就醒悟过来,若再不明白李叱的意思,那他就真的是个白痴了。

  “懂了,下官懂了!”

  崔汉升脸色有些激动地说道:“我这就安排人去查抄刘文菊的家里,这个混账东西,坑害百姓,残杀无辜,这还不算重的,更重的是他居然勾结叛军!”

  李叱点头:“崔大人英明啊。”

  崔汉升继续说道:“本官查明之后,立刻亲自带人查封刘文菊名下所有产业,一切物品,恰好夏侯将军在信州,所以本官觉得,应该将此案移交给夏侯将军处置,当然,查封所得,也要一并移交给夏侯将军。”

  李叱在崔汉升耳边压低声音说道:“知道我为什么要给提点这些吗?”

  崔汉升道:“是李公子救我,李公子大恩大德。”

  李叱哼了一声:“屁,这些年刘文菊没少给你送银子吧,你和他之间必然不清不楚,我把案子交给你,你亲自处置,等你再交给夏侯将军的时候,你难道还不能把自己摘出去?你干干净净的,我也才能干干净净的。”

  崔汉升眼神都亮了。

  “李公子,你无异于我崔某人的再生父母。”

  崔汉升再次俯身一拜。

  李叱笑道:“为了你的事,我也是操碎了心,昨夜里知道夏侯将军的心思后,我连夜派人去寻找证据,恰好查到了刘文菊一些事……”

  李叱停顿了一下,然后看向崔汉升说道:“刘文菊家里囚禁了一位叫刘善身的人对不对?这个刘善身曾经在冀州为官,后来辞官前来信州投靠他,结果他贪图刘善身女儿的美貌,竟然想杀人灭口,现在刘善身一家三口已经被我派人救出来了,就在夏侯将军身边。”

  崔汉升刚刚落下去的冷汗,噌的一下子就又冒了出来。

  李叱道:“崔大人,你和这事没关系吧?”

  “没有没有,一点关系都没有!”

  崔汉升连连摆手道:“我确实毫不知情,完全不知道有这回事,这个刘文菊真的是,真的是太胆大包天了!”

  李叱道:“这人证我已经帮你解决了,接下来就看你自己怎么办。”

  李叱说完后起身:“我还要去劝劝夏侯,他本来今日就要下令把你抓起来,是我阻拦,你最好在两天之内把刘文菊的案子办好了,不然的话,夏侯想杀人,谁也拦不住,他能在武亲王军中杀了刘文菊,难道还不敢杀你?别忘了,武亲王和夏侯将军,再怎么说也是叔侄,刘文菊算个什么?”

  说完后李叱就走了,崔汉升点头哈腰的亲自送到衙门外,等李叱走了之后,崔汉升才发现自己的衣服都快湿透了一样。

  他回到书房后一屁股在椅子上坐下来,只觉得浑身发冷,汗水让衣服黏在身上,感觉很不舒服,更不舒服的是心里。

  “来人!”

  崔汉升思考了一会儿后站起来大声吩咐道:“派人去,召集本府所有差役,再调集三百名厢兵过来,去请府丞大人也马上过来,与我一道去把刘文菊家里抄了!”

  命令下达之后不久,府丞韩童和总捕齐典就都赶了过来。

  三位大人带着人气势汹汹的直奔刘文菊家里,半路上,崔汉升把刘文菊的事说了一遍,他本来就已经对刘文菊不满,又害怕刘文菊会爬到他头上去,此时得了机会,下手自然更狠。

  “凡是知道我们之间账目的人,一律格杀勿论。”

  崔汉升道:“你们两个分头去办,韩大人带兵把刘文菊的赌场青楼都抄了,所有银子都要封存。”

  “齐典,你随我去刘文菊家里……对你我事知情者,一个不留!”

  他看向齐典说道:“账本,一定要把账本找到!”

  与此同时,李叱住处。

  夏侯琢问李叱道:“你去见崔汉升,崔汉升会怎么办?”

  李叱耸了耸肩膀:“狗咬狗,鬼吃鬼,让他们自己杀去吧。”

  他沉默了片刻后自言自语似的又说了一句:“这个世上,没有不干净的银子,只有不干净的人。”

  第二百一十一章 我很满足

  一句这个世界上没有不干净的银子只有不干净的人,让夏侯琢都沉默下来。

  过了一会儿后,夏侯琢问李叱道:“现在说不得那位崔大人已经在抄家灭门了,你要不要去看看。”

  李叱摇头:“不想去……做的出,看不惯。”

  他看向夏侯琢问道:“我是不是杀心太重了些?”

  夏侯琢道笑道:“那就应该自豪起来,你我这样的人杀心重一些,是这天下之福。”

  他对李叱说道:“边关守将,杀人无算,按照什么因果说法,是要有报应的才对,可是百姓们却盼着这样的守将长命百岁,你说是因果大还是百姓大?如果将来我长命百岁,那就是百姓大。”

  他又道:“你这样的人,杀人是除恶,杀人越多,福报越大才是对。”

  李叱道:“你是干啥啥不行,歪理邪说第一名。”

  夏侯琢笑道:“我最多第三,第一是你师父,第二是你。”

  李叱道:“你谦虚了,咱们仨最多是排名不分先后。”

  李叱被夏侯琢逗笑,刚刚那句你我这样的人,杀心重一些是天下之福,让李叱心里豁然开朗起来。

  “坐等收益。”

  夏侯琢问李叱道:“要不要下盘棋?”

  李叱摇头道:“下棋就不来了,你跟我去吓唬个人怎么样?”

  夏侯琢笑道:“吓唬人这种事,似乎比下棋有意思。”

  他问:“吓唬谁?”

  李叱回答:“书院里一位经常吓唬弟子的先生,也该去被吓唬吓唬了。”

  夏侯琢想了想,书院里还有哪位下生经常吓唬人的?

  他问:“是要干掉燕青之吗?”

  李叱:“……”

  半个时辰之后,苑先生在信州城里的老宅,门已经关了好几天,这几日苑先生都不敢出去,心里已经有了一个魔鬼,这个魔鬼正在没日没夜的用鞭子抽打他的心。

  他一想起来自己在赌场里的那丑态,魔鬼就会冒出来一下一下的抽打他。

  可他觉得还不够重,因为现在他连自己都看不起自己,那等丑陋模样在自己闺女面前展现无遗,让他觉得自己还不如一死了之。

  小姑娘苑佳蓓和她母亲整日都轮流守着,唯恐父亲做出来什么错事。

  就在这时候,门外响起敲门声。

  苑夫人示意苑佳蓓不要出去,她起身到小院门口问了一声:“哪位?”

  李叱回答:“书院弟子李叱,求见苑先生。”

  苑夫人连忙把门打开,她已经知道,当日若非李叱在的话,他丈夫怕是已经出了大事,人家还替她丈夫还了五十两银子的赌债,这等恩情,让她不敢怠慢。

  李叱见开门的是一位妇人,猜着就是苑先生的妻子,于是连忙俯身道:“师母。”

  虽然不是李叱的先生,可也是书院的先生,叫一声师母不为过。

  苑夫人却觉得不敢当,连忙回礼。

  李叱问道:“先生在家吗?”

  苑夫人回答道:“在的,就在屋子里躺着,已经……已经三日水米不进了。”

  李叱道:“三日水米不进没什么,对师母和佳蓓发脾气了没有?”

  苑夫人连连摇头:“他只是不想见人。”

  李叱心说那还好。

  李叱看向夏侯琢,夏侯琢上前一步,心说李叱你个臭小子,好人你来,坏人我来,这是什么狗屁道理。

  他清了清嗓子后说道:“我叫夏侯琢,府兵将军。”

  苑夫人哪里见过将军这么大的官,连忙就要行大礼,夏侯琢道:“夫人不必多礼,你和你女儿可以暂避,我有几句话和你丈夫说,你们都到院外等候。”

  苑夫人赶紧回去告诉苑先生和女儿,苑佳蓓听闻李叱来了,连忙跑出来,到了屋门口又急刹车一样停下,手忙脚乱的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服和头发,这才出门。

  她刚要和李叱说几句什么,夏侯琢已经冷声说道:“你和你母亲先出去吧。”

  说完后夏侯琢一招手,手下亲兵押着一个人进了院子,然后就把院门关上了。

  苑先生已经战战兢兢的出来,原本对弟子们很严厉的一个教习,此时却在弟子面前战战兢兢。

  人心里有鬼和人心里没鬼,永远都不一样,除非这个人已经凶恶到比他心里的鬼还要恐怖。

  “认识这个人吗?”

  夏侯琢才不理会苑先生是个什么姿态,本来他对苑先生这样的人就没什么好感。

  相对来说,燕青之比苑先生这样的要可爱多了。

  夏侯琢指了指跪在那的那个人,他问了苑先生一句。

  苑先生一抬头就看到跪着的那个人,正是拉他去喝酒,故意提及儿时往事,越说越是亲切,越说喝的越多,然后就拉着他进了赌场的那个儿时玩伴。

  “易生!”

  苑先生控制不住的扑过去,抓着那人的衣领来回摇晃着喊道:“你为何要害我!”

  那中年男人不敢回答,眼神躲闪。

  “他为什么要害你?”

  夏侯琢冷哼一声后说道:“因为你有个漂亮女儿,因为这信州城里青楼中的姑娘,大部分都是这么进的青楼,要多凄苦有多凄苦,如果那天不是李叱拦着你的话,现在你女儿已经在青楼里接客了!”

  这几句话,是苑先生想到了却不敢承认的,他像是个缩头乌龟一样藏起来,就是不敢面对这些想到的事。

  “我……”

  苑先生张了张嘴,又低下了头。

  夏侯琢大步过去,抬起手一个耳光抽打在苑先生脸上,他是多大的手劲儿?这一巴掌扇的苑先生直接翻倒在地,半边脸没多久就肿起来,肿的图形与手形十分契合。

  “你犯了错,该打。”

  夏侯琢说了一句,然后突然抽刀,回身一刀把那个叫易生的中年男人脑袋砍了下来。

  血液犹如喷泉一样喷洒,苑先生吓得嗷的叫了一声。

  夏侯琢道:“他犯了罪,该杀。”

  苑先生吓得爬伏在地上不住的颤抖着,那倒在地上的无头尸体,这辈子他可能都忘不掉了。

  夏侯琢道:“苑先生,你自己想想吧,再有一次的话,可能就是你死拉硬拽的把你亲女儿送去青楼里换钱,这样的事,我见过。”

  他蹲在苑先生身边问道:“还想赌的话,就来找我赌,咱们俩赌命。”

  苑先生吓得一哆嗦。

  夏侯琢起身道:“这件事到此为止,李叱他们回去之后,绝对不会在书院里提到信州的事,也不会提到见过你,回去之后你还是书院的苑先生,这名声我们给你保了,但你自己的良心,你自己保吧。”

  说完后夏侯琢吩咐道:“把这处理了,地也弄干净。”

  手下亲兵上前,把尸体装进一个麻袋里,又用铁锹把地上的血迹铲掉。

  收拾好了之后,夏侯琢看向李叱:“走吗?”

  李叱嗯了一声:“走。”

  夏侯琢的人拉开院门,门外的苑佳蓓立刻就看向李叱,夏侯琢知道李叱在女孩子面前基本上就是个残废,在高希宁面前还好,在别的女孩子面前李叱那张嘴就残废的厉害。

  于是他对苑佳蓓说道:“你父亲深明大义,在我们温柔的劝说之下幡然悔悟,他以后再也不会触碰那种事,你们只管安心,过完年就回冀州吧,书院也不会知晓此事。”

  苑夫人和苑佳蓓千恩万谢。

  再看时,李叱已经跑了。

  苑佳蓓往四周看了看,看到李叱的时候,那家伙脚丫子跑的啪叽啪叽的已经在几十丈外。

  李叱在远处等着,等跟上来后,夏侯琢白了李叱一眼:“你就这么点本事,还想来吓唬人?”

  李叱道:“她若说要谢谢我,我都不知道该如何回答,这种事,真的是太麻烦……拜来拜去的,累……”

  夏侯琢笑道:“你和高希宁打情骂俏,也不见你有什么不敢的。”

  李叱脸一红:“不要污蔑人,她……她就是个媒婆。”

  夏侯琢点头道:“行行行,媒婆就媒婆,你说你这个人有多不要脸,连媒婆都不放过……”

  夏侯琢忽然想到了什么似地说道:“我怎么感觉你这是在下一盘大棋啊,把媒婆搞定之后,就会拥有数不清的……”

  他说到这停顿了一下,看李叱那张脸已经红的跟猴子屁股似的了,这好像就是李叱的软肋一般,说什么他都能跟你杠,唯独说到高希宁,他就变得哑口无言。

  夏侯琢叹道:“看你脸上这一抹骚红!”

  就在这时候,余九龄从远处跑过来,一脸的兴奋,他喘着气说道:“刚刚那位崔大人派人来说,已经查封了刘文菊名下所有产业,包括赌场青楼,就只这几处,已经查获脏银数万两,如今正在刘文菊家中彻查,一会儿会把查获的东西全都移交给夏侯将军。”

  夏侯琢笑了笑:“他真麻利。”

  李叱道:“他麻利点也好,后天就大年三十了,他麻利点……咱们也麻利点,能痛痛快快的过个年三十。”

  夏侯琢道:“提到明天的事,我感觉你在算计我。”

  李叱道:“瞎说,你和我如此关系,我怎么会算计你?自始至终,我算计的都是你爹啊。”

  夏侯琢:“我……他妈谢谢你。”

  李叱道:“你这面大旗虽然很大了,但是不如王爷那面大旗威慑,明天州府衙门还有一场戏,搞不好你也要扯出来羽亲王的大旗。”

  夏侯琢停顿了一会儿后说道:“唉……自家的,扯大旗就扯大旗吧,只要能把这信州的两个大祸害都除掉,顺便还能拿一大笔银子去给阵亡将士们发抚恤,别说扯一回大旗,扯十回也认了。”

  李叱长长吐出一口气后说道:“算计着日子,你父亲大概几日后就能到代州关,过完年后你要不要见见他。”

  夏侯琢摇头:“不想见。”

  他笑了笑,伸手勾住李叱的脖子,勾肩搭背的往前走,一边走一边说道:“你再考虑一下,去跟虞朝宗那样的人难道比跟着我还要爽吗?”

  李叱道:“你什么时候让我爽过了?”

  夏侯琢:“噫!”

  李叱:“误会了,你误会了。”

  夏侯琢道:“虞朝宗虽然有些头脑,可是这个人既然听从了你的话去守信州关,就说明他是真的想做皇帝,这是他最大的目标,这个目标之下,皆可放弃……李叱,你要小心些。”

  李叱嗯了一声,但是心里还是觉得,虞朝宗那样的人,最起码对待兄弟是不会有什么差错,庄无敌曾经说过,虞大哥身上只有一片逆鳞,那就是他的兄弟。

  夏侯琢见李叱没回答,也不好多说什么,笑了笑转移话题道:“过了年回到冀州城,我看你怎么和媒婆解释,先救了苑佳蓓,又救了刘英媛,这两个人还都要回冀州。”

  夏侯琢笑道:“想到这连我都脑袋疼。”

  李叱道:“我……一身正气!”

  夏侯琢道:“我听闻道长去一江春水向东流之前,也是这么说的。”

  李叱道:“那你误会了,那是燕先生回来之后这么说的……”

  他看向夏侯琢,笑了笑问道:“你一直都劝我要三思而行,那你自己呢?你自己就打算一直守着边关了?”

  夏侯琢沉默了片刻,然后点头道:“人与人不一样,我这个人就适合在边关,那才是我想去做的事,别人觉得苦我却觉得满足。”

  他抬起手揉了揉李叱的脑袋,笑道:“如果做的事能让人满足,还奢求什么?”

  第二百一十二章 卸磨杀驴

  有什么样的父亲,未必就有什么样的儿子,夏侯琢的性格中更多的地方像他母亲,而羽亲王府里那几位正经的世子却又学不到羽亲王的性格。

  这也是羽亲王烦恼的地方,成器的不像他,像他的不成器。

  尤其是羽亲王的长子杨卓,为了蝇头小利就什么都干得出来,丝毫也不大气。

  羽亲王都不止一次说过,让他对夏侯琢多些善待,夏侯琢那样的性子你待他好,难道他还能待你差?

  可是人心不一样,杨卓只觉得夏侯琢是威胁,若是不除掉他心里就不痛快。

  况且他也知道,父亲对他态度还算宽松,还不是因为父亲现在要仰仗母亲家里势力?

  宇文家的势力之大,他们帮谁,谁就多了几分把握问鼎中原。

  杨卓自己也清楚的很,若他母亲不是正位王妃,不是宇文家的人,父亲对他怎么可能宽容。

  然而羽亲王这种矛盾态度,也就造成了他儿子之间的不死不休。

  杨卓仗着他母亲,不把羽亲王的话当回事,一直到夏侯琢去了北疆后他才略有收敛,毕竟夏侯琢没准不用他搞就死在黑武人手里了。

  夏侯琢也不可能对杨卓有什么原谅之心,说实话,若不是怕他母亲担忧,怕他父亲难过,多少个杨卓他也杀了。

  所谓兄弟情分,夏侯琢心里只有李叱一人。

  那些有血缘关系的,去他妈的。

  当夜,信州府的府治崔汉升就带着手下官员到了,一个个的看起来态度谦卑,那样子夏侯琢要是咳嗽的声音大一些,他们立刻就能跪下。

  然而这些人,哪有一个真的谦卑?

  他们只是做戏而已,若真懂得谦卑,信州会出现刘文菊这样的人?

  信州府里那些家破人亡的,来信州被坑的倾家荡产的,说是刘文菊的恶事,可归根结底,还不是崔汉升他们这些人的罪过。

  没有刘文菊还有别人,还有李文菊王文菊赵文菊,只要崔汉升还是信州府的府治,这样的人就会层出不穷,因为崔汉升需要这样的人。

  等了一会儿后不见夏侯琢说话,崔汉升下意识的看了看李叱,李叱对他微微点头。

  崔汉升缓缓吐出一口气,上前一步俯身道:“将军,刘文菊一案,共查获贼赃八万余两,在刘文菊家里一共查封银两五万余,青楼酒楼赌场共查封银两三万余。”

  他回头看了看,院子里那堆着的大箱子堆的那么高,那都是白花花的银子啊,这么多钱,他是真的心疼,废掉刘文菊,这银子要是都能归到他手里该多好。

  “知道了。”

  夏侯琢道:“办事还算尽心。”

  有了夏侯琢这句话,崔汉升的心里总算是能松下来一口气,他再次看向李叱,发现李叱也面带微笑,他大概就知道,这事算是差不多成了。

  夏侯琢在屋子里来来回回的慢慢踱步,一边踱步一边自言自语地说道:“八万多两银子,来之前,武亲王对我说,要想稳固代州关防御,所需银两甚大,至少应有二十万两。”

  听到这句话,崔汉升的腿不由自主的一软。

  二十万两?!

  夏侯琢继续说道:“好在是,之前刘文菊献上了七万两,这里有八万,总计就有了十五万。”

  崔汉升在心里不断的盘算着,这五万难道都要我出?

  夏侯琢看向李叱:“王爷让你来信州就是筹集军饷,这五万两的缺口你看怎么办?”

  李叱看向崔汉升道:“这事,还得拜托给府治大人。”

  崔汉升的脸色瞬间有些发白,五万两,拿了刘文菊的也就拿了,他虽然心疼但那不是割他的肉,他昨天确实有所准备,但也只准备了两万两而已。

  “下官,着实有些困难。”

  崔汉升道:“下官昨天已经号召城中富户捐款,总共募得银子两万两多些,若是五万两之数……”

  他看向李叱,李叱的脸色一沉。

  他再看向夏侯琢,夏侯琢的脸色比李叱还沉。

  李叱看向府丞韩童说道:“看来府治大人确实是没什么办法了,也不能说他不尽心,只是能力上的问题,府丞大人可有什么办法?”

  韩童心里一惊!

  李叱这话说的,相当于把他架在了刀上一样,他若是说没有,夏侯琢杀鸡儆猴,他这个府丞就是鸡,崔汉升就是那只猴子。

  若是说有,就算把崔汉升得罪了,何止是得罪,简直就是势同水火。

  可是李叱这话里,似乎隐隐约约还有些别的意思,仔细想想,韩童恍然。

  若是他有办法搞来这五万两,那么夏侯将军还要崔汉升做什么?

  但他不敢应。

  崔汉升在信州经营这么多年,他现在要是一脸欢喜的答应了,今天夜里就会有人进他家里去把他一家全都砍死。

  想到这,韩童下意识的看向崔汉升,却见崔汉升也在眯着眼睛看着他。

  两个人对视了一眼,韩童立刻低下头。

  “回……回将军,回李公子,五万两之巨确实一时之间难以凑齐,非我等不尽心,我等虽然为官可是朝廷的俸禄已经有好几年没有发下来了……”

  韩童看了看夏侯琢的脸色,夏侯琢点了点头道:“既然你们都没有办法,那我也不为难你们,都先回去吧。”

  他一摆手:“送客。”

  李叱起身道:“诸位大人,夜已经深了,先回去歇着吧,有什么事明天再说。”

  他跟着夏侯琢往里屋走,连一句话都没有多说,更没有看崔汉升一眼。

  崔汉升看向李叱的时候本想说几句什么,奈何李叱根本没理他,和夏侯琢一前一后走了。

  崔汉升和韩童又对视了一眼,两人脸色都很难看。

  路上,崔汉升和韩童共乘一车,韩童装作恼火地说道:“这夏侯琢和李叱的胃口也太大了些,已经前前后后的给了他们十五万两,他们还不知足!”

  崔汉升道:“我只是在想,他态度这么强硬是为什么?难道说是试探我们?”

  韩童问道:“大人,他们试探什么?”

  “忠心。”

  崔汉升沉思片刻后说道:“如果这是羽亲王的意图呢?以此来试探我们会不会上船,如果我们为了几万两银子而不上船……”

  韩童脸色瞬间有些发白:“那羽亲王就会把我们换掉。”

  崔汉升道:“朝廷已经有旨意让武亲王率军会京州拱卫都城,只是北边黑武人突然来犯,所以武亲王暂时回不去,如果武亲王回去了,这冀州之内,谁还能节制羽亲王?”

  他朝着外边喊了一声:“停车!”

  马车立刻停下来,崔汉升道:“调头回去。”

  马车刚转过来,崔汉升又喊了一声:“停!”

  他坐在马车里,脸色变幻不停,许久之后说道:“如果我们这就给了,显得我们刚才确实心意不诚,所以不能回去,明日再说,也不能给足了五万两,这样,我出两万两,你出一万五千,让齐典拿出来一万两,凑足四万五千给他送过去,就说已经是极限了。”

  韩童点头道:“也好,都听大人的。”

  与此同时,夏侯琢看了李叱一眼后笑道:“那几个家伙为了银子居然连命都不要。”

  李叱道:“他们走不出多远就会想回来,如果不回来,那明日就会凑银子再来请你我过去。”

  夏侯琢道:“要我说,我带兵直接都杀了就是,谁还能管?你这太费事了些。”

  李叱摇头:“对你名声不好,明日再杀,我安排好了。”

  他笑了笑说道:“你可以给羽亲王写信,派人立刻送过去,就说信州这边,府治崔汉升等人十恶不赦已经被你杀了,请羽亲王派人来接管信州,这样的话,你父亲对你也不会那么生气。”

  夏侯琢看向李叱,片刻后叹道:“你怎么跟老妖精似的。”

  李叱笑了笑,这些事,不过是江湖手段,他师父都会,只是挪用到了官场上而已。

  再有就是,书林楼里那位李先生给李叱留下的东西中,有几卷书格外有用,两卷兵法,两卷策论。

  第二天下午,天快黑的时候,府丞韩童亲自来了,说是已经倾尽全力凑了四万五千两银子,确实是凑不齐五万之数。

  银子送来,还说崔大人已经三天三夜没有睡过,现在正忙着准备宴请之事,还请夏侯将军和李公子赏脸屈尊到府衙里赴宴。

  李叱和夏侯琢答应下来,等到了府衙之后,夏侯琢的眼睛都瞪圆了。

  整个府衙后院,至少有数百名年轻貌美的女子聚集于此,整个后院都给站满了,她们都是刘文菊名下那几座青楼中的姑娘,一个个惊吓的全都是脸色发白。

  这是李叱之前教给崔汉升的,他对崔汉升说过,夏侯将军最好女色,你就把那些青楼姑娘都找来让夏侯琢挑选,这般盛宴,就不信他夏侯琢不动心不满意。

  夏侯琢从这些姑娘们中间穿行过去,看向那些女子,她们一个个的不敢与夏侯琢对视,对于她们来说,谁都不敢想象接下来要面对什么样的命运。

  她们无力反抗,也不敢反抗。

  别人如何安排,她们就只能接受。

  脱离了刘文菊的魔爪,现在怕是要沦落到另外一个魔头手里,如今这大楚,她们只觉得,官做的越大,就是越大的魔头。

  李叱看了崔汉升一眼,示意他上去表态。

  崔汉升连忙上前,先是对昨日不尽心表达了一翻忏悔,又是对没能凑够银子表达了一翻歉疚。

  然后他压低声音对夏侯琢说道:“将军,这些女子都是下官为你准备的,也是为王爷准备的,王爷到了之后,这些女子随意挑选。”

  说这些话的时候,他稍显得意,仿佛挠痒痒挠到了夏侯琢正好痒痒的地方。

  “你大胆!”

  夏侯琢大怒道:“居然敢如此构陷羽亲王!传闻出去,天下百姓会如何说,朝廷会如何说,陛下会如何说!你竟然设计了如此狠毒的奸计,当真是丧心病狂!”

  崔汉升都懵了。

  夏侯琢一声令下:“把这些混账东西全都给我拿了,反抗者,格杀勿论!”

  一百名如狼似虎的亲兵早就等着动手了,立刻就扑了上去,官府的那些人在这些悍勇亲兵面前,根本就不堪一击。

  没多久,信州府上上下下所有官员被一锅端。

  夏侯琢大声说道:“自即日起我接管信州,这等祸国殃民之人决不可留,拉出去,当着城中百姓的面,全都砍了!”

  看着这一幕,余九龄压低声音对李叱说道:“我想到了一个不是很好的词儿,不知道当讲不当讲。”

  李叱笑道:“别讲。”

  余九龄道:“憋不住……这算不算卸磨杀驴?”

  李叱道:“确实不是什么好词,但还算准确。”

  余九龄道:“还有一个,杀鸡取卵算不算?”

  李叱看了他一眼,余九龄尬笑道:“我换一个,换一个……釜底抽薪?”

  第二百一十三章 做个生意吧

  夏侯琢下令,把整个信州府从上到下全都砍了脑袋,大街上一时之间血流成河,从府治到衙役一共砍了三百多颗人头。

  这样的乱世之下,夏侯琢的做法也没办法去依据什么的法典,因为此时的大楚,法典已经形同虚设。

  百姓们先是慌乱,然后是兴奋。

  大部分人都会很容易满足,当他们知道作威作福的那些官老爷们都被砍了头,便觉得好日子就要来了。

  就像是百姓们常说的,你看,坏事过去了,好事还会远吗?

  夏侯琢从大街上监斩回来,一进府衙大门就看到李叱站在那棵光秃秃的树下发呆,他过去围着李叱转了一圈,李叱问道:“怎么了?”

  夏侯琢道:“你在愣什么神?”

  李叱叹道:“在盘算手里的银子怎么用。”

  夏侯琢道:“我刚刚算了下,我拿八万,剩下的归你,从刘文菊家里查抄出来的银子总计八万多,我全都带走,用于阵亡将士的抚恤和修造碑林,剩下的应该还有很多。”

  李叱摇头:“不能都动。”

  他看向夏侯琢说道:“这银子,之前崔汉升他们凑出来的四万五千我可以带走,不过查抄出来的,要原封不动的留下。”

  夏侯琢问道:“留下?”

  片刻后他随即反应过来,也叹了口气:“是啊……如果不给我父亲留一些的话,他的态度也就不好琢磨。”

  李叱嗯了一声,笑了笑道:“总归是有收入,这笔银子回去后存下,以后应该有大用。”

  夏侯琢拍了拍李叱肩膀道:“今天一早我派人把信送出去了,估摸着最迟明天我父亲派来的人就会到,大军距离此地不远,不出意外他也可能会到,所以今天我就得走。”

  李叱愣了一下:“明天过年。”

  夏侯琢忽然伸手,使劲儿抱了抱李叱后说道:“过年不过年的,对你我兄弟来说没那么大意义,你视我为兄长,这便足够了。”

  他松开手笑道:“你们也赶紧走吧,不然的话,以我对我父亲的了解,你那四万五千两银子带不走。”

  李叱点头:“也好,走就走吧。”

  夏侯琢道:“我带五十人走,分派五十人护送你们回冀州,这路上不太平,你们带着那么多银子,这些银子足够让人疯狂的。”

  李叱摇头:“不用,我估摸着能保护我的人也快到了。”

  “谁?”

  夏侯琢问。

  李叱道:“不出意外的话,虞朝宗会派人过来请我,算来算去,也就只能是老庄回来,如果虞朝宗只是想请我上山心意一般,便是老庄独自一人前来,若是老庄带着一些人马过来,虞朝宗的心意大概就是……我随时想去就随时去,他不逼迫。”

  夏侯琢道:“若是后者的话,这个人也就没有我想的那么不堪。”

  李叱笑道:“你安心就是,我又不是个傻子。”

  夏侯琢摇头:“所有人都觉得你足够精明,头脑好用,只有你骗人不能人骗你,可是我却知道,你是个傻子,实打实的傻子。”

  李叱愣在那。

  夏侯琢抬起手在李叱脑袋上揉了揉:“你这个家伙啊……谁要是能骗了你,和你做了兄弟,那……”

  他后边的话不想说了,因为他知道,李叱有自己的打算,虞朝宗那个人再怎么说,也确实比官场上的人还要好不少,对比来看,夏侯琢想着,难道虞朝宗还比不上他父亲羽亲王?

  实事求是的讲,让李叱去跟着那些大家族的人打天下,最终会被那些人一口吞下去,连个渣子都剩不下。

  “那我等到明天一早。”

  夏侯琢道:“若明天一早虞朝宗派来的人到了,我就安心北归,如果他的人没来,我就分派五十个人给你,护送你到冀州之后,再让他们回去找我就是了。”

  李叱嗯了一声:“那咱们今夜就过年,管他二十九还是三十。”

  夏侯琢哈哈大笑:“你果然是个傻子。”

  他俩回到住处那边,刚进门,亲兵就来急报,说城外来了一支队伍,人数大概一百多个,带着兵器,每人双骑,似乎格外彪悍。

  还说那为首的人说是姓庄,来这求见李公子。

  夏侯琢好奇的问李叱道:“你离开代州关的时候又没说要来信州,虞朝宗的人怎么会知道你在此处?”

  李叱笑道:“老庄虽然话少,但他心思很细,我们离开代州关的时候,算计着怎么都不可能过年前赶回去,半路上又会遇到羽亲王或者是武亲王的队伍,必然要绕路走,绕路就只能是走信州。”

  夏侯琢点头:“这样还好,他保护你的话,我也踏实了。”

  不多时,庄无敌带着队伍进城,二百多人的队伍经过代州关一战,减员七八十人,现在只剩下一百一二十个,但是经过一场大战之后,这些汉子们看起来更加的精悍。

  李叱跑到城门口去接庄无敌,离着还远,庄无敌看到李叱后就咧开嘴笑。

  “庄大哥。”

  李叱抱拳。

  庄无敌撇嘴:“少来虚的,兄弟们饿了。”

  李叱道:“饭在锅里了。”

  庄无敌从马背上跳下来道:“走!”

  庄无敌到了,夏侯琢也就没那么大的担忧,说实话,如今这天下,还能让夏侯琢无法不顾及的人只有两个,一个是他母亲,一个是李叱。

  至于他父亲,他没什么可担心的。

  众人在信州过了一夜,齐聚一堂。

  这场面就显得有些不常见,一百名边军将士,一百多叛军,坐在一起开怀畅饮。

  如果不是因为李叱的缘故,怕是这种事很难会出现。

  第二天一早,夏侯琢押送着八万多两银子就回归代州关,留下三十名士兵守着衙门,等待羽亲王的人到来。

  李叱他们走的方向正好相反,夏侯琢往东北,他们往西南。

  回去的时候,队伍就显得威武了许多,一百多名如此悍勇的骑士护送,一连串五六辆大车,看起来有那么一丢丢浩浩荡荡的意思。

  李叱他们几个在一辆马车里,倒也不算拥挤,后边的三辆马车拉的是银子和其他物资,再后边两辆车里,一家是苑佳蓓三口,一家是刘英媛三口。

  他们才离开信州城不到半日,羽亲王就带着队伍亲自赶了过来,李叱能够想象的出来,羽亲王得知夏侯琢已经走了的时候,脸上的表情会有多无奈,也会有那么三分喜悦。

  他的人接管信州,又得一城,还能得到查抄的银子,那笔银子,比夏侯琢和李叱拿的可能都要还多些。

  李叱这样做也算是不得已,如果不留下这笔银子,羽亲王回到冀州之后,李叱他们的日子都不会好过。

  留下了,羽亲王就不会计较他们拿了多少。

  有些时候舍弃一些,是为了能得到一些,人生何尝不是如此,太满的话就会出问题,最合适的,是半得意。

  这一趟超出了李叱他们离开之前的预料,出冀州城送庄无敌的时候,他们没有想到过会在燕山里搞事情,也没有想到过会去代州关抵抗黑武人。

  更没有想到过会在信州除掉那些恶霸,会救了苑佳蓓一家和刘英媛一家。

  一切似乎都是安排好了的,又似乎都是巧合。

  这一趟走下来,可能只有两个觉得是纯粹的游山玩水,一个是狗子一个是神雕。

  余九龄看了看众人,忽然噗嗤一声笑了。

  李叱看向余九龄问道:“你是在想什么?这突然冒出来的笑声,略显奸诈。”

  余九龄笑道:“你们还记得咱们当初离开冀州是做什么吗?”

  他不等别人回答,自己笑着说道:“咱们离开冀州是为了送庄大哥回家啊,可是转了一大圈,没送走。”

  庄无敌:“我现在把你送走。”

  余九龄往后躲了躲:“君子动口不动手。”

  庄无敌:“我不是君子。”

  余九龄道:“别瞎说,你怎么能这么说自己呢?我都不答应,你就是君子,天下间没有几个人比你更君子,你不能这么说你自己,我会生气的。”

  庄无敌:“啐!”

  余九龄抹了抹脸道:“你看,这多君子……”

  从信州到冀州路途不算很近,好在大家也不急着赶回去,路上虽然萧条却也安逸,一路当是放松了,最起码比在燕山营和代州关要轻松的多。

  走了十来天之后回到冀州,这次回来,李叱发现了冀州城里的不一样。

  去年他们也是在年前出去过,回冀州的时候,城外的荒凉残破和城内的歌舞升平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但是这次回来,发现在满街的披红挂彩之下,每一个人看起来都没有什么喜悦的表情,整个冀州城里都是灰色的,哪怕挂满了红色,那色彩也被染成了灰色。

  人是灰色的,屋瓦是灰色的,天空是灰色的,世界都是灰色的。

  有羽亲王府的令牌,带着队伍进城都不算什么难事,可是接下来就要面对一个问题。

  这么多人,住在哪儿?

  李叱一路上都在思考,他是一个习惯了在事情发生之前就做好预备的人。

  “我们去买个大宅子吧。”

  李叱看向师父他们说道:“能给我们这些兄弟一个明面上不可疑的身份,地方还要足够大……”

  余九龄问:“你是不是已经有打算了。”

  李叱点头:“有,我们去把当初一己堂的地方买下来,然后做点什么生意,那地方一直都空着没出去,毕竟死了那么多人,生意人觉得晦气不敢买,而且从去年开始,城里做生意的人日子已经过不下去了,都缺钱。”

  李叱回头看了看那几辆大车后说道:“也得给刘英媛一家找个安身之所,那地方正合适,他们一家也都有些事情做。”

  长眉道人问:“那咱们做什么生意?”

  李叱沉默片刻,忽然笑起来。

  “做酒楼,我来当大厨。”

  长眉道人愣了一下,然后说道:“还是现在就分钱散伙吧。”

  燕先生,余九龄,庄无敌,同时举起手道:“同意!”

  神雕:“哼哼……”

  第二卷 竹杖芒鞋轻胜马

  第二百一十四章 生意上门

  春暖花开,在冀州城里新开了一家车马行,地方就是原来的一己堂,据说是花了足足一万两银子把地方买下来的,而这家车马行不但只做车马生意,还做镖局。

  车马行的名字叫做永宁通远。

  至于为什么要叫这个名字,小当家李叱并没有多解释什么,只说是自己喜欢这几个字。

  但是车马行里有那么几个人,坚持觉得他不是喜欢这几个字,而是喜欢里边的一个字。

  开业的时候,连羽亲王府都派人来道贺,这一下子整个冀州城里的人全都知道了。

  之所以如此,是因为那足足一万两银子是送进了羽亲王府。

  用李叱的话说,他们这生意之所以起步,是从信州城里搞到了一些银子,而这些银子羽亲王必然会有意见,把银子再送回去一万两,买一个相安无事。

  羽亲王也算给了面子,安排府里的管事亲自登门,场面上的事,都做的比较漂亮。

  正因为羽亲王府派人来了,所以八竿子打不着的人也都来了,这个大人,那个富商,络绎不绝。

  李叱他们忙活了一个白天,到晚上又宴请了所有宾客,直到快子时,宾客才全都散去。

  余九龄道:“还是李叱的办法高明,一万两银子送进羽亲王府,不仅仅是让羽亲王觉得李叱把银子给他送过去了,还让那些大人物们虚情假意的过来捧场一番,最主要的是,身份上的事都算是解决了。”

  他话锋一转后说道:“可是就没有一个人准备在咱们这签单的,城里的车马行生意咱们算是横插一脚,没有人来捣乱是对羽亲王府很顾忌,但是生意上的事,那些和其他车马行已经做了不少年合作的商人,不会随意把生意转过来,他们还在观望。”

  李叱笑着摇头:“没关系,我们的目标又不是真的把车马行做大,只是有个正经的名义让兄弟们在冀州城里过日子。”

  庄无敌很不理解,他一直想劝李叱直接去燕山营,到了燕山营他就是三当家,何必还要在书院里继续读书,何必要搞出来一个什么车马行。

  这生意就算再赚钱,有可能比在燕山营里做三当家舒服?

  如今燕山营里已经快拥兵十万,三当家啊,那是何等的威风,一声令下,万人从往。

  这天夜里,庄无敌再次表达了自己的态度。

  “这生意,赚不到钱。”

  他看向李叱说道:“你说想等到书院结业之后再去燕山营,我等着你就是了,我等得起,大哥他也等得起,可是你搞这个生意,把大家都摆在明面上……”

  李叱道:“因为我们需要明面上的生意。”

  庄无敌没懂。

  李叱道:“冀州城一时之间谁也无法撼动,因为燕山营里已经没有了内应,羽亲王想收编燕山营的事就搁置下来,但是羽亲王对燕山营绝对不会放弃。”

  他看向庄无敌说道:“我们在城里做着生意,和这些层面上的人打交道,有什么风吹草动我们都能提前知道,再把消息送回燕山营给大当家。”

  庄无敌总算是明白过来,可他还是觉得不如直接回燕山营里来的爽快。

  余九龄见俩人之间有些意见上的矛盾,连忙从旁边笑着岔开话题。

  “李叱,你说你喜欢这永宁通远四个字,到底是四个字还是一个字?”

  庄无敌也知道今天这日子不能多说些什么扫兴的话,笑了笑道:“我觉得是那个宁字,宁字多好啊,安宁,宁静,一个字,就是所有美好。”

  余九龄道:“不然,我觉得李叱最喜欢的那个通字。”

  庄无敌问:“何解?”

  余九龄:“就通呗。”

  庄无敌沉思了好一会儿,总觉得余九龄这话说的毫无道理,通字比宁字好?

  三四天之后,永宁通远还是没有一单生意,不过大家倒也不会觉得无聊,一百多个精悍的燕山营士兵每日就在院子里练功习武。

  李叱还是如以往那样,该去书院上课就上课,回来之后就先奔云斋茶楼,他答应过孙夫人,不会马上就把云斋茶楼这边停下来。

  孙夫人每日都要照顾孩子,孙掌柜也是乐此不疲连生意都懒得管,他们甚至想把云斋茶楼的生意交给李叱打理。

  回到车马行,李叱先到后厨转了一圈,出门的时候嘴里已经塞着一个豆包了。

  “好几天了。”

  庄无敌看到李叱后说道:“那些捧场的人还真是虚情假意,没有一个来咱们这做生意的,咱们这一点进项都没有也不行,不能坐吃山空。”

  李叱道:“我想个法子。”

  第二天一早,李叱决定展示一下永宁通远的实力,让这些汉子们赶着十辆大车在冀州城大街上走一遍,还要带上神雕和狗子,让那些商人们看看永宁通远车马行有多强悍。

  到了下午,果然就有人来了。

  余九龄见有生意上门,连忙亲自接待,他看着面前这位穿着富贵的妇人,又看了看那个手里拿着一串糖葫芦的小男孩。

  “夫人,请问是要做什么生意?”

  余九龄客气的问了一句。

  那妇人道:“我们来看野猪。”

  余九龄:“?????”

  妇人道:“可以给钱,孩子从来没见过,之前在大街上看到你们遛猪,就吵着要来再看看。”

  余九龄道:“只要给钱,看什么都行。”

  于是,神雕为永宁通远赚来了第一笔银子,一两银子的巨款。

  他正带着那母子二人看神雕的时候,李叱竟是和高希宁一起来了,高希宁早就知道了李叱开了一家车马行,但是她爷爷不准她随意出来,还是她去央求燕先生,燕先生又和高院长做了保证,过去看看就把她送回家,这才能出来转转。

  高希宁站在车马行门口,抬着头看着那匾额上的四个大字,也不知道为什么,就抿着嘴开始笑起来。

  “笑个屁。”

  李叱背着手先进门。

  高希宁从他后边照着屁股给了一脚。

  李叱拍了拍屁股,回头看了高希宁一眼:“来之前没吃饭?”

  高希宁眉角一扬。

  李叱立刻就怂了,连忙说道:“我就是真的单纯的问你,是不出从家里出来的时候没吃饭,没吃的话我现在就去准备……”

  高希宁嘿嘿笑了笑,背着手进门,那条马尾辫左右左右的甩着。

  “狗子呢?”

  她问。

  一声啼鸣,听到她的声音,狗子振翅飞过来,它如今已经完全长大,通体雪白,竟是没有一根杂色的羽毛。

  高希宁傻乎乎的就要把胳膊伸出去,李叱立刻一把将高希宁的胳膊压下去。

  狗子都要落下了,又振翅飞起来。

  “胳膊不要了?”

  李叱看了高希宁一眼,狗子的爪子若是抓的实在了,想想就知道高希宁的胳膊会是什么下场。

  “有人吗?”

  就在高希宁和李叱说话的时候,门外有几个人进来,为首的是个看起来三十几岁的中年男人,有些微胖,面相看起来很和气。

  余九龄连忙迎过去笑着问道:“几位贵客,是要和我们永宁通远做什么生意?”

  “去收批货。”

  那中年男人道:“我是盛昌粮栈的掌柜,我姓苏,我们在城南平昌县收了一批粮食,但是我们自己手里的车马不够,所以过来问一声,你们这生意接不接?”

  余九龄问道:“多少粮食?”

  苏掌柜说道:“至少有六十车,我们自己店里可以备三十辆车,你们能不能备三十辆?”

  余九龄立刻说道:“可以,但是这运粮的价钱……略高于运送其他货物。”

  从年后开始,城外小股小股的土匪又冒了出来,还有马匪出没,连冀州城外都出现了这样的匪寇队伍,足以说明这北境之内的生活越来越艰难。

  运送银子的队伍,都没有运送粮食的队伍危险。

  这世道,银子不如粮食。

  余九龄看向李叱,李叱随即迈步过来。

  苏掌柜道:“一车粮食五两运费,一个护卫五两,一共三天行程,二十辆车,六十个护卫。”

  李叱听完后沉思片刻,回答道:“一个护卫三两银子,运费不要。”

  苏掌柜一怔,他的价格已经开的很低,这样的世道,没有人会为了二三两银子去拼命,连运费都不要,这肯定是有问题。

  李叱继续说道:“我要五车粮食。”

  苏掌柜脸色一变:“你是主事的?”

  李叱点了点头:“我是。”

  苏掌柜抱拳道:“小掌柜,你这样做生意,咱们是没办法谈拢了。”

  李叱笑了笑:“生意不做是朋友。”

  李叱看向余九龄道:“送客吧。”

  苏掌柜脸色变了变,犹豫了片刻后说道:“小掌柜,你是刚开始做生意吧,完全不知道变通。”

  李叱笑道:“我只知道,若是别家车马行愿意做你的生意,苏掌柜不会来我这,别家车马行不做你的生意,是因为城南的马匪太过凶悍,而且现在这个时候你要运粮,粮从何处来?”

  苏掌柜的脸色一变。

  这刚春暖,正是青黄不接,田里哪里有什么粮食。

  苏掌柜沉默片刻,看向李叱说道:“三车粮食,不给运费,每个护卫二两银子。”

  李叱看着他:“八车粮食。”

  苏掌柜一怒:“你在开玩笑?”

  李叱道:“你先开的。”

  苏掌柜哼了一声,可居然没走。

  他略显尴尬的站了一会儿,不见李叱再说什么,无奈的点头道:“按你说的,五车粮食,每人三两。”

  李叱摇头:“我刚刚说的是八车。”

  苏掌柜道:“你真以为我找不到别人?!”

  李叱道:“苏掌柜,你应该不止运这一趟吧?”

  苏掌柜脸色变幻不停,许久之后说道:“六车,不能更多。”

  李叱点头:“那就六车,这趟平安,下一趟收你五车。”

  他问:“什么时候走?”

  苏掌柜道:“越快越好。”

  李叱看向庄无敌问道:“明天跑一趟?”

  庄无敌耸了耸肩膀:“跑呗。”

  第二百一十五章 粮食去哪儿了?

  第二天一大早,李叱就收拾了一下东西准备随行,庄无敌看到李叱也要跟上忍不住笑了笑道:“你是不放心?”

  李叱点头:“肯定是不放心,平白无故来的生意,没问题才怪。”

  庄无敌道:“既然你觉得有问题,为什么还要接这生意?”

  李叱道:“因为他要运的应该是真的粮食。”

  庄无敌道:“这个时候的粮食,多半是官粮……平昌县是距离冀州最近的县城,也算是冀州的南大门,盛昌粮栈去平昌县运粮食,要把官粮运到冀州,也就是说,冀州现在缺粮了?”

  李叱点了点头:“这也是为什么我不要银子要粮食,如果冀州都开始缺粮的话……”

  庄无敌沉思片刻:“羽亲王距离起兵就不远了,粮草丰足兵马不急着动,粮草都已经快没了,再不起兵的话,连兵都养不活。”

  他有些不解:“突然之间存粮就不多了,有问题。”

  李叱道:“所以我想看看,如果冀州城里的存粮真的不多,咱们就可能要离开这了。”

  庄无敌立刻就开心起来:“那就一定是不多了。”

  他忽然想起来一件事,问道:“你不去书院,难道不会有什么问题?”

  李叱道:“我……李叱,变成了一个我自己讨厌的人,我居然靠着和燕先生的关系,准备旷课三天,并且没打算请假。”

  庄无敌:“原来你是那么讨厌夏侯琢。”

  李叱:“……”

  他们说话的时候,众人已经把车队收拾出来,三十辆大车,已经整装待发,三十个车夫,六十名骑士,这几乎已经让永宁通远掏空了家底。

  队伍刚要出发的时候,盛昌粮栈的苏掌柜就到了,他似乎很不放心,带着二十来个人,说是要和李叱他们走一队,而粮栈的队伍是由另外一家镖局的人负责护卫。

  李叱看了一眼苏掌柜打扮,虽然还是一件长袍,可是看起来比昨日显得臃肿,推测着他在衣服里边套了甲胄。

  李叱觉得这一趟,可能比预想的还要难一些。

  如果是冀州城里缺粮的话,又不敢让军队明目张胆的去平昌县的粮仓里运,一来是怕引起平昌县百姓的恐慌,二来更怕引起冀州城里百姓的恐慌。

  李叱出发之前对庄无敌说道:“小心些,情况不对就走。”

  队伍浩浩荡荡的出了冀州城,这粮栈的人似乎格外有些分量,出城的时候,粮栈的一个小伙计在前边随便打了个招呼,守城门的士兵就立刻放行,连检查都不检查。

  与此同时,平昌县。

  七八个身穿便装却带着兵器的人守在一处民宅外边,一个个神色凝重,他们似乎是在害怕什么,每个人的眼神里还都有些慌。

  民宅中,一位看起来四十几岁的中年男人正在院子里收拾东西,他把一本一本的书册分类装箱,对这些书册似乎在乎到了极致。

  他身材清瘦,个子又高,所以那身衣服在他身上就显得有些肥大,而且衣服上还有几处补丁,这件长衫不知道已经穿过多少年,很旧,但却洗的很干净,原本是青色,现在已经成了月白色。

  “大人。”

  一个二十几岁的年轻人从院子外边进来,快步走到中年男人身边垂首道:“车马已经到了,咱们得尽快走。”

  被称为大人的,正是这平昌县的县令岳华年。

  他已经在平昌县做了十六年的县令,按理说,早就应该有所提拔才对,可是他既不会巴结,又不会逢迎,只管低头做事,十六年来,平昌县的百姓们因为有他在,每个人心里都很踏实。

  城外已经有不少流寇,岳华年号召百姓们组成义勇民团,三次贼寇来犯,都被他亲自率领民团击退。

  他并不会武艺,却从不肯落于人后。

  年轻人叫裘轻车,是平昌县的捕头,原本是个流浪的武者,到了平昌县后,得知岳华年为官为人,于是便跑去自荐,说愿意做岳华年的贴身护卫。

  岳华年当时回他的第一句话……我没钱雇你。

  裘轻车问他,管饭吗?

  岳华年回答说,吃的不好。

  裘轻车笑到那就行了。

  这样两个本无交集的人就有了交集,裘轻车在平昌县四年,第三年的时候,成了这县衙里的捕头,百姓们都习惯了管他叫车大人,而不是裘大人。

  因为百姓们都说,这平昌县里,岳大人就是帅,裘轻车就是车,百姓们都愿意做岳大人的小卒。

  岳华年看了看那几口箱子,又看了看门外到了的马车,沉默片刻,从其中一口箱子里抱起来几本书,脸上都是沉痛不舍之色。

  “不要了。”

  他说。

  裘轻车脸色一变:“大人,这些都是你最珍贵的藏书,怎么能不要了?”

  岳华年道:“太过沉重,车马就跑不起来,这几箱书对我来说确实犹如性命,可是书册和你们相比,又如鸿毛般可以轻弃。”

  裘轻车也很清楚,带着这么沉重的东西,车马肯定慢,天知道那些人什么时候会来。

  “咱们走吧。”

  岳华年又看了一眼那几箱书,摇头道:“希望能落在一个爱书的人手里,而不是被人一把火烧了暖炕用。”

  他迈步出门,七八名护卫立刻上前,就在岳华年刚要上车的那一刻,几支羽箭从暗处迅疾而来,毫无反应,两名护卫就被羽箭射中。

  “岳大人,这是要走?”

  从街口转过来一个精瘦精瘦的中年男人,岳华年已经很瘦,但他骨架比较大,所以那种瘦还不算太难看,而这个人瘦的好像皮包骨一样。

  他身上穿着一件很华美的衣服,看起来就格外名贵,和岳华年身上的补丁衣服形成了鲜明对比。

  四周的房子上出现了一些黑衣人,手持弓箭,居高临下的瞄准了岳华年等人。

  岳华年看向那个中年男人,沉默片刻后说道:“刘英展,你只不过是个做粮栈生意的商人,却在本官面前如此猖狂。”

  中年男人笑了笑道:“怪不得你做了十六年的县令,但凡你要是聪明些也不至于一步都爬不上去。”

  他一边走一边说道:“我不阻拦大人你走,但是你要交代清楚,官仓里的粮食少了足足一半,这一半粮食哪儿去了?”

  岳华年冷笑道:“官仓里的粮食,和你有什么关系?”

  “岳大人,明说了吧,粮食在哪儿你不说出口,你会死的很难看。”

  岳华年还要说话,裘轻车已经拉了他一把:“大人,上车。”

  他跨前一步挡在岳华年身前,把长刀抽出来说道:“今日我等之生死可置之度外,保护大人出城。”

  “是!”

  剩下的几名护卫应了一声,纷纷抽刀在手。

  “杀出去!”

  裘轻车一声令下,他跳上马车抖动缰绳,那马嘶鸣一声随即往前冲出。

  四周羽箭放下来,那几名护卫用长刀将羽箭劈砍拨落,他们宁愿自己中箭,也不让一支羽箭射进马车里。

  刘英展看着朝自己撞过来的马车叹了口气道:“原来比我以为的还要蠢一些。”

  马车眼看着就要撞在他身上,这看起来竹竿一样精瘦的人一伸手推住了马脸,然后单手往下一压。

  拉车的驽马惊叫了一声,居然撑不住刘英展一压之力,两个前腿不由自主的跪了下去,可是这力度未尽,刘英展按着马头撞在地上。

  他松开手的时候,五指上都是血迹,五根手指竟然全都刺入了那驽马的头面之内。

  马车戛然而止,刘英展一把抓住其中一根车辕,往旁边一掰,咔嚓一声,那么粗的木头直接被掰断,断口处尖锐如枪,朝着马车里就狠狠的刺了进去。

  裘轻车一脚踹在半截车辕上,长刀横扫切向刘英展的脖子,刘英展向后一退,身子像是一片叶子似的轻飘飘落到了远处。

  可因为他这一动手,四周的弓箭手也不敢再随意放箭。

  “一个小小的捕头,也敢拦我?”

  刘英展低头看了看手上的血,漫不经心地说道:“你若是识时务,你把岳华年抓过来,以后你跟着我,比跟着一个穷苦县令要舒服的多。”

  裘轻车回头说道:“大人下车,紧跟我身后,刘英展在他们不敢轻易放箭。”

  说完之后脚下一点,炸开一团硬土。

  长刀横扫,刘英展再次后撤,这一刀便落空。

  后撤一大步的刘英展身上好像有一根看不到的绳子绑着,那绳子弹性极强,明明才落地,可是他就能轻飘飘的又回到裘轻车面前。

  “你不行。”

  刘英展道:“武功不行,脑子也不行。”

  裘轻车一句话都没有,再次一刀斩落,刘英展侧身让开,在那刀落下的瞬间,他手掌抓向裘轻车的脖子。

  裘轻车没有大幅度的躲闪,头往一侧避开,肩膀抬起来撞在刘英展的五指上。

  刘英展眼神一亮:“幼稚。”

  噗的一声,他的五根手指抓进了裘轻车的肩膀中。

  裘轻车却也眼神一亮。

  他的刀脱手,另外一只手在半空之中接住,左手刀从下往上撩起来,噗的一声在刘英展身上留下一道长长的刀口。

  那件华美的锦衣被切开,露出一件暗金色的软甲。

  裘轻车脸色一变。

  “我说了,你真幼稚。”

  刘英展看向从马车里下来的岳华年,再次露出笑容后说道:“岳大人,你看到了,你们走不脱,要么你将粮食去了何处说出来,要么我就把你这几个忠心耿耿的护卫,一个一个的撕开。”

  裘轻车道:“你其实也挺幼稚。”

  刘英展一怔,他忽然间醒悟过来,低头看了看,那件软甲居然被切开了一条口子。

  他看向裘轻车的那把刀。

  “齿刃刀?”

  第二百一十六章 是谁的?

  多年前,草原人举兵南下,破代州关,下代州城,长驱直入,兵围冀州,攻城略地,杀人无算。

  那一战,草原人用了一个诈字,夺城之快,连他们自己都难以相信,甚至后来多年,这都是他们的笑谈。

  大批的草原行商经代州关进入中原,驱赶着牛羊,将兵器藏于牛羊腹下绑好,入城之后,突然发难,数百人夺关而入,杀守军百余人。

  让草原人都没有想到的是,代州关当时的那位守将徐岩达竟然下令投降,近千名守军士兵在军令之下放下了兵器,被围困在城中空地。

  徐岩达说朝廷不仁,边军将士已经足足三年没有发过军饷,何必再为朝廷卖命?

  结果放下兵器的近千名边军士兵被驱赶到了空地上乱箭射死,一个都没能活下来。

  大将军徐驱虏率军出征,在冀州城外一战将草原各部族联军击溃,生擒徐岩达。

  徐岩达是他堂兄。

  徐岩达在临死之前痛哭失声,想求大将军杀了他之后,把他尸首与边军将士合葬一处,徐驱虏只说了三个字。

  你不配。

  然后下令,让士兵们乱箭把徐岩达射死,徐岩达身中一百二十六箭。

  再然后徐驱虏大军攻入草原,迅速平定诸部。

  恰在此时,西域那边传来紧急军报,西域六国联军攻破边城,徐驱虏没有等待朝廷旨意,立刻率军奔赴西疆。

  西域六国联军连战连胜,靠的就是他们的链甲兵,链甲兵不惧弓箭,向前冲锋形成碾压之势。

  徐驱虏下令征集耕牛,准备火牛阵用以冲锋,又锻造齿刃刀,火牛在前,一千齿刃刀军大破西域链甲军,然后趁势杀出边关,直入西域千余里,六国联军,被他灭三国。

  可是徐驱虏回到都城后,这未经请旨就率军出征的事被人参奏,又因为滥杀耕牛之罪,再被参奏。

  几个月后,徐驱虏被杀,他的部下也多被牵连。

  曾经威震西域的齿刃刀军,在西域被新来的将军收编,齿刃刀被弃之于库,这一千多名悍勇将士,也被新来的将军算计,因为他们忠于徐驱虏,最终深陷重围而不得救兵,最终几乎全部阵亡。

  让他们丢掉善用的兵器,去和敌人肉搏厮杀,又不派援兵,齿刃刀军自此绝后。

  但是齿刃刀的传说,并没有断绝。

  所以在刘英展看到裘轻车那把齿刃刀后,脸色顿时变了。

  齿刃刀法,与寻常长刀的刀法完全不同,破他这链甲最是有效。

  “原来你是徐贼余孽的后人。”

  刘英展哼了一声:“看来朝廷当初杀的还是不够干净,这么多年过去,还有徐贼余孽猖狂。”

  他一伸手,身后的手下随即快步递过来一件兵器,裘轻车看到这兵器的时候眼睛就微微眯了起来。

  那是一件狼牙棒。

  一想到他的链甲,再看到这兵器,裘轻车眼神里的怒意越来越重。

  他看着刘英展说道:“原来你是当初那些西域贼寇的后人。”

  刘英展哈哈大笑道:“怎么,觉得心里不舒服?当年我祖先率军攻破西门关,后败于徐贼之手,但是徐贼没有什么好下场,而我现在却在你们中原过的锦衣玉食,我手里有人有钱,你呢?你这个徐贼余孽,却混的如此落魄。”

  他用狼牙棒指向裘轻车道:“连我都觉得有些不公,可是我喜欢这不公,连我都觉得这有些讽刺,我又喜欢这讽刺。”

  他跨步向前,那么精瘦的一个人,却挥舞着如此沉重的狼牙棒,让人看着都觉得有几分荒诞,又有几分震撼。

  当的一声,裘轻车用齿刃刀挡住狼牙棒,那巨大的力度之下,他握刀的左臂都被震的向后甩出去,齿刃刀几乎脱手而出。

  刘英展一脚踹向裘轻车的胸口,裘轻车在瞬息之间把右臂抬起来横陈胸前,这一脚踹在他胳膊上,人擦着地面向后滑出去至少半丈远。

  “徐贼当年就是因为不识时务才死的,你们这些余孽之后,也一样的不识时务。”

  刘英展再次向前,一棒一棒的往下猛砸,一边砸一边怒吼道:“你们不懂变通不识时务,那么就必然要被淘汰,而我们却比你们明白怎么才能赢,既然打不过你们,那就进入大楚,用金银,用美人,不能靠战争做你们的主人,那就靠别的办法做你们的人上人!”

  裘轻车被狼牙棒的力度砸的不断后撤,后背撞在那辆马车上,再无退路。

  刘英展一棒横扫,裘轻车猛的低头,狼牙棒砸在马车上,车厢瞬间就被砸破了一个大洞。

  裘轻车单手撑着地面,抬起双脚狠狠踹在刘英展的小腹,刘英展剧痛之下后撤。

  裘轻车立刻挺身而起,齿刃刀砍向刘英展的脖子。

  刘英展用狼牙棒砸向齿刃刀,当的一声脆响,齿刃刀被荡开,他身子转了半圈,借助惯性,狼牙棒重重的砸在裘轻车的胸口,裘轻车立刻就向后倒飞了出去。

  刘英展啐了一口吐沫,一脸轻蔑地说道:“你们这些人为什么就那么蠢?中原人都一样的蠢。”

  他一脚踩住裘轻车的胸口,举起狼牙棒就要砸下来。

  砰地一声,他背后被什么东西砸了一下,他立刻回头去看,却见一个十四五岁的半大孩子站在那,手里还拿着一块砖头。

  “你找死?!”

  刘英展看向那少年说道:“那就成全你。”

  他一脚把裘轻车踢开,转身朝着那少年走过去,少年吓得不断后撤,像是怕极了,可还是把另外一块砖头砸了过来。

  刘英展侧头避开,眼神里凶光毕露。

  “孩子,你快跑!”

  县令岳华年大声喊了一句,四周的黑衣人都在围攻,他那几名护卫把他挡在正中,他冲不出去,只能大声提醒让那孩子快点跑开。

  那少年却停下来,摇头道:“大人是好大人,大人不该死。”

  他弯腰又捡起来半块砖头,脸色很白,眼神却越发坚定。

  “当年我爹娘都病死了,是大人救了我,是大人给我饭吃,是大人教我认字,是大人让我记住一句话……大丈夫当有所为。”

  他拿着半块砖头朝着刘英展冲过去:“我是大丈夫!”

  刘英展一棒朝着那少年头顶砸下去。

  倒在地上的裘轻车拼尽全力往前一扑,抱住刘英展的双腿后奋力的一拉,刘英展下盘不稳,身子往前扑倒。

  狼牙棒砸的偏了,可还是砸在那少年肩膀上,这一下砸的半边肩膀都垮塌下来,那少年立刻就哀嚎了一声。

  可他还是没有退,朝着刘英展的脑袋就给了一砖头。

  挨了一下后刘英展大怒:“都给我死!”

  刘英展想一脚把裘轻车踹开,可是裘轻车却死死的抱着他的双腿不撒手,一脚没有踹动,再一脚,再一脚,再一脚……

  “孩子,你走啊。”

  裘轻车嘶哑着喊了一声。

  那少年抢过来刘英展的狼牙棒,可是单手却轮不起来,那狼牙棒确实太重了。

  “保护大人!”

  就在这时候,从四面八方都有百姓们冲过来,他们手里拿着扫把,锄头,还有扁担,甚至还有锅铲。

  他们蜂拥而至。

  那些围攻岳华年的黑衣人很快就被百姓们包围起来,他们一个个脸色都有些变化,没想到这些胆小怕事的百姓居然敢过来。

  “你们都在找死?”

  刘英展好不容易挣扎起来,抬起手抹了抹,被一砖头拍的头上流了不少血。

  “打他!”

  一个汉子喊了一声,抡起来扁担就砸了过去,刘英展一脚把那汉子踹开,大步过去又补了一脚,这一脚踢在那汉子脖子上,那汉子闷哼一声,嘴里溢出来一口血,眼睛逐渐往上翻起来。

  “你们打不过他们的,都走吧。”

  岳华年哀求道:“快走吧。”

  “大人!”

  一个老汉举着扫把冲向刘英展:“你走!”

  刘英展一把抓住那老汉的脖子,单手把人举起来:“你们这些刁民,真的不怕死?现在告诉我粮食去哪儿了,我还能饶你不死。”

  “啐!”

  老汉朝着刘英展脸上啐了一口。

  “死!”

  刘英展手指一发力,五指全都抠进了老汉的脖子里,血水立刻就涌了出来。

  他随手把尸体甩出去,然后扫视那些百姓,他大声喊道:“我是在为羽亲王府做事,你们居然敢反抗王府?再敢动手,大军入城,把你们这些刁民全都杀了!”

  这句话把所有人都吓了一跳,他们实在没有想到这些人居然是羽亲王府的人。

  看到他们愣在那,刘英展轻蔑的笑了笑道:“我再说一次,现在都给我滚,我可以当做你们没来过,再不走,我就把这县城里的人屠了。”

  “我不怕你!”

  半边身子都垮了的少年就那么看着刘英展说道:“我也不怕羽亲王,我什么都不怕,只怕没有了大人。”

  “我们也不怕你!”

  百姓们迈步向前,一点点的往前压,那些黑衣人开始朝着刘英展的方向退,几十个人被数百人围住,而且四周赶来的人还在不断增加。

  “好!”

  刘英展怒道:“这是你们自找的,现在我总算是明白了。”

  他看向岳华年说道:“你果然够卑鄙,为了不死,居然用粮食来收买这些老百姓,这些刁民分了官仓的粮食,他们都得死!”

  岳华年摇头道:“我向冀州报灾,请求冀州府准许我开仓放粮,可是冀州府却害怕我把粮食分给百姓,所以立刻调派车马过来要把粮食都运走,他们不敢让穿官衣的来,就找你们粮栈的人来,你们都是一丘之貉!”

  刘英展大怒道:“粮食是官府的,不是刁民的!”

  岳华年也怒道:“粮食是百姓们的!”

  第二百一十七章 听话,再等等

  几十个黑衣人挥舞长刀杀出去,事实上,百姓们有勇气聚集起来保护他们的县令大人,可是当凶徒要逃走的时候,他们也没有多少人想到了要拼死拦下来能争取时间。

  就算是想到了,又有多少人能做到拼死二字?

  不是说百姓们没有勇气,而是只要是个人,大概都会如此,为什么这个世界上的英雄只是少数?

  大家都不怕死,一半人是英雄一半人是凶徒。

  为什么会有少数几个人的名字在历史上传播久远?因为他们是所有人中为数不多的勇敢者。

  有一句话是说……中原的百姓们,总是在遇到危险的时候,被他们之中的勇敢者保护着。

  岳华年就是这样的勇敢者,如果不发粮食,那么这些百姓们都会熬不过这青黄不接的时节,如果发了粮食,他就会被处死。

  而且他要面对的不是国法,若国法当前,他有话可说,他要面对的是私法,何为私法?

  羽亲王说的话就是。

  羽亲王正在全力备战,这个时候平昌县县令岳华年很不合时宜的上报冀州府,请求打开粮仓赈济百姓。

  消息报知羽亲王,羽亲王下令把平昌县的官粮尽快运回冀州,所以并非是冀州这边已经极度缺粮,缺是缺,没有李叱和庄无敌推测的那么严重。

  但是,这件事如果是官府出面做的话,会很难看。

  谁都知道现在羽亲王才是冀州的真正当家人,冀州府不准放粮就是羽亲王不准放粮,冀州府要把粮食运过去那就是羽亲王要把粮食运过去。

  然而这事又没那么简单,因为又涉及到了名声二字。

  羽亲王要的是天下,所以名声自然不能坏。

  于是让节度使曾凌去办,曾凌便想到了这粮栈收粮的办法,至于这办法是不是有那么几分掩耳盗铃,那就不用去管,因为明面上这不是官府的行为。

  盛昌粮栈本来就是节度使曾凌的人控制,为了羽亲王举事,要从各地筹备来大量的粮草物资,盛昌粮栈就是专门做这件事的。

  不管用什么手段什么方法,只要能把粮食运回来就行。

  刘英展不是羽亲王的人,也不是粮栈的人,他是宇文家的人,是宇文家安排在羽亲王身边的眼线,这种眼线叫做明线。

  非但宇文家的人自己知道他是一条线,羽亲王也知道他是一条线,就连羽亲王府里的其他人也都知道这是一条线,所以叫做明线。

  把刘英展放在羽亲王府,听从王爷安排,为王爷卖命,但他会把这里的消息想办法送回都城告知宇文家族。

  这次,就是羽亲王让他跟着过来把岳华年解决一下,岳华年此人虽然是个做官的良才,也深得百姓之心,可是对于羽亲王来说,一个小小的七品县令,比不上官仓里的粮食。

  岳华年在得知消息后,召集全县百姓,劈开粮仓封门,每家每户都发了足够一季所用的量,还给每一户都留足了粮食种子。

  这些粮种才是百姓们活下来的希望,前几天开始天分粮食,当天夜里分得粮种的百姓们就开始打着火把种粮,现在已是春暖,此时种粮其实晚了些,但总比没有好。

  岳华年告诉百姓们,分给他们的口粮一定要藏好,全县那么多百姓,羽亲王不敢把他们怎么样,如果他真敢对上万百姓下手,那他也就别做什么皇帝梦了。

  就这样一边分粮一边耕种,官仓里的存粮用掉了一多半。

  如果按照裘轻车的想法,就索性把粮食都发了,然后他保护县令大人远走高飞,可是岳华年很清楚,所有粮食都发了,羽亲王一怒之下,就算不杀了所有百姓,也会对很大一部分人动手。

  杀一批人百姓们就会怕,怕了就会把粮食交回去。

  可是给全县百姓发粮,又岂是一天两天就能做到的,等他确定已经每一户都发放到位,再想走就晚了。

  “大人。”

  裘轻车啐了一口带血的吐沫,看了看岳华年说道:“咱们得尽快出城,刘英展的人很快就会去找援兵,再不走就真的出不去了。”

  “我家里有车!”

  “我家里也有!”

  百姓们七嘴八舌的说着。

  岳华年朝着百姓们抱拳一拜:“岳某,多谢诸位父老乡亲了。”

  “大人,快走。”

  裘轻车胸口疼的厉害,应该是被那一棒打的断了肋骨,但他不确定断了几根,也没有时间去顾及。

  他们保护着岳华年往城门口方向走,到了城门才惊讶发现,城门已经放下封门石。

  平昌县这样的小县城也算是冀州城的卫城,所以只有两座城门,南北各一座,为了保证卫城不失,城门开的比较小,城头吊着封门石。

  封门石落下,城门就被死死堵住,想进进不来,想出出不去。

  此时此刻,南边城门已经落下封门石,显然是刘英展派人所为,要想出城只能去北门。

  裘轻车他们保护着岳华年又赶到北门,转到出城的大街上来,才看到至少二三百人已经堵在这了。

  城门口横着几辆马车把城门口拦住,那些身穿黑衣的人手里有弓箭,还有连弩。

  “岳大人。”

  离着还远,坐在大车上的刘英展就朝着他们喊了几句。

  “怎么这么慢?我在这已经等你一会儿了,我很想看看,那些说要保护你的百姓们,能不能保护你出城。”

  几百张弓瞄准着岳华年那边,队伍在距离城门几十丈远的地方停下来,不敢再往前走。

  “来啊。”

  刘英展朝着岳华年招手:“那些刁民不是想要保护你出城吗?过来吧,我这里有几百张弓,咱们就算是一次可以射杀一百人,从你们那边冲过来,我们每人最多放三箭,也就是死个三百人就能冲到这来。”

  他大笑道:“死个几百人而已,有那么多百姓爱戴你,死几百个不多。”

  “大人,我们先冲!”

  一个年轻小伙子抓起锄头就要往前跑,被他母亲一把拉住。

  看着自己的母亲不住摇头的样子,那小伙子张了张嘴,可是话说不出口。

  片刻后,那妇人道:“不是不让你去,而是不该你们这些年轻人去,娘不是怕死也不是不知道对错,没有大人,我们早就死了,哪里还有现在的命?”

  这妇人把锄头从儿子手里抢过来,大声喊道:“咱们岁数大的往前冲,死就死了,不怕,只要能保护大人冲到门口,剩下的年轻人再去和那些畜生拼,我们拼不动了,但是我们能挡箭。”

  “我来!”

  一位白发苍苍的老妇人住着拐杖就到了前边,一甩手把扶着她的孙子推开。

  “李家婶子说的对,我们这些老不死的,没什么可怕的了,后生晚辈们,都给我听清楚了,今儿岁数大的先死,你们要把大人安全的送出城,听到了没有!”

  老妇人的拐杖在地上重重的戳了一下。

  “岁数大的往前走!”

  她迈步向前。

  “不要,不要!”

  岳华年冲过去拉着那老妇人,用自己的身子挡在前边:“快回去,如果为了我你们都没了,我活着还有什么意义?”

  啪啪啪啪……

  刘英展那边啪啪的拍手,一边拍手一边笑道:“真是感人至深,真是让人热泪盈眶,我现在都佩服你了岳大人,了不起!”

  他伸出大拇指比划了一下:“真的了不起。”

  人群后边,一个年轻人拉了身边人一把,压低声音问道:“我是刚刚才来的,还不明白怎么回事,跟我说说?”

  那个被拉了一下的人道:“不知道怎么回事你来做什么!”

  年轻人脑子里转了一下,立刻说道:“我是敬重岳大人,不管是什么事,只要是站在岳大人身边就没错!”

  那人道:“说的在理!”

  他把事情经过大概说了一遍,年轻人道:“这些人就这么明目张胆的要把官粮抢走?”

  身边人叹道:“大楚早已经没有王法了,越凶恶的人越能得到好处,若是凶狠的人还有身份,百姓们活不下去,这些年如果不岳大人在,我们也早就活不下去了。”

  年轻人道:“我有办法。”

  他迅速的往前挤,挤到岳华年身边说道:“大人且先退回县衙,这样往前冲不是办法,我去找人来帮忙,我认识一些江湖上的朋友,回来会很快。”

  岳华年看向那年轻人问道:“你是谁?”

  “我叫余九龄。”

  那年轻人道:“大人记住这个名字吧,以后会成为名震天下的大英雄。”

  说完之后余九龄往后一缩,不见他怎么动就消失在密集的人群中,没多久,余九龄就到了另外一处城墙处,没有人注意到他,他两只手夹着墙角往上攀爬,根本不需要借助什么工具,动作迅速的爬到了城墙高处。

  那里有他留下来的绳索,在城墙上绑好,然后顺着绳子滑了下去,城外有一匹马留在这,他上马飞驰而去。

  与此同时,从冀州到平昌县的官道上。

  苏掌柜急匆匆的从后边过来,看了一眼庄无敌问道:“队伍还要等多久?为什么就突然停了下来!”

  庄无敌耸了耸肩膀说道:“我也不知道要等多久,我们掌柜的去方便了,方便完了就回来了,苏掌柜莫急,到平昌县又不远。”

  “半个时辰了!”

  苏掌柜脸色发白的怒问道:“他拉什么能拉半个时辰?!”

  庄无敌慢悠悠的但看起来还很真诚地说道:“那是你不了解我们小当家,他量大。”

  “量大……”

  苏掌柜的脸色难看的要命,几乎是咆哮着说道:“再不走的话,我就要自己动手去赶车了!”

  “唔……”

  庄无敌一脸恍然大悟地说道:“我想起来了,我知道我们小当家干嘛去了。”

  苏掌柜问:“他到底干什么去了!”

  庄无敌道:“不只是我们掌柜的方便,还有我们小当家养的那头猪要方便,那猪养的金贵,说出来你可能不信,它……它他妈的不会自己拉屎,每次拉屎都得我们小当家把着它拉,你想想,不容易,所以苏掌柜你就再等等,应该很快了,我们家那猪还行的,没有我们小当家量大。”

  苏掌柜的脸色比猪还难看。

  庄无敌又慢悠悠的补充了一句:“要不是我们小当家手劲儿大,把不动……这事,别人谁都不行。”

  第二百一十八章 神雕冲阵图

  队伍已经在官道上停下来半个时辰,苏掌柜急的团团转,可这永宁通远车马行的小当家就失踪了,还是带着猪一起失踪的。

  他恨不得把李叱的人丢在这不管了,先带着他的人直接去平昌县,可是李叱的车马在前边,把路堵的乱七八糟,他让庄无敌把车马顺好让他的车队先过去,庄无敌说不行。

  苏掌柜问为什么不行,庄无敌说阵法不能乱。

  怎么他妈的就有什么阵法了?

  好在,又等了不到两刻左右,李叱回来了,骑着猪回来的。

  苏掌柜脸色铁青的把李叱拦下来,怒问道:“小当家,你这事就做的有些不地道了吧,把队伍扔在这你却不知所踪,我需要你给我一个交代。”

  李叱连忙道:“交代,一定有交代,我一定老实交代。”

  他指着坐下这头神雕说道:“我本意是带它去方便一下,这猪被我养的确实太娇气,当着人的面它拉不出来,只能到避人的地方才行。”

  李叱道:“谁想到,它下了官道就跟疯了一样似的乱跑,我真的是拼尽全力的去追,从这追到了冀州城,它跑回家去拉,拉完了回来的,我也不敢耽搁苏掌柜的时间啊,想了想就骑着它回来了。”

  苏掌柜脸色上的难看,都没办法形容出来。

  李叱道:“都怪我,家教太严了些,它从小就在那一个地方拉屎,谁想到这还认地方了。”

  他话刚说完,坐下的神雕哼哼了几声,当着苏掌柜的面拉了一坨粑粑。

  苏掌柜:“?????”

  李叱道:“这……应该是跑的吧,古语不是说跑肚拉稀吗?跑肚就一定会拉稀。”

  苏掌柜都懒得说什么了,他就知道有问题,但是不知道有什么问题,反正李叱回来了,所以他语气很愤怒的问了一句:“现在能走了吗?”

  “马上。”

  李叱回头问道:“有人带铁锹了吗?我得把这处理一下,这要是不处理一下,有人经过踩一脚多恶心,这恶心还不怕,就怕让人以为这是狗屎,踩了一脚还要安慰自己说这是要走狗屎运,那我们这就不仅仅是不道德的事了,还涉嫌诈骗。”

  苏掌柜道:“小当家,你到底打算干什么?!”

  李叱回头看了一眼,见余九龄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回到人群里,他连忙说道:“算了,不耽搁了,后边的马,你们都看着点啊,别踩着。”

  队伍再次出发,余九龄凑到李叱身边,把他在平昌县城里看到的事说了一遍,李叱脸色顿时就变了变。

  “那样的好官,不该死。”

  李叱问余九龄:“想个法子,把后边苏掌柜的队伍挡下来。”

  余九龄问道:“神雕那一招用过了吗?”

  李叱回答:“刚用过。”

  余九龄看了看飞在半空中的狗子,有些遗憾地说道:“这个办法,狗子不好使啊。”

  说到狗子不好使,李叱眼神一亮。

  他抬起手打了个口哨,天空中的狗子盘旋了一周,随即往南边飞了过去。

  神雕一看狗子飞远了,也不管那么多,撒开四蹄就追了过去,它就是一个标准的狗子的狗奴才。

  李叱道:“一会儿苏掌柜的问起来,你就我追神雕去了。”

  余九龄道:“那队伍怎么拦下来?”

  李叱已经冲了出去,声音在前边飘回来……不是让你想办法了吗?

  余九龄心说我能想办法,我能想到什么办法?

  他在身上拍了拍,这只是下意识的动作,忽然就摸到了腰畔的鹿皮囊,把手伸进鹿皮囊里摸了摸,然后眼神就亮了。

  他趴在马车上朝着庄无敌招手:“庄大哥,掩护我。”

  庄无敌从旁边的战马上直接跳到了大车上,用身子挡住了余九龄,他问:“李叱干嘛去了?”

  余九龄一边说了平昌县的情况,一边把一根小竹管准备好,又把针塞进小竹管里。

  “我想起来李叱说他除掉许青麟老子的时候用的法子。”

  余九龄道:“但我不保准自己能射中那么不好瞄准的地方,所以我得多吹几下,你替我挡好,我让拉车的马惊了,最好是车翻过来堵住路,咱们就能耽搁一会儿。”

  庄无敌一回身从马车上把苫布拉过来:“用这个给你作掩护吧,我得去追李叱。”

  余九龄道:“不急,你好歹看我吹一下,我跟你说,虽然我没有吹过这个东西,但想来也不会比李叱吹的差多少。”

  他把竹管从庄无敌腋下伸出去,庄无敌假装抬起手挠了挠头发,余九龄瞄准了半天,然后噗的一声把银针吹了出去。

  他们要运送粮食,大车都是没有车厢的,后边的马车上是苏掌柜手下几个人,再后边的马车上是苏掌柜。

  余九龄这一根银针吹出去,好像那根针落进了大海里似的,连一点响动都没有,消失了一样。

  庄无敌呸了一声,然后说他不等了,得尽快追上李叱。

  余九龄道:“就再看我吹一下,这次吹不中你就走你的,我早晚能吹中。”

  庄无敌无奈道:“那就看你最后在吹一根,吹的中吹不中我都得去追李叱了。”

  余九龄嗯了一声,眯着眼睛瞄准,腮帮子鼓起来憋着一口气,瞄准了半天,一口气把那银针吹了出去。

  巧不巧,苏掌柜从隔一辆马车上跳到前边马车上,他看起来略显肥胖,可是动作竟然很轻灵,显然是要到前边来盯着李叱他们的。

  他一个大鹏展翅,紧跟着接上一招大鹏收翅,再一招大鹏捂裆,动作连贯一气呵成。

  余九龄这一根银针,倒是准,只不过打的不是驽马的那地方,打中了苏掌柜的那地方。

  苏掌柜哎呦一声,直接就摔在大车上了。

  余九龄一捂脸,然后顺手就把竹管塞在旁边的苫布下边,装作若无其事躺好。

  庄无敌叹道:“你吹了苏掌柜一裆。”

  余九龄:“我凑!”

  庄无敌道:“说的不对?那就是你吹了苏掌柜裆一口。”

  余九龄:“我要是打的过你的话,我现在就把你按住打……”

  话还没说完,庄无敌已经趁乱跳到了前边一辆马车上,然后喊了一声身边的骑士,那骑士把战马让给他,庄无敌催马冲了出去。

  苏掌柜疼的脸都青了,摸索着把那根银针拔出来,眼神里闪过一抹凶光,他猛的往前边车上看过去,就见余九龄在那躺着打呼噜呢。

  苏掌柜强忍着疼痛和羞耻,朝着余九龄喊了一声,余九龄装作大梦初醒的样子,揉了揉眼睛问:“什么事啊苏掌柜?”

  苏掌柜问道:“你们小当家呢?”

  余九龄道:“苏掌柜没看到吗?好一会儿之前,我们小当家又追猪去了。”

  苏掌柜越发觉得有问题,他催促余九龄加快速度,余九龄连忙应承下来,还喊了几声大家速度快一些。

  等苏掌柜到后边去处理伤口,他又把那竹管取出来,心说这确实是个技术活啊。

  又吹了好几下,还是一次都没吹中。

  在旁边的车夫看不下去了,这汉子是庄无敌的手下,他从怀里摸出来一个弹弓,朝着余九龄说道:“前边来赶车,我来搞。”

  余九龄道:“那你吹准点。”

  车夫道:“你才用吹的,我用弹的。”

  他趴在大车上,略微一瞄准,啪的一声把石子打了出去,这一下虽然没有命中该中的部位,却打在那拉车的驽马大腿根上了。

  应该也挺疼的,那马嘶鸣了一声,立刻就往旁边跑了出去,连车带人一下子翻倒旁边沟里。

  好在是,后边赶车的车夫也是李叱的人,车上坐着那几个嘀嘀咕咕说话的不是李叱的人。

  车夫看到余九龄喵了半天都没有瞄准,已经是恨其不争,再看到同伴把弹弓取出来,他就知道大事不妙了。

  马车翻进沟里的瞬间他就跳了车,顺势一滚,没有伤到分毫。

  与此同时,官道上,骑着神雕的李叱觉得自己平日里真的是低估了这猪,跑起来居然比马还要快似的,风从耳边吹过,声音都显得有些刺耳。

  远处高空上,狗子飞在前边,这一年多来,李叱都是用口哨来训练狗子,虽然没多精妙,但是简单的指令狗子还是能迅速执行。

  他吹了那一声口哨,意思是让狗子往前飞探路,神雕听不懂那口哨,它可能觉得李叱吹口哨的声音跟它撒尿的声音也差不了多少。

  但是它觉得狗子要抛弃它,所以追的那叫一个凶残。

  李叱双手抱着猪头紧紧贴着神雕后背,可是神雕是他妈的跟真的狗学的跑步,这跑起来颠簸的厉害。

  李叱上半身能紧紧贴在神雕身上,因为双手抱紧了,可是屁股不行,他夹不住啊……

  一颠,屁股起来了,一颠,屁股落下了,神雕跑的速度是真的快,所以颠簸的频率极高,李叱下半身被颠的跟甩开的面条似的。

  那屁股一下一下的撞着,肯定不好受。

  如果此时有人能仔细看着李叱的表情,就会发现他的眼睛一下一下的往上翻着。

  神雕的速度有多快?

  反正后边的庄无敌骑着战马硬是追了两刻都没有追上,一直都在神雕的屁股后边吃土。

  就这么一路狂奔,李叱往前看了看,平昌县的县城已经出现在眼前,离着还远就看到城门口里边堵着不少人。

  他想着催促神雕直接撞过去,在颠簸中往后拍了一下,他的本意是在神雕屁股上拍一下让它直接冲,可是一回手的时候他自己屁股颠起来了。

  这种时候,动作并不是那么的能随心所欲。

  啪!

  这一下拍在自己屁股上,还挺响亮的。

  关键是,神雕还听懂了,哼哼了几声,低着头就朝着城门里边冲了进去。

  听懂了这个操作,连李叱都没理解。

  ……

  ……

  第二百一十九章 这毫无计划的营救啊

  虽然只是隔了几个月而已,但是神雕的体型比去燕山营的时候又大了一些,去燕山营的时候神雕大概四百斤上下,此时应该已有五百斤。

  五百斤的宝宝,直接朝着城门里边就冲了进来。

  余九龄说,那些人已经堵住了城门,县令大人危在旦夕,李叱也就顾不上那么多了。

  以前他就听过岳华年这个名字,都说是整个冀州都不多见的好官,还有人说他是整个大楚都不多见的好官。

  可是如今的大楚,这样的好官没有好命。

  “小心啊!”

  李叱为了吸引注意力喊了一声。

  那些正在瞄准前边百姓的黑衣人听到喊声纷纷回头,就看到一头黑不溜秋但是很大的东西朝着他们冲了过来。

  等反应过来那一头野猪,神雕驮着李叱已经冲进城门了。

  “放箭!”

  刘英展不管来的是谁,立刻就喊了一声。

  然而神雕动作太快,还没有来得及把羽箭放出来的人就被撞了个七零八落。

  李叱也没停留,直接骑着神雕从人群中撞了出去,笔直的朝着岳华年这边跑,这一下把百姓们都吓了一跳。

  与此同时,在苏掌柜的队伍里。

  一个看起来样貌不似中原人的汉子走到苏掌柜身前,他看向苏掌柜问道:“到底怎么回事?”

  苏掌柜摇头:“还不确定是不是车马行的人故意捣乱,按理说,他们没必要捣乱。”

  问他话的中年男人看起来四十岁左右,有着典型的西域人样貌,但是身材却比普通西域人魁梧壮硕的多,他穿着一身中原人的锦衣,看起来显得有几分怪异。

  “不能再耽搁,我师弟还在城中等着,你们中原人有句话叫做迟则生变,必须尽快赶到平昌县。”

  苏掌柜似乎对这个人颇为忌惮,说话的时候都保持着客气,他连忙点头道:“我已经吩咐人去催了,车马行的人也正在把翻落的马车拉上来,应该很快就能走。”

  那西域人点了点头,似乎不太喜欢说话,回到后边一辆马车上坐着去了。

  苏掌柜抬起头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水,那个西域人给他的压力好像很大,他手下人说道:“掌柜的,这个西域鬼是什么来路?”

  苏掌柜道:“刘英展的师兄。”

  他停顿了一下后继续说道:“刘英展的师门,在西域很有些实力,叫做驼门,驼门的门主还是吐蕃国的国师……多年前,吐蕃国突然向大楚称臣,一改之前的嚣张,他们每年都会派遣使团到都城,向陛下进贡大量的金银财宝。”

  “刘英展是来的比较早的人,传闻他到都城是十几年前了,不知道怎么巴结上了宇文家,被宇文家留用,去年的时候派到冀州城在王爷手下做事。”

  “刘英展向王爷进言,说他师兄武艺在吐蕃国近乎无敌,若是能招揽他师兄来为王爷效力,那王爷将如虎添翼,王爷正是用人之际,于是就让刘英展把他师兄找来。”

  苏掌柜回头看了一眼:“他叫井颜戾,刘英展在他面前,连大气都不敢出。”

  那小伙计想着刘英展那把跋扈之人都怕的要死,想想就知道井颜戾这个人有多可怕。

  平昌县城。

  李叱骑着神雕冲到人群前边,稍显狼狈,说实话这也是李叱第一次比较正式的骑着神雕出行,而且是狂奔,这神雕没有缰绳,怎么停下来?

  他先是试了试抓住猪鬃往后拉,结果神雕没有什么太大的反应,仅仅是速度慢了些。

  李叱眼看着就要撞在人家身上,情急之下,往前伸手抠住神雕的两个鼻子眼往上一拉。

  贼管用。

  神雕跟安装了刹车似的,四蹄在地面上搓行了一段距离后停下来。

  “时间紧迫,解释不了那么多,哪位是岳大人?”

  李叱急切的问了一句。

  岳华年道:“我是,你是谁?”

  李叱道:“我朋友之前和你说过,我会过来救你。”

  岳华年心说原来这就是刚刚那个年轻人说的江湖上的朋友,这混江湖的人果然是……不拘一格。

  “先上猪再说。”

  李叱一把将岳华年拽上来,放在自己身后,然后一拍神雕道:“跑!”

  神雕茫然的回头看了他一眼,李叱想着对不起你了,揪着两三根猪鬃毛使劲儿一拽,神雕疼的叫唤了一声,朝着前边猛冲出去。

  身负重伤的裘轻车都看懵了。

  就在此时,那些还没有完全反应过来的黑衣人后边,一批骏马疾驰而来,眼看着停不住,马背上的骑士往上一提缰绳,那骏马直接从人群头顶飞掠过去。

  庄无敌看到李叱停下来了,总算是能松了口气,可是这口气还没松完呢,李叱骑着猪又跑了,而且看样子还劫持了一个人质……

  庄无敌催马再追。

  李叱骑猪带着岳华年跑回城里,庄无敌在后边紧追不舍,一群黑衣人在庄无敌身后紧追不舍。

  一大群黑衣人冲过去,看都没看那些百姓们一眼,他们要杀的是岳华年又不是这些老百姓,一时之间,场面就变得有几分不那么严肃起来。

  大概两刻之后,百姓们都在懵不拉几的时候,李叱骑着猪又回来了,看起来是成功的甩掉了那些黑衣人,也甩掉了庄无敌……

  李叱伸手去抠神雕鼻子眼,神雕应该是吓了一跳,没等李叱抠到那,自己主动刹车了。

  李叱道:“乡亲们,现在去把北门的封门石放下来,这些坏人若是放走的话,也许大家都要出事,先把封门石放下来,全都堵在城里!”

  岳大人的发型都有些凌乱,他想了想确实是这个道理,所以点头道:“大家听他的,快去把封门石放下……啊呦!”

  话还没说完,李叱又拔了一根猪鬃毛,神雕疼的哼哼了几声,发力往前冲出去。

  接下来的大概将近一个时辰的时间,过程都乏善可陈,大概就是神雕在县城里躲躲藏藏,一会儿跑一会儿停,黑衣人被甩的晕头转向。

  一个时辰之后,李叱终于遇上了正在找他的庄无敌,两个人商议了一下,决定先给岳大人找个安全地方藏身,然后再去解决那些杀手。

  李叱问岳华年道:“岳大人,你觉得哪里相对安全些?”

  岳华年想了想后说道:“刚刚我们离开的那个院子,料来那些粮栈的杀手不会想到我们再回去。”

  李叱点头:“那就去那边。”

  岳华年指点着路,不多时到了那院子外边,李叱看了看这个普普通通的民宅,不是个防守的好地形。

  他发现门外有个柴堆,跳过去把柴堆挖出来一个坑洞,然后让岳华年钻进去,告诉他不管发生什么事,只要不是他来喊,都不要出来。

  岳华年看了看那柴堆,一脸迷茫。

  “这……管用?”

  李叱道:“相信我,我有经验。”

  他把岳华年推进柴堆里,然后把柴塞回去挡在洞口。

  李叱看向庄无敌:“这件事必须在城内解决,不能留活口,留下活口就会牵连咱们车马行,现在已经把那些杀手甩的分散开,我们俩也分开去杀,尽量速战速决,所有人都除掉就没有人证,咱们再尽快离开这。”

  庄无敌看了李叱一眼,点头:“知道了。”

  然后转身就走。

  李叱在他身后喊了一声:“小心些。”

  庄无敌没回头,一边走一边说道:“你也是。”

  李叱看了一眼神雕,笑道:“多亏了你。”

  神雕也看了李叱一眼,眼神里有些幽怨。

  李叱又抬头看,狗子在高空盘旋。

  李叱在神雕背上拍了一下说道:“去找狗子。”

  然后吹了一声口哨,高空中的狗子立刻就开始往下降,速度奇快,神雕看到狗子要下来了,颠颠的跑过去了,跑起来的时候还跟狗似的甩着臀跑。

  五百斤的甩臀,很挺翘的。

  李叱转身跑出去,动作迅速的爬上一座木楼,站在高处往四周看,北边传来一声闷响,应该是百姓们已经把封门石放了下来。

  李叱从鹿皮囊里摸索了一会儿,把夜叉面具取出来套在头上,他深吸一口气,然后从木楼上俯身而下。

  杀戮开始。

  大街上,一群黑衣人正在搜寻,他们听到了马蹄声,不紧不慢的靠近。

  这群黑衣人立刻停下来,持刀戒备,不多时,庄无敌骑着马慢悠悠的从另外一条街上转过来,刀扛在肩膀上,看向那些黑衣人的时候,脸色依然平静。

  他左手抬起来勾了勾手指。

  那群黑衣人立刻就怒了,一群人冲向庄无敌,他们有二三十个人,怎么会惧怕一个落单的。

  大概半刻之后,庄无敌骑着马扛着刀离开此地,地上多了几十具血糊糊的尸体。

  另外一侧,李叱蹲在墙头上,看着几个黑衣人从下边经过,他以为那些黑衣人会发现自己,结果就那么从他身下走过去了。

  李叱想吹个口哨吸引他们的注意,把手指放在嘴边,忘记带着面罩,手指往嘴里塞的时候把面罩捅嘴里了。

  一点儿都不帅气啊……

  吹不了口哨,那就抬起手打了个响指,连打三下都没有发出那种清脆的响声,这让李叱觉得自己有些尴尬。

  于是他咳嗽了一声,那些黑衣人立刻就转头看过来。

  这是他们人生中最后一次回眸。

  刘英展带着一群人在搜查岳华年的下落,转过街角,看到了地上躺着二三十具手下的尸体,每一个都是一刀毙命,每一刀都在脖子上。

  他脸色立刻变得阴沉下来。

  再往前走一段距离,在地上又看了几个人的尸体,这些尸体看起来没有之前遇到的那么血腥,身上没有刀伤,也没有血迹。

  刘英展蹲下来检查了一下,每一具尸体,都有一侧的太阳穴凹陷进去,是被人用重手法一拳毙命。

  “高手。”

  刘英展站起来,长长的吐出一口气。

  “吹哨,让所有人回来!”

  第二百二十章 你被包围了

  刘英展这个名字是宇文家的人帮忙取的,他的本名叫做谷达昂,出身于吐蕃贵族。

  他们这批人从十几年前开始渗透进入中原,唯一的目的就是促使中原这个强大的楚帝国加快分裂速度。

  等他们到了中原之后开心的不得了,因为那时候的楚已经是满目疮痍。

  像是一个病入膏肓的垂暮老者,满脑子只剩下自己当初无敌于天下的回忆。

  吐蕃人当初多次进犯中原西疆,都被杀的大败而归,后来,吐蕃国师,也就是驼门的门主赞普想到了一个办法。

  他对吐蕃王说,中原人在面对外敌入侵的时候,向来都会变得超乎寻常的团结,但是他们面对内乱,却没有丝毫办法。

  所以要想促使楚灭,进而达到吐蕃霸占中原西疆区域的目的,唯一的办法就是让楚亡于他们自己人之手。

  吐蕃王听取了赞普的意见,上国书向楚称臣,并且运往楚国都城不计其数的贡品,其中还包括三十六名精选出来的美女,个个都是色艺双绝。

  这三十六个女子也肩负着重要的使命,那就是无论如何也要获得楚皇的宠爱。

  赞普说,中原人,男人乱国,似乎没有女子乱国更快一些。

  这三十六个吐蕃美女也算是不负众望,到了楚国都城之后不久,就把楚皇迷的神魂颠倒,原本就不上朝的楚皇,创造了三天三夜不下床的辉煌。

  也就是那时候开始,楚皇的身体便一日不如一日。

  更为荒诞的是,御医发现,这些西域女子竟然偷偷的给楚皇喂药,说是可让楚皇变得雄壮起来,可是这种药长期服用的话,身体根本就承受不住。

  按理说,这是要处置的,以谋逆罪论都不为过。

  可是大楚的这位皇帝陛下,居然为这些西域女子求情,说她们也是为了他这个做皇帝的好,也是想让皇帝长命百岁。

  刘英展在都城经营了一段时间后,他的目标就定为宇文家族,这个家族掌握着楚国朝廷半数的权力,只要能控制宇文家,楚国的内乱就会加剧。

  十几年后,他在宇文家的地位已经非同小可,而这时候羽亲王要举事的态度逐渐明朗起来,宇文家随即派刘英展和他师兄井颜戾到冀州来,一是为了辅佐羽亲王,二是为了监视羽亲王。

  羽亲王当然明白宇文家派人来的目的是什么,留下了刘英展,刘英展又向羽亲王举荐他师兄井颜戾,这样一来,两个人就都顺理成章的进入了羽亲王府。

  然而羽亲王当然不会直接把这两个人安排在最要紧的地方,而是把两个人都安排在盛昌粮栈。

  此时此刻,刘英展没有想到在这个小小的平昌县城里,居然会遇到这么大的麻烦。

  他以为这些中原人已经全都废了,没有了骨气,没有了斗志,甚至没有了团结。

  然而今天,他看到了中原人的骨气,斗志,也看到了中原人的团结。

  “所有人都回来了吗?”

  刘英展问了一句。

  手下人道:“回来了一百三十个人,还有大概四五十个人没有联络上,之前都分派出去了,一时之间回不来,可能距离太远也听不到信号。”

  刘英展道:“不管了,听我的号令,分二十个人在后队,二十个人在前队,剩下的人为中军,不管是谁,出现在面前立刻射杀。”

  “是!”

  他手下人立刻应了一声。

  就在这时候,他们听到了缓缓的马蹄声。

  不多时,前边十字路口出现了一个人,那人看起来有些懒散,一只手拉着缰绳,一只手握刀扛在肩膀上。

  在十字路口停下来,那骑马的人往他们这边看了一眼,然后抬起手用小拇指比划了一下。

  “放箭!”

  刘英展一声令下。

  前队二十个人立刻把弓抬了起来,可是在他们拉弓搭箭的时候,那人已经催马过了十字路口,一片羽箭落空。

  在旁边一座房子的屋顶上,李叱趴在那看了看,敌人数量这么多,他也不打算贸然冲下去。

  等着刘英展带着人加速往前跑去追庄无敌的时候,李叱从房顶上掠下来,在后队连杀三人后转身钻进后边巷子里。

  “人在后边!”

  后队的人立刻喊了一声。

  刘英展的队伍马上就停下来,刘英展带着人支援到后队,冲进巷子里,哪里还有李叱的影子。

  就在这时候庄无敌回来了,从旁边院子里翻墙出来,挥刀乱砍,砍翻了三四人之后就跳回院子里。

  “人在这里!”

  前队的人也喊了一声。

  刘英展他们撤出巷子,跑到前队那边看了看,除了地上的死尸之外,敌人没有留下任何痕迹。

  “中了他们的奸计。”

  刘英展道:“不管发生什么事,都给我记住,我们的目标是杀岳华年,其他人都不要管了。”

  说完后他带队往前搜寻,顺着大街走,速度很慢,一边走一边戒备。

  就在这时候,侧面巷子里忽然有一阵响动,他们立刻侧身朝着那巷子里把羽箭射出去,噼噼啪啪的声音不绝于耳,可是巷子里除了一地的羽箭外还是什么都没有。

  他们看不到人,只能继续往前搜寻前行。

  队伍离开之后,李叱从屋顶上跳下来,他之前杀人的时候抢了一张弓,只是缺箭。

  在巷子里随便捡了捡就捡起来数十支羽箭,他把箭用绳子绑好后,就朝着这平昌县城里最高的那座木楼跑过去。

  平昌县的县城其实并没有多大,再加上庄无敌有意把人往这边引,没多久李叱就又看到了刘英展那些人,他趴在楼顶上,瞄准了之后一箭射出去。

  这箭来势极快,可是刘英展的武艺确实很强,耳目也灵敏,听到弓弦响动,他立刻往下一蹲,同时双手护住头顶。

  噗的一声,他身后一人中箭,箭力度十足,几乎贯穿而过。

  “在那座楼顶!”

  刘英展立刻指了指。

  一百多人迅速反应过来朝着楼顶放箭,可是李叱在这样的地方,羽箭对他的威胁实在不算有多大。

  他躺在屋顶上,看着箭一支一支的在面前飞过。

  等到下边的羽箭一停,李叱立刻开始还击,连发数箭,箭箭命中。

  此时刘英展气的几乎都要炸了,本不想搭理这个莫名其妙冒出来的人,直接杀了岳华年才是要紧事,可是不搭理那个人,那人却没完没了的偷袭。

  “杀上去!”

  刘英展一声令下。

  一百多黑衣人朝着那木楼猛攻,李叱连续射杀多人后,已经有不少人冲进楼子里,顺着楼梯往上跑,他们到了顶层后,翻出后窗就能爬到屋顶。

  就在这时候,庄无敌骑着马从木楼外边经过,用抢来的连弩朝着那些爬楼的人一阵点射,四五个人哀嚎着摔落下来。

  李叱把羽箭用尽,他把长刀抽出来,站在楼顶正中位置等着,这个地方,四周的屋檐能挡住他的身形,在下边的人看不到他,也就不需要防备敌人羽箭偷袭。

  接下来要做的,就是上来一个杀一个。

  这地形,是李叱在带着岳华年骑猪的时候就发现了的,并且确定可以利用。

  刘英展站在楼下看着,上面一声哀嚎后,一具尸体翻滚着从楼顶摔落下来,砰地一声砸在刘英展身边,砸的地上尘土都激荡起来。

  接下来就没有停,尸体一具一具的翻滚下来,屋顶的斜坡本来人就不好走动,倒下去一个就滚下来一个,下饺子一样,一个一个摔在地上,有的还能抽搐几下,大部分都是直接不动了。

  等到刘英展意识到事情不对的时候已经晚了,他的一百多人都冲进这木楼里,楼顶上逐渐安静下来,没有了喊杀声,也没有人再滚落。

  刘英展往四周看了看,地上都是尸体,皆为一刀毙命。

  就在这时候,刘英展抬头看到了走到屋檐边的那个人,那张夜叉面具,让刘英展的瞳孔都收缩了一下。

  片刻之后,刘英展立刻朝着北边城门方向冲,将速度提升到了极致。

  当他跑到北城门口,才发现封门石已经落下,在之前他们遗弃在这的大车上,那个骑马的人已经坐在大车上等着了,依然把长到扛在肩膀上。

  那个家伙,再次伸出手,把小拇指比划了比划。

  刘英展拎着狼牙棒往前走,一边走一边说道:“你们两个人,杀了我这么多手下,确实很了不起,但你知道我是谁的人吗?”

  庄无敌才懒得说话。

  刘英展大声说道:“我是羽亲王府的人,你们杀的也都是羽亲王府的人,你们会付出什么样的代价,不用我再多说什么了吧。”

  庄无敌还是没有说话,抬起手往刘英展身后指了指。

  刘英展回头,看到那个带着夜叉面罩的人拎着一把滴血的长刀走过来。

  这装束,这长刀,这步伐,已经有七分气势。

  如果李叱不开口说话的话,那么这气势应该能维持的更久一些。

  李叱道:“放下兵器,你已经被包围了。”

  刘英展看了看李叱,又回头看了看庄无敌,哈哈大笑道:“就凭你们两个?”

  李叱打了个口哨,手指头又把面罩捅嘴里了,他把面罩撩起来露出下半张脸,这才打响口哨,然后一头猪从左边过来,一只隼从右边飞落。

  李叱把面罩放下来后说道:“说了,你被包围了。”

  刘英展看了看那猪,大怒。

  “你们在侮辱谁?!”

  庄无敌的长刀在手中转了一圈,起身要战。

  李叱摆手道:“我来吧,正好可以试试这些日子有没有什么长进。”

  庄无敌就又坐下了。

  李叱:“噫,你可以试着客气客气啊。”

  庄无敌:“呵呵。”

  李叱叹了口气,迈步走向刘英展。

  第二百二十一章 一个都不能少

  刘英展并不觉得这种被包围有多大威胁,纵然他打不过那二人联手,难道还不能走?

  纵然他此时不能轻易出城,还不能躲?

  他师兄井颜戾,又岂是一道城门可以挡住的,他计算着时间,觉得用不了多久,师兄就会带人赶到。

  “你们这些中原人。”

  刘英展叹道:“最是喜欢苦中作乐,也最能麻痹自己,明明天下都快没了,江山都快亡了,可看看你们现在这很高兴的样子,一点点小的得意,就让你们原形毕露。”

  李叱笑道:“苦中作乐四个字,我很喜欢。”

  他问刘英展:“那你知道我打算怎么作乐吗?”

  刘英展将狼牙棒指向李叱道:“只管过来,我看你有多少斤两。”

  李叱笑了笑说道:“论斤两?那你就输的很惨。”

  他忽然喊了一声:“神雕,上!”

  刘英展脸色一变,立刻看向右边的那只矛隼,他当然认识这种猛禽,鹰爪如钢,抓住就松不开,强行拉扯便是血肉模糊,其嘴如钩,咬住就是骨肉分离。

  他迅速转身面对那只矛隼,手已经摸向后腰挂着的连弩,只要那东西敢扑过来,他就一箭将其射死。

  砰!

  刘英展被神雕直接撞了出去,那五百斤重的大野猪,这一撞之力能有多恐怖。

  飞出去的刘英展甚至还在半空中翻转了一周,然后重重的摔在地上,这一下一口气几乎都没上来。

  神雕得意的哼哼了几声。

  刘英展看向李叱,眼睛里都是怒意。

  “好卑鄙的小人!”

  李叱道:“它就叫神雕。”

  然后他一指刘英展:“狗子,上!”

  刘英展立刻往四周看过去,哪里有狗?

  然后狗子就扑了下来,两只利爪在刘英展脸上留下了几道伤痕,刘英展拼了命的挥舞双臂,这才把狗子驱赶开。

  满脸是血的刘英展看起来有几分恐怖,他瞪着李叱,如果眼神可以杀人的话,李叱此时早就已经被他大卸八块,九块,十块……

  “你们中原人,都不敢正面交手,靠偷袭取胜,我看不起你们!”

  刘英展咆哮一声。

  狗子一声啼鸣。

  刘英展拼着力气站起来,摘下来连弩,却发现连弩已经被那猪刚刚一下撞坏了,他立刻把连弩朝着狗子砸过去,哪里想到那狗子根本没下来,它叫一声……是给它的跟班下令呢。

  砰!

  刘英展又飞了出去。

  神雕得意洋洋的围着落地的刘英展转了一圈,还抬起头看向盘旋着的狗子,一脸邀功请赏的谄媚。

  刘英展都快起不来了,可是怒火却烧的他又起来了,那个混账喊了一声神雕,猪撞过来了,那个矛隼叫了一声,猪又撞过来了。

  噗!

  一把长刀从刘英展背后飞过来,笔直的像是划过半空的一道流光,长刀从刘英展的背后刺入,瞬息间便贯穿身体,从前胸刺穿出来。

  庄无敌默不作声的走过来,把长刀抽出,一脚把刘英展踹翻在地。

  “走。”

  他说。

  李叱点了点头:“知道。”

  可是不好走,现在两个城门的封门石都放了下来,想再把封门石升起来谈何容易,若是不开城门的话,李叱和庄无敌出去都没有问题,狗子出去自然更没有问题,可是猪呢?

  那玩意五百斤上下,它是肯定跳不出去的。

  “好在咱俩力气大。”

  李叱忽然说了一句。

  庄无敌觉得事情不好,于是不等李叱说出来什么,他已经摇头道:“我不。”

  李叱:“别这样,乖。”

  庄无敌:“滚。”

  没多久,李叱和庄无敌把藏身于柴堆中的岳华年叫出来,又找到裘轻车他们,裘轻车伤的不轻,必须尽快找人诊治才行。

  李叱请了一群年轻力壮的小伙子们帮忙,从上城的坡道登上城墙,然后用很粗的绳索把神雕绑好,一群人拉着绳子把神雕放下去,这猪居然没有一点慌乱,甚至可能还觉得有点好玩。

  放下去神雕,又陆续把裘轻车,岳华年,庄无敌,李叱,还有马放下去,而狗子居然站在那排队等着别人把它放下去,一点隼儿的觉悟都没有。

  李叱交代百姓们,如果盛昌粮栈的人进城之后问怎么回事,不管威胁什么,只说是几十个江湖客保护着岳华年杀出去的,其他的不要说。

  到了城墙下边,李叱看了看神雕,又看了看庄无敌的马,嬉皮笑脸的问:“能不能换换骑?”

  庄无敌看了他一眼,回答依然是三个字。

  “别做梦。”

  李叱认真地说道:“你没有骑过你当然不知道,骑猪比骑马舒服多了,我又怎么会骗你呢?”

  庄无敌:“别扯淡。”

  李叱转身看向岳华年他们几个人说道:“你们从这先往西北方向走,避开从冀州来的人,走上大概一天多就能到唐县,在唐县找郎中医治,再买一辆大车往北,一路去信州关,到了信州关后投靠虞朝宗,就说是李叱让你们来的,他必会好好照顾你们。”

  “虞朝宗?”

  岳华年脸色猛的一变,摇头道:“那是叛贼!”

  李叱看了他一眼,沉默片刻后说道:“你现在也是。”

  岳华年脸色变了变,然后就是颓然的一声长叹。

  李叱道:“到了信州关后,你们还能协助虞朝宗守着边关,如今黑武人还没有退兵,边关压力依然很大,别再用叛贼这样的字眼去说燕山营,他们现在做的事,朝廷的人都没做到。”

  岳华年想着也只能如此,他一人不惧生死,可是身边还有保护他的这些人,若他此时再讲什么清高,只能是害死自己最亲近的人。

  “也罢。”

  岳华年朝着李叱抱拳道:“多谢救命之恩。”

  裘轻车胸口疼的厉害,不方便抱拳行礼,对李叱点了点头说道:“大恩,必不敢忘。”

  李叱抱拳回礼,众人就在城墙下边分开。

  然后李叱和庄无敌俩人一个骑马一个骑猪,故意绕了一个圈子,又从运粮队伍后面的方向跑过来,假意是追上来的。

  苏掌柜问李叱又去了何处,李叱的理由当然还是那个……猪跑了,骑马去追,差点都没追上。

  等再到平昌县城外,封门石起不来,运粮的队伍也就进不来,这一趟看起来怎么都要无功而返。

  便在此时,井颜戾从后边过来,看了看那封住的城门,又抬头看了看城墙。

  “都不许走,我要进去看看,我回来之前,任何人不准离开,否则都会被我所杀。”

  他说完之后一招手,他身后大批的手下随即快步上来。

  有人递给井颜戾一双铁扣,井颜戾戴在手上,脚下一发力,人已经在丈余高度,戴着铁扣的双手迅速的爬动,看起来无比的轻松,没多久就到了城墙上面。

  他把带着的绳索绑好后抛下来,他的手下人开始陆续登城。

  苏掌柜一脸疑惑的看向李叱,李叱已经转移到了旁边大车上趴着起来,一只手还在那揉着屁股,看起来屁股疼的不轻。

  苏掌柜又看了看那头猪,想想就觉得这东西硌得慌。

  余九龄压低声音问李叱道:“怎么回事?到底跑到哪儿去了,这么久才回来。”

  李叱笑道:“过程很曲折,但这不是回来了吗。”

  余九龄听到这句话就知道事情成了,他对李叱笑了笑道:“还行,回来没耽误事。”

  李叱问:“刚刚我一路回来,怎么少了一辆大车?”

  苏掌柜在旁边听着,没听出来这些话里有什么不对劲的,而且李叱居然还能发现少了一辆大车,他对李叱的怀疑就减弱了几分。

  平昌县城西北方向。

  岳华年问裘轻车:“你怎么样?”

  裘轻车苦笑道:“不碍事……没与人交手之前,觉得我这武艺已经能在江湖上行走,纵然不能称得上一流,可也不至于沦为二流,今日这一战后才知道,我……我还比不上那个骑猪的。”

  岳华年道:“真的是……人不可貌相。”

  裘轻车想了想,补充了一句:“猪也是。”

  他问道:“大人,你是朝廷命官,是一县之长,真的要去信州关投靠叛贼虞朝宗?”

  岳华年看向裘轻车,沉默了许久之后说道:“我家里,其实历代为官,我祖上曾为大楚宰相,我曾祖曾为雍州节度使,至我祖父,是曲州府治,我父亲后来为利州府丞,再到我这,是平昌县令。”

  他问裘轻车:“这一百多年来你看出什么?”

  裘轻车叹道:“看出来真正为民做事的好官,为大楚尽心的忠臣,家境却越来越差,官职越来越低,因为大人家里不愿与那些人沆瀣一气,所以……”

  岳华年又道:“你祖上曾为大将军徐驱虏的阵前将军,官至正四品,西疆一战,你祖上就是那支令西域人威风扫地的齿刃刀军将军,现在……”

  岳华年长长的吐出一口气,摇头道:“那个骑猪的好汉说的对,我还有什么资格自恃清高,我说虞朝宗是叛贼,可是虞朝宗治下的地方,百姓们反而安居乐业,这天下早就颠倒了,是非也早就已经不明白。”

  他看向裘轻车道:“我们就去信州关,能为边关尽一份力,这一辈子就算有个好的结果,我虽然是一介书生,可我还有为民效命之力。”

  裘轻车点头:“大人去哪儿我就去哪儿,咱们就去信州关。”

  平昌县。

  城门里边忽然间发出一声巨响,地面都跟着震动了一下,城墙上的灰尘都在往下落,没多久,城门被人从里边拉开,封门石竟是被放倒了。

  脸色阴沉的井颜戾从城门里出来,看了一眼外边的,沉默片刻后说道:“所有人都进城来,一个都不许少。”

  他的视线扫过李叱,李叱还趴在马车上揉屁股呢,根本就没往他这边看。

  可是井颜戾总觉得那个年轻人有些不一般,城中这遍地死尸,和这个人在半路离开真的没有关系?

  李叱像是不经意的抬头看了一眼,然后就微微一怔。

  那个叫井颜戾的人站在城门口,右手抓着刘英展的头发,像是一只恶鬼,拎着另外一只鬼。

  第二百二十二章 流云阵图

  井颜戾拎着他师弟尸体的样子,把所有人都吓了一跳,他眼神冰冷的扫过众人,好像每个人都是他在怀疑的对象。

  而每一个人又都能从井颜戾的眼神感受到,被他怀疑,下场一定很凄惨。

  李叱却并不在意,第一是因为井颜戾不可能这么快就找到证据,第二是找到证据李叱也不怕,因为李叱觉得自己牛皮。

  李叱曾经问过他师父长眉道人,这个世界上的绝顶高手是什么样子,师父想了好一会儿都没有办法回答李叱的问题。

  因为他师父也不知道什么才是绝顶高手。

  师父知道的是,这个世界上一定没有天下无敌,但他正在研究怎么才能培养出绝顶高手。

  李叱觉得天下无敌一定会有的,那就是将来的他。

  井颜戾的样子很吓人,可是已经习惯了自己的夜叉面罩,还有什么是在打起来之前就能让李叱害怕的?打起来之后让李叱害怕的,李叱也没遇到呢啊。

  队伍进了平昌县城,李叱告诉所有车马行的人不要胡乱走动,人家要求去什么地方就去什么地方,除此之外,就待在车上别动。

  苏掌柜带着他们去装粮食,到了官仓之后苏掌柜脸色也变得难看起来,因为官粮少了一大半。

  井颜戾带人去查他师弟刘英展为什么会死,百姓们都已经传开,他也查不出个所以然。

  井颜戾蹲在那查看了一下地上的尸体,又起身看了看,他自言自语似地说道:“有一个不用兵器的高手,拳法狠厉,力大无穷。”

  又走了一段,看到地上的二三十具尸体,他仔细看了看后说道:“这个人要么是骑马杀人,要么是身材极高,他落刀的角度就说明身高不低。”

  “最少有两个人,或者是两批人,箭是从两个方向射向队伍的。”

  他一边看一边说,一直到了那座木楼下。

  这里的尸体最多,围着木楼一圈都是,地上的尸体还没有处理过,也没有人敢去触碰,维持着最初的样子。

  “楼上有人,楼下有人。”

  井颜戾又自言自语了一句。

  就在这时候手下人跑回来,汇报查问的结果,大概打听来的消息都一致,一部分百姓们说没有看到,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一部分说看到了,是两批人在厮杀,一批人不认识,一批人是岳大人的人。

  “多少人?”

  井颜戾问。

  手下人回答道:“有说十几个的,有说几十个的。”

  井颜戾点了点头,这种场面,敌人没有十几个以上应该很难做的出来,这木楼一圈的尸体,有的是刀伤而死,有的是一拳毙命,还有被箭射死的,有被连弩射死的,连刀伤的出手习惯都不相同,所以推测起来刘英展的敌人数量不会很少。

  苏掌柜找到井颜戾,压低声音对井颜戾说官仓的粮食少了一多半,井颜戾的脸色顿时就变得更加难看起来。

  结合县令岳华年已经逃走的事,看来官仓粮食少了才是这场厮杀的原因。

  他师弟刘英展应该是发现官仓里少了粮食,于是带人去质问县令岳华年,结果和一群与岳华年勾结的江湖客打了起来。

  对方的实力不容小觑,因为所有的尸体都是刘英展的手下,敌人能杀了这么多人还全身而退,可见其实力有多可怕。

  “你带人把剩下的粮食运回冀州,我亲自带人去追查,他们若逃走的话,不敢往北,我先带人往南去追一段。”

  井颜戾对苏掌柜说道:“那个车马行的人也都要盯紧一些,别让他们把粮食动了手脚,我观那个车马行的小当家,不像是什么好人。”

  苏掌柜道:“我看他们上上下下,没有一个像是好人的。”

  井颜戾问:“你查过那个李叱的底细吗?”

  “查过,他和夏侯琢是至交好友,就在四页书院里求学。”

  苏掌柜道:“之所以找到这个人,也是王爷的意思,那车马行开业的时候向王爷捐献了一万两银子,所以……”

  井颜戾明白过来,想着既然李叱也是王爷的人,那么和这件事应该没有什么关系了。

  其实这事查出来并不难,只是李叱的身份极容易让人先入为主的不去怀疑,都是王爷的人,难道还能自相残杀?

  再有就是,虽然目击了李叱他们杀死刘英展的人没有几个,毕竟当时百姓们都已经跑回家里去了,可是看到李叱骑着野猪进城的人并不少。

  好在是,岳华年在百姓们心中有着至高无上的地位,所以没有人愿意出卖岳大人,也就没有人愿意出卖救了岳大人的人。

  李叱又做了些假象,让人错觉杀人者绝非一二人,这些因素加起来,让井颜戾的判断出现了失误。

  井颜戾对苏掌柜说道:“尽快装车运粮,不用等我回来。”

  说完一招手,带着大批的手下离开平昌县城,顺着官道往南追了出去。

  李叱他们随苏掌柜去装车,此时的李叱秉持着低调做人做事的态度,像个没事人一样坐在旁边看着粮食装车。

  苏掌柜走到李叱身边,沉默了片刻后说道:“小当家,今天的事有些乱,从官仓里往外运粮……”

  李叱道:“这是官仓吗?我不知道,也记不住。”

  苏掌柜点了点头道:“那就好,这件事如果以后有人问起来,还请小当家如实说就好,那县令岳华年勾结盗匪流民,偷盗官仓粮食,还杀了官差……”

  李叱道:“放心,谁问我都这么说。”

  苏掌柜点了点头:“既然如此,那小当家你歇着,关于这一趟的运费,小当家损失了马车一辆,我就再给你加一车粮食。”

  李叱立刻就眉开眼笑起来,那精湛的演技让人觉得他就是个贪财的家伙,毫无破绽,因为他确实是。

  三天后,冀州城。

  李叱和余九龄从车马行里出来,在路上买了些熟食,又买了些点心,拎着走,一路溜溜达达的回到住处。

  即便是到了现在,他依然保持着极其警惕的态度,直接回家是不可能的,不绕路走上几圈,确保没有人跟踪,他绝对不会轻易进门。

  不为其他,只是因为他师父的安危。

  李叱白天要到书院,还要去云斋茶楼,还要去车马行,整个白天长眉道人都是独处,如果家里暴露了的话,想动手的应该不少,其中一定有许青麟。

  李叱刚一进门就看到师父和燕先生正在院子里笑呵呵的聊着什么,这院子里多了一些看起来乱七八糟的东西。

  有的就是一根普通的木桩,有的则是木头人的样子,还有的像是木制的磨盘,看着让人觉得心头一阵阵的涌出不祥的预感。

  长眉道人看到李叱回来,脸色顿时更加开心起来,他笑着对李叱说道:“历时一年多,为师为你打造的这些东西,总算是都做好了。”

  李叱看着那些东西,这是个啥,这又是个啥?

  长眉道人一本正经地说道:“对于习武之人来说,最重要的是两件事,第一是力量,第二是速度,掌握了超过别人的力量和速度,那么就自然可以轻易击败敌人。”

  “反应,则是速度的前提,你反应慢,出手的速度又能快到哪儿去?唯有反应一流,出手速度才能一流。”

  长眉道人指了指那些木制的东西说道:“这些加起来,叫做流云阵图,是我根据古时候的木阵图所改造,那时候传闻不周山有流云剑宗。”

  长眉对李叱说道:“那时候江湖盛传,流云剑宗的弟子,剑法超绝,出世一人便近乎无敌,之所以如此,便是因为若不能通过木阵图考验的弟子,不准下山。”

  李叱知道这些,师父还曾经说过,天下剑术,最利者便是流云剑宗,奈何周灭后,流云剑宗也灭了。

  蒙帝国铁骑进攻周都城,大周天子号召天下所有人前来守卫都城,流云剑宗上下九百多门人全都去了,最大的七十多岁,最小的十一岁,那一场大战,攻城的蒙帝国死伤七万余,然后都城被攻破,蒙帝国的铁骑杀进去后就开始了历时七天的屠城。

  自此之后,世上没了大周,也没了流云剑宗。

  可是世上还有关于流云剑宗和木阵图的传说,如今,长眉道人历时一年多,打造出来的这小型的木阵图,为了致敬流云剑宗,所以将这木阵图改名为流云阵图。

  这流云阵图的精妙就在于,控制着整个流云阵图的只需一人,想破阵者就能面对无穷无尽一般的攻击。

  长眉道人在流云阵图后边坐下来,在他面前是操控阵图的枢纽,有几十根线,还有一些木杆。

  “你进去试试吧。”

  长眉道人说道:“若你以后能在流云阵图中来去自如,为师也就放心了。”

  李叱看了看看,那大概七八个木人,十几根木桩,五六个木头磨盘,还有一些木球,还有些那是桌椅板凳之类的东西?这有什么的了?

  他点头道:“我一次就破了你的这流云阵图。”

  长眉道人看了他一眼:“呵……”

  李叱迈步进入流云阵图,左边一个木人忽然转了过来,两条胳膊抡起来扫向他的脑袋,李叱立刻低头,刚弯腰,下边的那个木制磨盘似的东西忽然打开,像是水车一样转起来,喷洒出来的细沙代表着毒物。

  李叱往前一跃,跳过第一个磨盘,面前是一个比他高大的木人。

  他刚落地,那木人上半身又旋转起来,两条胳膊就像是密集攻击一样,速度奇快。

  李叱看准了时机,两只手同时伸出去抓住那木人的胳膊,木人的身子立刻就停止旋转。

  李叱道:“这有什么了,眼疾手快而已。”

  木人的裆部忽然开门一样,一根墩布把从里边激突出来,狠狠的戳在李叱的相同部位。

  李叱疼的一弯腰,下边的木制磨盘转动起来,从其中伸出来的木棍就如同连环扫堂腿,把李叱扫翻在地。

  长眉道人轻轻哼了一声,满满都是得意。

  第二百二十三章 对不起

  李叱捂着要害部位从流云阵图里出来,幽怨的看了他师父一眼,已经有不少白发的长眉道人,却满脸孩子般的得意。

  他看向李叱说道:“你今日所见,只不过是流云阵图其中的一小部分威力罢了,这阵图原本一共有九十九种变化,我去繁就简,改为十三种变化。”

  李叱道:“去繁就简请解释一下。”

  长眉道人:“听我继续往下说。”

  李叱道:“去繁就简请解释一下。”

  长眉道人瞪了他一眼:“就是剩下的不会做。”

  李叱道:“这么说就听起来舒服多了,不然我都觉得师父是举世罕见的得道高人。”

  长眉道人又白了他一眼,这徒弟一天不拆他的台,就好像不是亲徒弟了。

  “你以后学着吧。”

  长眉道人说道:“这流云阵图中的木人,非但可以赤手空拳和你打,还可用兵器,等你能闯过这最低层次的阵法之后,我就让领教一下这些木人用兵器是什么风采。”

  李叱道:“师父,我错了……”

  长眉道:“为何突然认错?”

  李叱道:“因为我突然觉得你想弄死我。”

  就在这时候庄无敌从外边回来了,他扫了众人一眼后说道:“没状况。”

  李叱他们都傻愣愣的等着庄无敌的下文,可是居然没有了,那家伙自己打水洗澡换衣服去了,他又跑了一趟平昌县,来回走了一天多,回来之后就三个字……没状况。

  李叱道:“以后,这种打探消息的事,断然不可以再让庄大哥去了。”

  他看向余九龄道:“还是你去的好。”

  他们四天前在平昌县救了县令岳华年,三天前回来,之后盛昌粮栈的人居然真的没有来追查什么,运送了粮食到冀州城里后,也没有拖欠款项,当日结清,按照说好的,赔偿李叱车马,所以多加了一车粮食。

  如果永宁通远车马行不要粮食的话,盛昌粮栈还可以按照高价把粮食收回来,苏掌柜信誓旦旦的说,保证不让小当家吃亏。

  小当家确实没吃亏,可是这种风平浪静,反而让小当家有些不踏实。

  平昌县这一趟后最起码有一件事可以确认,那就是盛昌粮栈的实力深不可测,到底有多少高手以粮栈作为掩护,暗中为羽亲王做事,谁又能说清楚呢。

  粮栈这种生意,真的是近乎于完美的掩护,没几个人会想到一家粮栈里竟是卧虎藏龙。

  李叱想着真不该让庄无敌跑一趟平昌县,从没状况这三个字里,当真是不好推测出来什么。

  余九龄道:“干脆明天我再去一趟吧,庄大哥还是留在家里的好。”

  李叱想了想后说道:“也好,再跑一趟,不然的话心里着实不踏实,盛昌粮栈的人越是什么都不做,越像是什么都想做。”

  余九龄应了一声:“明天一早我就出城。”

  第二天李叱起来在院子里活动的时候,看着那些木人,有一种一把火烧掉它们的冲动。

  正在练功的时候余九龄也起来了,好歹洗漱了一下,和李叱打了个招呼随即出门,他要跑一趟平昌县,距离不是很远,骑马的话来回要跑一天的时间,他要是跑快点的话,可能比骑马来回也不慢。

  李叱练功,收拾,洗漱,准备早饭,一大锅面条煮出来后,他从厨房出来喊师父和燕先生起床,长眉道人还没有起来呢,余九龄回来了。

  李叱看到了余九龄的脸色,很差。

  “怎么了?”

  李叱立刻问了一遍。

  余九龄的喉结上下动了动,像是很难开口,犹豫了一会儿后才说道:“我看见岳大人了,就是平昌县的县令岳华年岳大人。”

  李叱心里骤然一紧:“在哪儿?”

  “城门口。”

  余九龄道:“我刚要出城门的时候,外边有一个车队进来,为首的就是那个叫井颜戾的人,一辆马车改装成了囚车,岳大人就在囚车中,浑身都是血。”

  李叱问:“还有别人吗?”

  余九龄摇头:“没有,大概是都死了,只有岳大人一个被活着抓回来。”

  李叱深深的吸了口气,然后动手给余九龄盛了一碗面条,一边盛一边说道:“先吃饭,吃过饭想办法打听出来岳大人被关押在什么地方,是直接进了羽亲王府还是去了冀州府,若是去的冀州府衙门,咱们应该还有机会。”

  余九龄嗯了一声,端起碗就吃,没多久一碗面条吃下去,他转身出门:“我去打探消息。”

  李叱长长的吐出一口气,心想着这个叫井颜戾的西域人真的小看了他,他居然能追到唐县那边把人抓回来。

  李叱一回头就看到庄无敌站在那,没有说话也不知道在这站了多一会儿,他的脸上都是愧疚。

  “对不起。”

  庄无敌说了三个字,抓起长刀出门去了。

  李叱连忙拉了他一下:“别冲动,想救人也要打听好消息再动手,你先回来吃饭。”

  庄无敌沉默片刻,摇头道:“我等着。”

  然后出门上马,应该是先去车马行那边了。

  冀州府衙门。

  冀州府总捕头姜然看了一眼刚刚被押运回来的岳华年,脸色不由自主的变了变,下手的人,实在太过凶狠,岳华年四肢俱断,下巴也被摘了,左边的耳朵应该是硬生生被手撕下去的,所以断口处显得那么狰狞。

  “先收押入监。”

  井颜戾看着姜然说道:“但是要把消息放出去,让外边的人知道岳华年就在冀州府大牢,他的手下还没有斩尽杀绝,应该会有人来救。”

  姜然不喜欢这个西域人,一点都不喜欢,然而又没奈何。

  这人现在算是王爷面前的红人,几次出去做事,都做的很漂亮很干净,所以王爷也是大加赞赏。

  姜然不愿意多和他打交道,所以就应了一声:“知道了。”

  井颜戾道:“如果人死了,或者真的被救出去了,我和你要,你拿你的命补。”

  姜然脚步一停。

  他曾是这冀州城武备将军府的将军,掌管数千精锐,虽然如今已经落魄,成了这冀州府的总捕,可那也是正五品,和将军同级。

  他转身看向井颜戾,眼睛微微眯着问道:“你是在吩咐我做事?然后在威胁我?”

  井颜戾也在看着他,但似乎对姜然并不在意,轻蔑的看了姜然一眼后转身就走。

  “站在那别动。”

  姜然道:“我说的。”

  井颜戾回头看向姜然道:“你是不是活腻了?”

  姜然冷笑起来,一招手:“所有人弓箭准备,这个西域蛮子看起来要行凶伤人,古圣说过,非我族类其心必异,不必等我号令,他若敢动手,格杀勿论!”

  “是!”

  四周的捕快围拢过来,将井颜戾团团围住,数不清的羽箭几乎都怼在井颜戾脸上了。

  井颜戾问姜然:“你知道你在做什么吗?”

  姜然笑道:“我知道你要是再敢多说一句话,我就撕了你的嘴。”

  井颜戾微微昂起下颌:“试试?”

  姜然后撤一步:“放箭!”

  “等等!”

  有人从外边进来,先是瞪了姜然一眼,然后看向井颜戾问道:“你是谁?”

  井颜戾连忙俯身道:“节度使大人,我是王爷的随从井颜戾,大人是认识问我的。”

  节度使曾凌走到井颜戾面前,脸几乎贴在井颜戾的脸上,一字一句地说道:“本官问你是谁,你就回答你是谁,为什么还要加上王爷随从四个字?”

  井颜戾一皱眉。

  “下次我问你是谁,是谁就是谁,加上王爷随从四个字,是想告诉我,你羞辱一位正五品总捕之后,还可以羞辱一位节度使?”

  井颜戾立刻后撤,俯身道:“小人不敢。”

  “不敢吗?”

  曾凌道:“你一个吐蕃人,倒是比总捕大人还像个当官的,还像个做主的。”

  井颜戾沉默片刻,双膝跪倒:“大人,请恕罪。”

  曾凌哼了一声后说道:“要记住自己什么身份,别以为是都城来的就自觉高人一等,都城以后是谁的都城你心里没有数吗?再说,你就算是都城来的,也不过是个西域人。”

  他一摆手:“退下。”

  井颜戾和他的人立刻弓着身子退了出去。

  曾凌回头看向姜然,又瞪了他一眼:“你是明知道我在这,所以你才故意演戏给我看?就是想看看我救你还是不救你?”

  姜然道:“大人,这个蛮子欺人太甚了。”

  曾凌道:“不过是一条狗罢了,他的主人是王爷,所以狗自然就会显得跋扈些。”

  他拍了拍姜然的肩膀后说道:“这个叫岳华年的人,不要留着了,今夜就处死吧……平昌县的事如果宣扬出去,有损王爷名声,这个西域蛮子就该半路把人弄死,却自作主张的把人带回来。”

  姜然刀:“这个蛮子的师弟死在平昌县了,他把人带回来,是想用岳华年做诱饵,钓出来岳华年的那些帮手。”

  曾凌道:“所以他这种人不顾轻重,不分缓急,不明事理,不识时务,你和他置什么气?王爷自会收拾他的。”

  他一摆手:“好自为之,别再让我给你擦屁股,不然的话以后怎么在王爷面前替你说几句话?”

  姜然俯身一拜:“恭送大人,多谢大人。”

  可他心里却冷笑了一声,在王爷面前说好话?他从武备将军府调到这州府衙门里做总捕已经一年多了,真要是有什么好话,还用等这么久说?

  他已经不在乎了。

  姜然回头看向手下人,又看了看岳华年,他不耐烦的一摆手:“把人架进去,然后你们几个抽个签吧。”

  那几个捕快互相看了看,脸色都有些难看。

  谁抽中了谁动手,这种事,谁愿意动手。

  州府衙门外边,井颜戾站在那停顿了一会儿,然后回头吩咐道:“去几个人,暗中盯着牢房,不许提前把岳华年杀了,谁也不行,我师弟不能白死。”

  第二百二十四章 没办法的办法

  余九龄回到车马行的时候已经过了晌午,见到李叱的第一句话是……人就在冀州府大牢里,我打听到人进去了,守了一个上午,没看到人出来。

  李叱点了点头,虽然在冀州府衙门里比在羽亲王府里要简单一些,可那是相对来说的。

  要想在那么戒备森严的地方救人,大概对比之下就是,你在冀州府救人是九死一生,在羽亲王府救人是十死无生。

  而且可以肯定的是,对方既然把人放在冀州府衙门而不是羽亲王府,那就只有一个缘故,他们在等人自投罗网。

  李叱觉得很难。

  那是龙潭虎穴,非要去闯的话,谁也不能保证一定就不会有牺牲,他只怕失去至亲好友。

  余九龄看向李叱问道:“怎么救?”

  李叱这会儿多想问问别人,怎么救?

  可是所有人都在看着他,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李叱成了做决定的那个人,尤其是,当师父都很少喊他丢儿,朋友都在叫他李叱,丢丢这个名字已经成了过往,这种等他做主的事就变得越来越多。

  然而他才多大?

  李叱深深的吸了口气,十几岁的肩膀上,压着一种连真正的成年人都扛不住的压力,这压力叫人命关天。

  “我们在冀州府,这一年多来有没有已经可以用的内应?”

  李叱问。

  这一年多来,都是余九龄在跑这些事,其实余九龄并不是最合适的人选,他足够机灵,反应极快,可是他说话没有把门的,和熟人怎么都好,去冀州府里拉拢几个内应,很难。

  余九龄一脸歉疚的看向李叱,摇了摇头:“没有什么人可用,和我关系还算不错的几个捕快,位置太低了,说不上话,而且也没有到能让他们冒险的地步,没办法把我们偷偷带进大牢里。”

  李叱点了点头:“确实有些难度。”

  燕先生看了看长眉道人,两个人平日里大概是什么事都不管的,此时看到李叱那一脸的难色,两个人都有些内疚,然而此时的内疚也帮不上忙。

  “我出去转转。”

  李叱道:“我回来之前,不要轻举妄动,尤其是庄大哥。”

  李叱看向庄无敌说道:“岳大人值得我们冒险,但如果是把所有兄弟性命都搭上的冒险,代价太大了,我不同意。”

  庄无敌张了张嘴,最终只是点头:“知道了。”

  李叱不放心,又交代了一句:“我不回来,什么事都不要做,就当做什么都不知道。”

  余九龄问:“要不要我跟着你?”

  李叱摇头:“不用,我只是出去想想办法。”

  他走了几步又停下来,他最不放心的就是庄无敌,正好想到了另外一件事,于是交代道:“庄大哥,带兄弟们乔装一下,从冀州府衙门往反方向走,往岳大人进城的那个城门走,如果一路上没有遇到岳大人的那几位护卫,那就出城,我怀疑岳大人身边的护卫没有都遇难,如果他们还活着的话,一定会想办法救岳大人,拦住他们。”

  庄无敌点头:“我去办。”

  然后一招手,带着一队兄弟们去换衣服。

  李叱此时脑子里也没有一个很成型的想法,他出了门之后一路走一路想,脑子里把能用到的人都过滤了一遍,想来想去,似乎一个都没有。

  兄弟们最厌恶的就是和官府的人打交道,哪一个不是苦大仇深?余九龄的掌柜如同他父亲一样,死于缉事司之手,庄无敌对官府的恨意更浓。

  连他自己,都有一种不可抗拒的对官府的抵触心。

  走到冀州府衙门不远处,李叱找了一家茶楼进去,直接要了一个二楼靠窗的包厢,坐在那,打开窗子,看着冀州府衙门,心里却还是没有一丝的主意。

  力量啊。

  巨大的力量差距。

  就在这时候,李叱听到包厢外边传来一阵脚步声,小伙计陪笑着恭维,从门外路过的就是冀州府衙门的人,李叱刚刚往窗外看的时候看到了,其中一个人身穿总捕官服,应该就是冀州府的姜然。

  李叱坐在那没动,侧耳倾听,因为他听到了姜然刚刚骂了一句街。

  隔壁包厢传来桌椅响动的声音,然后就听到姜然愤怒的说话声音。

  “一个西域蛮子,仗着是从都城来的人,是宇文家的走狗,竟敢在我面前放肆,若非节度使大人拦着,今日我就真的敢杀了他。”

  姜然的一名手下说道:“大人你消消气,不过是个没见识也未开化的蛮子,这种狗仗人势的东西,不通情理也不知尊卑,大人别气坏了身子。”

  姜然道:“他们竟然连节度使大人的话都敢不听,几个人守在牢房门口不许我们动手,这窝囊气!”

  他啪的一声拍了桌子,然后是茶杯落地的声音。

  李叱眉角微微一抬。

  “大人已经派人去禀告节度使大人了,节度使大人应该会去求见王爷。”

  “没有用,这都已经半日了,如果节度使大人跟王爷说了有用的话,王爷的命令也早就到了,看来王爷也是想斩草除根,利用岳华年把他的部下一网打尽。”

  听到这些之后,李叱的脑子里飞速的运转起来。

  他侧头往窗外看了看,仔细在大街上寻找,终于在几个角落处发现了举动异常的人。

  刚刚没有注意看所以还没察觉到,那几个地方的人,已经有一阵子没有移动过,一直停留在原地,这些人应该不是冀州府的人,而是井颜戾的人。

  李叱深呼吸,让自己尽量的平静下来。

  大概一刻之后,李叱想到了一个办法,他从鹿皮囊里取出来青衣列阵的绳结,看了看后嘴角逐渐勾出笑意。

  他走到门口,朝着小伙计招了招手,小伙计立刻过来,李叱把青衣列阵的绳结递给他说道,“送到隔壁给总捕大人,就说我不方便过去相见,但是有几句话需要隔墙告诉总捕大人。”

  小伙计不敢耽搁,连忙拿着绳结送去隔壁。

  不多时,隔壁就静了下来。

  又过了一会儿,李叱听到了姜然的声音:“隔壁是谁?”

  这种茶楼的包厢都不是砖石隔墙,而是木制的,隔音并不好,李叱靠近隔墙后说道:“大人,是节度使大人让我过来的,不太方便见面,大人请听我说完。”

  姜然道:“我已经让人守着这一层楼,你只管说。”

  李叱道:“节度使大人去求见王爷,王爷的意思是,这个岳华年该死,但应该利用他把余孽一网打尽,节度使大人也不好多说什么,但是节度使大人心里有些不舒服,所以让我过来……”

  李叱略微一沉吟,继续说道:“大人,能不能想办法送我们几个兄弟进去?”

  姜然问道:“节度使大人是什么意思?”

  李叱很认真地说道:“节度使大人什么意思都没有,大人应该明白这一点,这件事和节度使大人完全无关,甚至和我们青衣列阵都无关,是岳华年的同党潜入大牢行凶,而且,当时在场的也不是大人,是井颜戾的人。”

  姜然沉默片刻后说道:“我明白了,这件事和节度使大人毫无关系,但是,要除掉的是谁?是岳华年还是井颜戾?”

  李叱道:“井颜戾,请大人想办法送我们几个兄弟进去,然后再放井颜戾进大牢,其他的事,交给我们就是了。”

  姜然嘴角一勾,心里舒服了不少。

  “你们几个人?什么时候到?”

  李叱道:“今夜子时后,两个人进大牢,其他人都在外边接应,为了做的像一些,我们会劫走岳华年,在城东河桥边,大人在那等候,我们会把岳华年再交给你,到时候大人就说是自己追上了我们。”

  姜然嗯了一声:“子时后,你们在衙门后门处等着,我自会安排人带你们进大牢,也会把守卫调开。”

  李叱道:“多谢大人,节度使大人那边会假意过问此事,大人还需配合好,不管节度使大人怎么问,只管说不知道就是。”

  姜然道:“我明白的,此事当然和节度使大人一点关系都没有,也和我一点关系都没有,所以大人问起来,我也会如实回复。”

  过了一会儿,不见再有人说话,姜然立刻带人闯进隔壁屋子,屋子里已经空无一人,可是守在外边的人却不见有人下楼。

  他手下人问道:“大人,这件事似乎有些奇怪,要不要立刻派人去请示一下节度使大人?”

  姜然点了点头:“你现在就去问问。”

  那手下刚要转身走,姜然又一把拉住。

  片刻后,姜然摇了摇头,他看了看手中那条青衣列阵的绳结,这绳结不会有错,而且是四结,所以证明刚刚说话的人在青衣列阵中地位不低。

  李叱刚刚放下的,是当初夏侯琢的那条绳结,四结的身份确实不低了。

  “不要去问了,不管是不大大人的意思,召集所有人,今天夜里都不许回家,就在冀州府后门外边守着,不要漏了痕迹,进来的人如果杀的真是井颜戾,那么我们就不管,如果他们有什么异动,那就全都杀了。”

  姜然嘴角勾了勾,笑容中有几分得意。

  “如果他们有什么异动,刚好可以利用,就说他们是岳华年的同党,到时候乱箭之下,把井颜戾的人也都杀了。”

  他笑道:“我倒是盼着刚刚的人不是节度使大人派来的,如果是的话,我们还要好好配合,如果不是的话,全都顺势除掉,干干脆脆。”

  李叱其实没走。

  他就在屋顶的房梁上,躺在那听着姜然和手下人说话,李叱忍不住在心里骂了一句,这个王八蛋,心眼真歹毒……

  没多久,姜然带着手下匆匆离开,李叱等他们下楼之后也下来,站在窗口侧面看着,确定姜然已经回了州府衙门里,李叱才茶楼另一侧的后窗翻出去。

  他快步往车马行的方向回去,脚步都变得稍稍轻松了些。

  第二百二十五章 都不要放走

  李叱回到车马行的时候,发现车马行的气氛稍稍有些不对劲,表面上看起来大家还是该干嘛干嘛,四周显然增加了防备的人数。

  李叱就知道一定出了什么事,所以脚步都不由自主的加快了些。

  等到了车马行的后院,李叱就看到师父也在这,正在给躺在床上的伤者检查,李叱到近前才看出来,伤者居然是岳华年的那个忠诚的手下裘轻车。

  “我们在城外发现的,晕倒在路边沟里了。”

  庄无敌的一名手下对李叱说道:“当家的说得把他带回来,不然的话他撑不住多久,身上的伤太多了,按理说这样的伤早就撑不住了才对,可他却硬是撑到了城外。”

  李叱点了点头,他注意到裘轻车的脚上没有鞋,脚底都是血糊糊的,也不知道走了多远的路才会把脚走成这样,而且他身上还有那么重的伤势。

  “大人!”

  就在这时候,裘轻车猛然间惊醒,眼睛里瞬间就充满了血丝。

  众人连忙把他按住,过了一会儿后裘轻车才反应过来,他茫然的看向四周,从恐惧到迷茫再到绝望然后是似乎看到了一点点希望。

  “你们……”

  余九龄道:“在城外把你捡回来的,你先躺好歇着,伤口还没有处理完。”

  裘轻车道:“多谢你们,但我还得走,大人现在生死不明,我得去救他。”

  李叱伸手按住裘轻车的肩膀说道:“岳大人的事,我们管了,你伤势太重留在这休息,等把岳大人救出来之后我安排你们俩一起离开。”

  他看了一眼庄无敌,庄无敌从李叱的眼神就看出来有事要做,而且李叱已经想到了救人的办法。

  李叱道:“今夜子时,我和庄大哥出去做事,九儿你现在出去一趟,找几个人,请他们务必在子时之后到冀州府衙门东侧接应我们。”

  余九龄问:“找谁?”

  李叱在他耳边说了几个人的名字,余九龄应了一声,然后立刻就转身跑了出去。

  李叱看向庄无敌说道:“现在去睡觉吧,养足精神,子时之后我们俩的事比较难做,庄大哥,不管发生什么事,都不要冲动,听我的可以吗?”

  庄无敌嗯了一声,转身走了。

  临近子时的时候,李叱在院子里整理了一下身上的装备,他看了一眼也已经准备好的庄无敌,两个人都是一身夜行衣,如今的李叱已经不必再穿那身七分袖七分裤,但是那身衣服没有扔掉,他打算夏天的时候再用,夏季款的夜行衣。

  “尽量不要露面,不要说话,不要恋战。”

  李叱连说了三个不要。

  庄无敌只是点了点头。

  他们俩把黑色纱巾拉上去蒙住口鼻,然后同时掠出了大院,两个人顺着屋顶的起伏前行,速度奇快。

  刚到子时,大街上的打更人才过去,李叱和庄无敌已经到了冀州府衙门的后院门外,李叱上前轻轻敲了敲门,立刻有人从里边把门打开。

  李叱轻声说了一句青衣列阵,那人点头,然后带着他们穿过后院直奔冀州府衙门牢房所在。

  牢房里,井颜戾的几个手下脸色轻蔑,这牢房里的几个当值狱卒都已经趴在桌子上睡着了,这让井颜戾的人格外的瞧不起,在他们看来,这些做狱卒的做衙役的,只是一群看门狗而已。

  浑身是伤的岳华年靠坐在牢房里,他睡不着,且不说心里有事,就说身上如此重的伤,疼也会疼的人睡不着。

  他想死,可是却不能死,他很清楚,如果他不死的话,裘轻车他们几个一定还会来救自己。

  虽然没有绑着他,可他却像是一具这样钉在墙上的尸体,他四肢俱断,下巴也被摘掉,想死而不能。

  井颜戾的一个手下走过来看了看,见岳华年还睁着眼睛,哼了一声后说道:“别急,看得出来你想求死,再等等吧,等你的同党到了,把你们一块送走。”

  岳华年艰难的侧头看了看那个说话的人,虽然他脸上都是血迹脏污,看起来应该极狼狈,可是他的眼神却依然高贵干净,他说不了话,但他的眼神比任何锋利的话还要锋利。

  牢房外边,井颜戾看了一眼门口的手下问道:“冀州府的人呢?怎么就你们几个在这守着?”

  手下人回答道:“衙门的人看不惯我们,之前又闹了起来,他们就赌气撤走了,说是把大牢都让给我们了。”

  井颜戾道:“倒也无妨,一群废物,留在这也没什么用处,你们把外边守好,有事立刻示警。”

  手下人应了一声。

  井颜戾进了大牢里边,看了一眼那几个趴在那睡觉的狱卒,看着就心烦,上去一脚踹在其中一人身上,那狱卒猛的摔倒在地,起身怒视着井颜戾,井颜戾也看着他。

  “你们要睡就滚回去睡,别在这碍事。”

  几个狱卒互相看了看,有人说了一句走就走,然后几个人就都走了。

  井颜戾骂道:“王爷手下如果都是这种废物,大事怎么能成?!”

  话音刚落,又有两个狱卒进来,两人都拎着食盒,低着头走路,头上的官帽压的极低。

  井颜戾立刻就觉得不对劲,伸手拦住:“停下!”

  前边的那个狱卒没有丝毫犹豫,猛的把食盒甩向他脸上,井颜戾闪身避开,那狱卒没有把刀,而是双拳连环猛攻,出拳速度快的让人根本就看不清楚。

  砰砰砰砰砰……

  井颜戾双臂架在身前,只一息时间,硬生生架住了那狱卒一息之内猛攻过来的二十三拳。

  一息,二十三拳。

  井颜戾的甩了甩胳膊,两臂剧痛。

  那狱卒一抬头,抬起手摘下来官帽甩出去,井颜戾侧头避开,狱卒的下一轮攻势又到了。

  井颜戾不敢大意,脑海里却瞬间想起来之前在平昌县城里发现的那些尸体,很多人都是被一拳毙命。

  “岳贼同党!”

  井颜戾立刻喊了一声。

  他手下人抽刀从侧面攻了过去,前边的狱卒正是李叱,他一拳打在刀身上,那把长刀直接就飞了出去,拳劲之大,长刀戳进另外一个人身上后透体而出。

  李叱再一拳打在那人太阳穴上,一拳,太阳穴直接瘪进去一个大坑,另外一边的太阳穴却瞬间鼓了起来。

  被击中的人横着摔倒在地,脑袋又重重撞在地上。

  又一名杀手过来一刀斩落,刀子还没有落下,李叱一拳打在那人胸口,砰地一声,胸口塌陷,后背鼓起,人向后飞了出去,落地之前就死了。

  再一拳轰在第二人的脖子上,颈骨直接打断,人连反应都没有就摔倒在地。

  井颜戾哼了一声,从腰畔把长刀抽出来,一刀劈落,李叱闪身避开后低呼了一声:“交给你。”

  他一闪开,身后的庄无敌一刀落下。

  井颜戾长刀架起,刀撞刀身,那一声脆响,震的人耳朵里都一阵阵发麻。

  井颜戾与庄无敌战在一处,李叱双拳开路,没有任何多余的招式,一拳一个,那些原本还凶神恶煞一般的杀手,在李叱双拳之下犹如草人一般,毫无招架之功。

  李叱连杀四五人后冲到牢房门口,他双手抓住牢门上的锁链发力一拉,那么粗大的锁链,直接被拉断了。

  嘣的一声,锁链断开,李叱拽着牢门往外一甩,牢门直接给拽掉了,木屑纷飞。

  李叱迈步进了牢房:“大人,我来救……”

  话还没说完,李叱猛然后退。

  从屋顶上有一道黑影飘身落下,剑锋朝下,李叱如果不躲的话,这如毒蛇吐信一般的长剑就能贯穿李叱的头颅。

  那人头朝下落下来,剑尖点在地上,剑身微微弯曲,人又翻身回来,还没有完全落地,长剑再次攻了出来。

  那剑势犹如江水连绵,快如星河泄落。

  李叱不断后撤,那剑在李叱身前不断的闪烁,剑芒炸开,漫天银光。

  李叱矮身,长剑扫过,背后的木栏都被扫断,牢房的木栏每一根都有腿粗,这剑锋扫过,却如同切开了豆腐似的那么轻易。

  李叱眼神一凛,这人的武艺是李叱到现在为止见过的最强对手。

  他后撤的时候看了一眼,那人一身黑衣,但身材娇小,不像是个男人,也蒙着脸只露出一双眼睛,那双眼睛很大。

  女剑手再次一剑刺过来,李叱侧身避让,一挥手抓住木栏往外一抡……女剑手立刻后撤,长剑在身前不断的横扫,片刻后,李叱发现手里的木桩只剩下一小截,被人家的长剑斩的地上都是木头块。

  女剑手飘身落在岳华年的牢房里,看着门外的李叱,沉默片刻,她招了招手,意思是你进来。

  李叱也招了招手,示意你出来。

  女剑手哼了一声,抖动长剑再次杀了出来,李叱忽然一低头从剑身下边钻了过去,冲进牢房里迅速的把岳华年抱起来,那个女剑手一剑落空,李叱扛起来岳华年,一脚扫断木栏,木头纷飞中女剑手不得不后撤。

  李叱扛着岳华年冲出牢门,然后就一怔。

  庄无敌哈着腰喘息着,在他身上有一道长长的刀口,血流不止。

  井颜戾距离在半丈之外,长刀遥遥指着庄无敌。

  李叱心里一惊。

  庄无敌的武艺他很了解,居然不敌?

  就在这时候,外边忽然传来一阵很急促的脚步声,紧跟着就是一大群衙役出现在牢门口,总捕姜然带着人堵在那,伸手指了指牢房里的人大声喊了一声。

  “逆贼,居然敢劫狱,给我放箭!”

  那些捕快似乎也没打算管谁是谁,密集的羽箭朝着人群射了过来,整个牢房里的人都是被攻击的目标,谁也别想避开。

  姜然大声喊道:“给我瞄准了射,一个都不要放过!”

  第二百二十六章 帮我三件事吧

  冀州府衙门总捕姜然朝着牢房里边喊了一声:“所有人都给我瞄准了射,一个都不许放过!”

  这么近的距离,这种不算宽敞的地方,说实话放箭过来想瞄不准都有些难。

  两三支羽箭飞过来,最前边的那个杀手躲闪不及,几支箭全部命中。

  “姜然!”

  井颜戾一声暴喝:“你大胆!”

  姜然才不管那些事,再次喊了一声:“我说过没有,瞄准了射,别伤到自己人!”

  噗噗噗……不远处的一个杀手身中六七箭倒在地上,呼吸逐渐消失的人却不肯闭上眼睛,眼皮合上的速度比生命离开的速度还要慢一些。

  “废物!”

  姜然一脚把身边的捕快踢开,把那捕快的弓箭抢过来说道:“让你们瞄准点,不要伤到自己人,这么近都射不准,怎么会如此的废物!”

  他把弯弓拉起来,在那一瞬间井颜戾就做出反应,他觉得姜然是在瞄准他。

  他觉得的对。

  姜然一箭放出,井颜戾猛的闪身进了旁边的牢房里,那支箭带着破空之声从他身边激射而过,砰地一声戳在对面的墙壁上,这箭上的力度之大,似乎要把墙壁射穿似的。

  井颜戾的那些手下纷纷避闪,过道两侧都是牢房,他们只好躲进牢门里。

  通道已开,姜然朝着李叱一摆手,李叱立刻扛起来岳华年就往外冲,冲过姜然身边,李叱低声说了一句:“多谢。”

  姜然回了一句:“就不爽这些蛮子在咱们的地盘上狗一样乱咬人。”

  李叱先冲了出去,庄无敌紧随其后,他身上中了一刀,刀口很长,不过没有伤及内脏。

  “哎呦!”

  姜然一屁股坐在地上,然后朝着自己身上指了指:“给我几脚,来点脚印。”

  他手下人连忙在他身上补了几脚,动作很快,姜然倒在地上大骂道:“你们这群废物!居然拦不住那两个逆贼!”

  井颜戾从其中一间牢房里出来,见人已经跑了,脸色立刻就变得格外难看,他看向姜然,姜然在那哎呦哎呦的喊着。

  “王爷面前,我会向你讨个说法。”

  井颜戾路过姜然身边的时候低头说了一声,然后带着人追了出去。

  外边,李叱一只手扛着岳华年一只手扶着庄无敌,很快就跑到了后院那边,后门开着,他只希望让余九龄去求救的人能来帮忙,如果不能的话,他自己带着两个人走的希望真没有那么大。

  他刚从后门跑出来,井颜戾带着一群杀手就追到后院了,井颜戾一招手,那个女剑手立刻跳了起来,井颜戾向后把胳膊伸出去,手掌张开,女剑手凌空而起,脚尖落在井颜戾的手掌上,井颜戾猛的往前一掷……

  就好像投掷出去一根标枪似的,那女剑手顷刻之间就飞了过来。

  她似乎这样与井颜戾配合已经不止一次,在把她投掷出来的时候,她身体倾斜的角度已经快要与井颜戾的胳膊平行。

  李叱回头看了一眼,刚要把两人放下接招,一道黑影出现在李叱面前,没回头,只说了一个字。

  “走。”

  李叱看到那人背影后就松了口气,加速往前冲了出去。

  那个黑衣长衫的男子蒙着脸,手里拿着一根竹棍似的东西,女剑手飞身而来,半空中一剑刺向长衫客,长衫客的竹竿横向一扫,精准的点在女剑手的剑身上,当的一声脆响,那剑就被他拨开。

  女剑手落地,长剑犹如暴雨一般连环猛攻,剑势密集的让人看到了头皮都会发麻,在月色下,留下一道一道的银影,像是又无数把剑刺向长衫客一样。

  长衫客原地不动,手里的竹竿犹如凤点头,速度之快无法形容,女剑手出一剑他就挡一剑,他的竹竿每一次都能精准的点在长剑剑身上,把每一剑都点开。

  呼吸之间,荡开三十三剑。

  这种速度,恐怖的令人窒息。

  而且他还一直站在原地没动,左手负于背后,只是右手的竹竿防守,风雨不透。

  女剑手连续猛攻竟然不能攻破,她愣了一下,然后脚下一点往旁边冲了出去,长衫客横移一步,竹竿点向女剑手的咽喉,女剑手不得不后撤。

  看到后边井颜戾已经追到近前,长衫客又回头看了一眼,李叱带着两个伤者应该走远了。

  长衫客轻笑一声,掌中竹竿往上一扬,然后拂袖在竹竿上扫了一下,竹竿就如同利箭一样飞向女剑手,女剑手立刻将长剑立起来挡在身前,当的一声,竹竿撞在长剑上,女剑手握剑不稳,长剑拍在她自己脑门上。

  啪……

  声音还挺脆,女剑手的脑门上随即留下一道红印。

  长衫客转身而行,看不出多大动作,但是身形极快,几个起落,人已经消失在夜色之中。

  另外一边,李叱带着两个人狂奔,他侧头看向庄无敌问道:“庄大哥,你怎么样?”

  庄无敌回答道:“不要紧。”

  李叱又看向岳华年,岳华年那张脸看起来已经惨白的没有一丝血色,他本就已经被折磨的只剩下一口气罢了,不管救还是不救,他可能都撑不过今夜。

  他眼神哀求的看向李叱,似乎是想要说些什么,李叱看了看前边,距离车马行已经不远,他咬着牙坚持着,带着两个人加速向前。

  回到车马行,余九龄看到李叱他们脸色大变,上前扶住庄无敌,长眉道人连忙去取伤药。

  李叱抱着岳华年跑到后院那边,在后院床上,身负重伤的裘轻车也没有睡下,听到门响动,他立刻支撑着上半身起来,然后就看到了李叱抱着岳大人进门。

  裘轻车翻身从床上滚下来,趴在地上说道:“属下裘轻车,拜……拜见大人。”

  李叱把岳华年放下,给岳华年把下巴接了回去,然后又去扶裘轻车。

  “我,时间不多了,听我说……咳咳,听我说话。”

  岳华年靠在那,咳嗽了几声,血丝从嘴角往下缓缓的流。

  “一会儿,把我送回去吧,不然的话,因我而死的人还会更多。”

  月华年看向李叱说道:“大恩不知如何言谢,但我命已不长久,不能在牵连别人……”

  “大人!”

  裘轻车眼睛红红的,趴跪在那,抬着头看向岳华年说道:“大人,我带你走,我一定会找人治好你。”

  “轻车,不用了。”

  岳华年应该是想伸手把裘轻车扶起来,可是他四肢俱断,已经做不到。

  “我的大限应该已经就在眼前,我们就这样聊几句。”

  岳华年看向裘轻车道:“当年你来找我,第一句话是什么,还记得吗?”

  裘轻车使劲儿点头。

  岳华年笑了笑,脸色痛苦,笑的却释然。

  “你见了我第一句话问,听说你是个好官,真的假的?”

  岳华年看了裘轻车,然后微笑着继续说道:“我回答你说,我当然是个好官,我当官就是为了当好官,然后你说,那……以后我裘轻车就是你的护卫了,有我在,没人能杀你。”

  裘轻车一边哭一边说道:“大人说,我没钱。”

  岳华年道:“你说,不要钱,管饭就行。”

  裘轻车道:“大人说,吃的不好。”

  岳华年眼里泪水滑落,依然笑着说道:“你说管饱就行。”

  他看着裘轻车,好一会儿后说道:“这几年来,我好像都没有管过你一顿酒,现在也还是穷的买不起酒……”

  岳华年侧头看向李叱:“能……”

  “有的!”

  李叱立刻转身跑出去。

  不多时,李叱抱着一坛酒回来,一进门,一掌把酒坛封口劈开,倒了两碗酒,一碗递给裘轻车,另一碗他端着送到岳华年嘴边。

  “轻车,我敬你。”

  岳华年一低头,李叱连忙把酒喂给他,才喝了一口,岳华年就剧烈的咳嗽起来,那碗里的酒就变成了红色。

  裘轻车爬着往前要去扶着岳大人,岳华年微微摇头道:“我没事,只是太久没有喝过,有些不适应了,我年少时候在都城,可是三五斤都喝不醉的……轻车,我最后的话还是要求你帮我,一共三件事。”

  裘轻车连忙说道:“大人你说,什么事我都去做。”

  岳华年道:“第一件事啊……你得好好活着,娶个媳妇,生养几个孩子,这是你早就答应过我的,第二件事,一会儿我死了之后,你不要阻拦,让这位英雄把我尸体送回去,这样的话,不会牵连别人,你知道,我这辈子最不愿意连累别人,最不愿意亏欠别人,所以一会儿他若是不肯答应,你要劝他。”

  裘轻车咬着嘴唇,血往下流。

  “我……答应大人!”

  裘轻车重重叩首。

  “第三件事,轻车,你过来扶着我,朝着南边磕个头吧。”

  岳华年道:“我少年离家于都城求学,后被分派到平昌县任职,算算日子,离家二十年有余,从没有回去看过,世上不孝者,有我一人。”

  裘轻车爬过去,扶着岳华年转身,岳华年朝着南方磕了头,抬起头的时候,脑门上已经有些红肿。

  “爹娘,是孩儿对不起你们,我其实……想回家,好多次,觉得这县令不做也罢,我为什么不回去在二老面前尽孝?可是爹娘,我若走了,平昌县里不知道多少人家破人亡,我好难啊爹娘,想走,百姓们跪在那说,大人,你走了,我们怎么办?”

  他又一次磕下去。

  岳华年的额头顶着地面,声音沙哑的哭着说道:“好难啊,做官真的好难啊……爹,娘,我特别的累,特别的难受,我想回家的,真的想……我不是个圣人,我救不了天下,我……想吃娘做的饭了。”

  扑通一声,岳华年的身子栽倒在地。

  裘轻车看着倒在地上的岳大人,他的身子剧烈的颤抖着,伸出手想去扶岳大人,可是手颤抖的太厉害,没有力气。

  “啊!”

  裘轻车一声哀嚎,然后一口血喷了出来。

  李叱颓然的坐在地上,身边的酒坛倒了,酒洒了一地。

  第二百二十七章 二两银子一壶茶不亏

  第二天,冀州府衙门。

  节度使曾凌带着不少人直接进了州府衙门,暂代的府治府丞等一众官员全都俯身迎接,一个个吓得大气都不敢出。

  堂堂冀州府的州府衙门,居然被几个乱贼杀进大牢里,非但劫走了一名重犯,而且还杀了不少人。

  更可气的是,劫走了重犯的乱贼居然一个都没有拦下来人家大摇大摆的走了,这件事若是传扬出去,百姓们会怎么说?

  “一群酒囊饭袋!”

  曾凌罕见的发了脾气,脸色铁青。

  “王爷让你们这些人管着冀州府衙门,你们却让王爷如此失望,你们还有什么脸面站在这一个个自称下官?”

  哗啦一声,跪下来一片人。

  大楚盛世的时候,对跪拜礼可没什么讲究,就算是上朝的时候,文武百官也不用每次都对皇帝陛下行跪拜礼,只有大朝会规格以上盛事的时候才会有这样的讲究。

  下级官员见到上级官员不用跪,见到皇族,哪怕是羽亲王这样的分量,也不用跪。

  可是到了这乱世,膝盖不值钱了。

  “我叫到谁,谁先滚过来解释。”

  曾凌一摆手:“冀州府总捕姜然留下,其他人都给我滚到外边去候着!”

  一群人噤若寒蝉,呼啦呼啦的退到了大堂外边站着去了,曾凌在主位上坐下来,看了一眼,余怒未消,喊了一声:“滚远点!”

  一群州府大人们连忙又往远处退,低着头夹着尾巴的样子有些好笑也有些可怜。

  曾凌看向姜然,瞪着他,狠狠的瞪着他,姜然看了看节度使大人这表情,心说节度使大人这戏真好,要不是我知道内情,我都要信了,我都得吓坏了。

  好在是我知道内情,知道节度使大人就是做做样子。

  “姜然!”

  曾凌一声暴喝。

  “下官在。”

  姜然心说这戏我也得陪着演啊,之前在茶楼的时候,那个青衣列阵的人都说了,节度使大人到时候会亲自过问此事,走走过场做做样子。

  “你好大的胆子!”

  曾凌怒道:“身为冀州府衙门的总捕,居然眼睁睁的看着人犯被劫走,就在你面前,眼睁睁的看着!”

  姜然跪在那说道:“下官有罪,下官失职,请大人责罚,下官当时确实在场,但是下官也是尽了全力的,这件事归根结底其实都怨井颜戾那些人,他们驱赶狱卒官差,不准下官的人看守,下官的人只能在大牢外边设防,靠近了都不行,都会被打骂。”

  姜然悲愤地说道:“在大牢里当值的几名狱卒,都被井颜戾羞辱,有一人被踹的受了伤,现在还不能动弹,只能卧床静养,下官是听到声音后立刻就率领手下人赶来与那些乱贼搏斗……”

  曾凌气的脸上变色,看了看外边那些官员距离已经足够远,他起身走到姜然身前,实在忍不住,一脚踹在姜然身上。

  “现在井颜戾在王爷面前告你的状,你如何解释?你的人射杀了他多名手下,你又如何解释!”

  姜然叩首道:“大人,卑职冤枉啊,听闻喊杀之声,卑职带着人冲进来,那些乱贼蒙着脸,井颜戾的人也蒙着脸,根本无法区分,下官只能下令放箭阻挡贼人逃走,难免会有误伤。”

  曾凌长长的吐出一口气:“那你呢?井颜戾在王爷面前说你装作受伤,实则是不愿阻拦那些匪徒,可有此事?!”

  姜然跪在那说道:“大人,卑职从出事到现在都没有回过家,没有换过衣服,大人你看,下官身上的脚印,衣服上的破口都还在。”

  他可是小心翼翼保存着证据,就是为了给曾凌看的,那身上的脚印其实真不好保存下来,但凡睡觉多翻几个身都没了,要是不小心拍打两下,连个尘土印都找不到。

  就这也不是看的很清楚了,最清楚的脚印是刚刚曾凌踹的那一脚。

  “你!”

  节度使曾凌看了看那些脚印,气的头皮都快炸了。

  他指了指姜然道:“大小不一,各种脚印,闯进来的劫匪不过几个人,你倒是挨了这么多脚,是那些劫匪每个人有三只脚还是四只脚?一个人三只脚踹你,没有五个人以上都踹不出这么多来!”

  姜然低头看了看,然后对曾凌讪讪的笑了笑道:“大意了。”

  曾凌一怒:“你个王八蛋……”

  姜然连忙道:“大人消消气……”

  曾凌长长吐出一口气,回到主位那边坐下来,缓了缓后说道:“我和你说过不要胡乱有动作,你就是不肯听,要么就不做,做了就做干净,你要是昨夜里连井颜戾也干掉了,我绝对不会如此骂你,可你做的不干净!”

  姜然心说我凑还能这样?大人你提前也没说啊。

  早知道就下手再狠一些了。

  他是不敢直接问,大人这不是你安排的吗?

  曾凌当然也不会说啊,因为这根本不是他安排的,他当然也不会直接问姜然,你安排这些是为什么。

  他觉得是姜然干的,姜然觉得是他干的。

  “唉……”

  许久之后,曾凌又叹了口气后说道:“王爷让我来问你们,就是王爷以为这件事与我有关,就算是我解释,王爷怕也不会听我的解释……”

  他看向姜然说道:“还是那句话,井颜戾和他的人如果昨夜里都被你除掉了,这件事死无对证,反而好说,现在他一口咬定是你把劫匪放进来的,你怎么对王爷解释?”

  姜然自以为很聪明的回了一句:“大人回去怎么说,我就配合大人怎么说。”

  曾凌又沉默下来,不知道多久之后,曾凌才开口说道:“我已经和王爷做了保证,要把这件事查的水落石出,这段日子……你就先回家去休息吧,有什么事我自会派人问你,等到没什么事了,我再安排你回来。”

  姜然心说这样也好啊,都是安排好的,都是一个过场,都是做做样子。

  于是他俯身道:“都听大人的。”

  曾凌本以为姜然会有些不满意,没想到姜然这么痛快就答应下来,他有些于心不忍,毕竟姜然是他的旧部,是他一手提拔起来的,原本是堂堂的武备将军府将军,现在沦落到被几个西域蛮子欺辱。

  “你且安心回去,用不了多久我就会把你调回来。”

  曾凌摆了摆手后说道:“你先退回去吧。”

  姜然想着还有件事没对上呢,于是问了一句:“大人,那岳华年如今在什么地方,大人知道吗?”

  如果曾凌不知道,那这件事到这可能就对不上了,关键是曾凌真的知道。

  “昨夜里,青衣列阵的人来向我汇报,他们巡城的时候发现有一处地方见了火光,然后在那地方发现了一具尸体,被烧过了,但是从缺一只耳朵四肢俱断来看,应该就是岳华年的尸体。”

  姜然想着,果然姜还是老的辣啊,这死无对证这一招,大人真的是老姜,他姜然是嫩姜。

  他对节度使大人真是佩服的很,被免职非但没有什么怨气,反而开开心心的回家去休息了,想着我为节度使大人做事,用不了多久大人还是会提拔我的。

  那尸体不是岳华年的。

  昨夜里岳华年死去之后,李叱想着总不能让这样一位英雄的尸体沦落到被那些奸佞小人羞辱的地步,于是和余九龄又离开车马行。

  他们知道府衙那边一定会处理尸体,趁着都在搜查的时候,余九龄仗着轻功身法好,悄悄又回到府衙里偷出来一具西域人的尸体,按照岳华年的伤势处置了,再烧一把火,这样也就真假难辨。

  而这,也离不开另外一个人的帮忙。

  此时此刻,岳华年的尸体已经被运出了城外。

  城外一条河边,李叱他们利用车马行的身份,把尸体藏大车中运出城,选了一处还算不错的地方掩埋。

  李叱扶着裘轻车跪在那叩首,上香,烧了纸钱,然后众人又返回城内。

  车马行后院,李叱扶着裘轻车躺下来,坐在他身边说道:“你且在这安心养伤,等你伤好之后再做其他打算吧,去你想去的地方。”

  “我没有想去的地方。”

  裘轻车看向李叱说道:“但伤好之后我就去信州关,大人说,在信州关抵御外敌入侵,是大事,是一个大楚男儿应该做的事,我要遵从大人遗愿。”

  李叱点了点头:“先把伤养好。”

  他起身要走,裘轻车看向李叱说道:“多谢你安葬大人。”

  李叱道:“我不想安葬他,我本想救活他。”

  说完之后迈步出门,到了屋子外边,抬头看着那碧空如洗,李叱长长的叹了口气。

  他站在门口好一会儿,然后回头看向裘轻车说道:“你别想太多,好好养伤,如果你自暴自弃的话,岳大人的仇怎么报?这个仇,终究不能忍了。”

  裘轻车使劲儿点了点头道:“必须杀。”

  一个时辰后,云斋茶楼。

  雅间里,李叱朝着坐在那品茶的中年男人抱拳一拜:“多谢叶先生相助。”

  叶杖竹喝了口茶,笑道:“这茶不错,刚刚我问过,这一壶茶就要二两银子,一会儿你把账结一下,说谢谢显得多没有诚意,请我喝茶,你我两清。”

  李叱张了张嘴,最终挤出来一句:“这样,太便宜我了。”

  “不便宜。”

  叶杖竹道:“如果帮你要打的是咱们中原人,自然不是这个价,但打的是西域蛮子,二两……他们也就值这个钱,我不亏。”

  李叱都被逗笑。

  叶杖竹看向李叱说道:“你是夏侯的兄弟,巧了,我也是。”

  他指了指对面的座位:“怎么,这二两银子一壶的好茶,就不打算一起喝?若我一个人都喝了,你就亏的更多。”

  李叱坐下来,有些局促地说道:“要不然,再要一些点心干果?”

  叶杖竹道:“你是刚意识到自己的抠门?”

  李叱脸微微一红。

  叶杖竹叹道:“值了,夏侯说你从来都不会害臊,也不会脸红,我能看到你臊了真不容易,夏侯都没见过吧。”

  李叱脸又一红,点了点头道:“确实没见过。”

  叶杖竹沉默了片刻后看向李叱说道:“知道为什么我愿意和夏侯做兄弟吗?”

  李叱没回答,不知道如何回答。

  叶杖竹道:“因为夏侯是个顶天立地的男人,李叱……你也是。”

  第二百二十八章 敬礼!

  云斋茶楼里的客人,大多数还是来看小先生的,一年多来小先生热度不减,来看的人反而更多,还不都是因为他长得好看。

  长得好看,有些时候就是这样容易让人忽略其他。

  茶楼大厅里,一阵阵的喊着小先生三个字,而此时李叱坐在二楼雅间和叶杖竹喝茶,听着这喊声,叶杖竹忍不住嘴角微微带笑。

  “很奇怪。”

  叶杖竹看向李叱说道:“你这样性格的人,我以为你会不喜这样的场合。”

  李叱笑着摇头,他说不上不喜,也说不上喜。

  当初选择来云斋茶楼说书唱曲儿,只是因为缺钱,可是久而久之,这里也有了几分感情,下边的人那般热情,久而久之,这里也有了几分得意。

  李叱看向叶杖竹笑道:“叶先生也很奇怪。”

  叶杖竹问:“我奇怪在何处?”

  李叱道:“其实昨天我让九龄贸然的去求你,本没有多大把握。”

  叶杖竹又问:“是因为我是青衣列阵的人,而青衣列阵是节度使的人?”

  李叱点了点头。

  叶杖竹再问:“既然没把握,为什么你要让人去找我。”

  他不等李叱回答后说道:“是因为夏侯临走之前对你说过,如果遇到什么难事,就来找我对不对?”

  李叱又点了点头。

  叶杖竹道:“我先认识夏侯,才知有青衣列阵。”

  他看着李叱,笑着继续说道:“但我先进的青衣列阵,才认识的夏侯,所以,你明白我刚才那句话的意思吗?”

  李叱明白了。

  不管是不是先进的青衣列阵,在叶杖竹眼里,先有夏侯,才有青衣列阵。

  叶杖竹端起茶杯抿了一口,热茶带着淡淡香气沁入胃里,让人觉得很舒服,和自己认为志同道合的人在一起聊几句,比这热茶更让人舒服。

  “你和夏侯是一路人,但又不是一种人。”

  叶杖竹语气很平和地说道:“夏侯心中所愿,是敢为天下先,却不想天下谁人不识君,夏侯对你的评价是,他日李叱必是天下无人不识君。”

  他沉默了片刻,补充了一句:“夏侯还说,他是天下先,你是先天下。”

  李叱一时之间不知道说些什么,毕竟这些话盛赞太重。

  “你知道我当初为什么要进青衣列阵吗?”

  叶杖竹问李叱。

  李叱摇头:“不是很清楚,难道先生不是军伍出身,然后再被派到青衣列阵的吗?”

  “我不是军伍出身,只是因为常年在这其中混迹,所以让很多人都误解我曾是披甲人……”

  叶杖竹道:“我父亲曾是,我兄长也是,两个人都战死在北疆,父亲先死,兄长补父亲的缺,府兵军户,惯例如此……那时候我还小,父亲离家之前对母亲说,若我死,长子从军,长子死,次子从军,我母亲问,那家呢?家不要了吗?”

  叶杖竹沉默片刻后说道:“父亲说,我们是军户,军户就是做这个的。”

  他喝了口茶,似乎是在平静心情,他看起来永远都是那么一个淡然的人,也是一个自信的人,可他首先是个人,人有情义,没有谁说亲人生死可以淡然如水。

  看起来的淡然,只是因为时间足够久了,让人学会了伪装。

  “我兄长战没,母亲已经承受不了这种离别之痛,在父亲衣冠冢前痛哭,说一辈子没有忤逆过父亲,这次真的不能再把儿子送去边关。”

  李叱重重的吐出一口气,他能理解这种感情,他的师父就是这样的想法这样的感情,可是相对来说,师父的不舍,比起叶杖竹母亲的不舍又怎么可能相同?

  因为叶杖竹的母亲,已经舍过两次了,一次是丈夫,一次是长子,经历过两次舍之后的不舍,才是真的痛不欲生。

  叶杖竹看向李叱,笑了笑,看起来依然平静。

  “那时候的羽亲王,还不是现在的羽亲王,他还没有被分封到冀州,还没有亲王之尊,还是个皇子,你不知道的是,他曾隐姓埋名至边关参战,也曾手刃十数敌寇,我亲眼所见。”

  他低头看着茶杯,停顿了好一会儿后说道:“是不是觉得有些矛盾,我母亲不准我再去边疆,为什么我会看到羽亲王上阵杀敌?”

  “那时候黑武来犯,兄长战没,军书到了家里,母亲跪地哀求送军书的人,让他别把我带走,送军书的团率跟着母亲一起哭,然后说……我们是军户啊。”

  叶杖竹道:“冀州城内军户九百七十,冀州治下军户三万六千,哪一家不是白发人送黑发人,哪一家不是……”

  叶杖竹握拳,手背上青筋露了出来,然后又缓缓松开。

  “北邻黑武,冀州军户三万六千,哪一家不是断子绝孙。”

  这四个字,像是刀子一样割在李叱的心里。

  叶杖竹道:“恰好羽亲王路过,看到之后我母亲痛哭失声,就以皇子之尊,收我为随从,这样就不用上阵杀敌,但我还是去了,我是护卫,皇子上阵,护卫怎能不从?”

  他长长的吐出一口气后说道:“那时候的王爷还不是现在的王爷,二十年,会让一个人改变很多,夏侯就像是十七岁时候的王爷,所以王爷才对他那么好,确实是太像了。”

  “后来我对王爷说,我想从军,王爷说我答应过你母亲,永远不会让你再去战场。”

  叶杖竹又倒了一杯茶,却忘了喝,直到那杯茶逐渐放凉。

  “冀州这边和别的地方不一样,正北是黑武,西北是草原,东北是渤海,所以最苦的也是冀州军户。”

  叶杖竹看向李叱说道:“我敬重夏侯,犹如敬重十七岁的王爷,那时候我把王爷当兄弟,现在我把夏侯当兄弟,二十年我还是老样子,没有长进,所以又认识了你。”

  叶杖竹指了指北方:“战士军前半死生。”

  他又指了指楼下:“美人帐下犹歌舞。”

  说完之后起身,走过李叱身边的时候拍了拍他的肩膀,脚步停下来,低头对李叱说道:“夏侯知你,我便信你,夏侯敢做天下先,他日你为先天下,我还是我叶杖竹。”

  说完后,下楼而去。

  李叱坐在那沉默了很久很久,楼下依然传来阵阵的呼声,他们还在等着小先生在说书,等着小先生在唱曲儿。

  李叱却觉得自己脸上有些烫有些疼。

  叶杖竹的话里没有明说什么,可是意思已经足够清楚,夏侯说你可为先天下,这就是你的先天下?

  李叱缓缓起身。

  一楼大厅里,众人看到李叱从二楼下来,气氛随即更热烈了一些,李叱低着头走到台前,如以往一样很客气的俯身施礼,然后回到台桌后,站在那好久都没有说话。

  场面一时之间安静下来,所有人都等着李叱开口,他们也在猜测着,今日小先生要说的是什么书要唱的是什么曲儿。

  “承蒙诸位抬爱。”

  李叱终于开口说话。

  他再次拜了拜,然后缓了一下。

  众人觉得今日这气氛有些不一样,所以更加安静。

  李叱说道:“今日说几个人吧……我讲过很多次徐驱虏,今日不讲他,讲讲别人。”

  他停顿了一下,然后长长吐出一口气。

  “一百二十六年前,黑武人寇边,大家知道在幽州往北有一座边关城叫什么名字吗?”

  下边有人回答:“山狱关。”

  李叱道:“那一年,山狱关守将名为杨舞墨,在黑武人大举来犯的时候,因为敌势太凶,传来命令让他放弃山关退守幽州,杨舞墨说,退一步数万生死,不敢退,苦战十二日,三千六百人阵亡,杨舞墨死于城门下。”

  “他双手死死拉着城门,黑武人从城墙上攻入,再到城门处准备打开这门,发现杨舞墨已经死在这,两只手依然没有放下来,他身负重伤,是流血而死,黑人开城门,却掰不开杨舞墨的手指,最终用刀斩断了他的双臂。”

  “后世有人说杨舞墨太傻,为什么不听军令撤走?他是有时间走的,可他不守这十二日,冀州数十万百姓哪里有时间走?”

  李叱道:“七十二年前,黑武人攻破边关,兵围冀州幽州,两城犹如两座孤岛,城外尸横遍野,冀州再往东南有个县叫登门县,县丞大人高久保带着三百六十厢兵奔赴幽州支援,走到半路遇到逃难的百姓,告诉他们幽州守不住的,黑武人已经把幽州死死围住,他们也进不去。”

  “高久保说,如果国家遇到了危险,有三种人可以退,一是老人,二是妇人,三是孩子,有两种人不能退,一是军人二是男人,老子既是军人也是男人,所以当赴死。”

  李叱看向在座的人,停顿片刻后继续说道:“所以他死了,带着三百多人朝着围在幽州外边的黑武人发起进攻,这样一个人,几十年后有人骂他蠢。”

  李叱继续说道:“三个月前,黑武人有来了,代州关内守军一千二百,三日死绝……一百二十六年后,我还知道杨舞墨的名字,七十二年后,我还知道高久保的名字,三个月后,我在这里给诸位讲故事。”

  他后撤一步,然后俯身一拜。

  “这是我最后一次来云斋茶楼,诸位以后不用来这里等我,我将安心求学,学成之后便去试试能不能做个披甲人,如果以后中原盛世,也有人坐在茶楼里听故事,那故事里的人叫李叱,我想,那故事应该不会太差。”

  他转身背对着听书的那些人,面向北方。

  “我不是军伍出身,但我今日想敬个礼。”

  李叱抬起手放在胸前,朝着北方,然后抬起右脚重重的往下一跺脚,砰地一声,似乎地面都震动了一下。

  也不知道为什么,在场的所有人都站了起来,每个人都把手抬起来放在胸口,然后所有人重重的躲了一下脚。

  砰地一声,地面真的震动了一下。

  今日我为说书人,不教人负江山。

  他日我为披甲人,不叫江山负我。

  ……

  ……

  第二百二十九章 时间差不多了

  大兴城。

  这座曾经象征着大楚鼎盛的都城,如今也是大楚荣耀最后的遮羞布,而遮住的不是知道害羞的人,遮住的是一群不知羞的人。

  城内看起来依然繁华如初,各种达官贵人依然锦衣怒马,女子们身上的衣服依然好像锦绣花团,男子们身上的佩剑依然可以指点江山。

  东宫。

  太子杨竞坐在正堂门口的台阶上发呆,应该是在发呆,他低头看着地面,那地面光秃秃的,又能有什么?

  有几只蚂蚁在来来回回的经过,它们可能是在为了活命而奔波,就好像这江山内的百姓。

  东宫内侍总管太监温绣刀小跑着从外边回来,到了杨竞身前俯身一拜道:“殿下,督主大人求见。”

  低着头的杨竞眼神里闪过一抹恨意,但他抬起头的时候,脸上只剩下了惊喜。

  “亚父怎么来了?”

  堂堂太子,说出亚父这两个字的时候,竟然没有丝毫的迟疑,甚至还颇有些激动。

  缉事司督主太监刘崇信从外边缓步进来,看到太子杨竞之后连看快走几步,俯身道:“殿下。”

  杨竞跑到刘崇信身前,双手扶着刘崇信的胳膊说道:“亚父,你是想念我了,特意来看我的吗?”

  “哈哈哈哈……”

  刘崇信大笑起来,然后用一种很得意但是偏偏又显得有几分真诚的语气说道:“殿下,以后可不能再称呼老奴这亚父之名了,老奴是陛下的老奴,也是殿下的老奴,这让朝臣们听了,会说殿下不好。”

  杨竞一甩手道:“我还怕他们了不成?一群酒囊饭袋的东西,那些人根本不足为虑。”

  他问刘崇信道:“亚父,是有什么好消息?”

  刘崇信点头道:“往冀州去的钦差已经出发了,带着陛下的旨意,陛下听老奴说了冀州那边的事,又知道都城外边来了几个小毛贼,于是就同意殿下的请奏,调武亲王大军回归京州剿灭叛军。”

  杨竞松了口气,脸色有些害怕地说道:“那些叛军多可怕,都已经到京州了,再不把武亲王调回来的话,说不定他们就敢打都城,把武亲王调回来后,把那些宵小之辈全都杀了,要诛九族!”

  “是是是,殿下说的是,这等大罪,当然要诛九族。”

  刘崇信有些为难地说道:“可是老奴当初不想把武亲王召回来,武亲王这个人,他不喜欢老奴,老奴也不喜欢他。”

  “亚父,你让他回来把叛军剿灭,然后再让他滚蛋不就是了。”

  杨竞拉着刘崇信的手说道:“亚父,你看我最近新想到一个好玩意,我带你看看。”

  刘崇信笑道:“殿下就是贪玩。”

  杨竞把刘崇信带到空地,指了指自己画好的那些格子,又指了指对面的瓦片说道:“暂时还没有想到什么好名字,就叫踢瓦,我来给亚父演示一下。”

  刘崇信笑呵呵的看着,看了几次,杨竞就拉着他一起玩,很快瓦片就被打碎,杨竞显然有些不开心,往左右看了看,没有新瓦,于是一指房顶说道:“去几个人,给我拆瓦下来!”

  刘崇信连忙拦着说道:“殿下,这可使不得,若是让朝臣们知道,也会说殿下不好。”

  “我拆自己家的屋瓦,关他们什么事?这些人是不是有病?他们若是胡乱说话,我就让人去拆了他们家里的屋瓦。”

  杨竞道:“快去,给我多拆一下下来。”

  刘崇信还是想劝太子殿下不能这样做,但杨竞只是不听,谁劝都不行,他正玩在兴头上,让他打住?怎么可能。

  东宫的一群内侍和护卫连忙搬来梯子,爬到屋顶上给太子殿下上房揭瓦。

  刘崇信劝不动,就只好陪着杨竞一起玩,足足玩了半个多时辰,他说还有要紧事回宫里,杨竞还不高兴,说亚父都没有陪他玩的尽兴,刘崇信只好说明日再来,杨竞这才放他走。

  出了东宫之后,刘崇信却没有回宫城里去,而是直接去了宇文家。

  大兴城里无人不知宇文家的那片豪宅在什么地方,占地之广,甚至比宫城都小不了多少,这样的违制都没人管,是因为陛下不管。

  陛下都已经几十年没有上过朝了,一年到头都不愿意见那些大人们,看一眼就烦,什么事都是刘崇信代传,刘崇信不说,皇帝就不知道,刘崇信说了,皇帝也觉得懒得管,还不如自己多玩会。

  刘崇信似乎对这里很熟悉,进门之后也不用人引领,直接到了宇文崇贺的书房外,他在门外敲了敲后说道:“宇文老狐狸,我来了。”

  宇文崇贺已经六十几岁,但是看起来却不显得那么老,或许是因为长期养尊处优,又或许是因为直到现在还保持着每日练功,所以显得年轻。

  “督主怎么到了。”

  宇文崇贺连忙扶着刘崇信的胳膊进门:“督主来我家里做客,应该先派人知会一声,你看我这什么都没有准备,岂不是显得怠慢了督主。”

  刘崇信哈哈大笑道:“宇文老狐狸,我到你这来,还需要那么客气吗?”

  他坐下来后说道:“我刚去了一趟东宫,陪殿下玩了会儿。”

  宇文崇贺问道:“殿下……最近可好?已经有阵子没有见过殿下了。”

  刘崇信道:“好的很,这两日又想出来个新花样,居然让人上房顶把瓦片揭下来踢着玩,你说咱们这位太子殿下,比咱们陛下怕是有过之而无不及了吧。”

  宇文崇贺叹道:“殿下年少时就有英名,七岁时与人辩论便少有一败,怎么随着年纪的增长,反而越来越像个孩子了?”

  刘崇信道:“没什么奇怪的,咱们陛下现在不还是那样?”

  他端起茶杯抿了一口后说道:“殿下他贪玩一些没什么,如果一点儿都不贪玩的话……”

  他看向宇文崇贺,宇文崇贺立刻就笑起来,像只老狐狸那样的笑起来,他笑,刘崇信也跟着笑起来。

  “对,殿下贪玩些没什么。”

  宇文崇贺道:“殿下贪玩些,国事上不懂的地方,不是还有督主你指点帮衬吗?不是还有我们这些做臣子的辅佐吗?”

  刘崇信笑着说道:“就是这个理,前几年的时候我看太子殿下事事都想管,心里还有些别扭,从去年开始,殿下是什么事都不想管了,我这心里还是有些别扭。”

  他看向宇文崇贺说道:“殿下要是真的这么贪玩的话,我们这些做臣子做奴婢的,就应该让殿下多玩几年才对。”

  宇文崇贺大笑道:“殿下有的玩,我们才有的玩。”

  刘崇信跟着笑,过了一会儿后问宇文崇贺:“我来找你,是想问你一件事,武亲王回来之后,你能不能控制住他?”

  他突然间严肃起来,原本还笑着的宇文崇贺连忙收起笑容,微微俯身说道:“督主放心,咱们就直接不放武亲王进都城,那不就好了吗?他回来是回来的事,回来进不来……”

  刚刚板起脸的刘崇信又哈哈大笑起来,伸手指着宇文崇贺说道:“老狐狸,我就说你他妈的是个老狐狸,哈哈哈哈……就这么办吧,武亲王回京州剿灭叛军,打完了就让他继续滚回冀州那边去,我看羽亲王也不是什么好鸟,让他们兄弟去自相残杀也不错。”

  宇文崇贺道:“督主思谋甚远,佩服佩服。”

  刘崇信道:“我昨天在宫里又见到几个生面孔的宫女,问了问,说都是你派人献给陛下的?”

  宇文崇贺立刻站起来俯身说道:“这件事,我已经让人禀明督主了啊,难道下边人没和督主说?”

  刘崇信一摆手道:“下边的人跟我说一声?我指不定什么时候愿意见一见,以后这种事,还是你亲自和我说一声的好,免得又和这次似的,我把人都打死了,才知道你是安排进宫的,多不好。”

  “是是是……”

  宇文崇贺道:“确实是我的疏忽,督主放心,这种事绝对不会再有第二次。”

  刘崇信那阴沉的模样一瞬间就又没了,比西蜀道那边的绝技变脸还要快的多。

  他笑呵呵地说道:“宇文大人要是想多为陛下效力,跟我说,我知道陛下喜欢什么样的,也知道陛下不喜欢什么样的,你来和我说,我帮你选。”

  他起身:“我就不多打扰了。”

  说完后大步往外走,宇文崇贺没来得及穿好鞋子,赤着脚一路跟在刘崇信身后送他。

  刘崇信当然注意到了,但是没说,一直到出了宇文家的大门,刘崇信回头看了看宇文崇贺才装作很惊讶地说道:“哎呀,看看国公你这是折煞老奴了呦,怎么不穿鞋就出来了。”

  他把自己的鞋子踢掉甩在地上:“快穿上,可别着凉了。”

  宇文崇贺连忙俯身道谢,没有去传刘崇信的鞋,而是俯身把两只鞋捡起来,再次道谢。

  刘崇信哈哈大笑,上车,一摆手:“走吧,回宫。”

  回到家里,宇文崇贺把手里那双鞋随手递给手下管事:“去,刷洗干净,然后装进玉盒,摆放在我书桌上,让所有人都知道这件事。”

  “是!”

  管事连忙把那双鞋收起来,吩咐人去刷洗。

  不多时,宇文崇贺的长子宇文持从外边进来,脸色有些难看,他一摆手道:“都出去吧。”

  屋子里的下人随即全都退了出去。

  宇文持看向宇文崇贺道:“父亲,还要忍那阉贼到什么时候?”

  “最多半年。”

  宇文崇贺指了指茶壶,宇文持连忙过去给他父亲换了一壶新茶,然后给父亲倒了一杯。

  宇文崇贺道:“时间差不多了,我让人吩咐了下去,城外的叛军往都城这边靠一靠,老狐狸刘崇信也会怕,所以已经往冀州传旨调武亲王回来。”

  他看向宇文持道:“也就半年吧。”

  宇文持问:“武亲王若不回来呢?”

  宇文崇贺道:“他不回来,难道不怕大楚就没了吗?北疆的事,再大,大不过京州的事。”

  他往后靠了靠,眯着眼睛说道:“你可以去想想刘崇信有多少条罪名了,到时候谁先拿出来,太子殿下就会更容易记住谁。”

  宇文崇贺的手指轻轻敲打着桌子,一下一下,那样子像是在敲打着天下江山。

  第二百三十章 左右不过一死

  大兴城,东宫。

  太子杨竞看了一眼大门方向,刘崇信已经走了很久,可他却没有立即停下来,这样一个幼稚的游戏他自己又玩了足足半个时辰才停下来,累的满头大汗,即便如此,停下来之后也还是下意识的看了看门口。

  踢瓦片?

  他自己都觉得有些恶心,一个二十几岁快三十岁的男人,还要忍着这恶心,管一个阉贼叫亚父。

  他以为自己会愤怒,会发泄,可是他没有,他很平静的回到房间里,把门关上,说一声我累了不许打扰,这屋子里的世界便是他的世界。

  唯有在这一刻,他才是真正的自己。

  昨天宇文崇贺派人悄悄过来,告诉他说武亲王大军最迟半年就会回来,今天刘崇信就过来试探他,一位大楚的太子殿下,却不得不在一个阉人面前唯唯诺诺。

  宇文崇贺派来的人还说,计划已经准备的差不多了,算计好了武亲王大军回归京州的时间,就会把计划展开。

  而武亲王去冀州,本身也是计划的一部分。

  这个计划前后跨度大概需要两年,计划的每一个步骤都出自太子杨竞之手,细化到每个人应该做什么,甚至是每句话应该怎么说。

  这个计划到现在为止,知情者不超过五个人,就连宇文崇贺的两个儿子都不是知道的很清楚,只是大概知道要等到武亲王回来,而武亲王回来做什么他们完全不知情。

  坐在书桌前发呆了好一会儿,杨竞的眼神里出现了一种别人理解不了的悲伤。

  “殿下,好像有些难过?”

  一个人从屏风后边走出来,看了一眼杨竞的脸色。

  杨竞回头,他看着这个人说道:“你越来越放肆了。”

  那人笑了笑道:“因为我现在发现,我居然是那么重要的一个人,既然我在这个关键的时候很重要,那么我放肆一下又何妨?”

  他就大模大样的在杨竞旁边坐下来,还把双脚放在桌子上,看起来格外的不敬。

  杨竞倒是没有什么反应,甚至都没有生气。

  他问:“姚无痕,你是我王叔派来的人,为什么你会选择留在我身边。”

  “因为杀你没有什么挑战性。”

  姚无痕笑道:“前几日我要杀你的时候,你跟我说了一句话……你说,杀太子多无趣,因为这个天下现在可以杀太子的人那么多,又不缺你一个。”

  姚无痕道:“我忽然觉得很有道理。”

  杨竞笑起来:“你也是个疯子。”

  姚无痕很随意地说道:“我可不是疯子,你也不是疯子,殿下想救大楚,我想出名。”

  杨竞问:“出名就那么重要?”

  姚无痕耸了耸肩膀后说道:“这是一个很没有意义的问题,比如我问殿下,救大楚就那么重要?”

  杨竞点头:“那好,我不问你……可是我想知道,羽亲王让你来杀我,给了你多少银子,我问过你一次,你没回答。”

  “不多。”

  姚无痕道:“如果我是因为银子的话,殿下那句话还能改变我心意?”

  他起身,活动了一下后说道:“我打算出去快活一阵子,如果不出意外的话,殿下的计划就要开始了,万一我会死了呢?”

  他伸手:“给一些银子,我缺钱。”

  杨竞指了指不远处的一口箱子说道:“自己取,那箱子里的钱本就都是给你准备的。”

  姚无痕点了点头,走到箱子边上,回头问:“这大楚都城里,最红的青楼姑娘是谁?”

  杨竞摇头:“我不知道。”

  姚无痕又问:“那最贵的青楼是哪里?”

  杨竞又摇头:“我不知道。”

  姚无痕撇嘴:“那你装的很不像,一个二十几岁快三十岁的成年男人,居然只对一些小孩子的游戏感兴趣,而对女人没兴趣。”

  杨竞脸色猛的一变,片刻后他起身说道:“那我和你一起去。”

  姚无痕笑道:“但你不能和我抢,哪怕你是太子。”

  杨竞道:“我不但不和你抢,我还帮你结账,你想吃什么我就给你买什么,想要什么我就送你什么。”

  姚无痕挑了挑大拇指:“所以,你会赢的。”

  他看了看四周,然后问杨竞:“你睡过你东宫里的侍女吗?”

  杨竞道:“我不想回答你。”

  姚无痕叹道:“殿下不回答可以,但你不如去问问,今天哪个侍女不方便服侍你,不然的话,你突然去了青楼,刘崇信会怀疑你。”

  杨竞沉默了片刻,然后问姚无痕道:“你如果不做杀手的话,也会是一个很好的谋士。”

  姚无痕道:“无趣。”

  一个时辰后,皇宫。

  正在吃饭的刘崇信听手下人说太子殿下带着几个随从去青楼了,这让他吃了一惊。

  那位太子殿下虽然贪玩,但和他父亲正相反,他父亲沉迷女色,他却对女人没什么兴趣,到现在也没有选一位太子妃出来,这已经很不合规矩。

  然而当今陛下都不在意,也就没有什么规矩不规矩的。

  “他为什么突然要去青楼?”

  刘崇信问。

  手下人俯身在刘崇信耳边低语了几句,刘崇信嗯了一声后说道:“派人盯着就是了,殿下若是喜欢玩,那你们就多让他玩玩,以后做了皇帝可不能再那么玩了,再玩的话,大楚都要被玩没了,咱们陛下玩了一辈子,他不能再玩了。”

  他摆手:“去吧,别扰我吃饭。”

  冀州城,羽亲王府。

  节度使曾凌快步进来,看到羽亲王后俯身一拜:“王爷,是发生了什么急事?我正在查冀州府大牢的案子,听闻王爷召见,急匆匆就赶了回来。”

  羽亲王道:“刚刚我王兄派人送来急报,他说陛下旨意已经到了,让他马上率军返回都城,可是北边黑武人才刚刚后撤,还没有完全退走,王兄担心左武卫大军撤离之后,代州关没人守……”

  曾凌问道:“武亲王的意思是,让冀州军过去?”

  羽亲王摇头道:“我不想让冀州军过去。”

  曾凌道:“若是武亲王大军回都城的话,王爷这边确实需要大军筹备出兵之事,所以分派兵力很不妥当,但若不派兵去,武亲王又不会轻易离开边关……”

  羽亲王道:“所以我找你回来,是想和你商量一下,你看看先分派几千人过去,就说是先锋军,到了之后让我王兄先走,然后你派人去见虞朝宗,跟他说,让他派人去守代州关。”

  曾凌沉思片刻,眼神亮了起来。

  “王爷高明……虞朝宗现在已经有不敬之意,他如今又兵强马壮,举事之前,征讨他的话不太实际,不如让他分兵去守代州关,还要守着信州关,再加上燕山营,他分兵三地,不足为患了。”

  羽亲王笑了笑道:“既然他不想跟我,那我就暂时让他给我守着后院,后院安稳,我才能领兵征战,虞朝宗不是想要一个仁义之名吗?我就给他。”

  他看向曾凌说道:“你再去一趟幽州。”

  曾凌立刻明白过来,俯身道:“明日我就去,必须从罗耿那要来一个态度,如果他的铁骑愿意随王爷南下的话,大事可成。”

  羽亲王道:“后有虞朝宗,前有罗将军,中间坐镇的有你……”

  他起身,一边踱步一边说道:“我都觉得自己只要摆在这就行了。”

  曾凌觉得王爷这话里有话,他俯身道:“王爷,冀州府大牢的案子,我从幽州回来之后会继续查,一定查个水落石出。”

  “不用了。”

  羽亲王道:“你还真以为我会在乎几个西域蛮子?给他们点脸面,是因为他们是宇文家的狗。”

  他看向曾凌说道:“你只管去幽州,别的事不用你过问。”

  曾凌连忙俯身答应了,可是脑子里却总觉得事情不对劲,王爷完全没有必要让他这样一位节度使亲自去见罗耿,直接派人把罗耿找来冀州岂不是更好?

  如果罗耿答应了那自然好办,如果罗耿不答应的话,把他扣在冀州,让他儿子领兵来见。

  他亲自去幽州,罗耿不离开他幽州的大本营,有何忌惮?

  忽然之间,曾凌想到了什么,他出了羽亲王府后,在马车上交代随从:“派人悄悄的去见姜然,告诉他能跑就跑,不能跑就躲起来……王爷,怕是要对他下手了。”

  手下人怔住,有些不解地问道:“可是大人,王爷没道理对姜大人下手啊?”

  曾凌叹道:“你懂什么,王爷本来就不喜欢他,当初若非我求情他已经死过一次了,现在王爷要仰仗宇文家,井颜戾是宇文家的狗,井颜戾要姜然死,王爷会站在他那头。”

  手下人叹了口气,心说这世道是怎么了。

  半个时辰之后,曾凌派去的人从后门进了姜然家里,和姜然交代了几句后就匆匆离开。

  姜然脸色惨白的在椅子上坐下来,脑海里只有一件事……如果是王爷要杀他的话,自己还能跑到哪儿去?只怕此时王爷已经交代下来,他现在想离开冀州都出不去城。

  “老子不服气!”

  姜然忽然间站起来,眼睛微微有些发红。

  他一摆手道:“所有人去收拾东西,护送夫人和少爷出城,如果有人阻拦的话……有人阻拦就回来,没人阻拦就走。”

  他大声道:“你们也都要走,我一个人留在这。”

  姜然毕竟也是领过兵的人,骨子里血性还在,他大步走到门外,从兵器架上把他善用的长槊抽出来,然后让手下人把他的战甲取来。

  虽然妻儿哭哭啼啼,可他还是狠心都送走了,一个时辰之后没有人回来,姜然知道王爷要的只是他一个人死,给那个西域蛮子一个交代而已。

  穿铁甲,持长槊。

  姜然就在院子正中拉了把凳子坐下来,右手是长槊,左手是一只烧鸡,吃着肉,等天黑。

  左右不过一死,那就拼死一个是一个。

  第二百三十一章 还没有忘

  车马行。

  余九龄有些不可思议的看着李叱,他真的没想到李叱说不去云斋茶楼就真的不去,不管怎么说,在一个地方这么久终究还是要有一些感情的。

  “不去就不去,我就是觉得稍稍有点可惜。”

  余九龄看向李叱认真地说道:“我看过你说书,也听过你唱曲儿,说实话,你的水平距离那些所谓的大家已经没多远,水平上不差,就差个五六十岁,你要是个老头儿,你已经是大家了。”

  李叱白了他一眼后说道:“我要是没了,我还是这个行业的大师级别了呢。”

  余九龄道:“那不能,你都不开黄腔,不开黄腔的能是大师吗?你还不收徒弟,尤其是不收女徒弟,能是大师吗?其实你就是差在年纪上,也差在黄腔上,姜还是老的黄。”

  “姜你的黄大爷……”

  李叱瞪了余九龄一眼,然后忽然间愣了一下。

  “冀州府总捕姜然好像被免职回家去了。”

  李叱看向余九龄说道:“昨日我见叶先生的时候,他说节度使曾凌现在也有些憋闷,羽亲王过度的以为可以仰仗宇文家的势力,所以对宇文家派来的人格外放纵,如果姜然被免职回家,那个叫井颜戾的西域人……”

  余九龄道:“都是当官的,你管他死活做什么。”

  李叱摇头:“他帮了忙,救了人,虽说是我一开始就骗了他,也是利用他,可在大牢里的时候如果不是他下令手下人放箭的话,我和庄大哥出不来。”

  余九龄看向庄无敌说道:“反正我是不想管,当官的生死,我都不想管,庄大哥你说呢?”

  庄无敌沉默了一会儿后回答:“该管。”

  余九龄都懵了,这可不是他印象中的庄大哥,那是一个对官府仇视到了极致的人,怎么会想管这种事?

  庄无敌看了余九龄一眼后说道:“恩怨分明。”

  李叱笑着起身:“我自己去他家里看一眼,如果没事我就给他留个话让他尽快离开冀州,如果有事,能帮一把就帮一把。”

  余九龄叹道:“还是我跟你去吧,这家里一群叔叔大爷爸爸爷爷的,让你一个孩子去不合适。”

  李叱飞起一脚。

  余九龄撅起一腚。

  与此同时,姜然家里。

  姜然以为最起码会等到天黑才会有人来,可是他没想到要杀他的人在大白天就敢来,丝毫都没有顾忌,想想看,井颜戾他们这些仗势之人,哪里还在乎什么白天晚上,哪里还在乎什么王法不王法。

  大门没有关,姜然就没打算关门,既然躲不开,那就索性坦然面对。

  井颜戾带着一大群人从外边进来的时候,姜然那只烧鸡还没有啃完,他抬起头看了一眼那些人,眼神里都是鄙夷。

  “有些胆魄。”

  井颜戾一摆手,身后的人把大门关好插上。

  他缓步走到姜然面前,用俯瞰众生的眼神看着姜然说道:“我说过的,你得罪了我,不会有好下场。”

  姜然道:“打了狗,就知道下次再遇到狗没准被咬一口。”

  井颜戾哼了一声,上上下下的看了看姜然。

  “我以为你这样的人,会贪生怕死,你们中原这些做官的,哪有一个不贪生怕死的?你倒是让我刮目相看,本来还打算把你大卸八块,现在想着随便杀了你出气就算了。”

  姜然把啃了一半的烧鸡仍在井颜戾脚边,他嘬了嘬大拇指,又砸吧砸吧嘴。

  “爷,是领兵的。”

  姜然起身,把手上的油在甲胄上抹了抹,抓起长槊笑道:“爷祖上也曾是西征大军的一员,曾见过你们的祖上跪地求饶的样子,爷今天也想见见。”

  “杀了他。”

  井颜戾吩咐了一声。

  他身后的人开始往前压,最前边的那个杀手忽然加速,把手里的长刀高高举起。

  姜然左脚跨步向前,腰马如磐石,手中长槊横着一扫,槊锋扫过那个杀手的咽喉,槊锋过,一滴血被带出来,那一滴血后边便是喷涌如泉。

  奔跑中的尸体往前扑倒在地,趴在那抽搐了几下,血液缓缓从身下蔓延出来。

  侧面的一个杀手扣动机括,连弩激发出几支弩箭,姜然身上的铁甲坚固,弩箭没能直接打穿,擦出来一串火星。

  姜然向前一冲,长槊戳进那人的心口,双臂发力往上一挑,直接把尸体举了起来。

  下一息,姜然把长槊往下一砸,挂在槊锋上的尸体被甩了出去,撞翻了两人。

  姜然喘息了几声,这才杀了两个人,竟是有些气力不足,杀人技都没忘,可是体力确实有些差了。

  “妈的……”

  姜然啐了一口。

  “早知道老子就少喝些酒,少睡几个女人。”

  他后撤一步,长槊下压,槊锋砸在正前方敌人的脑袋上,直接把人拍倒在地,紧跟着槊锋往下一戳,从那人后颈戳进去,骨头都给戳断了。

  围攻的人越来越多,姜然靠着长兵器的优势,退一步杀一人,可是长槊沉重,他没打多一会儿两臂就开始发酸,槊锋都在颤。

  砰地一声,从侧面冲过来的人一脚踹在他肋部,把姜然踹了出去,姜然靠槊杆撑着地面硬生生没有倒下去,可是疼的脸都有几分扭曲。

  井颜戾看着姜然说道:“你可以求饶试试,虽然求饶也没有用。”

  “求饶?”

  姜然哈哈大笑:“你姜爷爷我一个人留在这等你们,就是没想过再弯腰,当官这么多年,你姜爷爷我弯腰弯的太多了,今天,姜爷爷不打算再弯腰了,老子要死,也是站着死!”

  他再次站直身子,长槊指向井颜戾:“老子这前半生活的再不堪,也比你像个男人,老子让手下人全都走了,不想拖累他们,你自己却不敢直接上来,让你的手下人一个个来送死,你有什么脸在我面前装?!”

  井颜戾叹道:“所以你只是个白痴。”

  他吩咐一声:“等什么?继续上!”

  那些杀手再次围攻上来,姜然边打边退,逐步退到了正房门口,这地方就像是一个小小的山峡一样,姜然只需面对身前的敌人即可,他觉得自己现在就是小时候他想做的那种……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大将军。

  “来!”

  姜然一声暴喝。

  长槊横扫,再杀一人。

  可是敌人太多了,这里也不是什么山峡。

  有人从旁边撞开窗户冲进屋子里,然后在姜然背后袭击,一刀捅在姜然身上,好在还有链甲,这一刀没能捅穿,可也流了不少血。

  又一刀砍在姜然肩膀上,他的肩甲被切开,肩膀也被切开一条口子。

  人已经到了四周,长槊的优势变成了劣势,他已经舞不开这一丈长的杀人利器。

  左边一脚踹在他的腰上,他一个踉跄,后边一刀砍在他的铁盔上,铁盔被砍掉,后脑上也见了血。

  右边一刀砍中了他的大腿,瞬间就血流如注。

  井颜戾一直都在旁边看着,他没有打算出手,他只是想看着竟然死。

  “看看你这狼狈,自己还以为有几分英雄气概。”

  井颜戾摇了摇头,似乎觉得姜然像是个傻子。

  嗖!

  一支羽箭飞过来,那个举着长刀要砍死姜然的杀手被一箭射中后背,剧痛之下往前扑倒,那一刀就落了空。

  院墙外边有人翻进来,身上穿着武备军的军服。

  “亲兵在,救将军!”

  一个中年汉子翻墙起来,接连拉弓放箭。

  七八个身穿武备军军服的汉子从墙外翻进来,快速的朝着姜然这边跑,姜然看到他们的时候眼睛都瞪圆了。

  “刘山,你们这些王八蛋,老子让你们走!老子还让你们保护好夫人和孩子!”

  刘山是姜然的亲兵队正,后来姜然调任总捕后他们便脱了武备军的军服,成了冀州府的捕快,人情冷暖,一共只跟过来他们七八人。

  今日,他们穿回了军服。

  “亲兵就是为保护将军而活着的。”

  刘山一边放箭一边说道:“将军放心,夫人已经安全送出城,我们回来,与将军并肩作战。”

  姜然鼻子一酸,抬起手抹了抹脸上的血,却抹的一脸都是血。

  “老子让你们滚。”

  刘山摇头:“将军若死,亲兵不活。”

  他的羽箭已经射完,抽刀向前。

  “杀敌!”

  “杀!”

  七八个人硬生生杀出来一条血路,冲到了姜然身边,像是一面坚固的盾牌一样挡在姜然身前。

  “你们这群蠢货!”

  姜然急切地说道:“你们以为要杀老子的是这些西域人?要杀老子的是羽亲王,斗不过的,老子只是想死的不那么憋屈,你们回来干什么?回来了就都得死啊……你们这些白痴!”

  刘山笑道:“我们花将军的银子,喝将军的酒,将军还赏钱让我们去青楼睡姑娘,吃喝玩乐我们都陪着将军了,死,我们也陪着。”

  他看向姜然笑道:“将军,咱们反正是要死的吧,你可还记得锋矢阵?!”

  “当然记得!”

  姜然弯腰捡起来一把刀走上前,用长刀敲了敲自己胸甲:“大楚锋矢阵,老子是将军,将军就是箭头,跟我杀敌破阵!”

  刘山一声暴喝:“杀!”

  杀!

  浑身是血的姜然冲了出去,他就是锋矢阵的箭头,他的亲兵们组成了这支破甲箭,冲锋向前。

  井颜戾哼了一声,完全不当回事一样,一招手要过来自己的兵器,他迎着那锋矢阵走过去。

  第二百三十二章 就想做个侠义之人

  铁甲带血,槊锋犹寒。

  这一刻的姜然,才觉得自己是将军姜然,不是冀州府总捕姜然,更不是羽亲王府的走狗姜然。

  七八名亲兵紧随其后,他为锋锐,兵为锋矢。

  当这些大楚军人开始认真拼命的时候,他们依然可怕,依然有着可破天地的气势。

  井颜戾带来的人比姜然的人要多很多,涌进这个院子里的杀手不下百余人,他就是来示威的,示威着杀人灭口。

  可是在这小小的锋矢阵面前,剩下的七八十名杀手竟然不能挡,当军人形成攻击阵列的时候,他们就不再计较生死,而是计较胜负。

  可是这些来自西域的江湖客,他们在乎的是生死而不是胜负。

  一方人数少但是锐意无匹,一方人数多但是气势已低迷,这院子里,就出现了不足十个人的队伍朝着七八十人冲锋的壮阔。

  “都是废物。”

  井颜戾迎面而来,一脚把身前的手下踹开,对面的槊锋直奔他心口,井颜戾身子侧开,脚没有移动,只是上半身侧开,槊锋擦着他的身体刺过去。

  井颜戾一般抓住槊杆,往自己怀里猛的一带。

  已经负伤的姜然气力不足,他本已经厮杀了一会儿,气力将要耗尽,再加上这些年根本没有正经练过武功,所以其实已是强弩之末。

  被井颜戾拉了一下,姜然就不由自主的往前扑,左手抓着槊杆的井颜戾冷哼了一声,右拳抬起来,朝着姜然的脸狠狠砸了过去。

  就在这时候,一只手从姜然身后伸出来,那只手一巴掌把姜然的脑袋扒拉到了一边,另外一只手握拳从姜然身后轰了出来。

  砰!

  两只拳头重重的撞在一处,然后井颜戾的胳膊就向后搓了回去,巨力之下,他的右臂好像一瞬间就是去了知觉一样。

  可是井颜戾战斗的经验实在太过丰富,而且武艺又高,反应也极快,感觉到对面出拳的人还有后招,不加犹豫的一脚踹在姜然胸口,借助这一脚的反震之力人向后掠了出去。

  然后他看到了一张很可怕的脸。

  这一天的最后一抹阳光洒在那张可怕的脸上,井颜戾的心都抽了一下,然后才看清楚那只是一张面具。

  “又是你!”

  井颜戾眼睛骤然睁大。

  这就是岳华年的那个手下,在平昌县城里检查尸体的时候,井颜戾就察觉到有一人拳法极其凶猛,出拳狠厉霸道,杀人都是一拳毙命,在冀州府大牢里他遇到了这个人,每一拳似乎都有开碑裂石之力。

  “走。”

  李叱抓了姜然的衣服领子,把人往旁边一扔,姜然好歹也是一百几十斤的汉子,被人好像提小鸡一样提起来,然后嗖的一声就给扔到了墙头外边。

  在短暂的飞行之中,姜然居然还思考了这一个问题。

  这个王八蛋……大侠是谁?

  但他还没有能想到更多人就到了墙头外边,余九龄正在外边候着,看到有人飞出来,那人瞧着又有些胖,他但心自己可能接不住。

  于是想到了李叱曾经说过的方法,借力卸力。

  一个人从高空落下,如果你直接接这个人的话,可能连双臂都会坠断,但如果你能把这下坠的力度卸掉,那么就能很轻松的把人接住。

  余九龄想到此处,定睛一看,姜然已经摔在地上了。

  还挺惨的。

  余九龄刚要过去扶他,就看到天空上黑影一闪,又一人被李叱给扔了出来,余九龄这次还算是个人,伸手拉着姜然往旁边退了几步,那飞出来的人就落在刚刚姜然摔倒的地方。

  姜然疼的哎呦哎呦的,他被余九龄拖着往后走的时候,他是坐在地上的,被拖着走屁股就在地面上滑行,本也没什么,可谁知道地上还有半块砖头?

  姜然觉得自己也算是皮糙肉厚,屁股撞上半块砖头还能怎么样?以他的体重,这半块砖头还不是要被一起拖走?

  若是半块砖,本也没什么,然而并不是。

  因为这半块砖头在表面,另外半块在地下,这是一整块砖。

  “我的妈!”

  姜然疼的叫了一声,这种疼……难以言明。

  一声我的妈,把余九龄叫的有些不好意思起来,他虽然痛恨这些做官的,可是人家都叫妈了,那就不瞄准下一个地上的凸起物了,不然他还想多拖着走一段,那姜然的屁股应该是跟在搓衣板上滑过去似的,格楞格楞格楞……

  从院子里边一个一个的有人飞出来,飞到第四个人的时候,剩下的那几位武备军士兵都是自己爬出来的,外边摔下去的哀嚎声,还挺渗人的。

  李叱见他们如此主动,自己也省力。

  那些西域杀手想追,可是李叱从鹿皮囊里抓出来一个东西甩过去,立刻就炸开一团白雾,白雾之中的人立刻就咳嗽起来。

  “石灰粉!”

  井颜戾立刻抬起手蒙住眼睛然后迅速后撤,一边退一边来回甩臂,试图阻挡那个蒙面人靠近。

  李叱又不傻,救了人还打什么打,这种情况再打下去,结果是什么谁也不好预料,对面人多,还有各种兵器,李叱一个人打这么多人,他又没疯。

  一包石灰洒出去后,李叱转身加速跑,然后一个纵掠从墙头上挑了出来。

  “快走!”

  李叱喊了一声。

  亲兵们抬起来姜然开始飞奔,因为跑的太急,那俩人没能扶住,姜然就掉了下去,李叱眼疾手快一把抓住姜然的头发,姜然就没有全身都摔在地上,就屁股落地了。

  李叱一拉一甩,姜然的屁股在不平的路面上飞速滑过,格楞格楞格楞……

  后边肯定还有人追过来,李叱他们不敢耽搁,好在此时天色也已经暗下来,李叱他们又捡着小巷子跑,七转八转,李叱带着他们跑到了冀州城里的小河边上。

  “进去!”

  李叱喊了一声,然后第一个跳进河水中,姜然等人明显没有反应过来,但都跟着跳了。

  李叱他们过了河之后就进了那片小园林中,等了一会儿看到河对岸影影绰绰的有人,李叱把手往下压了压示意不要说话。

  对面的人转了一会儿后离开,显然也不想在明面上继续搜查,等他们走了之后,李叱看向姜然,然后吓得往后一缩脖子。

  “真丑啊……”

  李叱感慨了一句。

  姜然那脸之前被打中了好几拳,肿的比神雕还丑呢,嘴也肿着,嘴唇厚的……难以形容。

  “多谢英雄相救。”

  姜然想抱拳,可是身上没有一处不疼的,之前绷着一股劲儿还好,此时松懈下来便有些忍不住了。

  李叱道:“你们自己找地方藏起来,然后寻机会出城逃命去吧。”

  姜然忽然强撑着跪下来说道:“英雄,我们已经无处可逃了,要杀我们的是……是这城中最厉害的人,我们出不去,早晚都是一死,英雄救了我们,我们这条命就是英雄的,还请英雄收留。”

  余九龄道:“怎么的,救了你们还得养着你们?”

  姜然一怔,心说传说中的大侠不是这个范儿啊,大侠不应该是很豪爽的说,何必如此客气,咱们以后就是兄弟了!

  余九龄看向李叱说道:“救了就救了,不能再把咱们自己搭进去,真要是连累了大家怎么办?我是信不过他们的。”

  李叱点了点头。

  姜然连忙说道:“我这个人虽然不是个东西,但说话还是算话的,英雄对我们有救命之恩,我们怎么会害了英雄?”

  李叱看向余九龄,余九龄摇头道:“我还是信不过。”

  姜然急切问道:“如何才能信得过?”

  余九龄自然而然地说道:“出点钱吧。”

  李叱:“……”

  余九龄:“咳咳,我开玩笑的。”

  姜然忽然想到了什么似的,转身对余九龄说道:“想要钱不难,我在武备军做事一年多,在冀州府衙门做事也有一年多,他们的秘密我知道不少,两位英雄若是肯收留我们的话,我带你们去搞他们的银子。”

  余九龄看向李叱,李叱道:“不行,我不能因为救了你们而连累我的其他兄弟们。”

  余九龄道:“你这个人,一点儿江湖道义都没有,哪有救人不救彻底的?我看这位姜大人就是个言而有信的人,也是个懂得道义的人,我们不能这样把他们弃之不顾。”

  李叱眼睛都睁大了。

  余九龄道:“这和银子无关,我只是想做一个真正的侠义之人。”

  李叱想了想后说道:“这样,你们今夜就在这园子里藏一夜,明天上午会有两辆车从河边经过,车上插着杏黄色的旗子,你们看到车马后立刻上车,尽量不要被人看到,速度要快,我会找地方安置你们。”

  姜然抱拳:“英雄放心,今后我们的命就是你的了,只要英雄一句话,我们几个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李叱拉了余九龄一把,余九龄对姜然说道:“别光顾歇着,好好想想怎么搞钱啊。”

  回去的路上,李叱看向余九龄道:“能不能矜持点?”

  余九龄道:“他真没准能带咱们从那些贪官污吏手里往外搞出来一些银子,你说过的,二百两银子能武装一名轻骑兵,要是能搞个几万两,咱们就有几百骑兵队伍的本钱。”

  李叱摇头:“话是这么说,但还不能把他们带回车马行,你先回去报个平安,我去办点事。”

  余九龄问:“何事?”

  李叱道:“刘英媛说他们家在冀州城里有两处宅院,其中一处并没有几个人知道,现在应该还空着,我去看看那院子是不是没人查封,若能用的话,明日先把姜然他们接到那个院子去住着。”

  余九龄:“这样不好吧,你是不是应该先问问人家同意不同意?”

  李叱道:“事出突然,我回去好好和她说,还有她家里人。”

  余九龄道:“我的意思是,你应该问问我弟妹高希宁,弟妹不同意用,你还是忍忍的好。”

  李叱:“……”

  第二百三十三章 一群贼

  李叱都没有想到,姜然是个实干家,在宣布投靠他的第三天,也就是刚刚藏进那个小院的第二天,他就画了一幅藏宝图。

  为了安全起见,李叱和余九龄到这的时候还是带着面罩,他们确实不敢掉以轻心。

  姜然看到李叱和余九龄进门,立刻就迎了上去,一瘸一拐的,腿上的伤很重,好在李叱之前交给他的伤药足够有效,缝合伤口这些事,他们这些从军者当初都学过,只是太久没有用过。

  余九龄看着姜然这走路艰难的样子,内心之中稍稍有那么一丝丝愧疚,一阵风就给吹没了。

  让他对当官的人改变看法改变态度,不是一时半会儿的事,接纳姜然,纯粹是因为姜然说可以带他搞钱。

  “这是武备军的库房路线图。”

  姜然递给李叱地图后说道:“我还把换岗的时间,查库的日期,还有进出的路线都标注出来了。”

  李叱是真的没有想到姜然居然态度这么好,他坐下来后问道:“武备军的库房怕是难以下手,那种必然是戒备森严才对。”

  “那就算说错了。”

  姜然道:“你不了解武备军,这种地方除了我们自己人之外,谁敢偷?”

  李叱:“这……”

  姜然道:“既然我想着以后跟你了,我就掏心掏肺的跟你说实话,武备军的库房表面上看起来确实是戒备森严,但实际上,那些王八蛋哪个不偷懒?哪个不耍滑?”

  他有些羞愧地说道:“我在武备军做将军一年多,我自己也没少从库房里往外拿东西换银子,银库那边不太好下手,那边才是真的重兵把守,而且都是节度使的兵,不是武备军的兵。”

  李叱问:“能不能搞到皮甲之类的东西?”

  “能。”

  姜然道:“我就再说的彻底一些,就是为了让你信我,前两天我和你说谁要杀我的时候,我还没敢说出是谁,因为我怕你听了之后害怕就不敢救我们了,要杀我的是羽亲王……”

  他看着李叱说道:“其实我现在也想明白了,你们根本就不是青衣列阵的人,也不是岳华年的人,而且说起来我现在混成这个惨样,九成九是你们害的……”

  余九龄叹了口气道:“剩下的那一小点是你看面子给抹了吧。”

  姜然哈哈大笑:“我不怨恨你们,是因为我也想明白了,就算没有你们救人的事,早晚我也是这一条路走……我以前得罪过羽亲王,他那种睚眦必报的性子,我估摸着今天不动手明天也会动手。”

  他对李叱说道:“索性老子也反了他娘的,什么都比不上活着。”

  李叱嗯了一声后说道:“说这些事之前,我有件事先和你说,我让人打探了一下,你夫人和孩子确实已经出城,羽亲王没打算对你家里人赶尽杀绝,我派人追了上去,人已经追到,我安排人送到燕山营去了。”

  姜然猛的站起来,脸色瞬间变得有些发白,他下意识的想去摸他的兵器,手都伸出去了又僵在半空。

  “燕山营……”

  姜然看向李叱,许久后他长长的吐出一口气:“罢了,罢了!”

  李叱道:“现在还想着和我们一起做事吗?”

  姜然道:“没什么大不了的,燕山营就燕山营,好歹是个去处,刚刚那一会儿我想明白了,换做别的地方,未必能保得住我。”

  李叱点头:“我跟你说这些的意思不是要挟你,而是告诉你让你安心。”

  姜然沉默了片刻后说道:“如果我投靠了燕山营的话,我能不能当个头领什么的?”

  余九龄道:“看你贡献有多大。”

  姜然再次沉默下来。

  过了一会儿后,姜然说道:“皮甲有,兵器都有,我可以帮你们搞到这些东西,但有一个前提条件。”

  李叱道:“你说。”

  姜然看着李叱一字一句地说道:“你们得信得过我,去武备军的库房里往外倒腾东西,必须是我说了算,我不想死。”

  李叱道:“可以。”

  姜然长长吐出一口气,坐下来后继续说道:“咱们为了彼此安心,我现在又不能动,所以我留在这,每次去武备军库房拿东西,我的人带路,你的人必须听我的人安排,我留在这你们也安心,你的人听我的安排,我安心。”

  余九龄笑道:“只要能搞东西,听你的就听你的。”

  姜然道:“问题是,你们怎么把东西运出去?”

  余九龄道:“这个你不用管,我们自然有办法运出去,多少都能运出去。”

  姜然嗯了一声,回头看向他那几个亲兵问道:“你们觉得这事干不干?老子不强求你们留下,只要求一点,你们可以走,但别出卖我。”

  队正刘山道:“大人,我们都跟着你。”

  姜然点头:“那行,咱们就交个投名状,今夜就他娘的去干一票!”

  一个时辰后,李叱和余九龄两个人顺着大街往回走,余九龄看起来颇为兴奋,只要是能搞到东西,别管是搞什么,他都兴奋。

  “我看着姜然那小子应该不会骗我们。”

  余九龄道:“今夜我带几个兄弟跟着他们去一趟,如果真能搞出来一些,以后咱们去燕山营的话,也不至于被人说咱们空手而来。”

  李叱笑道:“你不打算去找夏侯了?”

  余九龄立刻就沉默下来,许久之后他叹了口气说道:“不想去了,不是我怕死,也不是我忘了要给掌柜的报仇,而是我不想去那边受冤枉气,连夏侯都在受气,去了那边,我才是真的没有机会给掌柜的报仇了。”

  正说着,俩人路过云斋茶楼,李叱下意识的加快脚步,他不想被茶楼里的人看到。

  经过的时候听到茶楼里有人在唱曲儿,还有一阵阵的喝彩声,李叱心里也松了口气,云斋茶楼没有因为他离开而变得萧条下来,对于孙夫人和孙掌柜来说就没那么大的失落。

  可是喝彩的全都是男人,这让李叱好奇起来,他路过的时候从窗外往里看了一眼,他每天都在的那个位置上换了人,一个身穿鹅黄色长裙的女子怀里抱着一把琵琶坐在那弹唱,脸上遮着面巾,看不出年纪甚至看不出容貌。

  这女子的声音很好听,唱的曲子悠扬婉转,从声音判断应该年纪不大,在李叱离开云斋茶楼之后,那些大姑娘小媳妇的一下子就几乎都不来了,这地方重新被一群大老爷们攻占。

  余九龄一边走一边说道:“这是我听过的最好听的曲儿,最好听的声音,我推测那姑娘一定貌若天仙。”

  李叱摇了摇头,加快脚步离开。

  当夜。

  云斋茶楼的后边小院里,白天在茶楼唱曲儿的那小姑娘坐在院子里看着月亮怔怔出神。

  她年纪确实不大,看起来十五六岁左右,有一双格外漂亮的眼睛,可是这双眼睛里只有悲伤。

  一位大概四十岁左右的妇人走到少女面前,微微俯身道:“少主,该休息了。”

  少女看向妇人说道:“云姑,你明天就去打听一下吧,咱们到冀州也有三日了,该去做些准备。”

  被称为云姑的妇人垂首道:“遵命……只是,少主这次出来,门主并不知情,我担心门主会责怪你。”

  少女摇头:“师父她说过,这件事不解决好的话,终究是我心里的一根刺,况且如果不杀了他的话,冀州早晚会毁在他手里,冀州的百姓已经那么苦了,再因为他而受战乱之苦,他便是千古罪人。”

  云姑道:“羽亲王府里必然高手如云,想杀他太难了,少主这次来带的人手又少……”

  少女道:“我自己就够了。”

  她看了看放在一边的琵琶,抱起来,转身回屋。

  “这家茶楼的掌柜夫妇二人人不错,不要连累了他们,办完了事咱们就走。”

  云姑俯身:“遵命。”

  半个时辰后,躺在床上的少女却怎么都睡不着,她躺的有些累了,起身活动了几下,窗户没有关上,可以看到夜空中的璀璨星辰和那绝美的月色。

  她拉开门走到院子里,抬头看着月色发了好一会儿呆,她这几年,一直都喜欢在夜里一个人安安静静的看着月亮。

  少女一甩手,从袖口里飞出来一条锦带,卷住了屋子里桌子上的一壶酒,锦带卷着酒壶飞回来的时候,她已经轻飘飘的掠起,手在屋檐上按了一下,人落到了屋顶。

  手一抖锦带,酒壶便落在掌中。

  斜靠在屋脊上,她举起酒壶喝酒,眼睛依然看着那银盘一般的明月。

  就在这时候,一阵脚步声从外边传来,不大,但是听起来人数应该不少。

  少女飘身到了屋顶后边,坐在那往下看,大街上有一群人经过,每个人都穿着夜行衣,还蒙住了脸面,更奇怪的是每个人都背着一个很大的包裹,看起来鼓鼓囊囊的,也不知道里边是什么东西。

  少女一怔,心说这冀州城里已经如此不太平了吗?

  这么多人夜里出来,不是行窃就是劫掠,反正不是什么好人。

  于是她心里有些恼火。

  管他是大贼还是小贼,教训一顿再说。

  她本来心情就不好,此时见到贼人出没,心情就更加不好了,最主要的是她喝了酒……在她的师门里谁都知道一件事,小师妹不喝酒的时候才是小师妹,喝了酒的小师妹是大老虎。

  少女从衣袖里抻出来一条纱巾蒙在脸上,然后从屋顶上一跃而下,她身法轻灵,落地无声。

  看了看前边跑着的那些黑衣贼,她眼神里闪过一抹寒意。

  刚要追上去,听到身后又有声音传来,她猛的一回头,就看到远处有两个黑影上来,这两个人应该和前边的人是一伙的,他们俩之所以落后了些,是因为他们俩每人扛着两个大包。

  这长裙少女就不打算追前边的人了,因为后边这两个更贪。

  第二百三十四章 贼公贼婆

  那俩黑衣人一边轻声交谈着什么一边往前跑,每个人扛着两个大包,瞧着就跟蚂蚁举着个苍蝇在爬似的,爬的还挺快。

  长裙少女横跨一步拦在路口,她没说话,因为她觉得说话是很麻烦的一件事,直接打才比较省事。

  “让路。”

  前边的那个家伙看了她一眼,居然一点儿都不在意,这偷东西被都人发现了,还如此理所当然的让人家让开。

  所以少女更怒,一脚横扫。

  长裙下,那条修长笔直的腿带着一股淡淡香风也带起来裙摆,这一脚来得极快,前边那个家伙显然愣了一下,然后一低头,把肩膀上扛着的大包往前一顶,这一脚便横扫在那大包上。

  扛包的贼没有想到这小姑娘一脚力度这么大。

  小姑娘没有想到这包里的东西这么硬。

  当的一声,小姑娘顿时就向后退掠了出去,一只脚站在那,嘴角微微抽搐了一下。

  扛包的贼看了她一眼,没有趁势还击,又和另外一个人对视了一眼,俩人扛着大包就那么往前继续跑了。

  小姑娘有些懵的看着那俩人,心说如果他们不是贼,这深夜扛着贼赃跑路是为什么,如果是贼,怎么一点贼的凶悍气都没有。

  前边那个扛包跑出去的,跑了几步又回来,此时小姑娘已经疼的蹲在那揉脚了,那家伙跑回来,把两个大包放在地上,小姑娘立刻起身戒备,心说总算是要打了。

  结果那家伙从口袋里翻了翻,翻出来一把铜钱扔在小姑娘身边。

  “拿去买一瓶跌打药。”

  说完扛起来大包又跑了。

  小姑娘更懵了,心说这是什么贼?

  小姑娘喊了一声:“你们是谁!”

  那家伙回头说了一声:“别管我们是谁,请记住我们的见义勇为。”

  小姑娘更懵了。

  半个时辰后,刘英媛家里的那个小院,院子里堆了好多大包,里边都是皮甲和大楚的制式横刀,这些东西对于义军队伍来说其意义有多大无需赘言。

  大部分义军都是泥腿子出身,哪里有什么正经的盔甲兵器,整个冀州之内,曾经各路义军加起来有数十万人,凑不出来几千套正经的皮甲,凑不出来几百把正经的长刀。

  这不是开玩笑,而是真实如此,他们的兵器五花八门,最多的是造价低廉的长矛,而且绝大部分是没有铁枪头的长矛,就是一根木棍削尖了直接用。

  钉耙和锄头这种含有一部分铁器的兵器,就算是不错的了。

  对比之下,这也就显示出了燕山营的武器装备有多精良,毕竟虞朝宗要谋的是长远,所以燕山营里基本上该有的都有,有专门收集铁器的队伍,有专门打造兵器的铁匠。

  可即便如此,燕山营的武器也多是长矛,而且枪头都很小。

  这一次去武备军库房里往外捞东西,收获了三百柄制式横刀,还有两百套皮甲。

  余九龄本来说不让李叱去了,说不准姜然的人会不会出问题,他担心李叱去了会有危险。

  可是李叱说一定要去,回来的时候余九龄说幸好你去了,不然那少搬回来多少好东西。

  余九龄擦了擦汗水后问李叱:“那个小姑娘是哪儿冒出来的?”

  李叱摇头:“闻到了些酒气,可能是谁家的大小姐喝多了出来耍酒疯的。”

  余九龄道:“你还回去给了点钱?”

  李叱嗯了一声:“耍的不赖,该赏。”

  余九龄噗嗤一声就笑了,他打开大包看了看,然后脸色微微一变……他拿起来一把长刀递给李叱:“亏了。”

  李叱接过来看完后也叹了口气:“确实亏了。”

  那小姑娘看起来花拳绣腿般的一脚,居然踢坏了好几把横刀,木制的刀鞘断了不足为奇,连刀也断了。

  这一脚的力度如果踢在李叱身上的话,估计着肋骨也会断。

  “我现在想把钱要回来。”

  李叱看了看那几把被踢坏了的刀,一脸的心疼。

  正好第二天是书院的旬假,李叱让车马行的兄弟准备了两辆大车,他和余九龄带着车马过去要把昨夜的收获运回车马行。

  清晨天气不错,春风拂面,清爽宜人。

  李叱和余九龄俩人习惯性的坐在大车前边吹牛皮,也有比较认真的学术讨论,比如传说中的玄女神法是不是那么高深,她好看不好看,腿长不长之类的。

  又经过了云斋茶楼,李叱和余九龄聊着天呢,下意识的往茶楼里看了一眼,这么早茶楼还没有开门,说实话,对这里李叱还真是已经有几分感情。

  就在这时候有个小姑娘从茶楼里开门出来,一出门伸了个懒腰,她似乎也爱极了这清晨的空气,爱极了这洒了阳光的街道。

  李叱坐着大车过去,小姑娘视线也没有在他这边,毫无交集。

  可就在这时候,一个从巷子口跑出来的小孩突然到了马车前边,李叱和余九龄同时一惊,下一息,李叱已经下车一把抓住缰绳,硬生生把马车停下来,而余九龄已经抱着那孩子跑到一边去了。

  余九龄把孩子放下来,瞪了一眼那孩子的母亲,看人家长得好看胸也大,立刻就不瞪了。

  他回到马车边上对李叱说道:“英雄,力拔山兮气盖世啊,真是让人敬仰,敢问英雄尊姓大名?”

  李叱一摆手道:“不用问我是谁,我也只是见义勇为。”

  那小姑娘的眼睛骤然睁大!

  她看向李叱他们,那俩货已经坐在大车上继续往前走了,小姑娘迈步要追,脚疼的厉害,没能追过去。

  余九龄正好回头看,他不是要看那小姑娘,而是依依不舍的又回头看看刚才差一点撞倒的那小孩儿他娘。

  结果看到小姑娘一瘸一拐的走了几步,他都觉得有些可惜。

  “看身材应该很漂亮,奈何是个瘸腿的姑娘。”

  李叱听到余九龄的话回头看了一眼,见是那个昨天看到的在云斋茶楼里唱曲儿的姑娘,有些同情地说道:“怪不得她昨天唱曲儿的时候坐在那一动不动,原来是行动不便。”

  说到这的时候,他隐隐约约觉得哪里不对,所以立刻又回头看了一眼,那小姑娘已经不见了,想来是回到茶楼里去了。

  李叱想着莫非就是她?

  他想着应该不会都是巧合吧,昨夜里虽然没看清楚那女子什么样貌,不过依稀觉得身材体型好像确实差不多。

  再加上一瘸一拐的,而且还是云斋茶楼附近,李叱觉得这事有必要查一查,一个武艺不错的小姑娘跑到云斋茶楼这种地方唱曲儿,必有所图。

  他担心的是孙夫人两口子,孙夫人待他很好,虽然一开始是生意上的各取所需,不过后来孙夫人确实把李叱当弟弟一样对待。

  李叱想着这事不能不管,万一是江湖上的人要谋孙夫人的家产,孙夫人一家就危险了,这种事其实真的不算少见。

  很多江湖上的独行盗,或者是那种夫妻盗,都会假意到一个富户家里做事,取得信任后再杀人劫财。

  而与此同时,在云斋茶楼里,那个小姑娘躲在窗口后边看着马车走远,心说这个家伙应该就是昨夜里那个王八蛋了。

  还给了她一些铜钱买跌打药!

  她没喝酒,现在都恨不得把那家伙打一顿,然后也在他脚边扔一把铜钱,让他去买跌打药,买两份!

  “夜里偷完了白天还偷……”

  小姑娘自言自语了一句:“狗贼精力旺盛啊。”

  她回头轻轻叫了一声:“云姑,让外边的人跟上去一个,就那两辆大车上的人,看看他们要去什么地方,盯准了人。”

  云姑昨夜里听到打斗声出去的时候已经晚了,还是她把少主搀扶回来的,检查之后发现少主的脚面肿的好像馒头似的。

  “就是昨夜里我遇到的人。”

  小姑娘咬着嘴唇说道:“这种人要是不教训一下,当真没有天理了。”

  云姑无奈,只好出去吩咐人跟上。

  李叱正在思考那小姑娘是不是什么江湖恶人的时候,忽然看到前边出现了两个很熟悉的身影,他眼睛立刻就睁大了。

  他从马车上一跃而下,朝着余九龄喊了一声:“你去吧,我有事要忙。”

  余九龄往李叱跑出去的方向看了看,就看到高希宁和若凌两个人手拉着手在逛街,应该是出来吃早饭。

  李叱迎着那俩人跑过去,颠颠儿的。

  余九龄撇嘴自言自语道:“看看那样子,一边跑一边甩屁股,跟神雕似的。”

  高希宁也看到李叱了,眼睛都亮了起来。

  “你怎么在这。”

  李叱跑到高希宁面前问了一句。

  高希宁道:“好久没出门,爷爷说现在冀州城里也不太平,让我少出来,求了好久才答应我今天出来吃早饭。”

  她问李叱:“你吃过早饭了没有?”

  李叱摸了摸自己肚子,摇头:“没吃。”

  心想着好在刚刚吃的不多,就吃了三碗面。

  “咱们去云斋茶楼对面那家吃怎么样?”

  高希宁笑着说道:“好久好久没有吃过了,以往要吃那家的东西,都是你带给我,可是后来爷爷不让我去找你……”

  李叱道:“你说吃什么咱们就去吃什么,他家的肉末米粉和酸豆米粉确实都很好吃。”

  三个人一路说着话又走回到云斋茶楼那边,对面是一家小吃店,早早的就已经开门做生意了。

  小姑娘还在窗口站着呢,正在做心理斗争,她也想去对面吃早饭,又不想被人看到自己的样子,可是那米粉的香气又真的好诱人。

  就在这时候,她看到那个家伙居然又回来了,身边还多了两个小姑娘……是一个小姑娘和一个大姑娘。

  刚刚被救了的小孩儿看到李叱后跟他娘说了一声,他娘亲连忙过来和李叱道谢,刚刚没有反应过来,觉得有些不好意思。

  李叱连忙摆手道:“没事没事,不过是日常见义勇为。”

  高希宁问怎么回事,李叱就随便添油加醋的说了说自己有多勇武的事。

  高希宁嘿嘿笑起来,看着李叱说道:“这么棒的?”

  云斋茶楼里,那小姑娘哼了一声,咬着牙想到……还是一对贼公贼婆!

  第二百三十五章 人生相遇真美妙

  冀州城这种地方,汇聚了南来北往的人,也汇聚了南来北往的美食,如果不是天下如此乱象,冀州应该比现在要繁华很多才对。

  这里是北境第一重镇,不管是商业还是军事,这里都有着整个北境之内再无一城可以相比的重要性,哪怕是大楚行政等级划分下,已经同样分量的幽州,还有再往东的兖州,也不可与冀州相比。

  云斋茶楼对面的这家小吃店,店主夫妇都是扬州人,在大楚十三州中位于东南,如果是步行的话,从扬州走到冀州可能要走上一年不止。

  所以想想看,这是很奇妙的一件事,在北境冀州能吃到南境扬州出名的米粉,而且还很正宗,在这样的时代就真的是很难得的一件事。

  掌柜的是一个看起来五十岁上下的老者,头发已经花白,但是身体格外的强壮,袖口挽的很高,干活的时候,小臂上的肌肉好像在有节奏的起伏着。

  “李公子?!”

  掌柜的看到李叱后眼神都亮了,已经好几天没有见过李叱,听说李叱再也不来云斋茶楼说书,所以难免也有些遗憾,李公子曾经是他这里的常客,而且人很随和,在掌柜的看来,李公子这样的年轻人难能可贵。

  “刘伯。”

  李叱笑着打了招呼,找地方坐下来后问高希宁道:“想吃什么?”

  问过之后又连忙问了若凌一句:“你呢?”

  若凌看向高希宁说道:“小姐吃什么我就吃什么,我饭量小,有一小碗就够了。”

  高希宁道:“那就吃米粉吧,我要肉沫米粉,还要锅盔,肉锅盔,两个!”

  若凌道:“我一样的就行。”

  李叱随即看向刘伯说道:“那就三碗肉沫米粉,六个肉锅盔。”

  这就是在原产地之外的地方吃东西的一种融合性,比如你在扬州吃肉沫米粉的时候,正宗的米粉店绝对不会有雍州的特色小吃锅盔,你在雍州的锅盔店里也一定吃不到来自扬州的米粉,因为有了别的东西,在原产地就显得这东西不正宗,可是你在冀州的米粉店里这两样就都能吃到,而且还完美融合,唯一能媲美这种融合的,就是你在冀州的锅盔店里也能吃肉沫米粉。

  所有走出原产地的东西,在另外一个地方,都能屈能伸。

  掌柜刘伯给李叱他们把米粉端上来,每个人多送了一小份粉,锅盔每人多送了一个,还加了一盘凉菜。

  “这……”

  李叱连忙起身:“多谢刘伯。”

  刘伯笑着说道:“不用谢我,李公子经常照顾我,而且我在云斋茶楼对面做生意,平白听了李公子讲的多少好故事,应该是我谢谢你才对,另外就是……我可能明日就要离开冀州了,回扬州老家去,这算是离别前的小礼物吧。”

  李叱一惊,他问道:“这样的世道,城外乱哄哄的,为什么要走?”

  刘伯虽然还在笑着,可是笑容里却有一多半的苦涩。

  他压低声音对李叱说道:“城中所有的粮店都几乎买不到所需的粮食了,我也就做不出米粉,据说是羽亲王府下的命令,所有粮店都不准再大量的把粮食卖给我们这样的铺子,百姓们买粮也只能是几斤几斤的买,我想着,冀州这里怕是有大仗要打了,想想看,我离开扬州已有三十年,如果人最终都会死,不如回家乡去。”

  他看了看那桌子上的米粉说道:“我这个人没本事,就只能做些饭食吃,所以能送给李公子的离别礼物,只是这几碗米粉几个锅盔,一会儿吃饱了,李公子不要结账,不然我们还要推辞来推辞去,不值得。”

  李叱抱拳道:“那就多谢刘伯。”

  刘伯笑着点头,他看向对面云斋茶楼说道:“孙夫人昨日还来我这吃米粉,说是你以后不去她那边了,人瞧着失魂落魄的,店里来了一个能说书能唱曲儿的小姑娘,也没见她开心起来。”

  李叱略显惭愧的笑了笑,也不知道如何解释,总不能对刘伯说我不来说书是因为我以后要去干架,就是你害怕的那种大场面的架,群架。

  “那你怎么走?”

  李叱问道。

  刘伯道:“家里有一头毛驴,有一辆木车,反正也不用带上什么家具之类的东西,店面盘出去就是了,轻装简行,也不知道能不能活着走回家。”

  李叱再次沉默下来,因为刘伯的担心并非是没有道理,现在这大楚江山之内,到处都是叛乱,大城里的人还好些,小城里的人都没有一点安全感,走一年回扬州,九成九会死在路上。

  “刘伯,你先别急着走。”

  李叱看向刘伯说道:“等上两三年,两三年后冀州就不会这么乱了,也不用担心出了城就遇到叛军队伍,遇到流寇,信我。”

  刘伯一怔:“我怕的是冀州都保不住……再过两三年,真的会像李公子说的那样,冀州就太平了?”

  “会。”

  李叱压低声音交道:“你忘了,我最擅长的可不是说书,我最擅长的是算命看相,不管你是想回扬州还是不想回,再等上两三年,从现在开始每天去买一点粮食,不要在一家店里买,城中粮店轮换着去,冀州粮店几十家是有的,轮换一圈下来再继续去买,他们记不住你模样,这样慢慢存着,也不要浪费,尽量省着,未来一年到两年熬过去,就是好日子要来了。”

  刘伯连忙点头,他对李公子是真的钦佩。

  刘伯离开之后,高希宁压低声音问李叱:“你真的觉得未来两三年后,冀州会好起来?”

  李叱点头:“真的,如果羽亲王举事了,两三年后他如果打不到南边,也最起码把冀州全都稳固下来,他的地盘之内也就没有叛军,如果他输了,两三年后一定会有一个人站起来顶替羽亲王的位置,安抚整个冀州。”

  高希宁嗯了一声,她想到的是,如果羽亲王输了的话,这城中多少人会梦碎,多少人会跟着倒霉,就连她的爷爷都不得不要向羽亲王府那边表示忠诚,这都是身不由己。

  “以后再也吃不到这样的米粉了。”

  若凌觉得实在可惜,她犹豫了好一会儿,最终还是战胜了自己的矜持,她刚刚说自己饭量小,女孩子在外人面前吃东西,哪有几个说自己饭量大的。

  可是一想到以后就吃不到了,若凌觉得难过,她看向刘伯说道:“刘伯,再来三碗吧。”

  云斋茶楼,孙夫人抱着孩子从马车上下来,没有注意到李叱在对面,她进门后看了一眼站在窗口的小姑娘,笑了笑道:“兮若,你怎么在这站着?早饭吃过了没有?”

  小姑娘连忙说道:“东家,我还没吃过,在想着吃些什么。”

  孙夫人道:“对面刘伯的米粉可好吃了,你还没有吃过吧?可以去尝尝,我请你吃。”

  被叫做兮若的小姑娘立刻问道:“我刚刚看到一个没见过的年轻公子进去吃东西,对面刘伯好像很熟悉他的样子,说话显得可热情了,那是谁?”

  孙夫人一怔,连忙往对面看过去:“难道我娃儿他爹?娃儿他爹回来了?!”

  兮若的脸色一变,在那一瞬间,脑子里已经想出来一个千回百转又涉及到了伦理纲常的爱情故事,她当然见过孙掌柜,可是孙夫人又说难道是娃儿他爹,兮若第一反应就是这个爹是亲爹吗?第二反应是孙掌柜好可怜,第三反应是孙夫人一定是真爱那个家伙,第四反应……那个家伙是他妈的渣男啊!

  因为他刚刚和那个贼婆一起进了对面铺子,不是渣男是什么?!

  孙夫人实在是太可怜了,孙掌柜实在是太可怜了,孩子简直是不能更可怜了。

  孙夫人一着急,也根本没有想到解释什么,她抱着孩子就从云斋茶楼里跑出来,直奔对面小吃铺子,跑的有些急切,兮若看到这一幕后更加坚定了自己的想法,觉得那个人渣太可恶。

  就在这时候孙掌柜从马车里往外搬东西,双手拎着孩子要用的东西往茶楼里走,看到孙夫人跑向对面,他连忙嘱咐着:“跑慢些,慢些,别摔着了。”

  兮若看到孙掌柜如此爱护他的妻子,可是他妻子居然如此对他,她心里的怒火就不由自主的升了起来。

  孙掌柜进门后看到兮若笑了笑道:“兮若姑娘,早。”

  兮若道:“东家早,夫人去对面铺子了。”

  孙掌柜道:“瞧见了,跑的那么快也不怕摔着,都已经做娘的人了,还那么毛毛躁躁的。”

  兮若忍了好几忍,最终还是忍不住,她看向孙掌柜说道:“夫人说,孩儿他爹在对面吃饭,所以就……你尽量不要太生气,我和你一起过去。”

  “啊?”

  孙掌柜想了想,他问:“孩儿他爹不是在这呢,啊?!是那个孩儿他爹啊,我也过去,上次没有说几句话他就走了,让我别扭了好几天,他这个人,说走就走,不顾孩儿她娘,不顾我,难道也不顾孩儿的吗。”

  说完也连忙朝着对面小吃铺子跑了过去,和孙夫人跑过去的样子差不多一样的急切。

  兮若愣愣的站在那,她实在不能理解这是一种怎么样复杂而又那么融合的感情,就好像本应在扬州的米粉却配上了雍州的锅盔,在冀州的地盘上散发着迷人的香味。

  “这么……这么融洽的?”

  她站在那看着,想过去,又觉得自己可能受不了这故事的画面。

  然后他就看到孙夫人在对面朝着她招手喊着:“过来过来,我把孩儿他爹介绍给你们认识一下。”

  兮若咬了咬牙,心说去就去。

  她一瘸一拐的过去了。

  李叱一声冷笑,心说跌打药也不知道你买了没有。

  高希宁却已经起身跑过去,她看那小姑娘走路的样子,只想过去扶着她回来。

  第二百三十六章 平分秋色

  高希宁小跑着到了兮若姑娘身边,这是她的本能反应,因为她觉得这小姑娘走路确实有些艰难,一瘸一拐的样子也让人心疼。

  兮若本来觉得那贼公贼婆也必然都不是什么好人,也本能想要拒绝这个贼婆假惺惺的好意,贼婆的好意,当然是假惺惺的。

  可是当她看到高希宁的那一刻显然愣了一下,她看着那张精致漂亮的脸就突然觉得,这么好看的小姑娘怎么可能是贼婆呢?那是多没天理的一件事。

  这么好看的小姐姐,又怎么可能是坏人呢。

  “谢……谢谢。”

  明明心里还稍稍有些抗拒,可是看到高希宁伸出来的手,兮若就下意识的也伸出去手让高希宁扶着她。

  “你的脚怎么了?”

  高希宁问。

  小姑娘忽然间醒悟过来,我的脚怎么了?

  她抬起头看向对面小吃铺子里那个渣男,那家伙好像一脸玩味的也在看她,从他那不要脸的表情就可以分析的出来,这个漂亮的小姐姐一定也是被那个渣男骗了,这个小姐姐真可怜。

  小姑娘还觉得自己此时应该有几分得意,虽然自己是第一次闯荡江湖,但是慧眼如炬,一眼就看穿了那渣男的本质。

  所以她觉得自己这样的侠客,应该能救一个是一个。

  “我可以问你的名字吗?”

  兮若没有回答高希宁的话,而是小声问了一句。

  高希宁回答道:“我叫高希宁,高兴的高,希望的希,宁静的宁,你呢?”

  “我叫夏……兮若。”

  兮若觉得这个小姐姐笑起来可真好看,好看的像是春风,像是夏花,像是秋月,像是冬雪,像是一年四季中所有的最美。

  这样的小姐姐,居然都被那个渣男给骗了。

  “好听,好好听的名字。”

  高希宁由衷的赞叹了一声:“和你的声音一样好听。”

  两个都漂亮的小姐姐第一次见面,第一次交谈,就开始有了一种天生的可以互相彩虹屁的亲近感。

  “嘿嘿……名字是我师父取的。”

  夏兮若说完这句话之后脸色明显变了一下,心里暗叫一声坏了,我怎么能说是师父取的呢?我现在的身份可是一个弹琴唱曲的人啊。

  “是……教我弹琴的师父。”

  她连忙补充了一句,并且想为自己的智慧和反应能力点赞。

  “李叱也会弹琴,弹的可好了。”

  高希宁对这个小姑娘并没有什么戒心,这是一种很自然的态度,因为这小姑娘是孙夫人的人,在这小姑娘之前,是李叱在云斋茶楼里撑起来一片天空。

  就算高希宁不说李叱的名字,孙夫人也会说。

  “李叱是谁?”

  夏兮若立刻问了一句。

  高希宁看向坐在小吃铺子里和孙夫人聊天的李叱,指了过去:“就是那个看起来有点丑的家伙。”

  她说这句话的时候也是一种很自然的态度,自己家里的给别人介绍的时候,如果是说你看那个帅帅的家伙,岂不是显得有些很不矜持。

  所以一般对外人介绍自己家里人的时候,难免要自谦一下。

  哪想到夏兮若的回答是:“确实有点丑。”

  高希宁觉得这个小姑娘更加可怜了,脚崴了没什么,养养就能好,眼崴了,这可不好治,李叱那么好看的人,她怎么能觉得是有点丑呢?

  到了小吃铺子里,孙夫人笑呵呵的给李叱介绍道:“只是兮若姑娘,你说是不是巧了,那天你刚离开茶楼不久,兮若姑娘就到了,问我能不能留在这做事,我听了听她的琴曲,真的惊为天人。”

  李叱哦了一声,连点最起码的表示都没有。

  孙夫人道:“我觉得兮若姑娘的琴技,和你的不相上下。”

  李叱道:“这怎么能比呢?”

  夏兮若哼了一声后说道:“我谢谢你的夸奖。”

  李叱理所当然地说道:“别客气,不过我的意思是你怎么能和我比呢?”

  夏兮若眉角一扬。

  连孙夫人都察觉到了有什么不对劲,但她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所以还以为是自己夸了兮若姑娘李叱不开心了,可是她没觉得李叱是这般小心眼的人,今日这是怎么了?

  夏兮若忽然笑了笑:“我道是谁,原来是这云斋茶楼里以前人人都喜欢的小先生,我虽然才到,可是已经听过你的名字无数次了。”

  李叱道:“不客气。”

  夏兮若道:“不过那已经是过去的了,以后云斋茶楼里的小先生是我。”

  李叱:“二代。”

  高希宁觉得这俩人之间有一种谁都恨不得打谁一顿的怨念,她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可是隐隐约约有些期待是怎么回事。

  于是她说了一句:“要不然比比吧。”

  李叱和夏兮若同时看向高希宁,高希宁吸溜了一根米粉,然后不好意思……确切的说是不怀好意的笑了笑。

  “比比好,比比好。”

  孙掌柜敏锐的发现了商机,立刻回头对云斋茶楼那边的小伙计喊:“快去敲锣打鼓,就说两个小先生要比试琴技!”

  孙夫人立刻在他屁股上踢了一脚:“敲个屁!”

  她看向李叱和夏兮若说道:“当着众人的面比试多伤和气?比试这种事……当然还是要的,不过还是私下里比比吧。”

  她笑着说道:“今天算是缘分,茶楼歇业一天,关门比试。”

  孙掌柜心说那得少赚多少银子啊,这个败家娘们……敢怒不敢言,怒也是假怒。

  李叱看向高希宁,高希宁吸溜,吸溜,吸溜……

  一刻之后,云斋茶楼。

  门板都已经封了起来,外边挂上了今日歇业的牌子,可是这茶楼里的人一个个都兴奋的跟八婆似的,都想看看是一代小先生厉害还是二代小先生厉害。

  李叱往四周看了看,心说自己跟一个小姑娘比这个干嘛,多无趣,于是有些遗憾地说道:“我的琴没有带来,下次再说吧。”

  “我都有。”

  夏兮若回头看向那个妇人说道:“云姑,把咱们的东西都拿过来。”

  云姑也是叹了口气,心说少主这是怎么了,为什么非要和一个男人比琴技,赢了也没有什么好得意的,少主这几年来在门主的教导下,琴棋书画样样精通,武技也是突飞猛进,门主都说过,少主是宗门数百年来难得一见的天才。

  “云姑,快去吧。”

  夏兮若道:“这位小先生大概是觉得我们的东西不齐全,咱们可不能露了怯。”

  云姑无奈,回到后院去把所有乐器一样一样的搬了过来,李叱看了一眼都懵了,心说这个家伙难道是自己的分身不成?不但各种琴都有,还有笛笙之类的乐器,甚至还有鼓。

  “我出曲牌吧。”

  高希宁一脸绝对不会嫌事大的样子。

  李叱心说罢了,就随便让那小丫头服气就好,于是说道:“也好,你出曲牌,我与她合奏。”

  夏兮若轻轻哼了一声:“尽管出题。”

  高希宁出曲牌,李叱伸手拿了根长笛,小姑娘坐下来怀抱琵琶,笛声先起,琵琶跟上,两个人第一次合奏,居然毫无间隙配合默契。

  李叱换了琴,小姑娘就去击鼓,李叱去吹笙,小姑娘就换古琴。

  几首曲子下来,众人都已经听的懵了,两个人时快时慢,但两种声音自始至终都没有冲突,明明是在比试,可却又完美的融合一处。

  若高山翠竹清风拂过,如碧空之上行云流水。

  “好厉害啊。”

  若凌姑娘看的都呆了,第一次觉得小姐看上李叱这个笨蛋并不是那么眼瞎,原来这个家伙这么有本事。

  足足半个多时辰,两个人把所有乐器都分别用了一遍,这样当然算是不分上下。

  小姑娘一脸的惊讶,她也没有想到李叱居然这么厉害。

  可是她的第一反应是,现在做贼要求这么高?这个世界上怎么还会有如此雅致的贼?

  李叱想的是,这个酒疯子居然有点本事。

  “不分上下,精彩绝伦。”

  孙夫人连忙说道:“确实是难得一见,要不然我做东,咱们找一家好馆子去喝些酒?”

  站在后边的云姑连忙说道:“别别别,兮若不能喝酒。”

  李叱眼睛微微一眯。

  不能喝酒?

  夏兮若道:“你可懂棋艺?”

  李叱道:“勉强入门。”

  于是两个人又摆下一盘棋局,你来我往,又是半个时辰才把这盘棋下完,最终是个和棋,谁也奈何不了谁。

  小姑娘显然好胜心已经被激了起来,她问:“可会作画写字?”

  李叱点头。

  于是俩人又铺开宣纸,各自作画写字,李叱作画上比那小姑娘稍逊一筹,可是写字上那小姑娘又比李叱差了些,所以这比试,又算是不分胜负。

  要知道李叱写登雀台贴,连他师父都觉得难辨真伪。

  小姑娘问:“你还想比什么?”

  李叱道:“除了打架之外,都可以。”

  小姑娘想了想,像是做了个很艰难的决定似地说道:“你可通药术?”

  李叱一怔。

  这医药救人的事,李叱确实不太擅长。

  小姑娘说出这句话后显然有些后悔,连云姑的脸色都变了,她连忙劝说道:“你怎么能胡乱吹牛?明明不会的事,却非要比。”

  夏兮若也是真的后悔了,哼了一声后说道:“我不会,他也不会。”

  李叱觉得这里边有问题。

  云姑道:“不用再比了,都是孙夫人的朋友,再比就真的伤了和气,还是就此打住的好。”

  夏兮若点头道:“不比就不比了,我又不是输给了他,最多……勉强算是平手。”

  李叱笑而不语,他越发觉得这小姑娘突然出现在云斋茶楼有问题,一个年纪如此之小懂得如此之多的小姑娘,如果说没有所图,怎么可能会屈居云斋茶楼?

  她又不是看起来缺钱的那个,那些乐器,每一种都价值不菲。

  第二百三十七章 要师出有名

  高希宁出来的时间已经足够久,她担心若是再不回去的话,爷爷就会真的要罚她在院子里站上一个时辰了,最近这段时间爷爷的心情一直都不是很好,高希宁也不愿去惹他生气。

  高院长是当世大儒,羽亲王那边自然会极力拉拢,以高院长在大楚文人心目中的地位,若是得高院长鼎力相助的话,他登高一呼,那些文人必会一呼百应,反正羽亲王是这么想的。

  现在羽亲王正是用人之际,不管是文臣还是武将,自然多多益善。

  高院长愁的就是这个,他身在冀州,如果不遵从羽亲王的话,必然会被针对打压,如果是他一人倒也无惧,可还有孙女在身边,他怎么能不纠结?

  如果遵从了羽亲王的命令,他可能就会成为千古罪人,后世会有多少人骂他,他一生求清名,最终可能落得身败名裂。

  高希宁这般冰雪聪明的女孩子,自然能想到她爷爷为什么心事沉重,可是她也帮不上什么忙,她甚至在很久很久之前就劝说过高院长离开冀州,不然的话必会被羽亲王利用。

  可是四页书院是高院长一生心血,他怎么舍得离开,高希宁在劝说高院长的时候,心中也是百般不舍,因为若离开冀州的话,以后也再难见到李叱。

  可她还是劝说过,若离开冀州,与李叱自然是再见时难,可不离开爷爷可能就会死于非命,然而她劝也没用,高院长性格如此,当断不断,不想为羽亲王做事又不想离开冀州。

  小姑娘才多大,心事也这般苦闷,只是她不愿意对任何人提及,尤其是不愿意对李叱说这些。

  她向孙夫人等人告辞,李叱便去送她,小姑娘夏兮若看到他和高希宁这般样子,又开始怀疑自己的判断是不是出了问题,于是对李叱更加好奇起来。

  她便向孙夫人打听关于李叱的事,孙夫人对李叱赞不绝口,夏兮若觉得孙夫人都是夸大其词,都是假的,一定都是假的。

  回去的路上,高希宁依然很开朗的样子,李叱却已经隐隐约约的察觉到她有心事,想问却又不知道从何问起。

  “那个怼……”

  高希宁走着走着,忽然看向李叱笑着问道:“你有没有想过如果我以后不能见你了,你自己……你自己的终身大事如何解决?”

  李叱一惊,突然心里就慌了起来,心跳开始加速,一种前所未有的恐惧感开始蔓延出来,从心里传遍了整个身体,连手都在这一瞬间不由自主的微微发颤。

  “是……高院长要离开冀州了吗?”

  李叱小心翼翼的问了一句。

  高希宁依然笑着,尽量让自己看起来轻松些。

  “没有,我只是忽然想到了,万一如此你这个傻乎乎的家伙该怎么办,我这媒婆也是好不称职的啊……一年多来,竟是没能帮你说成亲事。”

  高希宁笑着看向李叱,上上下下的看了看:“不过好在你长得还不算丑,个子也不矮,应该不会娶不到媳妇的吧。”

  李叱脱口而出道:“你嫁给我。”

  高希宁怔住,若凌姑娘的眼睛骤然睁大,她看向李叱的时候眼神里多了几分钦佩,想着这个傻小子今天居然如此开窍?她心里都有几分开心,想着小姐不然就答应了这个家伙吧。

  小姑娘涉世未深自然想的简单,她盼着小姐说答应,但是却忘了,这一声答应高希宁说出来谈何容易?

  高希宁笑的更厉害了,笑着笑着眼睛就已经微微发红,她看向李叱说道:“你这个人好大的胆子,居然敢调戏本媒婆,你想娶个媒婆做什么?傻不傻。”

  李叱看到了她的心疼。

  李叱道:“要不然,要不然我想办法帮高院长离开冀州?”

  他说这句话的时候,也想到了,如果高院长一家离开冀州,相见就难了。

  高希宁已经知道李叱懂了她的心意,她也知道了李叱的心意,可是她也深知爷爷的执拗,四页书院比她爷爷的命还要重要,如果爷爷愿意离开冀州的话,岂不是早就已经走了。

  “谢谢你,那个怼。”

  高希宁笑着扭头,不看李叱,是因为不想让李叱看到她眼睛里的泪水。

  “我快到……”

  刚要到书院门口的时候,她想对李叱说我快到家了,你别再送了,可是话却没有说出口。

  书院门口竟是有许多甲士戒备,连书院门口的大街上都分列不少队伍,李叱他们才从巷子口转过来,一眼看到这场景都有些懵。

  李叱一把将高希宁从巷子口拉回来,对她摇了摇头示意先别过去。

  不多时,一辆马车从书院里出来,马车的两侧车窗都开着,经过的时候,能看到高院长坐在马车里也在往外左右张望,脸色急切。

  李叱知道高院长打开车窗的心思是什么,他让高希宁后撤几步,他一个人走到路边,高院长看到他后眼睛骤然睁大,似乎是想说些什么,可是奈何马车两侧都是军甲武士,他没办法开口,忽然间,高院长在车里对李叱抱了抱拳。

  李叱立刻就懂了,他微微点头,手抬起来往下缓缓的压了压,示意高院长安心。

  高院长也懂了,于是嘴角出现一抹笑意。

  他笑着对李叱颔首示意,那一瞬间,李叱在高院长脸上看到了一种释然。

  李叱回到巷子里对高希宁说道:“先别回家,你和若凌姑娘去我家里,不是车马行,是家里,知道了吗?”

  高希宁立刻点了点头:“我知道。”

  李叱又交代了一句:“我没回来你哪儿也不要去,我去打听一下消息,千万千万记住不要回书院你的家里,你们所需之物,我回来的时候都会带着。”

  高希宁和若凌姑娘两个人转身走了,尽量不走大街。

  李叱想着此时若能打探出来消息,唯有去见叶杖竹,他不敢耽搁,直奔青衣列阵在冀州城内的那座木楼,他猜着叶杖竹白天会在这里,或是在节度使曾凌的府里,只好去碰运气,若是碰不到的话,那就回家里去等着,因为每天夜里叶杖竹都会回李叱的那个小院住,白天有阮晨阮暮等人保护夏侯琢的母亲,晚上叶杖竹坐镇。

  他知道高希宁会有多心急,哪里还能等到晚上,先是急匆匆的赶到青衣列阵经营的那家酒楼里去寻,结果叶杖竹不在,他又打听了一下节度使曾凌,得知曾凌去了幽州,不知道什么时候才会回来,唯一的好消息是叶杖竹没有随行。

  李叱又急匆匆的赶回那个小院,一进门就看到叶杖竹和夏侯母亲,还有高希宁她们几个就在院子里说话,李叱的心这才松了下来。

  高希宁看到李叱这满头大汗的样子,心里有些疼,李叱那身上的衣服都已经被汗水全都泡透了一样,可想而知他这半日来跑了多少地方。

  “我已经打听过了。”

  叶杖竹对李叱说道:“羽亲王把高院长接到王府里,说是请高院长帮忙写什么东西,我问的人不敢明言,我怀疑他是要逼着高院长写檄文……高院长是当世大儒,影响之大,文人中几乎无人可及,这篇讨逆的檄文如果是高院长来写的话,整个大楚都会震荡。”

  叶杖竹道:“事有两面,一,高院长不写,王爷也不敢直接把他怎么样,毕竟王爷不敢得一个杀高院长的骂名,他最多是威逼……二,高院长答应写,那就暂时无需担心什么。”

  他看了李叱一眼,又看了看高希宁后说道:“你们暂时都不要轻举妄动,我去打探消息,如果有什么事我会尽量第一时间通知你们。”

  李叱抱拳道:“多谢叶先生。”

  叶杖竹道:“既然你回来了,那我就不耽搁了,之前一直都在等你……我现在再回王府,你们千万记住,没我的消息之前,不要有任何举动,尤其是高姑娘,不要离开这,你应该知道,若你落在王府手中,你爷爷连一点机会都没有了。”

  高希宁使劲点了点头。

  李叱猜想着羽亲王忽然间变得急切起来,可能是因为武亲王的左武卫大军已经离开冀州了,再想到节度使曾凌去了幽州见罗耿,这推测也就变得更加有把握。

  羽亲王已经按捺不住,他要举事了。

  这是李叱从现有的消息做出的推测,李叱不知道的是,从都城传回来一个假消息给羽亲王,急匆匆回来报信的人说,太子杨竞已经遇刺,虽然没有当场毙命,但身负重伤,怕是救不了了,就算是能救回来一条命,大抵上也是废人一个。

  羽亲王安排姚无痕去都城要做的就是刺杀太子杨竞,如今消息已经回来,羽亲王如何能不开心?

  在他看来,老东西已经撑不长久,小东西又身负重伤不死也废,是时候举事了。

  再加上他的计划已经逐步都实施下去,武亲王大军离开冀州,不出预料的,虞朝宗答应了分派兵马固守代州关,这样一来,羽亲王连后顾之忧都没有了。

  他似乎已经看到了在不久的将来,自己身穿着明黄色的龙袍,缓步走上宝座。

  王府里,羽亲王看到高院长到了,笑呵呵的亲自迎接出门,他过去拉起高院长的手亲切温暖地说道:“高老,真是冒昧了,这样把你请来,还请高老不要怪我。”

  高院长连忙垂首道:“王爷有召,我怎敢不来。”

  羽亲王拉着高院长的手往院子里走,一边走一边问:“本还想把希宁姑娘一并接来,怎么不见人?”

  高院长心里一紧,却苦笑着说道:“贪玩的很,一早就出去了,也不知道去了什么地方,料来晚上才会回家。”

  羽亲王嗯了一声,侧头看向身边之人,那护卫立刻明白过来,退后几步,转身离开。

  第二百三十八章 老脸欣慰

  等李叱他们冷静下来之后其实也都能想的到,现在的羽亲王还真的不敢马上就对高院长如何如何,他还未出师,如果先动手杀了当世大儒,谁还会来追随。

  这种事本就名不正言不顺,请高院长写檄文还不是想变得正义一些。

  李叱看向坐在院子里台阶上发呆的高希宁,沉默了一会儿后走到他身边坐下来。

  “很久很久以前,师父给我讲过一个故事。”

  李叱低着头看着地面,地上的蚂蚁正在忙忙碌碌,它们没有目标,碰到什么算什么,但它们其实比人还要幸运的多,这世上之乱人才是蝼蚁,蝼蚁才不会灭绝,人却有可能灭绝。

  李叱轻声说道:“周时候,皇帝突然病故,周夫子从外云游归来,所有人都觉得夫子要争皇位,可是夫子却只想辅佐幼主,然而并不是每个人都有辅佐幼主之心,有的人就想杀了周夫子篡位。”

  他看了高希宁一眼后说道:“夫子就想到了一个办法,在城中四处张贴告示,并且派人在城中大街小巷敲锣打鼓,告诉百姓们,他正在和所有王公大臣们筹备幼主登基之事,让百姓们安心。”

  “夫子把要杀他的那些王公贵族的名字,排在最前边,还说他们是最尽心尽力的人,夫子代表大周皇族对他们表示感谢。”

  李叱看向高希宁说道:“羽亲王不是要一个檄文吗?那我就给他一个檄文,我已经写好了一份交给余九龄带回车马行,到夜里能抄出来至少上百份,然后趁着黑夜张贴到各处。”

  他笑着说道:“你安心,我不会让高院长出事,我也不会让你难过,我很在乎这个世界,因为活在这将来也会死在这,可你难过的时候我连这个世界都开始讨厌。”

  高希宁看向李叱,眼睛里亮晶晶的,她现在真的好想抱抱李叱。

  第二天。

  羽亲王府。

  羽亲王正在吃早饭,他侧头问手下人道:“高院长答应写檄文了没有?”

  手下人俯身道:“王爷,高院长答应了,但是说想写好这篇要通传天下的檄文非一日之功,他要好好琢磨琢磨才行。”

  羽亲王点了点头道:“昨夜里派去的人,也没有找到高希宁?”

  “没有,高院长的孙女一夜未归。”

  羽亲王点了点头道:“倒也无妨,派人继续查找就是了,既然高院长已经答应了写这篇讨逆檄文,再等几日就是。”

  正说着,一名护卫急匆匆从外边进来,手里拿着一张纸,他进门之后就单膝拜倒。

  “王爷,城中有人四处张贴告示,在冀州府衙门外,四页书院内外,还有多处都贴了。”

  他把手里的纸双手递上去,有下人过来把告示递给羽亲王,羽亲王接过来打开一看,脸色顿时变了变。

  这告示的开头四个字,正是讨逆檄文。

  这篇讨逆檄文的大概意思是,大楚皇帝陛下被阉贼刘崇信左右,还有无数逆党扰乱朝纲,以至于民怨沸腾,国将不国,羽王殿下深知百姓之苦,决意出兵,剿灭乱党,匡扶社稷。

  还说四页书院高院长已经被羽王请到了王府中,要号召天下读书人,共同声讨阉贼刘崇信,羽王对高院长无比敬重,待若上宾,将高院长视为恩师,这种气度令人折服,也让天下读书人欣慰。

  檄文中倒是有一大段是在赞美羽亲王,说他礼贤下士,举的例子就是对高院长实在是太好了,因为害怕高院长被阉贼的手下杀害,特意把高院长请到王府里保护。

  檄文一共千余字,讨逆的内容大概四百字,关于高院长的倒是有五六百字之多,想告诉人们的就是,你看皇帝陛下崇信阉党,而羽王殿下对读书人礼贤下士。

  羽亲王看着这篇檄文,脸色已经难看的好像纸一样。

  百姓们会错以为这篇告示是羽亲王府的人贴出来的,是要告诉冀州百姓所有人,他杨迹形要举起清君侧的大旗了。

  “派人去把告示都揭掉撕了!”

  羽亲王站起来喊了一声,嗓音都有些沙哑。

  “是!”

  手下人连忙答应,立刻转身去办。

  “是谁?”

  羽亲王啪的一声拍了桌子,桌子上的餐具纷纷翻倒,有一只玉碗转动了几下摔在地上,一下子摔的粉碎。

  “让人去查,立刻去查,这个张贴告示的人到底是谁!”

  羽亲王的话音刚落,手下一名谋士从外边快步进来,脸色也很不好看,他先是俯身一拜,然后急切说道:“王爷,这檄文怎么这么快就张贴出来了?”

  羽亲王怒道:“根本就不知道是谁贴出去的,也根本不是高院长所写!”

  那谋士道:“臣下来王府的路上,百姓们都在说这件事,短短一个早晨就似乎已经人尽皆知,尤其是四页书院那边,昨日是旬假书院没有人,今日一早学生们到了书院就全都看到了那告示。”

  谋士看了羽亲王一眼后说道:“这些四页书院的学生们已经都知道高院长在王府里的事,他们……他们已经走上大街,喊着口号,支持王爷你举兵清君侧。”

  啪!

  羽亲王的手再次狠狠的拍在桌子上。

  “王爷息怒。”

  那谋士道:“未必都是坏事,檄文里写的是清君侧,天下百姓对阉贼刘崇信已经恨之入骨,天下义军却没有人敢先打出这等旗号,王爷率先打出来的话,说不定能号召无数人前来投靠。”

  羽亲王眼睛微微转动了几下,他长长吐出一口气后说道:“无论如何,这个张贴告示的人一定要找到,这种人决不能留……不过,先派人去追上刚刚派去揭告示的人,告示暂且留着吧……”

  “是!”

  那谋士俯身道:“现在城中百姓们都以为这告示是高院长所写……”

  他看向羽亲王问道:“那高院长还写不写?”

  羽亲王道:“人留在王府,先把这告示的事查清楚再说,另外……”

  羽亲王沉默片刻后说道:“备车,我要去四页书院。”

  谋士立刻明白过来,他赞道:“王爷深谋,臣下自愧不如,此时去和四页书院的那些读书人们见一见,他们必会对王爷更为敬重,会死心塌地的效忠王爷。”

  羽亲王一愣,他要去四页书院,本意是要压迫那些学生们回去不要游行,可是谋士这话却给他提了个醒。

  “嗯……”

  他应了一声,一边往外走一边说道:“读书人是天下之根本,是未来之基石,我自然是要亲自去见见的,唯有让天下的读书人都站在我这边,大事才可顺利成功。”

  与此同时,小院。

  余九龄从外边跑回来,脸色有些轻松下来。

  他看到李叱后说道:“我昨夜里带着兄弟们分散出去,会写字的留在车马行抄写,不会写字的就跟着我去了城中一家书局,我们蒙面闯进去,逼着书局的人排字印刷檄文,半夜印了一千多张,后半夜已经把城中所有人可能聚集的地方都贴了。”

  余九龄擦了把汗后说道:“放心,不会暴露身份,我们在书局说话的时候都故意用的外乡口音,刚刚我从外边回来,城里大街小巷全都在说这件事,还有就是你都想不到,四页书院里那些马屁精,居然组织起来上街游行去了,高呼口号支持羽亲王举兵清君侧。”

  李叱听到这后也松了口气,他笑了笑道:“这样一来,羽亲王就真的不敢对高院长怎么样,他也会暂时顺着咱们的告示去做事。”

  正说着,叶杖竹从外边回来,第一句话问的就是:“那告示是你们贴出去的?”

  李叱点了点头:“是。”

  叶杖竹道:“这是什么狗屁主意!”

  李叱他们一怔。

  叶杖竹忽然笑了笑道:“还挺管用的……我刚刚从王府里出来,王爷下令要好好对待高院长,决不许有人轻慢,而且羽亲王已经赶去四页书院见书院的学生们,他打算利用这些读书人。”

  李叱总算是真的能把这口气松下来。

  叶杖竹问道:“你们接下来打算怎么办?”

  李叱道:“如果我推测不错的话,用不了多久,羽亲王就会把高院长礼送回书院,而且还会与高院长一同召见冀州城里那些有名的文人墨客,让他们给举事写文造声势。”

  他看向叶杖竹说道:“如果三日内,高院长没有被送回书院的话,我就准备去王府里救人了。”

  叶杖竹摇头:“王府之内,你想救人?你进不去,就算是进去了,你也出不来。”

  李叱道:“只要想做,总会有办法,我现在先回车马行一趟准备一下……”

  他看向高希宁等人说道:“不要出门,无论如何都不要出门。”

  高希宁还没有说话,夏侯琢的母亲已经一把拉住了高希宁的手说道:“叱儿你只管你忙你的事,小宁留在这,我哪儿都不让她去,现在不让去,以后也不能让她随便去别的什么地方。”

  说完之后还对李叱眨了眨眼睛,一脸老母亲的那种小奸诈。

  她那样子,似乎是对自己这个干儿媳妇满意的不得了。

  夏侯夫人拉着高希宁的手说道:“是不是有些饿了,干娘现在去给你做些好吃的,你来陪着干娘说说话。”

  “啊?”

  高希宁都没有反应过来,怎么突然之间就是干娘了?

  夏侯夫人攥着高希宁的手就不肯松开了,拉着她往厨房那边走,一边走一边说道:“什么事都不用你操心,有叱儿那傻小子都能做好,你就只管在家里休息,陪我,其他的事当然是男人去做。”

  高希宁脸一下子就红了,感觉自己脸上烫的厉害。

  “你喜欢吃什么?”

  夏侯夫人问:“别不好意思,只管对干娘说,干娘手艺好着嘞,什么都会做。”

  高希宁红着脸说道:“我……我都行,那个……那个……干娘做什么我就喜欢吃什么。”

  夏侯夫人哈哈大笑起来,老脸欣慰啊。

  第二百三十九章 少年英才汇聚冀州

  夏侯夫人坐在那包着馄饨,抬头看一眼高希宁,然后就咧开嘴笑,过一会儿再看一眼,又咧开嘴笑。

  老夫人是个性格很好很好的人,用她自己的话说,她这一辈子的命,用五个字就能总结出来。

  半认半不认。

  其实这个世界上的绝大部分人,对人生命运,大概都是如此,比起老夫人大概还略有不足,若能不认半分命,便没有那么多烦恼凄苦,绝大部分人可能勉强只是认命七分不认三分。

  更让人觉得无奈的是,认命的那七分是大事,不认命的那三分是小事,在我该去做什么和我该吃什么之间做对比,前者会归于七分认命后者才在三分不认中。

  然而还别不知足,因为有许多人,连吃什么也在那认命中,他们可能九分认命,剩下的一分不是不认命,只是不甘。

  老夫人用那半认命过她自己的余生,羽亲王这个男人是她自己选的,哪怕最终是不相往来,这也是她选的,所以她认了。

  夏侯琢是她那一半不认命教育出来的孩子,所以天生桀骜,夏侯从老夫人这得来的半数不认命,加上他自己的,便是十分。

  李叱也是一个不认命的人,所以老夫人很喜欢李叱,有些时候老夫人会做对比,她觉得叱儿比琢儿还要好一些,好的地方在于,叱儿脑子可能比琢儿好一些……

  老夫人还说,李叱的小名最好不过了,天底下没有比这个名字更好的。

  丢儿,凡事都比别人强一丢丢,那是什么?

  老夫人说,那是天下无敌。

  “孩子,你觉得叱儿怎么样?”

  老夫人终究还是没有忍住问出了这句话,就像是这世上万万千千的老母亲一样,尤其是面对高希宁这样的女孩子,总觉得自己那傻儿子这也不行那也不行,配不上人家。

  所以吧,就盼着人家姑娘眼瞎一些。

  不然嘞,还能盼着什么?

  “他……挺好。”

  高希宁觉得自己现在快要撑不住了,老夫人那眼神就让她有些沉沦,她几乎没有得到过母爱,在她很小的时候父母双亡,爷爷的对她的疼爱总是还带着三分严厉。

  可是老夫人不一样,老夫人那眼神里是溺爱,就是你要什么我就想尽办法给你什么,外面那些王八蛋可以欺负老天爷但不能欺负我这如花似玉的大闺女。

  “不好不好。”

  老夫人道:“他这个孩子还有太多太多不好的地方,虽然你才来这里一天,可我却看得出来,他那千般万般的不好,偏偏就是你身上千般万般的好,若是你能多帮帮他,那才是他几辈子修来的福分。”

  高希宁的脸红的透彻,她低着头,连话都不敢说。

  忽然间高希宁醒悟到,自己这个媒婆真的是太差劲了,就这番话,她绝对不可能说的出来。

  老夫人,技高一筹。

  老夫人一边包着馄饨一边说道:“我知道,老人们常说婚嫁之事一定要门当户对,你怎么看。”

  高希宁想了想后回答道:“也不一定非要门当户对。”

  “不。”

  老夫人摇头,看着高希宁认真地说道:“丫头啊,一定要门当户对,为什么这么说?你先别急着反驳我,听我慢慢跟你说。”

  老夫人放下馄饨皮,拉着高希宁的手认真地说道:“如果是门不当户不对,总是会有各种纠缠,哪怕你们小两口不计较,可是身边人会不停的说,这不计较也会随着日后的茶米油盐而变了。”

  “别人家都可以三天吃一次肉,你嫁给一个穷小子,一年吃不上一次肉,你家境好偏要嫁过来,家里至亲看着你日子过的不好而难受,偏远些的亲戚就看你笑话。”

  “过日子没有那么多你侬我侬,天天顺心甜甜甜蜜,是日子过的好,日子过的不好,因为一口饭都会吵架的……”

  她看着高希宁的眼睛说道:“可是所谓的门当户对,不单单是指上一辈人,丫头,我不害人,所以想和你说的是,你若是嫁给叱儿了,不会吃亏,这种不会吃亏也不是一种敷衍的话,在我看来,一个男人如果除了会说我对你好之外一无是处,那也是个屁……”

  她停顿了一下后继续说道:“家里只有一块咸萝卜了,我作为男人不舍得吃,给你留下,你还不感动?”

  她摇头道:“那不对,感动个东南西北屁啊……我说的你不会吃亏,是因为叱儿现在的所有努力,都是在为了能让你过上门当户对的日子,他可以起步远不如别人,但他比别人努力十倍一百倍的给你好日子,这才是对你好,而不是给你留一块咸萝卜。”

  她笑了笑道:“可如果你是我亲闺女,我也会想很多很多,在到底要不要把你嫁给叱儿这样的人之间做选择,作为母亲,我大抵上等不到他成功,好在叱儿努力带来的改变,会比一位岳母的耐心耗尽来的更快。”

  高希宁听着这些话,一时之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老夫人依然拉着高希宁的手,有些语重心长地说道:“如果我不是觉得叱儿一定出人头地,这些话我一个字都不会说,你这么好的姑娘为什么非要嫁给他?非要选一个我家里的人,嫁给琢儿不好吗?”

  高希宁连忙摇头:“不好不好,这还是不好的。”

  老夫人哈哈大笑,然后哼了一声:“这是觉得我亲儿子琢儿不如叱儿呗。”

  高希宁一时之间不知道说些什么,老夫人却笑道:“别那么扭捏,琢儿确实差了那么一丢丢。”

  因为这句一丢丢,高希宁被逗得笑了起来。

  老夫人起身道:“我去给你煮馄饨,你想想干娘的话,还有件事你要提醒自己,不要因为干娘的话就觉得叱儿是适合你的那个人,干娘当然会偏着他那边说话,你先得问自己,那傻小子值不值得……”

  老夫人叹了口气:“唉,说了这么多,我还是觉得那傻小子配不上你,这可怎么办。”

  与此同时,云斋茶楼。

  小姑娘夏兮若看到云姑回来,知道让她去打探的消息应该差不多了,所以起身对茶楼里的客人们道了个歉,说是先出去一下,然后缓步到了茶楼后院。

  云姑压低声音说道:“少主你记得的日子没错,再过两天确实是那女人的生辰,每年都会在府里操办,今年应该尤为隆重些才对,所以……”

  夏兮若说道:“所以我必须在那天进羽亲王府。”

  云姑脸色有些纠结,她知道不该让少主去,可是她也知道,那是少主心里过不去的仇,而少主这几年来那样拼了命的去学,就是为了杀她。

  “我来想办法。”

  云姑道:“可是少主你答应我一件事,如果当天真的能进羽亲王府的话,你别冲动,没有机会就不要轻易下手,羽亲王府里戒备森严,高手如云,万一……”

  夏兮若笑道:“云姑,我大不了那天不喝酒呗。”

  云姑苦笑道:“你还有心情开玩笑。”

  “放心吧云姑,我已经计划过百次千次,我这次回来没有去见任何人,就是不想被扰了心意,见的人越多便有更多的不舍,人有了不舍就会没了决绝,所以云姑你也不要再劝我了好不好?”

  云姑嗯了一声:“我会和少主一起进王府。”

  夏兮若点头笑道:“云姑最好了。”

  云姑轻轻叹息了一声,也没有再多说什么。

  她沉默了一会儿后说道:“我去把东西都再检查一遍。”

  夏兮若嘿嘿笑了笑,她看着云姑走进后院,然后转身回到云斋茶楼里,像是什么都没有发生一样回到原来的地方坐下来,可是在这一刻,她看着茶楼里那些客人们,她忽然想到……那个叫李叱的人坐在这里的时候,脑子里想的又是什么?

  一想到那个家伙,唉……就脚疼。

  幽州,将军府。

  幽州将军罗耿看向节度使曾凌,他讪讪的笑了笑后说道:“大人的话,卑职全都记下了,卑职是大人的属下,大人的军令,卑职本就应要无条件遵从,只是……”

  他很为难地说道:“现在黑武人大军未退,还在草原上兴风作浪,那些草原人惹不起黑武人就来招惹我们,最近每日都有流寇袭扰,兵力上确实捉襟见肘……”

  曾凌的脸色一沉。

  他看向罗耿,本来想斥责几句,忽然间就又笑了起来,一脸的温和。

  他笑着对罗耿说道:“罗将军要镇守幽州,确实难以脱身,边关事大,也确实难以抽调兵力,不过我听闻,罗将军的独子罗境这三年来训练新兵,打造出来一支数千人的轻骑,被称之为虎豹骑,传闻有天下致锐的战力。”

  他往前压了压身子后说道:“依我看,罗将军就在这镇守边关吧,小罗将军带着虎豹骑跟我回冀州,这样一来,王爷心里也欢喜,王爷欢喜,小罗将军的前程也自然锦绣,不然……”

  他笑了笑,没有继续说下去,而是端起茶杯喝了一口。

  罗耿脸色顿时难看起来,怒意已经要压不住了。

  可就在这时候,罗境起身道:“父亲,既然王爷有召令,孩儿就去一趟吧,虎豹骑还未曾有过施展的机会,就此练兵,也不失为一个机会。”

  罗耿刚要说话,罗境继续说道:“只是幽州这边也粮草告急,幽州军所需粮草,历来都是冀州供给,节度使大人……”

  曾凌立刻说道:“没问题,只要小罗将军带虎豹骑跟我回冀州,粮草的事都包在我身上了。”

  罗耿看向自己独子,良久后,长长的叹了口气。

  “既然如此,那你就带虎豹骑随节度使大人去冀州,切记不要冲动行事,凡事都要三思而行。”

  罗境俯身:“父亲放心,孩儿明白。”

  曾凌笑道:“罗将军你就放心吧,王爷不会真的让小罗将军去冒险,多半是要留小罗将军镇守冀州。”

  听到这句话,罗耿的脸色顿时一变,他看向曾凌,在曾凌那似笑非笑的表情里,他依稀看出来什么不对劲的地方。

  冀州。

  唐匹敌站在城门口,抬起头看了看城门上那两个石雕大字,他缓缓吐出一口气。

  我回来了。

  第二百四十章 现在就要

  对于唐匹敌来说,冀州的所有回忆都和四页书院有关,那么小的年纪便孤身一人到这北境最大的城市,唯一陪伴他的便是书籍,是课程,除此之外,他与任何人似乎都不愿意有什么交集。

  多以他对冀州的回忆很单调,单调的有些无趣。

  甲字堂学里留下的关于唐匹敌的记忆也一样的单调,第一,第一,第一,还是第一。

  所有人都觉得唐匹敌是一个怪胎,不管你想用什么办法去战胜他,最终都变成了失败。

  他像是一个不该存在于书院的规则漏洞,你觉得你的努力已经十倍于他,你觉得你的天赋也十倍于他,可是当你和他比试的时候,你总是会一败涂地。

  眼高于顶的许青麟,在唐匹敌面前毫无存在感。

  离开书院之后他去了草原,在草原上也一样如此,那些草原上的汉子可没有那么容易服气,唐匹敌又变成了一个草原上的规则漏洞。

  什么是规则?

  书院里的规则大概就是,所有书院的弟子差不多都是名门出身,他们没进书院之前就已经开始接受大量的教育,不管他们爱学不爱学,这种教育是家族硬生生灌输进去的。

  没有这些学识就配不上他们的血统,所以他们的起步就远比寻常人家出身的孩子要高的多。

  出身好就学识品味更好所以成绩更好,这就是书院的规则,但唐匹敌就是规则之外的人。

  草原上的规则是什么?那些草原上的孩子们四五岁就开始学骑马,七八岁就能纵马飞驰,十几岁弓马娴熟,从来没有骑过马甚至是从来没有见过战马的中原孩子,怎么可能和他们相比?

  这就是草原上的规则,很不巧的是,唐匹敌到了草原上后用他的能力告诉那些在马背上长大的年轻人,你们也不行,他变成了草原规则之外的人。

  他想做什么,就一定是第一。

  站在冀州城的城门外,唐匹敌抬头看着那巨大的冀州刻字,想着大概自己又要回到书院里去了,那是找到李叱的最直接的办法。

  守城门的士兵看了一眼唐匹敌,伸手。

  他的意思自然很清楚,路引,凭证,还有银子。

  唐匹敌的视线从高处收回来,他看着那士兵,只是看着,眼神平静。

  对视了大概几息时间之后,那士兵的表情就出现了很大的变化。

  一开始与唐匹敌对视,他想这个人是不是个傻子,居然这样看着我。

  两息之后,那士兵开始慌,很慌,觉得自己可能要倒霉,唐匹敌身上明明没有锦衣,但他觉得唐匹敌身上有一种无法描述出来的贵气。

  “你……”

  那士兵咽了口吐沫:“公子,请把身份凭证和路引给我看一下。”

  唐匹敌回答:“我去羽亲王府。”

  神奇的是,那士兵立刻就把路让开了。

  唐匹敌把路引取出来,这份路引是假的,是他自己做的,因为他从关外来。

  士兵居然没有看,已经让开了路。

  “公子慢走。”

  唐匹敌嗯了一声,也没有道谢,牵着他的马走进冀州城,他不觉得自己给了那士兵多大的压迫感,但是那士兵觉得自己要是再多说一句话可能就会人头落地。

  很奇妙。

  牵着马走在冀州城的大街上,这时候唐匹敌才发现自己对冀州原来如此的陌生,他年少时候到冀州就住在四页书院,几乎没有出过书院的大门。

  看着大街两侧那些建筑,看着冀州城里的人来人往,他找不到一点和自己有关的回忆。

  就在这时候,他看到了旁边墙壁上贴着的告示,牵着马过去看了看,眼神恍惚了一下。

  身边的百姓们在说这是高院长写的讨逆檄文,可是唐匹敌却知道,这一定不是高院长写的。

  他转身离开,已经在思考高院长被羽亲王扣押在王府里会不会有什么危险。

  如果有的话,自己应该怎么做。

  顺着大街一直走就能走到书院,他还保留着书院的院服,可是已经不合身,但一直舍不得丢弃。

  走到书院门口,唐匹敌很客气的向书院看门人打听了一下李叱,看门人上上下下打量了一下唐匹敌,然后摇头道:“书院现在正在上课,外人不能随意进出,你找李公子,可以在门外等候。”

  唐匹敌也没有多说什么,牵着马走到不远处,就在路边坐下来,脑海里想的是,书院还在正常上课,看来高院长不久之后就要回来了,不用多担心。

  然后他就看到一辆马车从远处过来,那是书院食堂出去买菜的车,唐匹敌还能认出来,坐在大车上的那个妇人叫吴婶。

  他看着吴婶,吴婶也在看他。

  对视了片刻之后,吴婶就把视线挪开,也不知道为什么,略显慌张。

  唐匹敌起身,走过去把马车截住,车夫看了唐匹敌一眼后皱眉道:“你是谁?为什么拦路?”

  唐匹敌没有回答他的话,而是直视着吴婶,吴婶不敢与他对视。

  唐匹敌问:“你要害谁?”

  吴婶脸色大变,同时脸色大变的还有那个车夫。

  唐匹敌语气平淡地说道:“吴婶,你是一个很善良的人,如果你被人胁迫,可以点点头。”

  吴婶扭头不敢看她,脸色白的好像纸一样,没有一丝血色。

  “你到底是谁!”

  车夫从马车上跳下来,用马鞭指着唐匹敌怒道:“你打算干什么!”

  唐匹敌沉思片刻,自言自语似地说道:“露出破绽的是你,你不像个车夫。”

  车夫暴怒,马鞭朝着唐匹敌抽打下来,下一息,车夫倒在地上,他被唐匹敌一掌且在脖子上倒地不起,只剩下轻微的呻吟声。

  唐匹敌看着吴婶问:“他要害谁?”

  吴婶不敢说话,却开始流泪。

  唐匹敌伸手:“我扶你下来,跟你回家。”

  书院的看门人都傻了,一时之间不知道该怎么才对。

  半个时辰之后,吴婶家里,四个人倒在地上,唐匹敌坐在院子里的月台台阶上看着他们。

  “没有人愿意先说吗?”

  他问。

  那四个人倒在那,连站都站不起来。

  唐匹敌看向吴婶问:“你不知道是谁要害他,他们只是逼着你在李叱要吃的饭菜里下毒,是这样吗?”

  明明吴婶只是告诉他这些人要害李叱,可是却被唐匹敌把那些人的话都猜的很准,他们没说自己为谁做事,只说如果吴婶不这样做的话,就杀了她一家。

  “吴婶,你照做了的话,他们也会杀你一家。”

  唐匹敌起身看向吴婶说了一句,然后起身走到其中一个男人身前,他蹲下来,用两根手指顶着那人的心口问道:“是谁?”

  那人吓得脸色难看,可是却咬着牙没说。

  然后唐匹敌的两根手指就缓缓的刺进他心口里,不管他如何哀嚎叫喊,那两根手指都没有停,直到这人的哀嚎声停止,人变成了一具尸体。

  然后唐匹敌走到第二个人身前蹲下来,两根手指顶着那人的心口问:“你愿意说吗?”

  那人立刻回答:“许家,许青麟!”

  唐匹敌觉得这名字有些耳熟,片刻后说道:“好像有些印象。”

  吴婶在旁边提醒道:“唐公子,你在书院的时候,总是甲字堂学的第一,许青麟就是第二,他家里势力很大……”

  唐匹敌印象好像大了一些,只是一些,因为他为什么要在乎第二是谁?

  所以当时根本就没有多注意,许青麟把他视为最大的对手,可是唐匹敌却根本就没有在乎过谁是第二。

  “许家势力有多大?”

  “在冀州城能排进前三。”

  唐匹敌听完后点了点头:“似乎有些难办。”

  然后他又用两指戳死了那个回答了他问题的杀手,另外两个人已经在跑了,可是连站都站不起来,怎么跑?

  两息之后,唐匹敌看向吴婶的丈夫说道:“你把尸体处理一下,用马车拉出城,他们身上一定有许家的腰牌,你搜一搜,用许家的腰牌出城,城门守军不会阻拦也不会检查。”

  他又看向吴婶说道:“回书院去,见到李叱把事情告诉他,让他今天晚上别那么早睡觉,我晚上去找他,可能会稍稍晚一些,也可能天黑之前就去了。”

  然后唐匹敌背起他的包裹,走出去几步后回头问吴婶:“有吃的吗?”

  吴婶连忙回答:“有的有的。”

  她跑到厨房取了食物出来,唐匹敌看了看,这篮子里的包子都比许青麟的印象大一些,因为这是他在书院里吃了好长时间的包子。

  吴婶的手艺,当然也是吴婶从书院食堂带回来的。

  唐匹敌直接把篮子接过来,背着行囊拎着篮子就这么出门去了,一边走一边吃。

  又半个时辰之后,唐匹敌在一家铁匠铺子门口停下来,他站在那看着,铁匠对他笑了笑,问了一一句想买什么?

  唐匹敌看了好一会儿,发现这铁匠铺子里连一件像样的东西都没有,于是有些失望。

  “江湖上的朋友?”

  铁匠忽然压低声音问了一句,然后声音更轻地说道:“是不是要买刀?”

  唐匹敌笑起来,摇头道:“不买刀,我想让你帮我打一件别的兵器。”

  铁匠道:“十八般兵器就没有我不会打的,只要你银子给的足,青龙偃月刀我都能给你打出来,但有一样,你不能说是我这里买的。”

  唐匹敌看了看铁匠的炉火,直接伸手从里边拿了一块木炭出来,蹲在地上画了一个图形。

  “我要打造这个。”

  那铁匠看了好一会儿,然后试探着问道:“筷子?是要一根还是一对?”

  “一根。”

  唐匹敌回答道:“不是筷子,是铁钎,三尺三,手柄处最粗,大概就像你手的锤子手柄那么粗,往前越来越细,最前边要尖锐如针。”

  铁匠咽了口吐沫,觉得自己遇到神经病了。

  他问:“什么时候要?”

  唐匹敌从背包里取出来一块拳头大小的银锭放在桌子上:“今天,我等着取。”

  第二百四十一章 凶狠

  唐匹敌看着铁匠把烧红的铁棍在那敲打,他一言不发,可是他站在这,铁匠就觉得自己如果有一点偷奸耍滑就会被人按住打。

  唐匹敌不说停,他就一直在那锻打,一根铁棍砸来砸去,顶端越来越尖锐。

  “等一下。”

  唐匹敌忽然说了一句。

  铁匠手里的锤子停在半空,他看向唐匹敌问:“这位公子,是还有什么需求?”

  唐匹敌指了指铁钎顶端部位说道:“打出来三条血槽,要三槽三棱形状。”

  铁匠一怔,心里开始有些害怕起来。

  三条血槽……这样的东西刺在人身上,那是一种多恐怖的伤口?

  可是那一大块银子实在太诱人,所以硬着头皮继续干活,从上午到下午,这一条铁钎来来回回锻打了很多次,淬火之后,看起来乌黑乌黑的。

  “再打磨一下就好了。”

  铁匠把铁钎举起来看了看,对自己这件第一次锻打的奇形怪状的兵器倒是很满意。

  “不用打磨。”

  唐匹敌把铁钎拿过来看了看,稍显粗粝,顶部也不是那么尖锐,但已经足够用。

  他问铁匠:“有没有酒?”

  铁匠立刻点了点头:“有,但是我喝的酒不好。”

  唐匹敌又取出来一块银子放在案板上,铁匠二话不说就把酒壶递给了唐匹敌,唐匹敌喝了一口酒,剩下的倒在铁钎上,一股烟雾冒了起来。

  他转身离开,拎着铁钎,丝毫也不避讳似的,铁匠仔细想了想,那东西确实也不在官府管制的兵器范围之内,因为在这之前,就没有这种东西。

  大街上,唐匹敌一边走一边用布把铁钎包起来,路边有个卖杂货的货郎,唐匹敌驻足,拿起来货郎架子上的一个木制面具看了看。

  这种东西是卖给小孩子的,有虎脸的,狼脸的,有猴子脸的,还有狐狸脸的,小孩子戴着玩东西。

  他拿了一张青狼脸的面具看了看,问货郎:“多少钱?”

  没等货郎回答,他取了一块碎银子递给货郎问:“够不够?”

  货郎连忙点头道:“多了多了,我得找给你不少呢。”

  “不用了。”

  唐匹敌迈步往前走,走了几步又回来,看了看货郎架子上的糖人,伸手拿了一个。

  “算是你找我的。”

  这青狼脸的面具上有绳子,可以绑在脑后,他把绳子留了大概的长度绑好挂在脑袋上,没有挡在正脸上,而是挂在侧脸,横着一推就能挡住整张脸。

  这样一个怪人,挂着青狼脸的面具,背着一条铁钎,舔着一个很甜很甜的糖人,目中无人的走在大街上。

  太阳快落山的时候,他打听着到了许青麟家后院外边,许家的大宅连成一片,占地极大,许青麟家只不过是组成许家大宅的一小部分而已。

  即便如此,这样的宅院,也是寻常人连想都不敢想的。

  唐匹敌在街边站了一会儿,回头看了看,街对面有一家酒馆,他像是个木头人一样沉思了片刻后,进去买了一壶好酒二斤熟肉,一只烧鸡,一盘花生米,坐在酒馆里边吃边喝。

  天色越来越暗,太阳最终还是会降落到人间以下,最起码百姓们是这么认为的,他们觉得白天的时候太阳回到人间,夜晚的时候太阳不知道去了什么地方,也许是阴曹地府。

  “客官不是冀州人吧?”

  店里只有他一个客人,所以酒馆的掌柜便端着一盘小菜过来,这小菜赠给唐匹敌,他也就可以顺势坐下来和这唯一的客人聊几句。

  一个人的酒馆,一个人的一天又一天。

  最近做生意的都很萧条惨淡,他的酒馆也不例外,城中的人富户不愁钱,百姓为钱愁,富户不会来他这样的小酒馆喝酒,他也不知道自己还能撑下去多久。

  “不是。”

  唐匹敌回答。

  掌柜的看着唐匹敌头上挂着的那小孩儿玩的青狼脸面具,第一次觉得这东西挂在一个成年男人脸上还有点瘆得慌。

  “那客官你是来冀州玩的?”

  “不是。”

  唐匹敌把最后一杯酒喝了一半,看了看外边的天色,大街上已经没有了行人,冀州城的宵禁马上就要开始,寻常人如果这会在外边已经在着急赶路了。

  “我是个大盗。”

  他把手指伸进酒杯里,蘸着酒水在桌子上写了几个字。

  “灭门大盗。”

  他起身,拿上自己的东西往外走,走了几步回头看向掌柜的说道:“明天你就知道了。”

  说完还笑了笑,那样子让掌柜的以为他喝多了。

  大街上已经只有唐匹敌一人,他站在大街正中往左右看了看,似乎是迷茫着应该往哪边走才对。

  酒馆掌柜的收拾了一下东西,再往外看的时候,那个神神秘秘的家伙已经不见了。

  而此时,李叱并不知情,因为吴婶还没回书院,也不是她没敢回,她想回,丈夫不敢让她走。

  这一家人的生活其实是吴婶撑起来的,丈夫在城中打些零工,也赚不到几个钱,好在是吴婶在书院食堂做事,家里吃的不用愁。

  所以相对来说,吴婶是个场面人,他丈夫并没有什么主意,家里多了四具尸体,他丈夫早就已经吓得瘫软如泥。

  丈夫不准吴婶回书院去报信,吴婶只好和丈夫一起,拆开了家里的被子把尸体包裹上,装上大车,然后又在大车上装了干柴压好,两口子胆战心惊的赶着大车出城,这么漏洞百出的隐藏,居然因为许家的腰牌而真的没有人阻拦,甚至连检查都没有。

  出了城后,俩人找地方把尸体掩埋后赶回来,此时已经天快黑了,唐匹敌正在那小酒馆里喝酒,吴婶急匆匆的赶往书院。

  她到书院的时候李叱已经走了,她并不知道李叱已经不在云斋茶楼赚钱,所以又一路赶到了云斋茶楼里想给李叱报信,到了才得知李叱已经不在这,这位善良了大半生的妇人,站在大街上如此的茫然无助,眼睛里都是恐惧。

  她想回家去,躲在家里什么都不管了,可是她心里那道坎儿过不去,她如果不想办法通知到李公子的话,她一辈子都会寝食难安。

  于是她又转身回到云斋茶楼里,她问孙夫人知道不知道李叱在什么地方,她说有人要害李叱,她必须找到李叱。

  孙夫人其实知道,刚刚没说,是因为她不想随便把李叱在哪儿告诉别人,她又不认识吴婶,就算认识的话她也不会随便说。

  听吴婶说有人要害李叱,孙夫人的眼睛骤然睁大。

  “是谁?”

  “你先带我去见他,我不能告诉你。”

  吴婶的态度很坚决。

  孙夫人沉思片刻,把怀里的孩子递给孙掌柜,她拉着吴婶的手就往外走:“我带你去。”

  孙掌柜抱着孩子追出来:“去哪儿啊。”

  孙夫人回答:“回去看家!”

  孙掌柜:“好嘞……”

  又小半个时辰后,第一次到车马行的孙夫人才摸索着找到这,李叱跟她说过一次,她虽然看起来是个性格彪悍的,可她只是个持家的女人,她的生活范围其实就那么大,家,茶楼,家,茶楼,日复一日年复一年。

  找到车马行的时候,天色已经就要彻底黑下来,此时的唐匹敌跟酒馆掌柜的说,我是灭门大盗。

  当吴婶看到李叱的那一刻,眼泪刷的一下子就流了出来,扑通一声跪倒在地,一个劲儿的说自己不是人,这一下把李叱吓得有些懵,连忙把吴婶扶起来。

  吴婶毕竟只是个在书院食堂里做事的人,她没有经历过这些,所以并不能用短短几句话就把事情说清楚,等她说清楚的时候,唐匹敌已经跳进了许青麟家的后院。

  李叱听完后脸色大变,喊了一声:“你们别回家,已经宵禁,等我回来送你们。”

  说完这句话的时候,人已经到了车马行外边,身上伤还没有好的庄无敌抓起长刀就跟了出去,一个字都没有说,余九龄先是跑回屋子里取了面罩,然后也跟了出去。

  李叱他们三个人用最快的速度跑到许青麟家后院外边,三个人对视了一眼,李叱用很低的声音说道:“找人,尽量不要纠缠。”

  “知道。”

  余九龄和庄无敌应了一声,三个人同时把面罩戴好,然后同时转身面对院墙就要跳进去。

  嗖的一声,一个黑影从院墙里边跳出来,落地,正好面对着李叱他们三个。

  三个大白牙面具的人看着一个青狼脸面具的人,四个人全都吓了一跳。

  李叱低头看了看,这个戴青狼脸面具的男人手里有一根铁棍似的兵器,有一滴什么东西顺着铁棍滑落掉在地上,应该是血,只是借着月色可以依稀看到。

  “让开。”

  唐匹敌淡淡的说了两个字,然后铁钎微微扬起。

  “唐匹敌?”

  李叱立刻问了一句。

  “李叱?”

  唐匹敌把青狼脸的面具推倒侧脸,李叱也已经把面罩摘下来了,唐匹敌沉默了一会儿,第一句话是:“你的面具真丑。”

  李叱道:“你那个也好不到哪儿去。”

  唐匹敌道:“我的是木头的,看起来比你的高级。”

  李叱:“……”

  在唐匹敌身后的院子里,他一路走过来的地方,都是尸体,每个人的脖子上都有一个小小的三棱形伤口,每一击都在必死的要害。

  第二天快中午的时候,许家后院对面的酒馆掌柜听到嘈杂声出来看了看,外面有不少人,还有身穿官服的在检查着什么似的。

  他很好奇,出去问了一句:“出了什么事?”

  一个汉子回头看了看他,然后回答道:“听说许家被人灭门了,好像说是除了那些丫鬟之外,凡是能动手的男人都被杀了,还有许家的夫人和少公子,都死了。”

  酒馆掌柜的脸色大变。

  那汉子自言自语似地说道:“刚刚官差在前边问话的时候他还听到了,有个吓傻了的丫鬟说,杀人的不是人,是狼头的妖怪。”

  扑通一声,酒馆掌柜的一屁股坐在地上,面无血色。

  就在不远处,余九龄脸色也变了变,这是真的灭门了?

  他是来打探消息的,他没有想到那个叫唐匹敌的人做事会如此凶狠,一点儿都不像个少年。

  第二百四十二章 包括你

  因为许家的事,余九龄对唐匹敌多了几分害怕,是看到唐匹敌那张脸就已经开始心虚的那种害怕。

  按理说,庄无敌也是个狠人,可是余九龄觉得自己一点都不怕庄无敌,还觉得老庄那闷葫芦性格有点可爱。

  然而唐匹敌的那种平静,让他只想离这个人远一点。

  车马行。

  李叱看着唐匹敌吃下去一大盆面条,还包括一碗炖肉,一盘醋溜白菜,一盘香菇肉片。

  唐匹敌昨夜里回来后就说自己累了想休息,然后一口气睡到了第二天下午才起来。

  起床之后说自己饿了,李叱就让人给他准备了饭菜。

  面条一盆,把一碗炖肉直接倒进面条里搅拌了几下就开始吃,可能是觉得不太过瘾,又把另外两盘菜也倒进盆里了,这种吃法,让余九龄觉得是对食物的亵渎。

  饭量吧,也就那样,比起李叱来说还差了些,所以倒是不至于让人吃惊,这种吃法就让人觉得有那么一丢丢粗糙。

  唐匹敌吃完后擦了擦嘴,看向李叱说道:“我杀了三十七个人,包括许青麟。”

  李叱点了点头:“我知道了。”

  唐匹敌嗯了一声,起身:“我有什么事情做?”

  李叱回答道:“暂时也没什么事情可做,你先……”

  唐匹敌:“那我再去睡会。”

  余九龄嘴巴都惊讶的张大了,这个家伙昨夜里回来开始睡,算起来已经睡了能有九个时辰左右,居然还要睡。

  余九龄问:“那个……唐,唐英雄,你睡了那么久,要不然活动活动?”

  唐匹敌回头看了余九龄一眼,余九龄下意识的往后缩了缩。

  唐匹敌摇头:“不想活动,想睡觉。”

  然后又回屋去睡觉了。

  庄无敌看了看那桌子上吃的盆干碗净的场面,点了点头:“我喜欢他。”

  余九龄:“可能是你失散多年的亲兄弟……”

  庄无敌一脚踹在余九龄屁股上,余九龄揉着屁股躲到一边去了。

  他看向李叱问道:“我总觉得现在不是睡觉的时候,难道不应该说一下自己为什么来,来了之后打算做什么……”

  李叱没说话,庄无敌说道:“没必要。”

  他起身朝着小演武场那边走,他大部分没什么事的时候都会练功,他说没必要,是因为唐匹敌来了第一件事就是帮李叱去除掉了许家那些祸害,很够兄弟。

  他是山匪出身,不觉得杀了那些人有什么不对的。

  余九龄不一样,余九龄是店小二出身,就算他嘴巴再臭,再招人烦,可是只饮酒掌柜的一直教导他就是尽量别惹事,所以他骨子里其实还是有那么一些怕事。

  余九龄问:“总得做些什么吧。”

  李叱道:“练功。”

  他看向远处的流云阵图,那是从他的小院搬过来的,毕竟现在他大部分时间都住在车马行,在小院里里练功也影响干娘休息。

  这一套阵图确实是很艰难的挑战,李叱用了这么久都没有能把这流云阵图所有变化都闯关成功。

  发生了这么大的事,什么都不做,这让余九龄觉得更加不可思议,睡觉的睡觉,练功的练功,都是些什么人!

  李叱走了几步后回头看向余九龄:“要不然你也去睡会?今夜咱们还得去做生意。”

  做生意……就是去武备军仓库里往外拿东西。

  余九龄道:“就不能歇一天?你这就跟薅人家头发似的,还可着一个人薅……”

  李叱道:“现在的冀州,漏洞百出,我们能拿多少就拿多少,将来这些东西都是能保命用的。”

  余九龄叹了口气,心说要不然还是去睡会好了,他刚转身要回去睡觉,看到唐匹敌从屋子里又出来了,直愣愣的站在门口,把他吓了一跳。

  “那是什么?”

  唐匹敌指了指李叱正在闯的流云阵图。

  余九龄道:“那叫流云阵图,是……”

  他还没说完,唐匹敌已经朝着李叱那边走过去。

  一边走一边说打:“看起来好像有点意思。”

  余九龄顿时来了兴趣,这流云阵图李叱那样的人都不能随随便便闯关成功,唐匹敌看起来也想试试,这个家伙一副天下无敌的吊样子,真没准能一次就闯过去,那样的话岂不是显得李叱比唐匹敌还差远了?

  余九龄立刻就跟了上去,李叱回头看到唐匹敌过来,笑了笑问道:“想试试?”

  唐匹敌问:“怎么试?”

  李叱看向流云阵图一侧坐镇的师父说道:“那是我师父长眉道长,阵图由他控制,你进去之后,里边的木人就会对你攻击,这阵图锻炼的是机敏反应和出手速度。”

  “我试试。”

  唐匹敌走到阵图旁边,他朝着长眉道人抱了抱拳。

  长眉道人都觉得有些紧张起来,自己徒弟这么多次都没能闯过去,这个唐匹敌看起来确实很厉害,人家要是一次就闯过的话,那就显得自己徒弟远不如人家了,长眉道人不觉得李叱会输给唐匹敌,可也紧张。

  唐匹敌那种自信的气质,确实让人有些慌,他好像在面对任何事的时候都不会感到棘手,再大的难关,他只要想过,就一定能过去。

  这种自信,其实有一部分是源于这将近两年来唐匹敌在草原上的征战,不停的去挑战然后不停的挑战成功,这确实会让人越来越自信。

  唐匹敌朝着长眉道人抱拳后,迈步走入流云阵图中。

  长眉道人也打起来十二分的精神,他不想直接就把阵图的难度调整到最高,要和丢儿一开始就挑战的程度一样,唯有如此,才能看出来人家比丢儿强了多少。

  唐匹敌似乎也觉得这流云阵图很不好应付,所以认真起来。

  向前迈步,脚下的木制磨盘似的东西开始旋转起来,好像突然伸出来十几根船桨似的扫唐匹敌下盘。

  唐匹敌立刻避开,才站稳,对面的木人已经打了过来,来势极快。

  唐匹敌双手同时伸出去攥住木人的双臂,他嘴角微微一扬,然后脸色就骤然一变……木人小腹位置打开,一跟木棍捅在了他要害处。

  唐匹敌的眉毛都挤在一起去了,可想而知这一下有多出乎预料和……疼。

  余九龄看到这,一撇嘴:“嘁……啥也不是!”

  长眉道人也松了口气。

  唐匹敌捂着要害部位缓缓走出来,回头看了一眼那个木人,又看了看李叱。

  “这东西……着实让人意想不到。”

  李叱点了点头:“我理解……”

  半个时辰后,车马行院子里的凉亭中,李叱递给唐匹敌一壶酒,唐匹敌接过来,谢意的看了李叱一眼。

  “你是特意从草原上回来找我的?”

  李叱在唐匹敌对面坐下来后问了一句。

  “嗯。”

  唐匹敌道:“从代州关回去之后我便和父亲商议,中原已经乱了很久,可还没到最乱的时候,羽亲王一旦起兵,北境之内就有可乘之机,我不想庸庸碌碌一生……”

  他看向李叱道:“凡人在乱世中谋生存,我不觉得自己是凡人,我要在乱世之中谋前程。”

  李叱喝了口酒,他点了点头:“我也想。”

  他看向唐匹敌说道:“燕山营绿眉军的大当家虞朝宗,是可以辅佐之人。”

  唐匹敌微微皱眉,他沉默片刻后说道:“为何你想辅佐别人?不想自己去成大事?”

  李叱摇了摇头,没有说话。

  唐匹敌等了一会儿不见李叱回答,他又问道:“你是觉得自己不能成事?我来之前和父亲说,你是我少有的敬佩之人,同龄之内,我从来都没有把任何人放在眼里,你是唯一一个。”

  李叱笑了笑,他对唐匹敌说道:“我可能不适合自己去争什么。”

  唐匹敌觉得有些吃惊,他来之前想的是李叱必然有宏图壮志,一个敢于带着几百人就杀出边关去接应他的人,一个在唐县以智谋救玉明先生的人,怎么可能会没有宏图大志?

  唐匹敌道:“李叱,你对我有救命之恩,若你想谋事,我必会倾尽全力助你。”

  李叱还是摇了摇头:“我确实没有想过,天王虞朝宗待我亲厚……”

  他话还没说完,唐匹敌起身道:“罢了,不提这个,我是追随你来的,你想做什么我就追随你做什么就是,你想自己去谋事,我就帮你谋事,你想去辅佐虞朝宗,我就帮你去辅佐虞朝宗。”

  李叱心里满满都是感动,其实他并不觉得自己对唐匹敌有什么帮助,然而唐匹敌却觉得欠了他很大的人情。

  唐匹敌认真的问李叱:“现在说另外一件事……什么时候开饭?”

  李叱有些轻微的懵,轻微的程度和轻微脑震荡差不多,他感觉唐匹敌好像才吃过一大盆面条似的,应该就是不到一个时辰之前的事。

  唐匹敌见他表情迷茫,点了点头道:“看来还没到吃饭的时候,那我去睡,吃饭的时候你务必喊我起来。”

  说完就走了。

  李叱回头看向在院子里洗菜的吴婶,起身道:“吴婶,准备饭菜吧。”

  吴婶立刻应了一声:“好嘞!”

  经过那件事之后,吴婶不能再回书院食堂里做事,李叱担心她一家都会被报复,哪怕唐匹敌已经杀了不少人,可许家那么大的势力,不可能就此罢手。

  李叱当然知道许家会针对他,之所以一直没动,就是因为李叱知道现在的自己,还不能去动许青麟,不动的话,他只需防备许青麟一家,动了的话,就是要防备许家一族。

  唐匹敌做的事很直接,李叱不是做不到,他只是顾虑太多,他需要顾虑的人太多。

  “吴婶。”

  “哎!”

  “蒸包子吃吧,发面了没?”

  “发了,知道你爱吃包子,更爱吃饺子,明天早晨给你包饺子吃。”

  “好嘞。”

  李叱走到吴婶身边蹲下来帮她洗菜,他抬起头看向吴婶阳光灿烂的笑了笑。

  “吴婶,别怕。”

  吴婶一怔。

  李叱道:“在这,没人能害你,我说的。”

  吴婶使劲儿点了点头。

  就在这时候唐匹敌又出来了,拿着一张纸递给李叱:“你不想自己谋事也没什么,但是未来几年之内,生存艰难,我想到了这些,你看看能不能筹备好,最起码得在未来几年之内活下来,还要活的不那么差。”

  李叱展开那张纸看了看,上面列出来几件事。

  一,屯粮。

  二,养猪羊,养鸡鸭鹅,哪怕是兔子都行,多多益善。

  三,挖地窖,越大越好。

  四,以后你的人,我来训练。

  五,包括你。

  第二百四十三章 有两位出山的小姑娘

  永宁通远车马行占地足够大,这地方前后三进大院,前院是门面,中院是休息的地方,后院则有一片很大的空地,车马平时都在此处。

  也正是因为后院地方大,所以又被划分出来很多功能区域,一边是马厩,养着车马行的驽马和战马,马厩旁边是草料库房。

  另外一侧就是李叱的流云阵图,阵图旁边是食堂,除了这些之外还有一个小演武场。

  这后院就是一方天地,而且到现在为止,似乎连这一方天地中所有职能的人都已经齐全了。

  吴婶的到来,应该是补齐了这车马行最后一块空缺。

  可是在唐匹敌来了之后,这车马行谁说了算的问题上,让余九龄产生了很大的疑惑。

  因为以往都是李叱来安排大家做什么,唐匹敌从来的第三天开始,就毫无征兆的开始接替李叱来做这些事,并且完全没有和大家商量一下的打算。

  第一天来了之后睡觉,睡到第二天下午,第三天就突然当家做主了?为什么?

  而更让余九龄不解的是,李叱似乎默许了唐匹敌的做法,连他都被唐匹敌安排的明明白白。

  从第三天开始,所有人就开始在院子里挖掘地窖,唐匹敌的意思是,想尽一切办法屯粮,因为他预计未来两三年内,冀州将无比的缺粮。

  每天人们被分成两批,一批人上午挖掘地窖,一批人去通过一切途径采买粮食,到了下午再换过来。

  李叱的交代是,唐匹敌说了算。

  余九龄就不明白了,为什么唐匹敌刚来,李叱就愿意把做主的权利让出去,好像这车马行就理所应当让唐匹敌来当家一样。

  他是不理解,庄无敌是无所谓,李叱是甘愿。

  本以为这样就完了,在中午吃饭的时候唐匹敌又宣布了一件事,吃过晚饭后谁也不准随意出门,连休息都不行,每天晚上要加练两个时辰的战术配合和刀术,以前大家都懒散惯了,吃过晚饭后就无所事事,现在要练两个时辰?!

  白天干活已经很累,大家都需要休息,可是唐匹敌却觉得这根本没有商量的余地。

  他说完这些话后所有人都看向李叱,李叱点头道:“听唐匹敌的。”

  只这一句话。

  一辆马车在羽亲王府门口停下来,云姑先从马车上下来,然后扶着夏兮若下车,云姑的眼神里都是担忧,可是夏兮若却好像很平静。

  “云姑,咱们走吧。”

  她迈步向前,如果不是需要云姑帮忙带来那么多东西,很多种乐器,她连云姑都不带,而这些乐器有很大的用途。

  门口的人伸手示意她们停下来,云姑取出来一张柬纸递过去,说是来为王妃寿辰演奏曲目的,守卫仔细检查了一下,就把她们放了进去。

  这份柬纸是王府管事宋春明亲自写的,所以守卫们也就没有过多检查。

  “云姑,宋春明拿了咱们多少银子?”

  夏兮若一边走一边轻声问。

  云姑低声道:“五百两。”

  夏兮若哼了一声:“一个王府的管事而已,连王妃寿辰都能从中收受。”

  云姑道:“五百两并不算多,这个王府的管事是多少人想巴结的,各大家族的人都要对他客客气气,之所以收了五百两银子就让咱们进来,是因为我做了宇文家的假牌子,少主你知道,做这些,在山门里没人比我更好。”

  她低声说道:“我让宋春明相信我们是宇文家一支落魄的旁系出身,想借此机会求见羽亲王。”

  夏兮若道:“辛苦你了云姑,一会儿……等了时候,你想办法先走。”

  云姑摇头道:“少主,别说了,你想来,我陪你来,如果不能走,我也陪着你……”

  夏兮若摇头:“你得走,你答应过我的,你替我去见见我母亲……跟我进去之后放下东西,你就找个理由离开。”

  她笑了笑:“况且,云姑你应该相信我。”

  她停顿了一下后继续说道:“我们都说好了的,你帮我去见我母亲,告诉她我当年为什么偷偷离开,再去告诉我那个傻乎乎的哥哥,虽然他是哥哥,但家里的事总不能都让他一个人扛着。”

  她深吸一口气,努力笑了笑道:“我已经长大了,可以替他做一些事,我之所以赶在羽亲王起兵之前回冀州,就是因为我很清楚那个女人有多恶毒。”

  “羽亲王在冀州城里,她可能还有所收敛,羽亲王起兵之后,她必不会随军,第一件事就是杀了我母亲,如果可能的话,她还会派人杀了我哥哥。”

  夏兮若一边走一边说道:“羽亲王要仰仗她家里的实力,领兵征战之中,就算是得到了消息说她杀了我母亲,羽亲王也不会理会什么了,因为他更在乎能不能做皇帝。”

  她脚步停顿了一下,从身上把一个珠子挂饰摘下来递给云姑:“拿着这个去见我母亲,她就会相信你了……云姑,谢谢你这几年待我如女儿一样,如果我这次不死,我再好好报答你。”

  她缓缓吐出一口气:“云姑,你说,阴曹地府真的有孟婆汤吗?能不能……不喝?”

  云姑的眼睛已经发红。

  几年前。

  小姑娘坐在台阶上问哥哥:“为什么我们要住在这?为什么不能经常见到父亲,为什么不能像别人家里一样?为什么总是会有人要来杀我们?”

  哥哥坐在她身边,抬起手揉了揉她的小脑袋,他叹了口气,不知道该怎么解释。

  “你怎么那么多为什么。”

  哥哥说:“你只要开开心心的长大就好了,不管什么事哥哥都会去做,我活着,就是为了保护母亲保护你。”

  小姑娘低着头说道:“可是我们要一辈子这样吗?是我们错了?还是父亲错了?还是母亲错了?还是那些要杀我们的人错了?”

  哥哥沉默下来,他真的不知道怎么和妹妹解释这些。

  这不是一个十一二岁的小姑娘该想的事,可是她已经面对过无数次,王府里那些侧妃为什么就敢不断的派人来,只要羽亲王不在冀州,她们立刻就兴风作浪,还不是因为她们都是听王妃的吩咐做事。

  王妃躲在幕后主使,那些侧妃就是她的刀。

  哥哥说:“你不要想那么多,有哥哥在,还有叶先生在,母亲不会有事,你也不会有事。”

  “可是哥哥……”

  小姑娘拿起哥哥的手,那手上有一道疤痕,掌心掌背都有,因为那把匕首当时穿透了哥哥的手掌,因为哥哥挡在她身前,用手挡住了那把要杀死她的匕首。

  哥哥把手收回来,笑了笑道:“都好了的,一点都不疼了……哥哥是男子汉,男子汉就应该保护你们。”

  小姑娘再次低下头。

  两天后,小姑娘趁着没人注意的时候,收拾了一下东西,自己一个人背着包裹离开。

  她的目标是燕山山脉的一条分支,她知道叫云隐山,她还知道母亲就是从云隐山走出来的。

  母亲给她讲过,那时候母亲还是一个小姑娘,在云隐山中学习治病救人的药术,后来冀州出现了瘟疫,母亲就离开云隐山济世救人。

  走到冀州的时候,遇到了她的父亲,那时候他还不是羽亲王,是一位刚刚从北疆战场上回来的皇子。

  母亲甚至不知道他是皇子,以为他只是一个受了重伤的将军,那一场和黑武人的大战,数万将士战死。

  她看着队伍从北边回来,马车上的伤员都在痛苦的呻吟着,她决定留下来救治这些人。

  杨迹形就是在那个时候认识了她,而杨迹形在那个时候已经在都城有了妻子,就是现在的王妃宇文熙。

  母亲把杨迹形治好,杨迹形对她一见倾心,让她一起回冀州,母亲也爱慕这个为了守护边关能赴死一战的将军,而那已经不是第一次杨迹形率军在北疆作战。

  他十几岁的时候就来过,战功显赫,所以当黑武人再次寇边,老皇帝让他率军奔赴北疆。

  可是杨迹形没有想到,这次来北疆会对他影响那么大。

  他没有想到会认识了他觉得是一生真爱的姑娘,那姑娘甘愿跟他回家,哪怕是做一个家里的丫鬟都愿意,他在那姑娘眼神里看不到欲望,只有真心。

  杨迹形也没有想到,他带着这个姑娘回到都城之后不久,才刚刚向姑娘表明身份,老皇帝一道旨意把他打落凡尘。

  因为他战功显赫,因为他又善于经营所以在朝中不少重臣支持,因为他的能力远远超过了他的兄长,那位白痴一样的太子。

  因为他太优秀,所以老皇帝让他卸掉了兵权。

  在那个人生中最黑暗的时候,宇文熙回到了娘家,说是身子不好回娘家修养,是那个姑娘一直陪着他。

  几年后,他被封为羽亲王,封地在冀州。

  为了他,当初那个姑娘甘愿留在王府里还是做一个丫鬟,她似乎忘记了自己有一身救人的本领,像是一朵洁白的云落在凡尘后变成了泥土。

  她忘记了,但她的女儿没有忘记。

  如果母亲知道女儿会离开的话,也许永远都不会对她讲自己的过往,不对她讲云隐山里的那一切。

  谁也无法想象的出来,十二岁的小女孩一个人走了上千里,这一路上有多艰难,有多艰难就有多决绝。

  她不希望一直站在哥哥身后,也不希望自己只是个会哭泣的小女孩。

  她迷路了无数次,在每一次要崩溃放弃的时候,她就看这颗珠子挂坠。

  如今她走出云隐山,沿着她母亲走过的路回到冀州,但她不是像她母亲那样出山救人,救人的事,以后不死再去做吧。

  她是来杀人的。

  第二百四十四章 每年今日

  夏兮若和云姑两个人走进羽亲王府,她们这些来为王妃寿辰表演的人全都被安置在后院,等着王妃到来。

  按理说人早就已经找的齐全,节目顺序也已经安排好,可是因为一块假的宇文家的牌子,夏兮若得以被安排在靠前的位置。

  这些人也是江湖人,江湖很杂,字面上是五湖四海,字面里是形形色色,老百姓们觉得练武功的人才是江湖人,其实江湖哪有那么小,组成江湖的更大一部分人都不会武功。

  变戏法的,唱曲儿的,敲鼓说书的,打把势卖艺的,这些都是江湖人。

  尤其是这一行,他们大部分时候赚的钱都是来自于表演,而表演所得大部分都是来自于这些大家大户。

  所以他们察言观色的本事最强,原本彩排的时候没有这个抱着琵琶的小姑娘,现在突然有了,而且还被安排在比较靠前的位置,那就说明一件事……这个小姑娘不好惹。

  那些因为自己位置被抢了就大打出手,上前羞辱对方,说你凭什么排的比我靠前,这样的戏大部分都是凭空想象出来的。

  在这样一个时代,这样一个地方,这样一个局面,每个人都很清楚,王府的管事把人家安排在最好的时间上场,就是因为人家分量更重。

  靠察言观色而活着的这些演艺人,他们会傻乎乎的去指着小姑娘的鼻子说,你是哪儿来的东西怎么敢抢我的位置?

  可能真有这样的傻子,但这样的傻子也不可能被召进王府里演出,就算进来了,还没容得他去理论,就会被王府的人打压下去。

  当王府里是空无一人吗?表演给鬼看的?

  王府里家丁数百,护卫数百,这些演艺人四周全都是王府的人,他们还是被重点监管的对象,因为怕他们手脚不干净。

  这就是底层。

  所以当夏兮若被安排在最好的时间上场表演的时候,每个人都只能是用眼神来表达一下自己的不满,还只能是偷偷的,不敢被王府管事看到。

  什么是最好的时间?不是前几个,当然也不是最后几个。

  前几个表演的是暖场,那时候王妃还不一定到场,是给宾客们看着解闷用的,能第一个被王妃看到的节目,才是最好的时间段。

  王妃看着好,一声赏,下边的人都是要跟着赏的,这笔银子就不少。

  “云姑,你可以回去了。”

  夏兮若压低声音说了一句。

  “少主……”

  “云姑,走吧。”

  夏兮若眼睛里有些淡淡的血丝,她看着云姑摇了摇头道:“云姑,你答应过我的,今天必须替我去见见母亲,今天很重要。”

  云姑咬了咬牙,点头:“好。”

  然后她趁着人多混乱的时候退到最后边,借口说去茅厕离开。

  小姑娘看着外边的热闹,回头也看了看身后的众生,想着这就是人间了,自己看到的最后的人间。

  她来了,就没指望自己能活着出去,这里是羽亲王府,护卫如云,戒备森严。

  “小姑娘。”

  她身前的一位老妇人回头看了她一眼,笑了笑说道:“别紧张,别害怕,那些贵人们其实不会看咱们几眼,他们在底下有的是要紧的事说,借此机会彼此拉拢,比看咱们耍活重要,你要是真的紧张就深呼吸,多来几次。”

  夏兮若谢意的看向那老妇人:“谢谢你。”

  老妇人道:“别这么客气,咱们这些靠本事吃饭的,其实都应该算是一家人,这世道,已经快容不得我们这些人了。”

  她似乎不想多说这些丧气的话,于是问:“小姑娘,你家是哪儿人?”

  夏兮若摇了摇头,老妇人也不怪她,还是笑着。

  “看你就和我们不一样,你不像是寒苦出身的人家,也许是家里落了难才不得已养活自己。”

  老妇人叹了口气,看着夏兮若微微摇头道:“若非不得已,谁家的爹娘,能舍得你这样一个小姑娘抛头露面。”

  夏兮若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老妇人见她不想说话,就转过身看向前方,她在夏兮若之前表演,夏兮若注意到她背着一个二胡,在她身前是一个看起来二十来岁的小伙子,不时回头看一眼夏兮若,那小伙子肤色有些黑,但是看起来很阳光。

  这个世界上很多有意思的事,比如不见阳光的人很白,经常见阳光的人很黑。

  “我娘说的对,你不用害怕。”

  小伙子笑了笑,露出特别好看的牙齿。

  他说:“你在我们后边,挺好。”

  老妇人在他肩膀上拍了拍,小伙子嘿嘿笑了笑,又看了一眼夏兮若。

  他可能是觉得虽然夏兮若戴着面纱遮住口鼻,但她一定很美很美,这个年纪的小伙子,对美好总是会有些幻想。

  但他的眼神很清澈,没有一丝一毫的污浊。

  “挺好的。”

  他又说了一句。

  “王爷到,王妃到!”

  随着一声喊,在场的宾客全都起身迎接,羽亲王拉着王妃的手并肩走过来,看起来这两个人是那么的般配。

  男主人身份那么尊贵,而且相貌清俊,气质儒雅,最主要的是那一身天生的贵气。

  女主人出身名门,虽然已经不再年轻,可依然容貌美艳,她走在王爷身边,气质上与王爷是那么的契合。

  两个人一直牵着手走过来,道场的宾朋一片艳羡之声,不管是真的还是假的,这种艳羡的声音让羽亲王和王妃都很满足。

  在主位上落座之后,羽亲王的手往下压了压,这个时候需要他讲几句什么,而不管讲什么,必然会是一片掌声。

  小姑娘夏兮若的视线一直都在王妃身上,坐在王妃身边那位万人敬仰的大人物是她父亲,可是她心里提不起一丝亲情。

  她只是看着那位王妃。

  那位在她刚出生的时候就派人来想摔死她的王妃,那位在她三岁的时候派人在她米粥里下毒的王妃,那位在她七岁的时候故意让奔马撞向她的王妃,那位在她十一岁的时候派杀手刺向她一匕首的王妃。

  而这些事每一次发生的时候,都会有一个人站在她身前。

  夏兮若很清楚,哥哥面对的刺杀,面对的危险,比她要多很多很多,可是哥哥不在乎这些,哥哥只在乎她会不会有事。

  哥哥面对一万次,她面对一百次,那么哥哥就面对一万零一百次。

  为了不让别人知道她的身份,师父帮她改名夏兮若,可是她最喜欢最喜欢的姓,永远都是夏侯,不是夏,当然也不是杨。

  与此同时,李叱的小院。

  干娘坐在院子里的小竹凳上,似乎有些心事,李叱一进门就看到她在发呆,神情也有些暗淡,于是笑了笑走过去。

  “娘,在想什么呢?”

  干娘一抬头,看到李叱就笑起来:“臭小子,怎么今天回来的早?”

  李叱道:“书院里的先生们,大部分都受邀去羽亲王府了,因为那告示的事,羽亲王应该是觉得书院里的人都可利用,也正好可以继续宣扬他礼贤下士的名声,所以先生们都去了王府,我就提前回来了。”

  说到这他忽然愣了一下,立刻就后悔起来,刚刚的话应该换一个方式说,自己总是会有疏忽的地方。

  “没事。”

  干娘瞪了他一眼后说道:“如果家里人说话也要那么多顾虑的话,那还是一家人?多累啊……你带回来的是什么?”

  干娘指了指他手里拎着的袋子。

  李叱笑道:“好吃的。”

  干娘问:“是什么好吃的,拿过来给干娘尝尝。”

  李叱嘿嘿笑了笑:“给狗子和神雕带回来的……”

  干娘往四周看了看:“我的扫把呢!”

  李叱笑着过去,走到干娘身后,一边轻轻敲打着她的肩膀一边说道:“干娘,如果城里住着不舒服,不习惯,我让人护送你到燕山去吧,那边风景好,地势开阔,心境也会好很多。”

  干娘哼了一声:“你说的轻巧。”

  李叱道:“这又不是什么难办的事,你忘了我是冀州最大的流氓犯罪团伙三当家了吗?虽然是个挂名的。”

  干娘哈哈大笑:“你说你们这哥俩,一个是朝廷的将军,一个是叛军的当家,你俩自己都不觉得别扭吗?”

  李叱道:“那我努努力,争取早日弃暗投明,让夏侯。”

  干娘笑的眼泪都快流出来了,她笑着摇头道:“夏侯啊,他不想让我担心,我就假装不担心,他不想让我知道,我就假装不知道……可是啊,他在边关那边吃不好穿不暖……”

  话还没说完,外边响起来敲门声,九轻一重,这是自己人才知道的暗号。

  李叱过去把门打开,一个黑影一把抓住李叱的衣服领子,然后一个过肩摔把李叱扔了出去。

  李叱在翻出去的同时在那人后背上推了一下,借助推力落地,然后双手合拢五指交叉,两只手的中指食指向前,无名指和小拇指收缩,这一招凶狠的朝着那人的屁股戳了过去。

  那人吓得往前一跳,回头瞪了一眼:“想戳死我?”

  李叱撇嘴:“嘁。”

  那人转身看向夏侯夫人,然后扑通一声双膝跪倒:“娘,儿子回来给你祝寿了。”

  夏侯琢跪在那,砰砰砰磕了几个头。

  今天是那个王妃的生辰,巧不巧,也是他娘的生辰。

  “娘,去年想回来的,没赶得上,今年给你老人家补上,我把去年的头也磕了。”

  夏侯琢一边说一边磕头,磕的实实在在。

  夏侯夫人眼睛瞬间就有些湿,她起身朝着夏侯琢走过去,张开怀抱,夏侯琢起身,也张开双臂。

  夏侯夫人一脚踢在夏侯琢屁股上:“吓我一跳,回来了也不提前让人说一声!”

  夏侯琢嘿嘿笑了笑,回头看向李叱,眼神里的意思是,这是日常,日常而已。

  李叱点头,表示……明白明白,我都明白。

  李叱过去把刚刚放在旁边的袋子拿起来,看向愣在那的高希宁笑道:“帮个忙?我买了菜,买了肉,给娘做长寿面吃。”

  多温馨。

  老夫人一脚踢在李叱屁股上:“刚你说什么?说是喂猪的?!”

  李叱:“呃……”

  夏侯琢立刻补了一脚:“就是,怎么能这么说!”

  高希宁看看这个,看看那个,总觉得自己不能掉队,于是也抬起脚在李叱屁股上比划了一下。

  “就是!”

  夏侯琢看到高希宁在这,有些懵。

  “什么情况?”

  第二百四十五章 三猿献宝

  夏侯夫人瞪了夏侯琢一眼,因为夏侯琢一句这什么情况,显然让高希宁有些害羞起来,女孩子的脸面当然会有些挂不住。

  夏侯夫人拉了李叱一把,对夏侯琢说道:“你没在冀州的这段日子,我收了两个孩子。”

  她指向高希宁道:“那是我收的干女儿。”

  然后又指了指李叱:“这个干姑爷。”

  李叱:“噫!”

  夏侯琢哈哈大笑,看向李叱说道:“你这难道不应该有点表示吗?来,表示个开心。”

  李叱:“开心也不能太明显……再说了,我先入门都是干姑爷了,我开心不起来啊。”

  夏侯琢道:“那你也得表示一下,今天是咱娘大寿的日子,你要是想笑就别憋着,看你那嘴脸,来吧,表示。”

  李叱:“我应该是个怎么样的情绪呢?要不然……我给你嘤咛一声以示娇羞?”

  夏侯琢一脚踹过去:“我去!”

  李叱躲开那一脚,委屈巴巴的:“嘤咛……”

  夏侯琢看向高希宁道:“你现在反悔还来得及,这个货不值得你托付终身!”

  高希宁:“我……要不然……也娇羞一下?”

  李叱:“别,高家哥哥,你不要这样。”

  高希宁:“哥,踹他!”

  夏侯琢:“好嘞!”

  他迈步追向李叱,忽然间停下来,下意识的回头看向高希宁,刚刚还在笑着,可是脸上的表情忽然间就变得有些僵硬,他见高希宁的脸色有些惶恐,连忙说了一声抱歉,然后又努力笑了笑。

  “没事没事,咱们一起去做长寿面。”

  李叱看向高希宁微微摇头,示意她没事,高希宁嗯了一声,心里有些愧疚,她知道在刚刚那一刻夏侯琢为什么表情突然就僵硬下来。

  “做面条。”

  李叱拉了夏侯琢一把,压低声音问道:“你怎么回来了。”

  夏侯琢笑道:“都城平安无事,我就……”

  他母亲叹了口气后说道:“别装了,你们聊你们的,我假装听不到就是了。”

  夏侯琢讪讪的笑了笑。

  “黑武人大军已经退了,他们没能攻破我们的边关,跑到草原上劫掠,草原人很快就认了怂,献上大批牛羊和牧民作为奴隶,黑武大军就开拔回国去了。”

  夏侯琢道:“我一直都在代州关修建碑林,基本上也没有我什么事,燕山营的兵马到了之后,我觉得在那边也有些无趣,就赶回来给母亲祝寿,在家里住几天,然后回北疆。”

  李叱嗯了一声,刚要说话,门外又响起敲门声,还是自己人。

  李叱跑过去把门打开,余九龄从外边闪身进来,脸色有些急切地说道:“有件事,很急。”

  李叱问:“什么事?”

  余九龄往外看了看,李叱也跟着他看向门外,就见孙夫人居然来了,她手里拿着一封信递给李叱:“刚刚云姑回来了一趟,给我一封信,拜托我想办法交给夏侯琢的母亲,我和夏侯琢不熟……啊?”

  她看到夏侯琢的时候愣了一下,没想到夏侯琢居然在,之前李叱在云斋茶楼的时候夏侯琢偶尔会去,孙夫人也只是见过几次而已,确实不熟悉。

  不久之前,云姑急匆匆的赶回来,说是拜托她一件事,有一封信请她转交给夏侯琢的母亲,可是她并不认识,连忙跑去车马行见李叱,虽然不知道是什么事,但是涉及到了夏侯,所以余九龄立刻就带着孙夫人赶了过来。

  李叱没拆开信,转身递给夏侯琢。

  夏侯琢把信打开后递给母亲,然后问李叱:“云姑是谁?”

  “啊!”

  他的话刚问完李叱还没有来得及回答,老夫人的眼睛就已经骤然睁大。

  因为信的第一句话是……母亲大人敬启。

  只这一句话,让母亲摇摇欲坠。

  夏侯琢连忙将母亲扶住,母亲拿着信的手都在颤抖,而且颤抖的越来越厉害。

  “妹妹?!”

  当夏侯琢第一眼就看到了母亲大人敬启那几个字,眼睛骤然睁大。

  “是玉立,是玉立的信。”

  母亲的说话的声音都开始颤抖,手抖的信纸都已经上下的幅度很大抖动也很剧烈,根本没办法继续往下看。

  李叱连忙过来,双手扶着夏侯夫人的手。

  “你们要去救她。”

  孙夫人急切地说道:“她一个人去羽亲王府了,今天是王妃的生辰,她要去刺杀王妃,云姑赶回来后跟我说了一句,然后就又赶回去,说是要陪着兮若姑娘。”

  “云姑?”

  夏侯夫人自言自语的说了一句:“小云?”

  下一息,众人还没有反应过来,夏侯琢已经冲出了大门。

  李叱立刻转身就跟了上去,没有丝毫犹豫。

  门外停着一匹战马,那是夏侯的坐骑,夏侯琢翻身上马,李叱道:“我要一起。”

  夏侯琢拨马:“留下来照看母亲。”

  李叱嗓音粗粝的喊了一声:“我要一起!”

  夏侯琢沉默片刻,伸手:“来!”

  李叱一伸手抓住夏侯琢的手,夏侯琢手一发力将李叱拉上马背,两人同乘一骑,夏侯琢一甩马鞭催马冲了出去。

  羽亲王府。

  夏兮若抱紧了怀里的琵琶,又看了看脚边放着的那一口木箱,箱子里是她这次准备的所有乐器,大概有六七件。

  “姑娘。”

  前边的大娘回头看向夏兮若笑了笑道:“该我们上去了,你别紧张,我们要演的绝活时间会有点长,你可以先去一趟茅厕,别一会儿上台有什么失态,反正时间来得及。”

  这时候夏兮若才反应过来,原来王妃到了之后的第一个节目不是她,而是她前边的那对母子。

  那个年轻开朗的小伙子回头对她笑了笑,好像有些话想说,但却最终什么都没有说。

  他搬着一口箱子上去,他母亲在后边跟上,夏兮若往前走了几步,站在台后看着那母子走上前台。

  那两个人恭恭敬敬的给羽亲王和王妃行礼,然后又给在场的大人们行礼。

  小伙子笑呵呵地说道:“民间一些很有意思的杂耍,献给王爷和王妃,祝王妃福如东海寿比南山!”

  他说完之后把箱子打开,从里边把变戏法需要的东西一件一件取出来,他母亲在凳子上坐下,然后调了调二胡,这二胡的曲子只要慢下来就有些像是悲曲,可是她拉到曲子很欢快。

  她拉曲子的时候,那小伙子就坐下来,一点一点的给自己脸上画脸谱,没多久,他就把自己的脸画成了猴子脸,然后朝着王妃那边抱拳,原地拔起来往后翻了个跟头,单膝跪倒在地,双手往前一伸,也不知道怎么了,那手里就多了一个寿桃。

  王妃立刻就笑起来,不由自主的抬起手拍了拍,她侧头看向羽亲王说道:“这小伙子的戏法很好玩。”

  羽亲王笑道:“你喜欢就好。”

  王妃看向站在一边的王府管事宋春明笑道:“这些好玩的人,你都是从哪儿找来的。”

  宋春明俯身回答道:“一部分是冀州城里的,一部分是从四面各州县找来的,前前后后准备了有半年。”

  王妃点了点头道:“倒也辛苦你了,一会儿去领赏,赏你二百两银子,再加锦缎五匹。”

  宋春明连忙俯身的更低:“多谢王妃赏赐。”

  王妃笑了笑,把手往前一伸,旁边跪着伺候的一个小丫鬟立刻把端着的一个银碗递过来,那银碗里装满了银豆子,王妃抓了一把朝着台上洒过去。

  管事宋春明立刻喊了一声:“王妃有赏。”

  王妃这一赏,那些陪坐在院子里的大人物们立刻就跟着赏,一把一把的银豆子洒到台上,引的台后那些还没有上台的演艺人一个个都格外艳羡。

  那小伙子学着猴子的样子,像是在捡东西吃,一颗一颗的把银豆子都捡起来,他学的惟妙惟肖,还会把银豆子拿起来往嘴里塞,咬一口,假装崩掉了牙齿,疼的猴子一样子吱吱叫。

  王妃看的开心,被逗笑的前仰后合。

  管事宋春明俯身道:“这小伙子还有一个绝活,叫三猿献宝,一个人能分身出三只猿猴,看着格外有意思。”

  王妃笑道:“那就让他演一个。”

  宋春明随即起身大声说道:“王妃说,让你演一个三猿献宝。”

  小伙子立刻应了一声,从箱子里取了一件东西穿戴上,原来这三猿献宝,是在身上两边再分别挂一个假的猿猴,只是他操控的极为精彩,看起来算上他自己,三只猿猴竟然动作全都不同。

  这种演绎,若是手段稍稍低级一些的,三只猿猴动作是一模一样,那样好操控,难得就在于,这小伙子操控的假猴动作都不相同而且完全不违和。

  就在这时候,那小伙子一翻身从台上直接跳了下来,像是三只猿猴一起跳起来一样,都在半空中翻了跟头,然后落地那一刻,三只猿猴像是同时拜倒在羽亲王和王妃面前。

  小伙子往左边看了一眼,左边那个假猴子双手往上一托,手中捧着一根木制的如意,他们这样的出身,自然也不可能拿出来玉如意。

  小伙子又往右边看了一眼,右边那只假猴子双手抬起来,捧着一颗木头雕刻出来的白菜,寓意百财,雕刻的也很像,而且上的色也颇为逼真。

  这一下,所有人看他演戏的人都叫了一声好。

  可是这还没完,小伙子动了动左手,左边那只假猴侧头看向他,动了动右手,右边的假猴也转头过来,那意思好像是问,我们都有宝物献给王爷王妃,你有什么?

  那小伙子表情尴尬起来,尴尬之后还有一些恼火,瞪这边一眼又瞪那边一眼,逗的王妃哈哈大笑,连羽亲王都被逗笑了。

  小伙子在自己身上这摸摸,那摸摸,找不出东西来,急的抓耳挠腮。

  王妃笑道:“不用你献宝,你再学个猴子翻跟头。”

  小伙子连忙点头,忽然装作才想起来似的,伸手往屁股后边一模,居然不知道怎么就又拿出来一个很大的寿桃。

  他单膝跪倒在地,双手托着寿桃献给王妃。

  王妃笑的啊几乎都有些失态了,满意的不得了。

  寿桃忽然裂开,小伙子从寿桃里抓了一把匕首,朝着羽亲王的心口就刺了过去。

  第二百四十六章 哥哥带你回家

  表演三猿献宝的小伙子忽然间把手里捧着的寿桃掰开,从里边取出来一把匕首,朝着羽亲王的心口就刺了过去。

  羽亲王脸色一变,双手往前伸出,啪的一声竟是稳稳的匕首夹住。

  小伙子没有想到羽亲王的反应居然这么快,而且身手这么好,他知道以前羽亲王曾经领兵,可那已经是很多年前的事,而且也没有羽亲王武功高强的传闻。

  他被羽亲王双手夹住匕首,在那一瞬间,他匕首一转,羽亲王的手就不得不分开。

  下一息,小伙子向前突进,匕首再次朝着羽亲王的心口刺过去。

  一阵急促的摩擦声传出,羽亲王坐着的椅子向后平移出去,这座椅是檀木所做又大又沉,椅子腿和地面摩擦的声音有些刺耳。

  一只大手抓着羽亲王座椅靠背往后一拉,连人带椅子都被甩到了那人身后。

  小伙子一抬头,仿佛看到了一座高塔。

  一名身穿铁甲的武士从羽亲王身后迈步过来,救了羽亲王之后一巴掌朝着小伙子头顶拍下去,这铁甲武士没有用兵器,那只蒲扇般的大手就算是他的兵器了。

  小伙子的手往前刺着,想收回来已经来不及,只好再往下蹲来避开那一巴掌。

  哪想到这铁塔一般的铁甲武士巴掌落下居然是虚招,他一脚踢出去,随着一声闷响,小伙子被踢的往后倒飞。

  然而,这并没有结束。

  小伙子被一脚踢的飞了起来,铁甲武士一个大跨步向前,手往前伸,一把将飞在半空中的小伙子抓住,然后攥着脚踝抡起来朝着地上狠狠一砸。

  这一下重击,摔的小伙子立刻就失去了反抗之力。

  台上,那位大娘凌空而起,手里的二胡琴弦拉起来,竟然能当做弓弦用,随着她一松手,两支藏于二胡之中的短箭激射而出。

  这两支箭的目标不是那个铁甲武士,依然是羽亲王。

  铁甲武士横跨一步挡在那,两支箭打在他身上,发出两声脆响,迸发出不少火星,也不知道他身上的铁甲究竟有多厚重,两箭都被弹开。

  他一弯腰把那个小伙子抓起来,这个小伙子已经被摔的嘴里往外溢血。

  铁甲武士把人拎起来看了看,似乎是觉得有些无趣,他眼神轻蔑看了一一眼,然后朝着地面又狠狠的砸了下去。

  砰地一声,小伙子的脑袋撞在青石板的地面上,直接头破血流,脑壳都碎了。

  铁甲武士摔了几下又把人拎起来看了看,再摔,随着他抡动尸体,血液被摔的到处都是。

  将尸体扔到一边,铁甲武士看向那个妇人。

  大娘看向小伙子的尸体,眼睛里血红血红的,那不是她的儿子,但是她的同伴,他们结伴而来只有一个目的,就是报仇。

  四周无数甲士涌了上来,把那妇人团团围住。

  就在这时候,处在无数护卫保护下的羽亲王忽然啊的叫了一声,眼睛睁的那么大,眼珠子都好像要从眼眶里凸出来似的。

  他抬起手指向一侧,一时之间竟然不能说话。

  不远处,管事宋春明把刀从王妃心口里缓缓的抽出来,他看向羽亲王,眼神里都是不甘。

  刚刚那一刻,没有人注意到他一刀捅死了王妃。

  而此时在台上的小姑娘夏兮若已经脸色发白,她没有想到会突然出现这样的变故,那个安慰她的大娘,那个对她灿烂一笑的小伙子,竟然是要杀羽亲王的人。

  更让她没有想到的是,管事宋春明会一刀杀了王妃。

  她是最早看到这一幕的人,因为她在那小伙子动手的瞬间,就也想出手去杀王妃,别人的注意力都在羽亲王那边,唯有她的注意力都在王妃身上。

  在她刚刚往前迈步的时候,她就看到一直唯唯诺诺好像哈巴狗一样的宋管事动了,他的袖口里滑下来一把短刀,猛一转身,一刀捅进王妃心口。

  王妃下意识的抬起手抓住宋管事的手,可是根本阻挡不住那把短刀在她心口里来回转动了几下,那一刻曾经是她眼里奴才的宋管事,变成了恶魔。

  只片刻,王妃的手就无力的垂了下去。

  不少甲士围上来,用连弩和长枪对准宋管事,他长长的吐出一口气,这一口气中满满的都是遗憾和不甘。

  “竟然没能杀了你。”

  他看向羽亲王,摇头道:“上天无眼。”

  “你到底是谁!你为什么要杀了她……为什么!”

  羽亲王沙哑着嗓子咆哮。

  “王爷应该忘了,又或许是王爷从来都没有在乎过,我,是平昌县人。”

  宋管事再次缓缓吐出一口气,他迈步向前,不是走向羽亲王,而是走向那个同样被团团围住的妇人。

  四周的甲士依然用长枪和连弩对着他,没有王爷的命令,他们也就不能立刻杀了这两个人。

  宋管事走到那妇人身边,对她微微点头,妇人也对他点头示意。

  宋管事看向羽亲王说道:“你是不是都没有想到,我这样一个人,贪财好色胆小如鼠,溜须拍马阿谀奉承,居然会为了一个不相干的人而拼死。”

  他停顿了一下,突然提高嗓音说道:“岳大人被你们这些人害死了!因为有他在,平昌县百姓们才能活命,才能有一口饭吃,我不是个好人,但我还知道什么是有恩报恩,我还没忘我是哪儿的人!”

  “你们第一次要对岳大人动手,就是我提前派人回去给他送信,他本来可以走的,可是他没有走,因为他担心他走了,平昌县的百姓们都会饿死,他宁愿自己死也要开仓分粮。”

  宋管事大声说道:“我从知道岳大人已经死了的那一天开始,就一直在谋划怎么为他报仇,岳大人可能看不起我,觉得我出卖了自己的良心在羽亲王府里做事,像一条狗一样活着,但这不妨碍我敬重岳大人,不妨碍我为他报仇!”

  他用短刀指向羽亲王说道:“我今日杀不了你,但好歹杀了你的妻子,我知道你有多在乎王妃,因为你要想当皇帝,离不开宇文家的支持,她现在死了,你的春秋大梦也该醒了。”

  他说完这句话后转身看向那妇人说道:“没能成功,是我们对不起你们,我先送你上路,不会让你被他们折辱。”

  妇人点头。

  宋管事一刀捅进那妇人心口,妇人缓缓倒在地上。

  “抓住他!”

  羽亲王暴喝一声。

  宋管事抬起手奋力一刀戳进自己脖子里,血立刻就喷涌出来,两个人的尸体倒在地上,血液缓缓的在地上流了一片。

  台上,所有人都吓傻了。

  站在羽亲王身侧的井颜戾大声喊道:“台上所有人全都拿下,看看都有谁是他们的同党!”

  一大群甲士朝着台上扑过去。

  就在这时候,有战马嘶鸣声。

  两个人骑着一匹马直接从前院冲了过来,王府里护卫重重,按理说没有人能如此纵马冲突,可来的人是夏侯琢,王府里那些护卫都认识他,竟是不敢阻拦。

  夏侯琢骑马从前院冲到后院,人群纷纷避让。

  到了近前,夏侯琢从马背上一跃而下,在落地之前,把挂在马鞍一侧的陌刀抓在手中。

  他落地之后,陌刀往上一挑,把挂在那的横刀挑下来,李叱伸手一把抓住。

  刷地一声,横刀出鞘。

  夏侯琢大步往前走,那些甲士不敢对他下手,纷纷后撤,两个人大步朝着台上过去。

  台上,当夏兮若看到夏侯琢的那一瞬间,哇的一声就哭了。

  再怎么坚强的小姑娘,曾经一人跋涉千里,曾经苦学数年,还敢一个人来王府要刺杀王妃,但她看到夏侯琢的那一刻,所有的坚强都不见了。

  “玉立,别怕,大哥来了。”

  夏侯琢大步往前走,一个王府甲士的首领脸色为难的伸手:“这些人都可能是刺杀王妃的凶手同党……”

  他话还没说完,夏侯琢一巴掌扇在他脸上。

  “滚开!”

  啪的一声,那人直接被扇的横着飞了出去。

  羽亲王眼睛血红血红的看着这一幕,王妃刚刚被杀,那些在台上的人都有同党嫌疑,就算是没有,这些人他也都要杀了泄愤。

  可是在这时候他儿子来了,而且是直奔台上,就在他刚要发怒的一瞬间,听到夏侯琢喊了一声……玉立别怕。

  羽亲王的眼睛骤然睁大,猛的看向台上。

  王妃的儿子杨卓此时抱着他母亲的尸体嚎啕大哭,见到夏侯琢,可能是情绪彻底失控,嚎叫着冲了上去。

  “夏侯琢!你给我滚出去!”

  他刚跑到夏侯琢身边,夏侯琢一把掐住他的脖子,单臂一甩,杨卓就被他扔了出去。

  夏侯琢却连看都没有看他一眼,走到台下,朝着夏兮若伸手:“下来,哥哥带你回家。”

  夏兮若哭着点了点头,从台上跳了下来,夏侯琢一把接住,拉着她的手转身就走。

  李叱把横刀递给夏侯琢:“换换,你护着她。”

  夏侯琢把陌刀扔出来,李叱把横刀扔过去,两人互换,李叱握住陌刀转身而行,他在前边,那把陌刀随时都准备劈开一条血路。

  羽亲王大声喊道:“琢儿,她是谁!”

  夏侯琢侧头看了羽亲王一眼,语气冰冷地说道:“你不配知道。”

  井颜戾并不熟悉夏侯琢,因为他来的时候,夏侯琢已经去北疆了,他只是知道羽亲王在外边还有一个儿子,他现在甚至怀疑这刺杀是夏侯琢设计的,他也完全不知道夏侯玉立是谁。

  此时看到夏侯琢带人要走,他立刻对羽亲王说道:“王爷,人不能放走,万一是同……”

  啪的一声,羽亲王一个耳光抽在井颜戾脸上,井颜戾脸色一变。

  “滚!”

  羽亲王骂了一句,他快步向前,试图把夏侯琢留下,他一边走一边说道:“琢儿,她,她可真的是玉立?”

  夏兮若看向这个男人,这个有父亲之名的男人,却没有说一句话。

  他竟然认不出自己了。

  夏侯琢也不理会,拉着夏兮若的手大步向前,前边的人全都让开,三个人就这么走出羽亲王府。

  而羽亲王则呆呆的站在那,失魂落魄。

  第二百四十七章 北境第一高手

  在起兵之前,羽亲王很在乎王妃的这一场生辰宴,各方势力都会派人来,也是在起兵之前这些人最后一次表态的机会,更是羽亲王最终能确定自己占据多少人心的机会。

  如果不出意外的话,他将在这场生辰宴上宣布他将率军南下的消息,在宣布的时候,会有不少人也会宣誓效忠。

  可是现在,这满地狼藉。

  坐在椅子上,羽亲王脸色阴沉着,他不想说话,不想见人,他自己坐在这其实脑子里也什么都没有想,这么多年来,第一次脑袋放空居然是在这种情况下。

  就在这时候,外边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节度使曾凌回来了,他担心赶不上王妃生辰宴,一路上昼夜兼程,可是没有想到,赶回来看到的是这样一个场面。

  曾凌进门,王府的人都一脸祈求之色,似乎只有节度使大人才能和王爷说说话了,王爷现在这个样子,他们吓得连大气都不敢出。

  曾凌摆了摆手示意所有人都出去,他进门后把就回身把房门关好。

  走到羽亲王面前不远处,曾凌垂首道:“王爷,我回来了……王爷节哀。”

  羽亲王抬起头看了曾凌一眼,苦笑一声。

  “我的两个女人,都恨不得在对方生辰这天把对方杀了,现在总算是有一个可以满意了。”

  他长长吐出一口气后说道:“可我没想到,会是王妃死。”

  曾凌道:“王爷,现在当务之急,是不是应该尽快派人封锁消息,不能让这消息送回都城,如果宇文家知道了的话……”

  羽亲王又看了曾凌一眼,沉默片刻后说道:“我现在心乱如麻,你去安排吧,不用向我请示,你都可做主,王妃的……王妃的后事,你也安排好。”

  “是。”

  曾凌道:“为了以防万一,臣下可能会杀一些人。”

  “你自己做主就好。”

  羽亲王叹道:“我……我现在只想去看看夏侯母子,原来玉立没有死,她回来了。”

  “王爷,不能去。”

  曾凌道:“王妃刚刚出事,王爷现在去见夏侯母子,会引人非议,而且那些在观望的家族,会因为这件事而有所动摇,他们会觉得,王妃出了意外,宇文家必然不会再支持王爷,他们就会把头缩回去,若此时王爷再去见夏侯母子的话……”

  羽亲王一摆手后颓然地说道:“我知道,你去安排你的事。”

  曾凌嗯了一声:“臣下告退。”

  他走出门,又回身把房门关好,长长的吐出一口气。

  王府出了这么大的事,对他来说……并无影响,甚至是有些利好,在他去幽州之前,因为姜然的事王爷对他已经有所不满,他猜着只要他从幽州回来,王爷还是要找他算账,必会在起兵之前敲打敲打他这个节度使。

  可是现在,王爷哪里还有什么心思去和他说话这些事。

  他一出门,幽州少将军罗境俯身道:“大人,王爷他……”

  曾凌看到罗境,忽然间眼神一亮,心里想到了些什么,于是微微摇头道:“实在抱歉了少将军,本来想向王爷引荐你,可是现在王爷没办法见客,所以……”

  罗境道:“无妨,等王爷心情稍稍好一些,我再求见。”

  曾凌道:“不过,现在正好有件事,王爷需要少将军的帮忙。”

  罗境问:“何事?”

  曾凌在罗境耳边轻轻说了几句什么,罗境听完后沉思片刻,点头道:“大人只管告诉我是谁即可,其他的事,大人安心等我消息。”

  曾凌抱拳道:“那就有劳少将军了。”

  不久之后,冀州城武备军就接到了节度使曾凌的命令,冀州城紧急封闭所有城门,不准任何人进出,不管是谁,哪怕是王府的人也不行。

  城门才刚刚关上,一队骑士就到了城门口,冀州城作为北境最大的一座城池,一共有六座城门,南北各两座,东西各一座。

  这些骑士到的是南门之一的裕华门,为首的人看到城门已关,脸色顿时变得有些难看。

  他催马向前,奇怪的是,城门口居然都没有守军,他抬起头往上看了看,城墙上的士兵都在俯身看他,隐隐约约的,似乎能看到他们手里拿着弓箭。

  “我是王府的人,奉王爷之命有要紧事出城去办,你们速速把城门打开!”

  为首的人朝着城墙上喊了一声。

  城墙上有人回了一句。

  “节度使大人有令,任何人不准出城,否则格杀勿论,现在立刻后撤,不然我们就要放箭了!”

  为首的那骑士脸色一变,怒道:“你们好大的胆子!连王府的人都敢阻拦,如果再不开城门,你们休怪我大开杀戒。”

  “箭!”

  城墙上一声暴喝,守军将弓箭抓起来,整齐的往下瞄准,随时都要把羽箭倾泻下来一样。

  这一百余名骑士被堵在这,每个人的脸色都不好看,为首的人回头看了看,手下人也都在看着他。

  “大人,咱们怎么办?”

  有人问。

  首领沉默片刻,一指城门:“去把城门打开,我们冲出去。”

  他的话音刚落,身后方向传来一阵阵马蹄声,所有人都回头看,就见从身后的大街上,一群身穿战甲的骑兵已经缓缓上来,数量众多,连他们的退路都堵上了。

  最前边的那个人身穿铁甲,看起来很年轻,样貌英俊气质冷傲,他手里提着一杆铁枪。

  “你就是井颜戾?”

  那青年将军问了一声。

  井颜戾催马回来,他看向那年轻将军问道:“你又是谁?我没见过你。”

  年轻将军道:“幽州虎豹骑将军罗境。”

  井颜戾哼了一声:“我不管你是谁,我是羽亲王府的人,奉王爷之命出城,你等若敢阻拦,王爷责怪下来……”

  没等他把话说完,罗境已经扬起手中铁枪。

  “我听闻你是西域有名的勇士,所以不想下令把你们乱箭射死,你可来与我一战。”

  井颜戾的手下全都慌了,他们被前后堵住,已经没有出路。

  王妃出事之后,井颜戾劝说羽亲王把所有人都扣下,羽亲王回身就给了他一个耳光,在那一刻,井颜戾就忽然间反应过来,羽亲王可能会杀了他。

  王妃已死,这消息无论如何不能让宇文家的人知道,以羽亲王做事的狠厉决绝,他们这些人,一个都不会留。

  井颜戾看了一眼挂在战马左侧的大楚制式横刀,摘下来,沉默片刻后扔在路上,战刀落地,发生当的一声。

  众人以为他要投降,可是井颜戾却从战马右侧摘下来一柄弯刀。

  他将弯刀抽出来,遥遥指向罗境。

  罗境眼神一亮,催马向前。

  井颜戾大声喊道:“既然不能活着回西域,我们就拼了,让这些中原人看到我们的兵器!”

  一群人把他们的大楚横刀全都扔了,摘下来弯刀,指向远处的大楚骑兵。

  看到这一幕,罗境的眼神更加明亮起来。

  “杀!”

  井颜戾催马疾冲,身后一百多名手下也跟着杀了过去,罗境却把手往下一压:“没有军令,不可向前。”

  “是!”

  他身后虎豹骑整齐的应了一声。

  罗境竟然手提铁枪,一个人朝着那一百多人冲了过去。

  第一合,罗境一枪拨开井颜戾的弯刀,然后冲进井颜戾身后马队,只几息时间,从一百多人中杀了一个对穿出来。

  他到了城门口拨转战马,提枪再次往回杀。

  又一合,罗境有意不与井颜戾交手,再次一枪拨开井颜戾的弯刀,只杀井颜戾手下,等他再杀穿一次的时候,井颜戾那一百多名手下,已经有三分之一落马。

  这骑马对冲的速度那么快,交错而过,瞬息之间,刺杀三十余人,罗境的出枪速度也就可见一斑了。

  两个回合之后,罗境脸色上已经有些淡淡的失望,刚刚厮杀之前的期待,好像已经被这些西域人的孱弱战力消磨干净,当然,这孱弱是在他看来的孱弱。

  罗境第三次扬起铁枪,井颜戾的脸色却已经难看的好像纸一样。

  他在西域名气很大,年轻时候就被称为有万夫力的勇士,到了中原之后,他也确实没有遇到什么像样的对手。

  上一次和他交手让他刮目相看的,还是李叱。

  可是这一次,不只是刮目相看那么简单,他已经知道自己不是那年轻将军的对手。

  “传说中的大楚北境第一高手。”

  井颜戾看向罗境说道:“你是第一个让我看得起的楚军将领。”

  罗境微微摇头道:“你却没到让我看得起的地步,战之前,我以为你会是我对手,现在看来,所谓西域勇士不过如此。”

  井颜戾大怒,明知不敌,却也被逼到了此处,想着就算死也要拉上这个狂傲之人一起死。

  他催马往前冲,罗境这次却没有再次迎过去,而是立马原地。

  等井颜戾快要冲到近前,罗境抬起手把铁枪掷了出去,井颜戾明明看到了,可就是躲不开。

  太快,太凶,太狠厉。

  井颜戾想避开却根本来不及,铁枪噗的一声穿透他的身体,因为速度太快,井颜戾像是毫无反应一样,铁枪已经透体而出。

  那杆铁枪穿透过去却没有丝毫减弱,又把井颜戾身后的几名西域武士戳死,都是透体而过,然后铁枪砰地一声戳在城墙上,那般坚固的城砖被戳出来一个洞,铁枪钉在城墙上,枪杆嗡嗡作响。

  井颜戾的身体被洞穿,非但他一点反应都没有,连他坐下战马都一点反应没有,依然前冲。

  冲到罗境身前,罗境一伸手掐住井颜戾的脖子把人从马背上摘下来,那般轻易,信手拈来,然后往地上一扔,只是松开手,连摔一下都懒得摔。

  井颜戾落地,眼睛都没有闭上。

  罗境看了一眼那落地的尸体,眼神里满是失望。

  他随意的指了指剩下的西域人:“杀光。”

  “是!”

  虎豹骑,催马向前。

  第二百四十八章 左右人心

  幽州将军罗耿有独子名为罗境,十九岁时候,便有北境第一军中高手之称,这称呼不是自封的也不是他爹给的,而是打出来的。

  那一年,罗耿向整个冀州发英雄帖,为筹建新军,招募勇士,排名第一者,可破格提拔为新军虎豹骑的将军。

  当时宣布的是冀州之内的大好男儿凡自认有本领者,皆可到幽州参加比试。

  可是当时来的不只是冀州的人,连旁边兖州都来了很多青年才俊,其中不乏已经在军中有盛名之辈。

  可是那一场比试,从第一天开始罗境就站上擂台,他只说了一句话……我不会让你们任何一个人成为虎豹骑的将军,因为我想要。

  那场大比,一共开了三十个擂台,打了十天之后只剩下三十二个人还留在擂台上。

  这三十二个人要按照抽签来决定下一场的对手是谁,可是罗境却当场拒绝。

  他指着自己脚下的擂台说:“你们轮流上。”

  剩下的三十一人,哪一个不是高手中的高手,可是三十一场车轮战,居然没有人能打赢罗境。

  自此之后,北境军中第一高手的名称就传遍了天下。

  距离那一场大战已经过去三年,比试之后,罗境不受将军衔,他对父亲罗耿说,三年后,我训练出来的虎豹骑如果能击败父亲训练的轻骑,那时候再受将军印。

  可是没用三年,两年后,罗耿帐下的轻骑与虎豹骑对决,三阵全败。

  羽亲王杨迹形对这个少年将军觊觎已久,他一直都很想把罗境招致麾下,但他也知道罗耿那样的老狐狸,怎么可能会轻易放他的独子前来辅佐,所以从半年多前开始,羽亲王就授意冀州节度使曾凌,逐步压缩减少给幽州那边的粮草补给。

  这也是为什么曾凌到了幽州之后,罗境说可以来辅佐羽亲王,但必须补齐粮草的缘故。

  曾凌曾言,得罗境,便可战无不胜。

  其实三年前那场比试,羽亲王也曾授意曾凌,从冀州军以及冀州各地,精选高手前去比试,一旦能拿下幽州一支骑兵,对以后举事也大有裨益。

  然而冀州军精选出来的那些军中高手,虽然最终有七人位列最终留守本擂的三十二人之中,可是这七个人也一样难逃被罗境击败的命运,而且这七个人没有一个说不服气的。

  打不过,就是打不过,如果差距在毫厘之间,自然会有不服气,但是差距大到犹如鸿沟,再不服气,便是自欺欺人。

  如今罗境到了冀州,还带来了数千人的虎豹骑,因为这件事,羽亲王心里都好受了一些。

  节度使曾凌从外边缓步进来,手里端着一碗粳米粥,他看了看羽亲王脸色,然后声音很轻地说道:“王爷,身体要紧,还是好歹吃一些东西吧。”

  羽亲王指了指旁边桌子:“先放下吧,吃不下。”

  曾凌把碗放在桌子上,整理了一下措辞,他俯身道:“王爷得一天下无双之战将,冀州军如虎添翼。”

  羽亲王轻轻叹了口气后说道:“你替我款待罗境,就说我身子着实不适,让他不要见怪。”

  “臣下明白。”

  曾凌道:“臣下是来请示王爷,如今罗境身份是幽州军虎豹骑将军,军职品级上有些低了,王爷若想得此人忠心辅佐,应该许以厚利,嘉以重赏。”

  羽亲王问:“你觉得该如何封赏?”

  曾凌回答道:“先晋为从三品将军,他父亲是正三品,给他晋到从三品,不算太过,他父亲罗耿脸面上也好看,等起兵之日,再封罗境为先锋将军……”

  羽亲王点头:“就按你说的办吧,再赏金千两,美女十人,锦缎三百,在冀州给他一座大宅子。”

  “是。”

  曾凌又问道:“不过,王妃的后事还没有料理完,臣下以为,仓促出兵反而不妥,不如再等月余时间,这一个月之内,可让罗境率军去北边走一圈,一来是给虞朝宗些压力,二来是清剿一下那些残存的流寇,以稳固后方。”

  羽亲王想了想,此时出兵必会被人诟病,于是点了点头:“你酌情安排就是……另外,你派人去见见琢儿,他回来了,我不能去见,你代我去见他。”

  曾凌俯身:“晚些时候,我代表王爷宴请罗境,也去请夏侯来,如此可行?”

  羽亲王哼了一声道:“他能来才怪,你还是陪罗境吃过饭后亲自去一趟吧。”

  “是。”

  曾凌道:“那臣下先告退了。”

  羽亲王点了点头:“你也辛苦了,早些忙完早些歇着。”

  曾凌从羽亲王的书房里退出来,出门口就松了口气,王妃的死让很多事都变得不再重要,而也是因为王妃的死,羽亲王把所有事都交给他来处理,这让曾凌踏实了不少。

  离开羽亲王府,曾凌对手下人吩咐道:“明日从军中分派两万人交给罗境,先派人去准备。”

  手下人一怔,连忙说道:“调派两万兵力给他,王爷怕是会有些不满。”

  “按我说的做就是了。”

  曾凌笑了笑:“罗境在这,我得让他知道谁是可信之人,我劝说王爷此时不见任何人,也不见罗境,那罗境表面上不说,心里必然有所怨念,我就是让他有怨念,如果让他绕开了我,直接变成王爷的亲信,那以后最尴尬的那个人就是我了。”

  他闭上眼睛休息,语气很平缓地说道:“一会儿见了他,要说王爷想让他去暂时戍边,去虞朝宗帐下听令,罗境只要听了这句话必然大怒,说不定要直接回幽州去。”

  他嘴角微微一样,笑着说道:“此时我再说,我力劝王爷不能如此安排,但王爷决心已定,我无奈之下,决定私自调派冀州军两万人给他,让他先带兵去剿灭那些小股的叛军,他心里多多少少总是会对我有些感谢。”

  曾凌笑道:“同一件事,你就看怎么说了……我跟王爷说,让罗境带兵去剿匪,我跟罗境说,王爷让他给虞朝宗暂时做手下,都是往北走,意思差了十万八千里,我再说是我不顾王爷之命,私自分派他兵力,让他去剿匪而不是去给虞朝宗做手下,他对我也就会感恩戴德。”

  手下人笑道:“罗境也必不会怀疑,他只会觉得,这是王爷要给他一个下马威。”

  曾凌嗯了一声:“以后我的好日子就要来了,王爷以为得宇文家相助,对我都变得冷冷淡淡,可他起兵,根基何来?还不是我的冀州军,现在好了,宇文家若知道王妃被杀的事,怎么可能还会立刻支持他。”

  手下人道:“王爷不是已经下令封锁消息了吗?”

  曾凌笑道:“是我及时劝他,下令封锁消息,然后杀了井颜戾那些人……但,不妨碍我派人去通知宇文家。”

  他往后靠了靠,让自己坐的更舒服了些,幽州一趟来回奔走,又是昼夜兼程,他确实很疲劳。

  “我得让王爷最后明白过来,离了我,他什么都不是。”

  曾凌缓缓吐出一口气。

  然后又笑起来,自言自语似地说道:“这还真是因果报应,谁能想到一个小小的岳华年,居然能掀起来这么大的风浪,现在王爷都会后悔吧。”

  手下人跟着感慨了一句:“就是……一个区区小县县令,居然能让王府管事都造了反,也算是匪夷所思了。”

  曾凌嗯了一声,闭着眼睛说道:“说起这件事,我倒是想到了些什么……你回头派人去平昌县,把井颜戾等人的尸体运过去,对平昌县的百姓们说,陷害岳大人的是这些西域人,已经全部伏诛,安抚一下平昌县的百姓。”

  他再次笑起来:“民心这种东西,看不见莫不着,但是左右民心其实不难,那些愚民还不是被我随意牵着走。”

  手下人垂首道:“明日我就安排人去办。”

  曾凌道:“王府的人若问起来,就说是把尸体拉出城掩埋。”

  他睁开眼睛,那眼睛深处,有一种让人畏惧的寒意。

  不久之后,节度使府邸。

  听说羽亲王让他去给一个叛贼头目暂时做一阵手下,罗境的脸色立刻就变了,他啪的一声拍了桌子,桌子上的饭菜都被震的飞了起来。

  “息怒,少将军息怒。”

  曾凌劝说道:“王爷这样安排也是有所考虑,毕竟对叛军的了解,无人可及虞朝宗,王爷想让少将军去虞朝宗那边,也是为了更快平叛,解决冀州的后顾之忧。”

  他不等罗境说话,笑了笑说道:“王爷有王爷的考虑,可我怎么能让你受了委屈?你是我从幽州带回来的,我答应过你父亲要好好照顾你。”

  他看向罗境说道:“这样,你不用去找虞朝宗,我从冀州军分派两万人给你,这件事如果王爷问下来,我自会一力承担,你只管带兵出去剿匪,等候王爷传令你回来就是了。”

  罗境脸色一变,他抱拳道:“大人如此照顾,我不知如何感谢。”

  “还是那句话。”

  曾凌拉着罗境的手说道:“你父亲把你交给我了,我就要把你照顾好,王爷要骂,骂我就是了,你不能受了委屈。”

  他语重心长地说道:“我和你父亲相交多年,我与他情同手足,你便是我的子侄晚辈,如今你在冀州,我不照顾你,谁照顾你?”

  罗境后撤一步,俯身一拜:“以后罗境只要还在冀州军中,都听大人调遣。”

  曾凌道:“不用如此客气,我都说了,待你如子侄,你若不嫌,以后私下里可以对我以伯父相称。”

  他长长吐出一口气后说道:“王爷那边,我替你扛着,以后战场上的事,我却要仰仗你了。”

  罗境傲然道:“其他事我不敢说,战场上的事,没有人能从我手中取走一胜。”

  第二百四十九章 哼!那恋爱的腐臭味

  永宁通远车马行。

  李叱看向坐在墙头上发呆的高希宁发呆,她很多时候都像个男孩子,喜欢爬墙爬树,喜欢搂着其他小姑娘勾肩搭背,喜欢让人家喊她哥,以前苑佳蓓就被逼一直喊她大哥来着。

  她坐在那晃着两条腿的样子,美的让李叱觉得自己呼吸都有些艰难,因为他的心跳越来越快。

  不久之前,他和夏侯琢把夏侯玉立从羽亲王府接了出来,李叱他们商量一下,这样一家三口团聚的时候总是会有很多话要说,他们还是暂时离开一下比较好。

  所以他和高希宁余九龄就一起回了车马行,高希宁回来后看起来和往常没有什么不同,可是她一个人坐在那发呆,李叱知道,她也在想念她的家人。

  她是爷爷一手带大的,爷爷对她来说就是整个家,但是爷爷还在羽亲王府没有出来,她从没有和爷爷分开过这么久,所以心里那种难过可想而知。

  李叱能够感同身受,他刚到冀州之后不久就和师父分开,每一天都不好过。

  高希宁又不想麻烦别人,不想让别人感觉到她的难过,所以她总是一副小开心的样子,然而那种难过,李叱很清楚。

  他在书院里的时候也会装作若无其事,可是没人的时候,脑子里都是和师父在一起的时候。

  他看着高希宁,高希宁看着远方。

  她在想爷爷,他在想她。

  李叱转身离开,一个人跑去小演武场那边,在堆积于一侧的木材堆里翻找了一会儿,找到一些合用的木头,然后搬着到了高希宁住处的门外。

  他自己动手,没多久就架起来一个秋千,论动手能力,可能没几个人比李叱更强。

  高希宁回来之后,看到那个一头汗水,脸上有些脏兮兮,可还靠在秋千架上摆了一个自己以为很帅的姿势的傻小子,她看着看着就忍不住笑起来。

  她眼睛里亮晶晶的,有那座他特意粉刷过的屋子,有他摆在屋外窗台上的小花,有秋千,也有他。

  李叱看到高希宁回来,他笑了笑,甩了甩头发后说道:“磕头道谢就免了,随便给本公子笑一个。”

  高希宁低头往四周找,李叱就知道她在找土坷垃,那东西她扔的可准了,第一次见识的时候,就亲眼目睹了她怎么砸燕先生的。

  砸的那一脑袋土。

  “别别别,算你欠我一个笑。”

  李叱指了指那秋千说道:“要不要试试?”

  高希宁背着手走过来,走路的时候那马尾辫就又一甩一甩的,她假装很嫌弃似的围着秋千转了一圈,然后噗嗤一声就笑了,笑容里是她的感动和开心,是她的心满意足。

  因为她看到李叱居然在秋千上还垫了一个棉垫,从这棉垫的样子来看,应该是李叱剪了他自己的棉裤。

  她笑呵呵的在秋千上坐下来,没有坐在正中,而是坐在一边,她的漂亮小手在自己身边的位置拍了拍:“来,大哥带你一起飞起来。”

  李叱嘿嘿笑起来,挠了挠头发说道:“这多不好意思,毕竟我们男女有别。”

  高希宁瞥了他一眼说道:“你把秋千做的这么大,明显就不是给一个人坐的,敢说自己没有非分之想?我觉得你就是在觊觎你大哥我的媒婆美色啊。”

  李叱道:“大哥你怎么能这么说我呢,我把秋千做的这么大,还不是因为你屁股大。”

  高希宁道:“你的话,总是带着几分准备和我恩断义绝的试探,如果不是我心比屁股大,早就和你老死不相往来了。”

  李叱哈哈大笑。

  他凑到高希宁身边,试探着问道:“那我可真的坐下了啊。”

  高希宁道:“又不收你钱,你这个小气巴巴的样子。”

  李叱挨着高希宁在秋千上坐下来,然后他发现了一个问题……两个人的身高已经发生了逆转,他已经比高希宁要高一些了,以前高希宁个子比他高的时候,显得比他腿长也就罢了,现在明明他比高希宁高一些,为什么还是显得她的腿比自己长那么一丢丢?

  “看什么呢!”

  高希宁瞪了李叱一眼。

  李叱道:“不是,你误会了……我要是说刚刚我看着你的腿,却没有一丝邪念,你信不信?我就是单纯的好奇……”

  他话还没说完,高希宁已经在瞪他了。

  “看着我的腿,没有一丝邪念……”

  李叱敏锐的察觉到,四周的空气好像都在微微发寒,明明已经快入夏,这寒气却好像凛冬一样嗖嗖的冒了出来。

  他觉得自己把自己扔进了一个死胡同,说看着人家的腿都没邪念,这好像在说人家没有一点吸引力,要说看着人家的腿满脑子都是邪念,那也太他妈的猥琐了吧。

  “我就是单纯的好奇,为什么我比你高了,还是显得你腿比我长呢?”

  李叱连忙解释了一句。

  然后高希宁就仰天长笑起来。

  李叱都懵了,心说女孩子都是神经病吗?

  刚刚自己说对她腿没邪念,她一脸不满意,现在说了一句她腿长,她得意的样子好像刚刚得知自己已经是武林盟主了似的。

  这个得意的点是什么?就是因为腿长?

  很快,高希宁的得意就逐渐消失不见。

  李叱和高希宁坐在秋千上,同时用脚蹬地,等到秋千离着地面到达一定高度的时候,高希宁那两只可爱的脚在那使劲儿够,够不着地,然而李叱的脚尖顶在地面上呢。

  高希宁侧头看向李叱,李叱得意的仰天长笑。

  他终于知道这得意的点是什么了,笑的跟个傻批似的,哈哈哈哈的要多呆瓜有多呆瓜。

  “哎哎哎,你够不着。”

  李叱贱嗖嗖地说道。

  高希宁抬起手在李叱的脑壳上敲了一下,敲了一下还觉得自己还吃着亏了,于是又敲了一下。

  李叱把顶着地面的脚尖抬起来,秋千一下子就荡了出去,高希宁一个措手不及,连忙伸手去抓秋千两侧的绳子,左边抓住了,可是右边是李叱……

  其实这事李叱是在刚刚那一刻想到的,如果一下子晃起来,高希宁措手不及之下岂不是要抱住他?

  高希宁确实是措手不及了,左边抓住绳子,右边薅住了李叱的头发。

  李叱:“……”

  高希宁长出一口气,心说还好还好,右边的扶手好像更稳固牢靠一些。

  好一会儿之后,余九龄从前院跑过来,看到这一幕后都愣了,高希宁吓了一跳,突然有人来让她心里一慌,想停下来,可是脚尖够不着地……

  余九龄笑道:“薅着头发荡秋千,你们玩的这么变态……这位大哥你就别刨地了……我来是想告诉你一个好消息,刚刚高院长回到书院了。”

  高希宁脸色一喜,眼睛都亮了。

  余九龄道:“李叱之前一直安排人在书院和王府的外边都看着,高院长若是出来了就立刻回报,刚刚高院长已经平安回到书院,咱们的人也趁着王府的人离开后悄悄潜进去见了高院长一面,跟他替你报了个平安。”

  高希宁笑的眼睛更加明亮起来,她学着江湖中人的样子抱拳说道:“谢谢!”

  余九龄笑道:“谢我做什么,都是你旁边薅着的那个家伙安排的。”

  高希宁看了李叱一眼,李叱一本正经地说道:“都是自家兄弟,别用那么女人的眼神看我。”

  高希宁道:“那我去收拾一下东西,一会儿和若凌一起回书院。”

  余九龄摇头道:“还不行,咱们的人带回来你爷爷的口信,他说你还不能回去住,羽亲王府的人还在找你,你爷爷还说,踏踏实实的住在这,他相信李叱也相信燕先生。”

  高希宁一怔。

  李叱道:“没事,等你想见他的时候,我晚上偷偷带你回书院。”

  余九龄道:“那多麻烦,不如晚上我把她爷爷偷过来比较省力。”

  高希宁噗嗤一声笑了,点了点头:“也好,那……我爷爷还说什么了没有?”

  余九龄道:“没有,就说让你安心住着,不要惦记他,他没事就都会在书院,哪儿也不去。”

  说完后余九龄问李叱:“高院长他老人家把孙女托付给你了,你就没有什么要说的?没有什么要表态的?”

  李叱沉默片刻后问了一句:“那……高院长提抚养费的事了吗?”

  余九龄:“你打一辈子光棍吧你!”

  说完扭头就走了。

  李叱哈哈大笑,然后看到高希宁又在踅摸土坷垃了,他起身就跑,没跑出去多远,一个土坷垃精准的飞过来打在他屁股上,于是看起来李叱就是在一边跑一边冒烟。

  唐匹敌正好走过来看到这一幕,他愣了一下,然后看向走在他身边的庄无敌,庄无敌嘴角挂着一抹长辈的微笑。

  唐匹敌道:“为什么你们在看李叱的时候,都有一种看自己傻儿子一样的表情。”

  庄无敌认真想了想,然后破天荒的多说了几个字。

  “时间久了,你也会觉得你是他爹。”

  唐匹敌陷入了沉思。

  他俩正在因为这句话而沉思的时候,夏侯琢带着他妹妹夏侯玉立来了,夏侯琢在家里的时候,对妹妹说应该来对李叱表示一下感谢。

  第一是李叱刚刚和夏侯琢一起就王府救她,第二是这一年多来都是他在照顾母亲。

  夏侯玉立觉得来就来呗,那个家伙……也不是那么讨厌。

  夏侯琢一进到后院就看到唐匹敌和庄无敌在发呆,这两个名字都有个敌字的人,像是被打击到了的样子。

  夏侯琢问:“你们在想什么?在那发什么呆。”

  唐匹敌恍惚了一下,然后指了指旁边的流云阵图:“在想这个,好难啊。”

  夏侯琢看了看流云阵图,笑道:“这一堆破木头有什么难的。”

  庄无敌做了一个手势:“请。”

  不久之后,夏侯琢卡着腿艰难的从流云阵图里出来,一边走一边嘟囔:“这么不要脸的东西,谁想出来的!”

  第二百五十章 大聚餐

  羽亲王府里有很多事要忙,最要紧的是把王妃的后事办好,还要忙着封锁消息,所以冀州城的城门要关到什么时候,谁也不知道。

  可是消息该传出去还是会传出去,因为想把这个消息传出去的人,恰好就是有权利封锁城门的人。

  封锁六门的是节度使曾凌的武备军,他想安排人离开冀州简直再容易不过。

  其实这也难怪曾凌会有些想法,羽亲王靠着他的冀州军有了根基,可是却总觉得要让曾凌服气,也不想让曾凌跋扈,所以时不时对他打压两下。

  更让曾凌难以接受的事,为了宇文家里的几条狗,羽亲王非但对他没什么好脸色,甚至还对他的旧部姜然下手。

  王妃的死对于羽亲王来说当然不是好事,有可能失去宇文家的支持,可是对于曾凌来说却是再好不过的事了,因为羽亲王不得不更加倚重他。

  从羽亲王的态度就能看得出来,他已经醒悟到了这一点,所以才会把所有事都交给曾凌处理。

  对于曾凌来说,他必须让羽亲王很清楚谁才是他最重要的人,没有冀州军,没有他曾凌,羽亲王的宏图大梦也不过真的就是一场梦而已。

  青衣列阵的酒楼,夏侯琢看了一眼曾凌,然后微微摇头道:“大人不必多说什么了,我不会去的。”

  曾凌叹了口气:“你们父子之间,何必如此呢?虽然说王爷确实有过错的地方,但你是做晚辈的,要多体谅长辈的难处。”

  他试探着说道:“王爷说,如果你愿意留下来帮他的话,他就把军队都交给你来指挥,这可是其他人想求都求不来的……”

  他话里的其他人,自然指的是羽亲王的其他儿子。

  夏侯琢无所谓的耸了耸肩膀说道:“没关系,可以让他给那些求他的人。”

  他起身道:“我过两天就回北疆了,在两天只想好好陪陪我母亲和我妹妹,大人也知道,我妹妹回来了,我不想因为别的事而扫兴。”

  他补充了一句:“我这个人脾气格外的臭,谁让我母亲扫兴不开心,我一定会让他更不开心。”

  曾凌点头道:“我知道了,你只管好好陪你母亲,其他的事,我去王爷面前说。”

  夏侯琢抱拳:“多谢大人。”

  他迈步出门,走到门口又回头问了一句:“为什么他不自己来和我说?”

  曾凌略显尴尬地说道:“王府里,毕竟刚刚出了那么大的事,王爷的难处你是知道的。”

  “唔……”

  夏侯琢笑了笑,没再多说什么,转身就走了。

  曾凌看着夏侯琢离去的背影,忽然间忍不住笑了笑,他自言自语似地说道:“王爷啊,这真是得不偿失,那边没落好,这边也没落好,真难。”

  当夜,夏侯琢听闻李叱他们要去武备军府库搬东西,他觉得一定很好玩,于是决定他也跟着去一趟,但是他有条件,他搬出来的他带走。

  这一趟一趟的,已经好多天了,只要得空李叱他们晚上就去,武库那边到现在为止都没有人查库,吏治之腐烂可见一斑。

  况且李叱他们又不傻,搬东西是从里边往外倒腾,里边都已经空了一块,外边却看不出来,不走到库房最深处都发现不了。

  所谓的空,指的是箱子空了,但是空箱子还在那摆着呢,搬完了之后就再把苫布盖好,最起码看着是跟没人动过一样。

  武备军库房的东西越来越少,李叱车马行的库房东西越来越多。

  白天挖地窖,晚上唐匹敌训练这一百多名士兵,虽然这些士兵也都会骑马,但是他们的弓马之术唐匹敌看着就跟小孩子过家家似的。

  为了训练士兵们的射术,他亲自动手,带着一批人又抓进时间制作了一批摇摇木马,说起来好儿戏啊……可是这东西对于训练在疾驰的战马上射箭确实有用,他们总不能真的在冀州城里练习骑射。

  第二天一早,一批人继续挖地窖,一批人出去采买粮食,李叱他们在院子里练功,夏侯琢和夏侯玉立溜溜达达的又来了。

  夏侯玉立看到那院子里的木马顿时就惊喜的叫了一声,她觉得这里的这群大老爷们都很有趣,居然还有这么童趣的一面。

  夏侯琢看着那些木马也觉得好笑,他问李叱道:“这东西,你们赛马用的?看起来要想跑第一,废腿。”

  李叱:“……”

  这些摇摇木马做的都不算小,虽然很粗糙,但是摇起来也挺有意思,夏侯琢翻身骑上一匹木马,前后晃动起来。

  摇晃了一会儿后,他忽然间愣在那,看着李叱问道:“你骑这个的时候,有没有一种羞耻感?”

  李叱:“……”

  余九龄看到这一幕后忽然灵机一动,他笑着说道:“不如比试一下,每人十箭,按照平日里的训练,两组,谁射中目标最多的取胜,排名最后的人今晚请客如何?”

  夏侯琢笑道:“这么幼稚的东西……比就比。”

  于是众人都带着一点羞耻的自己拉着一匹摇摇木马到了指定地点,在距离标靶大概十五丈左右停下来,所有的摇摇木马一字排开。

  每一个摇摇木马上前后都有绳子,在射箭的时候,会有人不断的拉扯这绳子,木马摇动起来,要想稳住弓箭,自然不是那么容易。

  李叱,夏侯琢,唐匹敌,庄无敌他们四个人参加比试,李叱喊余九龄也参加,余九龄说什么也不肯,直到李叱说你最后一名也不让你请客,余九龄这才勉为其难的答应下来,并且一再表示自己不是因为抠门,而是因为谦让。

  五个人站在五个摇摇木马旁边,高希宁和夏侯玉立作为裁判。

  “听我哨子。”

  高希宁举起手说道:“我第一声哨响是开始,第二声哨响是结束,结束之前,没有射出五箭的人直接垫底。”

  五个人应了一声,随着高希宁吹响哨子,五个人立刻翻身爬上摇摇木马,这木马前后的士兵随即开始来回拉扯,尽量让木马摇晃的更剧烈一些。

  夏侯玉立嘿嘿笑了笑,她压低声音问高希宁:“你有没有听过那个童谣,你看他们前后拉木马的样子,想没想起来那个……拉大锯扯大锯,姥姥家门口唱大戏,接你来你不去,自己呱嗒呱嗒跑着去,到那不管饭儿,煮俩臭鸡蛋儿。”

  高希宁噗嗤一声就笑了。

  那些士兵们也玩疯了,拉扯的那叫一个卖力,这五个在木马上的人,本来还没觉得怎么样,可是随着木马摇晃的越来越厉害,都开始觉得有了那么一丢丢羞耻。

  就好像,九岁以上都干不出这事来了,会觉得丢人。

  每人五支箭射完,这就不用等高希宁结束的哨音,出乎预料的,最先射完五支箭的居然是余九龄。

  夏侯玉立颠颠儿的跑到标靶那边看了看,从李叱开始,她一边看一边喊。

  “李叱,五箭全中。”

  “唐匹敌,五箭全中。”

  “我哥,五箭全中。”

  “庄无敌,五箭全中。”

  “余九龄,五箭全不中。”

  余九龄撇嘴道:“快不快就得了呗……”

  夏侯玉立呸了一声道:“你好歹射中靶子也行啊,五箭全都脱靶,距离靶子最近的一支箭也有一大步远。”

  余九龄觉得此时自己应该有些羞愧才对,可是真没有。

  第二组比试就更有意思了,还是骑在摇摇木马上,但是每一匹木马都会有两个士兵拉着往前跑,在跑动之中连发五箭,还不能朝着一个标靶去瞄准,要五箭分别瞄准五个标靶。

  “还是按照刚才比试的顺序,李叱第一个上场。”

  夏侯玉立朝着李叱扬了扬下巴,哼了一声后说道:“你肯定不是我哥的对手。”

  李叱道:“那如果你哥输了的话,你要加一份,咱们吃点好的。”

  夏侯玉立道:“还怕你不成?加就加。”

  夏侯琢:“你带钱了吗?”

  夏侯玉立理所当然地说道:“我带钱了也是你给啊,你输了,你好意思让我出钱吗?况且我也真的没带。”

  夏侯琢叹道:“家门之耻……”

  李叱骑在木马上,两个壮汉拉着他往前跑,摇摇木马啊,拉起来滑也是一摇一摇的,李叱连环发箭,五箭五中,但并不是都命中靶心。

  接下里是唐匹敌,五箭五中,都在红心。

  夏侯琢,五箭四中,庄无敌也是五箭四中,余九龄一如既往的稳定,五箭全不中。

  “这……”

  夏侯琢觉得有些淡淡的羞耻,夏侯玉立笑道:“噫,还吹牛说自己天下无敌,看,丢人了吧。”

  夏侯琢道:“我身为并列第二名,我有什么可丢人的?”

  他看向庄无敌,庄无敌想了想,点头:“我也是。”

  夏侯玉立道:“余九龄不算数的,你俩并列最后一名。”

  夏侯琢看向庄无敌问道:“那怎么解决?咱俩加赛一场,还是咱俩用更有本事更刺激更凶残的方式解决?”

  庄无敌眼神一亮,他想知道是什么,于是点头道:“更凶残!”

  夏侯琢道:“对,这才是男子汉的做法,骑木马射箭这种事,真的是太幼稚了。”

  于是他俩石头剪刀布,庄无敌赢了。

  夏侯琢觉得这个世界一点都不友善,这就不是钱不钱的事,这是荣誉。

  为了捍卫自己的荣誉,他决定耍赖。

  所以当天下午,李叱和余九龄等人出去采买,熟食点心,还安排马车偷偷的把夏侯夫人也接过来。

  这可不是几个人的聚餐,是一百多人的聚餐,天还没黑的时候,车马行的汉子们已经迫不及待了。

  所有人看向唐匹敌,这个原本爱笑却装作冷酷好几天的家伙,总算是露出来几分笑意。

  “今天可以不加练了,好好喝酒吃饭,但是明天晚上多加练半个时辰,后天也加,补回来为止,大家都汉子,说话就要算话!”

  一群汉子立刻就欢呼起来。

  有些时候,满足和幸福,只是聚在一起吃顿饭那么简单。

  有些时候,这简单的事,想要完成却很难。

  当人们还在凑钱吃饭的时候,聚会反而很平常,当人们不再为钱而过多发愁的时候,却要凑人才能吃上这样一顿饭。

  第二百五十一章 分羹

  羽亲王府。

  一身孝衣,脸色惨白,这几天来,羽亲王世子杨卓的日子过的如同煎熬,白衣衬托下,那张脸好像已经被什么妖魔鬼怪附体后吸光了血。

  小丧三日,大丧七天,王妃的灵柩要到死后七天才能入土,作为长子,杨竞要在灵堂里守上七天。

  何为小何为大?

  看人。

  杨卓现在只想一件事,为他母亲报仇,他不相信那天夏侯琢闯进王府是完全没有预谋,他妹妹夏侯玉立藏身在那些演艺人中,多半就是主使。

  他甚至不相信王府管事宋春明临死之前说的那些话,在他看来,那都是狗屁的谎话,谁信谁是傻子。

  一个小小的县令,能让宋春明那样的人为之卖命?

  这几日跪坐在这守灵,他脑子里把整件事想了千遍万遍,越想越觉得这些事和夏侯琢脱不了关系。

  他父亲羽亲王就要起兵,杨卓觉得以冀州军的实力,攻破都城并非难事,到时候他父亲就是大楚皇帝,而他就是名正言顺的大楚太子。

  母亲是宇文家的人,父亲有权倾朝野的宇文家在背后支持,想不成功都难。

  而夏侯琢之前所表现出来不争,在父王即将起兵的时候就本性暴露。

  他觉得夏侯琢就是幕后之人,主使杀手杀了王妃,他父亲就失去了宇文家的支持,而他父亲也许就会让夏侯琢的母亲成为王妃,那样一来,夏侯琢就变成了将来的大楚太子。

  想到这些,杨卓的眼睛都几乎能滴出来血,那是恨,已经刻入骨髓的恨。

  这几日他没想别的,就想怎么能除掉夏侯琢那一家三口,一个都不能留,要杀,还要碎尸万段的杀。

  可是他现在却不知道自己能怎么做,母亲身边的人,如井颜戾等人,都已经死了,他这个羽王世子已经失去了来自宇文家那边的力量。

  他父亲断然不可能支持他,所以父亲的力量他一丝都利用不上。

  那他还能用谁?

  在王妃遇刺之后的第四天,杨卓终于想到了谁可以利用……许家。

  这是他想了无数个人后才想到的,之所以能想到许家,只是因为许家和李叱之间的矛盾,而夏侯琢在这其中明显站在李叱那边。

  杨卓想到此处后起身,他的贴身护卫陈峰猎连忙伸手扶了他一下,已经跪坐的太久,杨卓的双腿都血脉不畅,起身的时候腿又不由自主的弯曲了一下。

  “世子,小心。”

  陈峰猎小声问道:“世子,是要去茅厕?”

  杨卓嗯了一声:“你陪我去吧。”

  陈峰猎扶着杨卓的手往外走,走到人少的地方,杨卓脚步一停,侧头看向陈峰猎问道:“我记得,你家里好像是兖州的?”

  陈峰猎回答道:“世子好记性,以前只是随口问过我一句,想不到就记住了,我家确实世代居住在兖州,我是当年王爷戍边的时候参军,后来就一直留在王爷身边做事,算起来,也有好多年没有回家过。”

  “噢……”

  杨卓问道:“家里还有什么人?”

  陈峰猎摇头道:“许久都没有家书,曾经写过信回去,可是并无回音,后来托人查了查,说是家里人已经搬走,但是搬到什么地方查不清楚。”

  杨卓道:“那真是可怜了你,这样,回头我请父王派人给兖州那边送个信,以王府的名义帮你查查,应该会有消息……你多年都没有回过家,应该也很想念家里人吧。”

  陈峰猎连忙说道:“想念是肯定会有的,只是这么多年过去,也已经习惯了。”

  杨卓笑了笑道:“我正好有件事请你帮忙,你若是帮我办完了,我分派给你一些人手,然后再给你王府的文书,再给你一大笔银子,你回兖州找找家里人,血浓于水,怎么能不找呢?”

  陈峰猎的心里一紧,他知道世子殿下这漫不经心的一句话中,也许就藏着什么惊天的大事。

  “世子请吩咐。”

  陈峰猎垂首道:“不管什么事,世子交代,我必会全力以赴。”

  杨卓笑了笑道:“也不是什么大事,一会儿你帮我送一封信到许家,要亲手交到许家那位老太爷手里。”

  他压低声音说道:“这封信的事,只能你知道,再不能对王府里任何人提及,哪怕是我父王。”

  “是。”

  陈峰猎又怎么能说不,他只能应承下来。

  不多时,回房之后的杨卓就提笔写了一封信交给陈峰猎,陈峰猎立刻就离开羽亲王府,没多久就到了许家。

  正因为是羽王世子派人来送信而且要求亲手交给许家老太爷,所以消息在报到老太爷那里的时候,这位老太爷没有立刻表态见还是不见。

  许庚茂已经执掌许家多年,他四十几岁的时候就已经成为这个巨大家族的掌舵人,到现在已经又有四五十年,他人生的一半时间,都是一个决策者。

  这样的人,有着远比常人要高的视界,有着远比常人要深的城府,也有着远比常人要多的思谋。

  “世子从没有和我许家有过来往。”

  许庚茂看向他的长子许翰,这也是个满头白发的老人了,他已经过了七十岁,等着从他父亲手里接班等了几十年都没等上,估摸着等是等不来了,走倒是没准走到他父亲前边。

  他现在唯一的希望,就是他的儿子许元卿能把这个掌门人的身份接过来。

  可是看老爷子这身子骨,再熬上十年八年的可能问题也不大……

  “你怎么看?”

  许庚茂问了一句。

  许翰连忙回答道:“父亲,可能是有求于我们许家,王妃刚去世没几日,世子忽然派人来,多半是因为他身边已经没人可用,王妃死之后,宇文家对王府的支持,怕是也变成了个未知之数。”

  许庚茂点了点头:“你想的周到,我猜着也大抵如此,世子杨卓没了母亲,又失去了宇文家的支持,他现在急于希望有人能站在他那边。”

  许庚茂道:“如果第一次派人来我就见了,显得许家的分量有些轻,你去见见吧,看看哪位可怜的世子到底想求我们许家做什么事。”

  许翰连忙道:“我见也有些不合适,让元卿见一下?”

  许庚茂道:“他?我怕他阅历不深,被世子的人套了话去,年纪还是太小了。”

  许翰叹道:“父亲,元卿都已经五十三了。”

  许庚茂一怔:“连元卿都五十几岁了?”

  他摇了摇头道:“那就让元卿去见见吧……元卿都已经五十几岁,你多大了来着?”

  许翰道:“父亲,我已经七十一了。”

  许庚茂看了他一眼:“你才七十一?看着怎么比我还老似的。”

  许翰心说父亲啊,你猜猜是为什么?

  许庚茂问了一句:“你是有太多心事,所以才显老吧。”

  许翰心说你还真猜对了。

  半个时辰之后,许元卿恭恭敬敬的站在许庚茂面前,俯身说道:“祖父,已经大概知道那位世子殿下的来意,他还派人送来了一封亲笔信。”

  许庚茂这一大把年纪,眼不花耳不聋,把信接过来看了看,然后就笑了。

  “竖子而已。”

  许元卿立刻就明白过来,竖子不足与谋……老太爷的意思是,这小子不能共大事。

  他俯身道:“那我回头就找个借口搪塞过去。”

  许庚茂摇头:“不然……他是实在没有人可用,才会硬着头皮求到我许家来,可是又不愿意放下身份,这信里,还有那么二三分高高在上颐指气使,求人求成这样,所以不过是个没城府的罢了。”

  他看向许元卿说道:“没城府,他想利用我许家,倒是可以被我许家利用,现在城中诸家必会想着宇文家那边还会不会支持羽王,都在瞻前顾后,原本摇尾巴的狗一样扑过去,现在都又把尾巴翘起来了。”

  他笑道:“可这正是机会,有宇文家支持羽王,咱们许家就算出力再大也不过是小跟班,没了宇文家,许家只要稍稍发力,羽王就会不得不倚重咱们。”

  他吩咐道:“等七日丧葬结束,你亲自去见见世子,不过我大概也能猜得出来他想做什么,他还能想做什么……无非是除掉夏侯琢,你可以套套他的话。”

  许元卿问道:“那,咱们的尺限呢?”

  许庚茂道:“兵权,如果世子能帮我们许家拿下冀州军中一军兵权,就答应了他。”

  许元卿有些忐忑道:“羽王对夏侯琢那么在意,一旦知道咱们许家插手的话……”

  “你还是太年轻。”

  许庚茂笑了笑:“羽王……年少时领兵就有勇无谋,现在变了,有些城府,可骨子里依然是个莽夫,他以为一切都是他做主?”

  说完这句话后他看向许元卿说道:“我的话,你回头好好去想想,如果想的明白,未来许家在你手里我还放心,若是想不明白,这许家我也不能交给你了。”

  这句话,把许元卿吓得脸色发白。

  他爹都没能熬到族权到手的这天,如果他再失去这个机会,他儿子怕是也没机会了。

  在这一刻,许元卿的脑子里千回百转,终于,一道亮光在他脑子里出现,他连忙问了一句:“节度使大人?”

  “哈哈哈哈……”

  许庚茂笑道:“总算还不是那么愚笨,你派人去送个请帖,就说我快寿辰,但是因为王妃的事不能操办,只能私下里请节度使大人来吃个饭,如果节度使肯来的话,比一个世子分量要重的多。”

  他摆了摆手道:“你先去准备见世子的事吧,过几日如果节度使大人来了,你可陪坐。”

  “是。”

  这个五十几岁的许元卿,因为可以陪坐这句话,开心的像个不满六十岁的孩子,就是那种第一次得到允许可以上桌陪客人吃饭的小孩子。

  这天下大势乱糟糟,手里有些实力的大家大户,哪个不想分一杯羹。

  许家作为冀州势力能排进前三的家族,这一杯羹,他们当然想多分一些。

  第二百五十二章 有勇而无谋

  王妃过世后的第八天,冀州城,鸳鸯楼。

  鸳鸯楼是冀州城里一家有名的百年老店,靠着几样招牌菜,再加上每隔半年都不断推新菜品,百多年来在冀州城屹立不倒。

  许元卿在鸳鸯楼等了大概一刻左右,世子杨卓就到了,这个时间可以说拿捏的恰到好处,这让许元卿对杨卓少了几分轻视。

  他们这样的人,做事也好说话也好,要思谋顾虑太多,寻常百姓们想都不会想的事,他们却必须想了再想。

  比如今日这场酒,必然是许元卿要先到才对,因为身份在那,世子当然要晚到,可是晚到多少就是学问,可以说高深莫测,也可以说累的一批。

  若许元卿才进鸳鸯楼世子就跟着进去,那就显得世子急了,许家的人就看得出来,世子他这求人之心有多迫切,若是到的太晚,让人家久等,那就是显得托大,心也就不真诚。

  不管怎么说,世子的身份再尊贵,那也是求人的。

  分主次落座之后,许元卿亲手给世子杨卓倒了一杯酒,杨卓摆手道:“母亲大人刚刚过世,我不可饮酒。”

  许元卿道:“世子殿下心里难过,喝几杯酒应该会好些,今日之事,下官必不会四处宣扬。”

  杨卓叹了口气道:“许大人真是体贴入微,我心里确实难过……”

  他端起许元卿倒给他的酒,一饮而尽。

  “我就不啰嗦了,也不绕弯子。”

  杨卓放下酒杯后说道:“咱们就都开门见山一些,我需要许家的帮助,许大人如果有什么需要我帮助的地方,也不要有什么顾虑,只管开口。”

  许元卿都没有想到杨卓居然如此直白,这种话说出来之后,把很多试探都给省掉了。

  他放下酒杯后说道:“世子殿下,承蒙抬爱,殿下对许家照顾,许家上下感激不尽……既然殿下问及,那我也不妨就冒昧的说几句。”

  他语气诚恳地说道:“许家上下,都愿意为王爷效力,不管是出钱还是出人,许家必不会推诿轻慢,只要王爷有令,只要殿下需要,许家有几分力就出几分力。”

  这话说的其实没有什么实质意义,只是在表明一下态度。

  杨卓知道,许元卿这个老狐狸,还是在等着他直接把条件开出来,如果条件不合适的话,这个老狐狸指不定还会兜兜转转多久。

  许元卿的话听起来像是真诚无比,态度鲜明,可实际上就是几句车轱辘话。

  “不知道……许家有没有打算随我父王出兵?”

  杨卓的手指轻轻敲打着桌子说道:“我就说的再明白些,许家人才济济,尤其是年轻一代,才俊层出,可是如今冀州军中却无许家多少人,这难免显得有些用人不足。”

  他的手指一停,说话的声音微微大了些。

  “我已经求过父王,出兵之日,我会以监军身份督导一军,这监军……自然需要很多人辅佐。”

  许元卿连忙起身道:“多谢殿下厚爱,我代表许家向殿下拜谢。”

  杨卓伸手扶了许元卿一把,笑了笑道:“监军这身份啊,真的是责任重大,若是领军的将军做的不够格,难免就要换人……所以这监军身份,就是个吃力还不讨好的。”

  许元卿立刻笑道:“殿下说的是,监军事大,重任在肩,殿下着实辛苦了。”

  杨卓道:“我来安排你们许家的人进冀州军,你们呢,就随便帮我一点小忙,话说到这,其实已经有些显得粗俗,可是我诚心而来,相信许大人亦如是,所以……”

  许元卿连忙道:“世子殿下尽管吩咐。”

  “我不喜欢几个人,很不喜欢。”

  杨卓道:“第一个不喜欢的自然是夏侯琢,但是我有办法让他离开冀州,他虽然走了,他母亲还在,他那个妹妹还在,他那个兄弟李叱还在,尤其是那李叱,原本一个要饭花子,现在却开了一家车马行,混的风生水起。”

  许元卿道:“我也听说过这个李叱,确实有些不讨人喜欢。”

  他不提夏侯琢,不提夏侯玉立,也不提夏侯琢的母亲,只提了一句李叱,这话里的意思其实很容易明白。

  你虽然是世子,但随便几句漂亮话,就能让我许家对夏侯琢出手?那怎么可能,天底下哪有如此便宜的事,但是为了表示许家的态度,不动夏侯琢,动一个李叱还是没什么问题。

  前提条件是,世子你答应的事,总不能是空口白话。

  “那家伙确实讨人厌。”

  杨卓笑了笑道:“明天我就要组建监军营,我帐下最少也要三千亲兵,不然的话,监军都没有监军的分量,三千人,三个正五品将军,六个从五品将军,十余名校尉……”

  他的手指再次轻轻敲打着桌面,笑容里有些淡淡的自信,因为他很清楚,许家不可能拒绝这样的条件。

  许元卿没有接上杨卓的话,而是笑了笑说道:“车马行的生意不好做,尤其是这世道乱,天知道会出什么意外,又或者,天知道会有什么失利,尤其是强撑着开一家车马行的那些人,大部分都会赔的血本无归,可能还会赔上性命,所以许家一直都没有想过要做这样的生意。”

  杨卓笑起来,很释然。

  “说的对,车马行的生意,真的不好做。”

  他伸手把酒壶拿过来,许元卿连忙再次起身,杨卓给他倒了一杯酒后说道:“明天我会到校场选兵。”

  许元卿笑道:“下官预祝殿下选兵选将顺利。”

  北境,燕山营。

  虞朝宗从战马上跳下来,随手把缰绳递给手下亲兵,他一边走一边问道:“冀州那边可有什么消息来?”

  新晋的斥候营将军常定岁跟在虞朝宗身后回答道:“今天一早,咱们的斥候从冀州赶回来说冀州城门突然关闭,六门都关了,进不去出不来,还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不过我已经加派人手去冀州了,什么时候城门开就进去,尽快联络上二当家和三当家。”

  虞朝宗嗯了一声:“前几日羽亲王派人过来,说是要封我为正三品将军,领信州府,领代州府,还说让我出兵把冀州之内的其他义军队伍剿了……”

  他看向常定岁说道:“羽亲王大概是要起兵了,可是却突然封闭城门……你做的很好,不过我还是放心不下。”

  他停顿了一下后说道:“我让你大哥常定舟守信州,之前让西篱子率军去代州关驻守,家里的事也就都踏实,所以……”

  常定岁立刻摇头道:“大哥,你不能去冀州。”

  “我能。”

  虞朝宗笑道:“谁也不会想到我敢去冀州,我偏偏就要去,唯有我亲眼看看老二和老三都没事,心里才踏实,你去挑选人手吧,明天一早咱们就出发。”

  常定岁道:“可若是冀州城门还不开呢?”

  虞朝宗一摆手:“等到城门开。”

  与此同时,冀州。

  少将军罗境坐在校场的高台上,看着麾下虎豹骑操练,他觉得有些无趣。

  从高台上跳下来,他看了看旁边的石锁,这石锁大小不一,最轻的石锁三十斤,最重的石锁一百二十斤。

  他用脚勾了一下,往上一挑,一百二十斤的石锁随即飞起来,他单手把石锁接住,抛上半空,石锁落下再稳稳接住,一边走一边抛,看起来如闲庭信步。

  “没什么好玩的。”

  罗境看向亲兵校尉罗芃说道:“我初来冀州,不似在幽州那样人人皆知我名,城门不开,我们也就暂时不能领兵征战,你说,我该想个什么法子,让整个冀州城的人都知道我罗境的名字,都知道我的本领。”

  罗芃笑道:“少将军,冀州城内的百姓,哪有人不知道你是谁,哪有人没听过少将军的威名。”

  “不一样。”

  罗境随手把石锁扔了出去,那一百二十斤的石锁飞出去两丈多远才落地,砸在地上激荡起一片尘土。

  他一边走一边说道:“耳听为虚眼见为实,我想让冀州的百姓们都亲眼看看。”

  罗芃忽然间想到一个办法,笑了笑说道:“少将军可以如三年前一样,在冀州城摆下擂台,谁能接得住少将军十招就有厚赏,而且还会招致少将军麾下,冀州这边那些没见识的,应该会有人想试试。”

  “还有就是,少将军到了冀州已经七八天,可羽亲王始终都没有见少将军,若是擂台打的漂亮,羽亲王知道了,也会赞少将军勇武。”

  罗境笑道:“办法是好办法,那就按你说的办,去让人在城中张贴告示,就说接我五招的,赏白银一百两,接我十招的赏二百两。”

  罗芃立刻应了一声:“我马上就去办。”

  第二天,罗境让人在冀州城内四处张贴告示的事就传到了羽亲王府。

  正坐在书桌后边发呆的羽亲王听说之后脸色立刻变了,他眼神一寒。

  “罗家的黄口小儿,王妃刚刚过世就在冀州城里摆擂台?”

  羽亲王道:“他是想表示什么?是在告诉我,王府刚刚治丧,他就要在冀州城里找点乐子吗?!”

  最后几个字,羽亲王的嗓音骤然尖锐起来。

  “去把曾凌叫来,我要问问曾凌,他把罗境从幽州带回来,就是为了羞辱我的吗。”

  羽亲王脸色越来越阴沉。

  “他老子罗耿是个白眼狼,是个养不熟的白眼狼,他这个小的,就更是个白眼狼。”

  羽亲王越想越气,啪的一声拍了桌子。

  “我想知道,他摆擂是给谁看。”

  第二百五十三章 擂台之事

  羽亲王因为各种糟心事焦头烂额,要按着他当年领兵的性子,早就下令把罗境拉出去砍了脑袋,最不济也是五十军棍打下去,爱死不死,死了活该不死是命大。

  可领兵之事和现在所谋之事,真的是天差地别,当年大将军徐驱虏用兵如神,天下无敌,可是徐驱虏的官场嗅觉几乎就是没有嗅觉,观察力几乎就是没有观察力,不然的话也不会那样下场。

  羽亲王自觉比徐驱虏要强的多,可是这谋人心的事,他也一阵阵的无奈,尤其是他所用之人还都分化极端,要么就是人精要么就是蠢货。

  其实这和他所处环境不同也有关系,当初他在都城的时候算是风生水起,势头完全盖过了那位白痴太子爷,朝中大臣对他都是赞不绝口。

  那是因为当初他与那些朝廷重臣结交能放下身段,皇子之尊以晚辈自居,给那些老家伙们拍拍马屁送送礼,附庸风雅,自然能混个好人脉。

  现在不一样,现在他最大,一个人如果在某种环境中是最大的那个,就容易被人架起来,比如当今陛下,他自身是个白痴固然是主要原因,可是和下边一群人故意蒙蔽也有关系。

  此时的羽亲王就已经像是冀州的皇帝,他的一言一行就是旨意,下边人看起来唯唯诺诺,但实际上哪一个不是心怀鬼胎。

  就在他大怒要处置罗境的时候,忽然又冷静下来。

  这罗境就是个莽夫,此人最好名声,年轻气盛,就想让别人知道他武艺无双,让别人知道他天下第一,所以才会想到那个摆擂台的法子。

  如果就此处置了他,幽州罗耿必然会有反心,本来羽亲王想把罗耿拉过来,让罗耿亲自率军为先锋,罗耿不来,他儿子来了,如果刚到冀州就被处置,罗耿心里会怎么想?

  “等一下。”

  羽亲王叫住手下亲信,他刚刚下令让人把节度使曾凌喊来,得到消息的那一刻他已经忍不住要暴怒的把曾凌痛骂一顿了,可是转瞬之间想到,不如就由着罗境去闹。

  第一,因为罗境这样的不懂事而去骂曾凌,再处置罗境,会一下子把他最为倚重的三个人全都得罪了……第二,以后征战,确实需要罗境冲锋陷阵,那家伙虽然是匹夫之勇,可也是天下第一的匹夫之勇,得此人为先锋,将来征战必有胜算。

  第三……要为以后留一条路,罗境将来必会军功显赫,这样的人,越是有战功就必然越跋扈,等将来打下都城之后,罗境必是军功第一之人,到时候封赏厚重,又军权在握,难以制衡,现在他犯的错可以将来再追究,那时候更有必要把罗境打压一下。

  王妃刚刚过世他就在冀州城里摆擂台,这件事,过去多久再拿出来说,也是罗境有罪。

  一念至此,羽亲王摆了摆手道:“不用去喊节度使大人了,就当我不知道,王府依然闭门不见客,不过若曾凌到了就让他直接进来找我就是。”

  吩咐完了之后,羽亲王回到摇椅那边坐下来,微微晃动,脑子里想着现在最重要的是怎么和宇文家解释,王妃的死终究是瞒不住多久。

  才刚想到这,王府的侍从低着头进来,俯身说道:“王爷,节度使大人求见。”

  羽亲王笑了笑,心说肯定是因为罗境摆擂台的事来的,罗境蠢,曾凌又不蠢,他一听说罗境摆擂就肯定会心慌,罗境是他从幽州带回来的,犯了错,他也可以连坐。

  羽亲王让人去把曾凌喊进来,他闭上眼睛坐好,不多时,曾凌小心翼翼的进门,脸色确实有些难看,他见王爷没有睁开眼睛,心里又一紧。

  “王爷,臣下有罪。”

  曾凌立刻就跪了下来,丝毫犹豫都没有。

  曾凌才是一个真的人精,一个揣摩人心几乎能揣摩到极致的人,在羽亲王准备起兵之前他对羽亲王说话,都自称属下,几乎都很少自称下官,按理说他不是王府属臣连自称属下都不对,可是他必须要有这个态度,羽亲王准备起兵之后,他立刻把自称属下改成自称臣下,羽亲王因为这个还开心了很久。

  “咦?”

  羽亲王睁开眼睛,一脸的惊讶:“曾凌,你这是何故?起来,快快起来。”

  曾凌跪在那说道:“臣下对罗境教导不严,导致他……”

  羽亲王问:“罗境他怎么了?”

  曾凌连忙把罗境要摆擂台的事说了一遍,一边说一边骂罗境不是个东西,骂罗境没有家教,不懂礼数,总之把罗境骂的狗血淋头。

  羽亲王听完后摇头叹息道:“这事又不怪你,你快起来,罗境他再不懂礼数不懂规矩,也和你无关,那是他老子罗耿没有把他教导好,你何罪之有。”

  羽亲王起身,伸手把曾凌扶起来后说道:“其实这也不能都怪罗境,他刚到冀州想要扬名,年轻气盛嘛,也无可厚非,可他确实是没有多思考……”

  曾凌连忙说道:“臣下回去之后就责令罗境把那些告示全都撕了,他真的是太放肆了!”

  “摆擂台的事……”

  羽亲王装作沉思了片刻后说道:“倒也不是一无是处,第一可以让冀州百姓知道罗境之名,也会引人追随,对扬我冀州军威有些益处,也可让人知道,幽州罗耿已经是我的人了。”

  他看了曾凌一眼后继续说道:“第二,消息传回幽州之后,罗境不懂事,罗耿难道还不懂事?此事罗耿知道了的话必会惶恐,我不处置罗境,罗耿也就知道我的心意,他以后就能忠心辅佐。”

  羽亲王笑了笑对曾凌说道:“第三,你是我最信任的人,如果因为罗境的事而牵连你,我于心不忍……所以,年轻人想要求名,那就让他去胡闹吧,我就装作不知道,万一他能为冀州军挑选出一些贤才,这胡闹也就有所收获。”

  曾凌听到这的时候心里已经在飞速的算计着了,王爷这说法明显和性格不对路,没有人比他更了解羽亲王的性格,所以他很快就想到了羽亲王的打算是什么,只四个字……秋后算账。

  起兵在即,这个时候处置先锋将军,第一打击大军士气第二又得罪了幽州军,显然不理智,王爷现在也算是忍辱负重,想到此处,曾凌连忙再次拜伏在地。

  “王爷,臣下知王爷大度,臣下不能为王爷排忧解难,心中实在是难过至极,觉得愧对王爷厚爱……”

  羽亲王笑着把曾凌扶起来,用一种无比真诚又无比信任的语气说道:“曾凌,以后打天下,我身边可以缺了任何人,哪怕是我的儿子都可以缺少,但唯独不能缺少了你,你知道你在我心中是何地位?你就是我的定海神针,没有你,我做什么都不对劲。”

  在这短短一瞬间,曾凌甚至觉得自己有几分感动,倒也……应有几分感动才对。

  车马行,作为永宁通远车马行的斥候大总管,余九龄尽职尽责,城中有什么风吹草动,他都能第一时间打听到,这也是他能力的一种体现,他的可取之处在于,他能迅速的和自己人建立特别好的关系,并且很快就熟络起来,比如李叱带他只见过一次的阮晨和阮暮兄弟。

  他能靠这样的能力获取一个好人缘,并且靠着这好人缘来打听消息。

  他的不足之处在于,他不擅长把非自己人那边的人拉拢到,李叱交给余九龄的事就包括和武备军的人打交道,有姜然为他出谋划策,谁能拉拢谁不能拉拢一目了然,除了武备军的人还有冀州府的人,姜然也都了解,但是余九龄到现在为止,也没有拉拢到谁。

  余九龄从外边跑回来,看到李叱后就忍不住笑了起来:“刚刚打听来一件事,那个被称为北境第一高手的罗境,在冀州城里要摆擂台。”

  李叱一怔道:“摆擂台?”

  他沉思片刻后说道:“他不怕死?王妃刚刚过世他就如此胡闹……”

  话到此处,李叱停了一下,然后摇了摇头道:“羽亲王用人之际不会处置他,更何况羽亲王还要拉拢罗境的父亲,幽州军战力无双,相对来说,冀州军还是要差一些的。”

  余九龄道:“那个家伙狂妄至极,他说只要有人能在擂台上接住他五招就赏银一百两,接住十招就赏银二百两,能接住十招的人就可在他军中做事。”

  李叱笑了笑道:“我跟着师父行走江湖的时候就有所耳闻,罗境少年无敌,他有这个底气。”

  余九龄道:“噫!你就没有一丝丝不服气?”

  李叱笑道:“这和服气不服气有什么关系,又与我无关。”

  余九龄道:“他这般狂妄,不打算教训他一下?”

  李叱摇头道:“没有兴趣,也没必要去多生事端,我们好好的闷头发财不成?何必去招惹他,就算是你打赢了他也毫无益处,反而暴露了我们。”

  余九龄噢了一声,心里还是有些许不服气,一个幽州来的人,敢扬言冀州无好汉,连他都有些气不过。

  余九龄道:“那就算了,到时候去看看热闹。”

  李叱道:“看看热闹还行,别惹事。”

  余九龄道:“那我玩去了啊。”

  李叱笑道:“去吧……对了,此事千万不要让庄大哥知道。”

  余九龄想了想,庄无敌那般性子,若是听闻了罗境说没有人可以在他手下接住十招这样的狂言,说不定真的就去打擂台教训一下那罗境,他回头对李叱说道:“放心,我不会跟庄大哥说。”

  他问:“可是,庄大哥是不是带队出去买粮了?”

  李叱忽然间醒悟过来,他连忙拉了余九龄一把:“咱们出去接一下,别让庄大哥去打擂。”

  余九龄也知道一旦庄无敌上去打擂的话,肯定会出事,于是跟着李叱离开车马行,可是他们并不知道庄无敌去了何处,这冀州城之大,想找一个人没那么容易。

  李叱看向余九龄说道:“分头走,你去城中咱们要去采买粮食的地方转转,我去摆擂台的地方,若是他在那我直接拉回来。”

  余九龄应了一声,两人分开去寻。

  第二百五十四章 我狂妄,因为我天下无敌

  李叱急匆匆赶往擂台所在,他太了解庄无敌的性格,一旦庄无敌看到那告示,再加上庄无敌对大楚府兵的厌恶和仇恨,十之七八他会上去和罗境交手,这是毋庸置疑的事。

  李叱不知道罗境的盛名到底有几分真实,但既然有这盛名,而且当初还是实打实的击败了所有人,又怎么可能是凡夫俗子,他不在乎罗境是不是真的北境无敌,他在乎的是庄无敌。

  罗境把擂台选的地方十分显眼,就在冀州府衙门外边,这擂台虽然是仓促搭建起来,可也颇为壮观,李叱赶到的时候,擂台四周已经围了不少人。

  高台上摆了一把椅子,那年轻将军就坐在椅子上,闭着眼睛,像是根本就没把这打擂当回事。

  擂台两侧各立起来一根木桩,左边的木桩上挂了一个条幅,上边写着求银百两不过小事,右边的木桩上挂着的条幅写的是武分胜负共成大业。

  看起来这两句话倒是没有那么跋扈,只是罗境坐在那的气势,就给了人一种我在这摆擂只是想看看你们都不行的样子,接住五招之人可得百两,接住十招之人可得二百两,可是他给人的感觉,就是没人能从他手里拿走一个铜钱。

  李叱第一次见到罗境的时候是在来冀州的半路上,那时候对罗境的气度还颇为折服,也因为罗境的气度让李叱第一次有了对从军的向往,虽然那向往还停留在羡慕这个层次,第二次再见依然是匆匆一面,说不上有什么感觉,但是这次,他明显感觉到罗境的心态有些变化。

  李叱思考了一下,大概是因为羽亲王要起兵的缘故,罗境是要在这起兵之势中争天下第一的名号,他要的可不是现在这北境第一的名称,而是天下第一。

  “好狂妄。”

  人群中一个壮汉看着罗境那样子就觉得恼火,之前有士兵宣布比试规则的时候,不管是语气还是神态,都表明了你们冀州之内没有一人是将军对手的意思,话不是这么说的,但意思所有人都感觉到了。

  “我有件事想问一下。”

  那个壮汉抬起手喊道:“你只说接住你五招十招的如何如何,却没有说打赢了你如何,如果我要是打赢了你呢?!”

  罗境听到这句话后嘴角微微一扬,他看向手下亲兵说道:“告诉他,打赢了我的话,我把先锋将军让给他,而且还甘愿为他牵马执器,我还可拜他为师。”

  亲兵随即把罗境的话大声喊了一遍,那壮汉哼了一声道:“我不要做什么将军,也不要你为我牵马,我打赢了你,只要你在这大声说一句冀州的好汉比你强,你以后再也不敢放肆。”

  罗境听到这句话,似乎微微动怒,他起身走到擂台边缘处说道:“我答应你,你上来吧。”

  那壮汉噌的一声跳上擂台,他比罗境要高将近一个头,显然是习武多年,哪怕隔着衣服都能感觉到那一身爆炸般的肌肉。

  罗境负手而立的看着他,壮汉也看了看罗境,然后转身朝着围观的人抱拳道:“今日我就替冀州的父老乡亲们打这第一场,诸位看好,冀州的爷们是怎么让人信服的。”

  人群中一下子就爆发出阵阵欢呼声,还有不少人吹起口哨。

  罗境看着那壮汉,眉头微微皱起。

  “别说名字。”

  他对那壮汉说了一句话。

  壮汉看向罗境笑道:“为什么?是怕让人知道谁打败了你?”

  罗境道:“不说名字,他们就不知道丢人的是谁。”

  壮汉哼了一声,抱拳道:“罗将军,得罪了。”

  说完这句话,他一脚侧踢,没有踢向罗境,而是一脚把身边的木桩扫断,木桩能有小腿粗,这一脚把木桩扫断的力量已经极为恐怖。

  他看向罗境说道:“请。”

  罗境的怒气已经从脸色上表现出来了,他的亲兵看到将军这样脸色,下意识的往后退了几步,他很清楚将军发了火会是什么后果。

  罗境迈步向前,不急不缓,他走到壮汉身前站住,右手抬起来手掌向上,这是一个明显的请的手势,然后就不动了。

  壮汉笑道:“我是冀州人,将军是幽州人,虽然将军身份尊贵,但你是客我是主,当然将军先出手,哪能主人欺客,所以将军先请。”

  罗境语气很平淡地说道:“你错了,这算我出了一招。”

  壮汉怔住,片刻后心里的火气几乎都要烧起来,他见过狂妄的,却没见过罗境这样狂妄的,他做了一个请的手势,就说自己已经出了一招,这意思是说他已经接了罗境一招。

  他怒视着罗境说道:“将军,你未免有些过分了,虽然我是平头百姓你是将军,可你若这样羞辱,让人觉得将军气度不足。”

  罗境再次把手抬起来做了一个请的手势:“你再不出手,我算你接了我第二招。”

  壮汉道:“将军如此我是不会出手的,男子汉大丈夫,顶天立地。”

  罗境把手放下去,然后再抬起来:“这是第三招。”

  壮汉的脸色已经越来越难看,他心中的那股怒火已经完全控制不住了,罗境说接他五招的人可以领一百两银子,现在罗境做了三次请的手势,就说算已经出了三招,这种羞辱,对于一个习武之人来说无法忍受。

  他暴喝一声,然后一拳朝着罗境的胸口打了过来,他习武二十几年,光是习武的时间就比罗境的岁数还要大,这一拳又是怒极而发,其拳劲之大可想而知。

  之前他一脚扫断了木桩,足可见其实力,这一拳的威势还远在刚刚那一脚之上。

  罗境等到那一拳快到的时候,微微侧身,然后肩膀往前一顶,那一拳便重重的轰在罗境肩膀上,然后就是一声咔嚓响声,连台下的人好像都听到了。

  众人皆以为罗境的肩膀会被这爆裂的一拳打碎,可没有想到那咔嚓一声响不是罗境肩膀发出,而是那壮汉的臂骨,这一撞之下,壮汉的拳头立刻就弯折下去,然后小臂的骨头就从手肘处刺穿出来。

  壮汉一声哀嚎,立刻后撤了几步,罗境看着那壮汉的惨相语气依然平淡地说道:“这是我接你一招,而不是你接我一招,刚才那三个起手式算做三招我送给你,这个却不能算,有一说一。”

  他说完这句话后跨步向前,如那壮汉刚刚一拳一模一样,一拳朝着壮汉的胸口打了下去。

  壮汉的右臂已经断了,只好把左臂抬起来挡在胸前,同时准备向后撤步卸力,砰地一声,罗境的拳头砸在壮汉胳膊上,胳膊直接被打断,又被罗境的拳头压迫着打在壮汉胸口,这一下重击,壮汉哀嚎一声向后仰倒,嘴里喷出来一口血,肋骨应该是断了。

  罗境看向倒在擂台上的壮汉说道:“这是第四招,你没能接住,所以你拿不走一百两。”

  他说完后转身走了,众人都以为就会这样结束,可是走了几步的罗境又停住,回头看了一眼那壮汉说道:“但你刚刚激怒我了,所以我想送给你一百两。”

  他转身回来。

  众人都知道,下一招,也就是第五招,他就会要了这壮汉的命。

  倒在那的壮汉脸色惨白,额头上都是汗水,他两臂都断了,只能靠后背挪动往后蹭,他一边蠕动一边说道:“我输了,我认输了。”

  罗境却像是没有听到似的,依然一步一步走回来,就在他要抬起一脚踩下去的时候,一道人影从台下飞掠上去,在罗境落脚的那一刻,这人跳到台上,一只手抓着那壮汉的衣服往后一扯,另外一只手按住擂台掌心一转,身子移动之中两脚抬起来踹在了罗境落下的那只脚上。

  这一击把罗境的脚踢开,又把壮汉拉扯到了旁边。

  台下的李叱已经冲到半路,但是他距离太远,刚刚跳上去的那个人就在擂台近处,比李叱快了不少,李叱抬头看,然后眼睛就睁大了。

  救人的,正是庄无敌。

  庄无敌看了罗境一眼,转身就要下去,罗境皱眉道:“你有如此武艺不想比试一下?你若是走了,我刚刚那未打完的一招,只好还继续打给他。”

  庄无敌转身看向罗境,沉默片刻后说道:“我替他。”

  罗境笑了笑,显然有了兴趣,他对庄无敌说道:“你接下我这招,我还是会给他一百两银子,应该够他治伤,你接不下,我也给你们一百两,给你们两个治伤。”

  庄无敌抱拳,然后站好:“别废话。”

  罗境大笑,他觉得这人比刚刚那壮汉有意思多了,他还是那样一拳轰出,就如打那壮汉一模一样,庄无敌看到这一拳过来,眉头皱起。

  他右臂抬起,以手肘在前挡住这一拳,双腿同时往下发力。

  砰!

  砰!

  第一声,庄无敌用手肘挡住了罗境一拳,第二声,庄无敌脚下踩着的木板崩碎,那么厚的木头直接碎裂,庄无敌的身子骤然下沉。

  罗境却没有趁势追击,他不屑为之。

  等庄无敌从裂口里上来,罗境指了指那个壮汉吩咐道:“给他一百两。”

  庄无敌的右臂都在剧烈的颤抖着,他想控制住,可是罗境那一拳的力量实在太过凶残,这种颤抖完全没办法控制,那是身体的反应。

  “你还不错。”

  罗境做了一个请的手势:“这一招算我送你,刚刚那一招也算我送的,你可敢再接一招?”

  庄无敌深吸一口气,缓缓吐出,他低头看了看自己的右臂还在发颤,却点了点头。

  “来。”

  只一个字。

  罗境笑起来:“很好。”

  他向前跨步,左脚迈出,落地,脚底在木板上扭转摩擦,右腿抬起,横扫……这个动作并不是很快,每一个步骤都会让人看得清楚,但他的对手不管是谁,就是躲不开。

  庄无敌眼睛骤然睁大,这一瞬间把双臂抬起来挡在脑袋一侧,罗境的脚就到了。

  第二百五十五章 一百两一千两

  罗境的一脚横扫过来,看起来并不是很快,似乎连平民百姓都能看出来这一脚的每一个动作,但就是有一种让人解释不清楚的感觉,你若以为自己可以避开这一脚的话,那么可能下场会更惨。

  所以庒无敌在这一脚扫过来的时候,立刻抬起双臂挡在自己头一侧,这一脚便扫在了他的胳膊上。

  一声闷响后,庒无敌的身子横着平移出去,脚下摩擦力度变大之后,身子控制不住,上半身便往一边栽倒。

  庒无敌在即将侧翻的瞬间,两只手在高台上撑了一下,一个翻身又站了起来。

  他连接了罗境两招,罗境的眼神已经变得越发明亮起来,这两次出手他都没有太多保留,虽然不是全力以赴,可也有七八分,刚才打赢那个壮汉,罗境也只用了五分力,甚至可能还不到。

  “很好。”

  罗境跨步向前,身子离地而起,手肘犹如重锤一样往下砸压,庄无敌双掌向上推起来,托住罗境的手肘后身子往下一沉,随着罗境的力度下压,然后膝盖抬起来狠狠顶向罗境的小腹。

  这不算是哪家门派的招式,庄无敌的武功本来就不是多知名的武师传授,甚至绝大部分武功都不是武师传授,他小时候就喜欢舞枪弄棒,自己胡乱琢磨,才八九岁的时候看到同村孩子打架,他就会忍不住的想,若那人如此打我,我该如何反制?

  他自己练功的时候总是会去想敌人对自己如何出手,然后自己如何破招。

  他这一接一顶,完全是下意识的反应,招式不算好看却极为实用,连罗境都吃了一惊,没敢继续下压,而是抬起膝盖拨在庄无敌的膝盖上,以一个武学上最基本的开门动作,把庄无敌的腿拨开。

  庄无敌趁势后撤一步,可是却没有想到罗境的出手完全不符合逻辑,甚至不符合一个人本应该有的身体条件限制。

  罗境抬起腿拨挡庄无敌的膝撞,这条腿还保持着屈膝的动作停留半空,另外一条腿居然也弹了起来,膝盖重重的撞击在庄无敌胸口。

  庄无敌连封架都来不及,被这一击撞的向后翻倒出去,他向后仰的时候才有所反应,两只手向后伸出去,在后背即将撞在地上的时候反手撑着地面,一个鲤鱼打挺又跳了起来,他身子刚挺起来的那一刻,罗境一拳朝着他面门打过来。

  庄无敌根本无法闪躲,这一拳打在他额头上,他只看到那拳头的黑影到了近前,拳头在他的眼睛里迅速的放大……砰地一声,这一拳正中,可是罗境居然收了力度,这一拳只发了三分力,即便如此刚刚挺起来的庄无敌再次往后倒了下去,这次他没能再撑起来。

  不是反应不过来,而是刚刚膝撞的那一下痛楚感觉蔓延出来,胸口剧痛进而窒息,好像心脏也才反应过来,因为剧痛而停了一下。

  庄无敌重重的摔倒在地,两个人出手比试速度很快,最后这几招又是电光火石之间,所以李叱根本就没有可能赶得到,他到的时候擂台四周已经都是人,他要想挤过来谈何容易,他还在远处的时候,为了救那个壮汉,庄无敌上台出手,庄无敌当时就站在台下。

  等李叱冲到台下的时候,庄无敌嘴里已经溢出来一口血。

  罗境看向庄无敌语气平淡地说道:“算上之前的,你已经接了我五招,可得白银一百两,我很喜欢你的出手方式,看你反应很快,破招很快,所以我出手留情,我还想让你到我麾下,我可让你进我的亲兵营。”

  庄无敌撑着高台地面起身,咳嗽了几声,抬起手抹了抹嘴角的血,这短短片刻他的额头就已经肿了起来,而且好像还在慢慢变大。

  他只是看了罗境一眼,没有回话,艰难的挪步过去,扶着那个已经身负重伤的壮汉要下擂台。

  罗境见这人居然没有理会他的话,微微有些恼火,他已经很给这个人面子了,刚刚最后一击如果不是他收了力的话,那一拳就能把这人打死。

  这人非但没有一点感激之情,甚至连他的话都不回。

  “等一下。”

  罗境看向庄无敌说道:“你是想走吗?我只说你接住了我五招,但没说你可以走,因为你还没有认输,你想走的话,把话说明白,愿意认输,承认不是我的对手。”

  庄无敌又看了罗境一眼,还是没理会,弯腰扶着那壮汉问道:“能走吗?”

  壮汉点了点头,苦笑着说道:“多谢英雄相救,这是救命之恩,我定会报答。”

  庄无敌摇头:“算了吧。”

  他扶着那汉子要起来,罗境的忍耐却已经到了限度,他快步过来,一把抓向庄无敌的后背。

  “你还没有认输!”

  庄无敌听到声音回身一拳打出,罗境的手一翻抓住庄无敌的手腕,一抖一震,就把庄无敌的胳膊摘了,再一拉,把庄无敌拉到自己身前,他抓住庄无敌的衣服前襟后单臂把庄无敌举起来。

  “认输!”

  他一声怒喝。

  庄无敌没有回答,而是啐了一口带血的吐沫。

  罗境暴怒,单臂往下狠狠一摔!

  眼看着庄无敌就要被砸在地上的时候,李叱总算到了,可他来不及上台,有跳上去的时间庄无敌就被头朝下戳在高台上了。

  所以李叱一脚踹在高台上,铺在高台上的木板被掀飞,高台直接被踢碎了一块,便有了一个缺口。

  木台碎裂中庄无敌就落了下来,脑袋没有戳在高台上,李叱两只手伸出去抓住庄无敌的双肩往后一拉,硬生生把庄无敌从罗境手里拉了出来。

  罗境一惊!

  刚刚那人拉扯之力,几乎把他从高台上拽下去。

  李叱接住庄无敌,把庄无敌抗在肩膀上转身就走,罗境看着那人分开人群就要离开,他双脚发力,人从高台上跃了下去,半空中一翻身稳稳落在李叱身前。

  他看着李叱问道:“出了手不打完就想走?”

  李叱扛着庄无敌对罗境说道:“我为什么不能走?”

  罗境道:“擂台规矩,出了手就要分胜负,分不出胜负谁也不能随便离开擂台。”

  李叱问:“擂台规矩,那我上去了吗?”

  罗境一怔。

  李叱确实没有上擂台,他是在擂台下边出手的。

  罗境上上下下的看着李叱,忽然间觉得有些眼熟,只是想了好一会儿也没想起来自己在什么地方见过这个年轻人,对于他来说,半路上遇到的人都是根本不值得记住的过客,他能记住李叱面容有些熟悉已经算不错了。

  “你这是什么歪理?”

  他冷哼了一声:“有本事救人,没本事打擂,你很怂。”

  李叱道:“这和怂不怂没有关系,和值不值得有关。”

  罗境道:“你觉得有什么不值得?”

  李叱认真地说道:“如果是在一年前,为了一二百两银子,这事我就干了,但是现在我日子过的比以前好,也算是小富之家,为了一二百两银子打架的事,不值得,我不是说你不值得我动手,是那点银子不值得。”

  罗境冷哼一声道:“你不敢打就明说,何必说为了区区一二百两。”

  李叱道:“我就是因为那一二百两太区区,罗将军可能没明白我刚才话里的意思,我说不想打,是因为你给的钱不够,不是因为你是谁,我这个人很简单,给的钱足够,和谁打一架都行。”

  他看向罗境的眼睛说道:“接你五招五百两,接你十招一千两,这是我的身价,罗将军要是觉得可以,我现在就和你打,一二百两那是我去年的身价,你来晚了。”

  罗境被李叱气的哈哈大笑,他点了点头道:“我就答应了你,你接我五招,给你五百两,接我十招给你一千两,一百两一招,你接多少招我给你多少钱,你若是能接到二十招,非但给你两千两银子,我还给你我亲兵队正的军职。”

  李叱觉得一招一百两,应该能干了。

  于是把他庄无敌放下,拍了拍庄无敌的肩膀说道:“大哥你先在这歇会,我去取点钱。”

  庄无敌:“……”

  他拉了李叱一下:“你打不过他……”

  李叱笑道:“用你说,我刚才在台下就看出来了。”

  但他一转身跳上擂台,朝着罗境说道:“回来吧,还等什么呢?”

  罗境脚下发力跳到擂台上,李叱整理了一下自己的长衫,把袖口挽起来,把长衫的下摆提起来塞进腰带中,准备好了之后他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请赐教。”

  作为回礼,也是比武的规矩,罗境也抱拳然后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请。”

  李叱点头:“一百两已到账,多谢。”

  罗境怔住,他睁大了眼睛看向李叱:“你什么意思?”

  李叱道:“你这个不是让一招的意思吗?我刚刚都在台下看到了,我熟,就不用罗将军再说一遍,不过你可以再做几遍这个手势,一次一百两。”

  罗境觉得这个家伙和刚才那两个家伙完全不一样,那两个家伙虽然都不是他的对手,但是要脸。

  这个家伙看起来实力比之前的那两人都要强,他确实不要脸。

  不过罗境这样的人,又怎么可能在乎这些,所以他点了点头道:“好,就算我送你一招。”

  李叱道:“我可以算你送我三招。”

  罗境一怒:“无耻!”

  李叱叹道:“我要钱不无耻,仗势欺人而不自觉,出手伤人不留余地,你是将门之后,又有将军之位,所以觉得杀人都没什么,这才无耻。”

  李叱道:“我接你一招,你给我一百两,我比你大方,你接我一招,我给你一千两。”

  第二百五十六章 大大小小

  李叱面对着身前这个年轻的将军,其实心里很清楚,不管是来经验还是技巧,自己都不是这个北境第一强者的对手,刚刚庄无敌和罗境交手的时候李叱已经看得很清楚,这个罗境不管在任何方面,都已经近乎完美。

  李叱这一年多来与人动手,几乎都不用刀而是双拳,他对自己的拳法也颇为自信,可是刚刚那一刻,李叱确信自己的拳法,和罗境那种看起来朴素简单却每一击都可杀人的拳法比起来,还有差距。

  也就在这一刻李叱还想到,自己的拳法有些时候还在追求诡道,罗境的拳法已经返璞归真。

  罗境是天生的武者,李叱所见有限,不能说罗境是天下间第一的最适合练武的人,只能说是李叱所见过的最强一人。

  普普通通的拳法,普普通通的招式,在他用出来就显得威力无限度放大。

  就在李叱思考这些的时候,罗境还是没有想起来自己为什么会觉得这个人有些面熟,但他也不在意,想不起来就想不起来,对他来说,每一个对手都是不值得在意的人。

  罗境没有再做什么请对方先出手的动作,倒不是在乎一百两银子,而是不想让对面那个人抓住这一点来激怒他。

  所以他问了一句:“你先我先?”

  李叱回答:“你消费,你先。”

  于是罗境没有再说什么,跨步过来,依然是简简单单的一拳,李叱左脚后撤半步,脚跟微微抬起,脚尖顶住地面,右腿微微弯曲,在那一拳迎面而来的时候,李叱也一拳打了出去。

  砰地一声,李叱的拳头和罗境的拳头正对面碰撞在一处,在那一刻,两个人的表情都起了变化,拳头和拳头对上之后就好像黏在那似的,谁都没有立刻撤拳。

  都没有立刻扯手是因为疼,两个人都疼。

  从力度上来说,两个人不相上下,李叱很清楚罗境的格斗技巧有多丰富,远比他要丰富,而且罗境所修的是军中杀人技,已经完美到了近乎极致的杀人技,李叱所练的拳法还带着些江湖气的取巧,所以他知道封架没有意义,因为军队的杀人技,是杀人为止,只要不击败他,罗境的拳法会连绵不尽。

  唯一止住罗境连环攻击的唯一办法,就是以攻止攻,看似防守,其实是正面硬碰。

  下一息,两个人同时把拳头收回来,同时都微不可察的甩了甩这右拳。

  “很好。”

  罗境已经想好了的攻击被李叱这样对了一拳而打断,他在出这一拳的时候,脑子里已经有了一整套进攻的想法,只是瞬息之间,后续的招式就都已经在脑子里了。

  但他确实没有想到李叱居然敢以攻对攻,后面的招式暂时卡壳。

  所以他只能从新来过,于是又一拳轰出,依然是右拳,他这样争强好胜之人,自然不能让对手觉得占了优势,不能让对手觉得他的右拳因为疼痛而不敢再出。

  李叱也是这么想的,于是右拳也轰了出去。

  砰!

  两个人的右拳再次对撞一处,就再次僵硬在半空中,和刚才一模一样的两个人都疼,都更疼……在那个瞬间,两个人都错觉自己的拳头可能坏掉了。

  罗境出拳李叱接拳,每一次李叱都看似慢了那么一丢丢,但这一丢丢却足够他判断出罗境出拳的角度。

  罗境看着李叱,李叱看着罗境。

  李叱沉默片刻,问:“你疼吗?”

  罗境自持身份,只是哼了一声。

  罗境想着这样不是办法,自己出一拳对面那个人就对一拳,那人应该是天生神力,竟是能挡自己两拳,也许还能挡住三拳四拳五拳,如果他一直这么挡下去的话,也就没法尽快分出胜负。

  于是罗境选择了用暴风骤雨般的攻势把李叱压下去,他哼了一声之后骤然出手,不再是一拳而停,而是两拳交叉进攻,速度奇快。

  李叱依然保持着这防守的姿势,罗境出一拳他对一拳,两个人的拳头都是暴风骤雨一样,却没有一拳落空,每一拳都对上对方的每一拳。

  李叱一边对拳一边报数:“三四五六七八九十……”

  只短短片刻,两个人已经对拳十四次,算上刚刚李叱挡住的两拳,十六拳硬生生都接了下来,罗境不能存进,李叱寸步未退。

  连攻十四拳之后,罗境终于停了下来,两只手都在微微发颤,李叱也一样,两个人的拳头都已经红肿起来,那微微发抖是控制不住的反应。

  李叱道:“十六拳了,多谢罗将军一千六百两。”

  罗境此时却有些发呆,自己为什么要这样和对手打?自己有一万种近身搏斗的技巧,为什么非要如此傻乎乎的和这个家伙对拳?

  醒悟到此处,他才反应过来,对方看似有些不要脸,但性格沉稳心思缜密,是对方用这样的方式误导了他,不知不觉中自己就顺着对方的方式在出手。

  醒悟到了此处,罗境对李叱说道:“你来攻!”

  李叱摇头:“我不!”

  罗境皱眉:“为什么?”

  李叱理所当然地说道:“我贵。”

  罗境这才想起来,刚刚这个家伙曾经吹下了牛皮,说如果罗境接住他一招他就给罗境一千两,原来他就没打算进攻,就是单纯的吹了个牛皮。

  他只是不明白,为什么这个人的反应速度如此之快,他的拳法攻速还没有人能连续接下来这么多招,他哪里知道,长眉道人精心打造的流云阵图就是为了锻炼李叱的反应速度。

  这种机括的出击速度,如果说连击肯定不如武者中的高手,但是流云阵图中又不是一两件机括,那么多木人木桩木盘连环攻击,速度比罗境的出拳还要快一些。

  李叱为什么能这么快?

  挨揍挨出来的。

  李叱回答完了罗境的话之后,罗境竟然一时之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像说些什么都配不上对方的不要脸,对方把他拉低到了用笨拙的方式一拳对一拳,他就被拉到了那笨拙的地步,但现在对方想把他拉到一样不要脸的地步,罗境真的不行。

  片刻后,罗境缓缓吐出一口气,他发现自己的心境被对面那个家伙搞乱了,他必须沉稳下来。

  他看向李叱,后撤一步,深呼吸然后缓缓吐出,连续几次后,罗境对李叱说道:“既然你不打算进攻,那么还是我来,刚刚我的拳法停于比试所需,现在我要用战阵所需,你应明白是什么意思。”

  李叱点头:“明白,罗将军要以全力出手了。”

  罗境嗯了一声道:“你准备好。”

  李叱道:“我已经准备好了,罗将军……我认输。”

  罗境的眼睛骤然睁大:“你什么意思?!”

  李叱道:“麻烦你让人把银子结算一下,我今天差不多就到这了,不知道罗将军的擂台赛比试几天?如果是长期的话,我过两天再来。”

  罗境这次是真的忍不住了,暴怒道:“你怎么能如此无耻?!比试胜负未分,你就不打了?!”

  “对啊。”

  李叱道:“为什么罗将军觉得这是无耻呢,难道非要被你打死或者打个半死,你才满意?你满意了,我却挨了打受着疼,不爽不爽。”

  罗境被气的脸色都有些发白,可是却没办法强制对方留下,这是比武擂台,不是不死不休的杀伐,那个人已经认输,自己没道理再出手,如果再强行阻拦的话,气度上已经输了。

  他再次深呼吸,然后冷笑一声道:“冀州人的风采,倒是真的让我吃了一惊,也大开了眼界。”

  李叱道:“不客气,我不是冀州的。”

  罗境:“……”

  李叱伸手道:“我认输,一共接了将军十六拳,麻烦将军把钱结算一下。”

  罗境哼了一声,回头吩咐道:“把银子给他!”

  手下人顿时有些难看起来,这样把银子给了吧,他们都气不过,不给吧,下边围观的那些老百姓已经在起哄了,口哨声吹的刺耳的响。

  罗境皱眉:“当我的话是耳旁风?”

  手下人连忙将银子装好后李叱送过来,李叱却没有伸手去接,而是抬起胳膊,示意塞在他胳膊下边,他朝着自己的拳头努了努嘴,那两名士兵才发现,李叱的双拳都已经红肿的好像包子似的那么大。

  然后这俩人就忍不住笑了起来,对李叱一脸的轻蔑,好像刚刚是他们俩把李叱的拳头打成这样的。

  他们一边笑着一边看向罗将军,想说将军你快看,这家伙的手都快被将军你打废了,怪不得不敢再打,原来是已经不能再打了。

  在他们看向罗境的时候却怔住,也不敢笑了,因为他们看到罗境的双拳也是一般无二的红肿,看起来还在止不住的发抖。

  李叱把银子夹在腋下,比划了一下抱拳的动作:“多谢罗将军。”

  罗境抬手还礼,虽然看不起李叱的比试方式,但他知道这样的对手很难得一见,这已经是他多年来碰到过的最强对手,两人以习武之人的身份抱拳行礼,这是礼数规矩,也是气度,于是,四个红肿的拳头就都呈现了出来,都那么丑,四个拳头谁也别笑话谁。

  李叱夹着银子跳下擂台,庄无敌压低声音问他:“怎么样?”

  李叱沉默,良久之后回答:“以前我记得和某个人说过,我不怕手肿,肿了显得拳头大,现在才明白肿起来的大是虚大,虚大是没用的。”

  庄无敌觉得这话有些别扭,可是别扭在哪儿呢?

  “你!”

  李叱听到罗境在他身后喊了一声,他回头看过去问道:“将军还有什么事?”

  罗境问道:“你叫什么名字,什么时候再来?”

  李叱认真的回答道:“我姓曲,曲曲折折的曲,单名一个前字,前前后后的前。”

  说完后转身就走了,和庄无敌两个人迅速离开,围观的人已经越来越多,李叱不愿意被更多人认出来,可是他知道这也在所难免。

  罗境思考了一下才反应过来这名字是什么意思,于是气的嘴角都有些微微抽搐。

  李叱他们刚刚走出人群,百姓们好像欢送英雄一样鼓掌呐喊,李叱心说这完全不符合自己的性格啊,他是真的很想让自己牛皮到天下无敌,但是他不想出风头,他就想低调的天下无敌,显然这条路还有很长很长的一段要走。

  就在这时候,夏侯琢和夏侯玉立两个人急匆匆赶来,他们是到车马行去玩,听闻李叱赶去擂台后又急忙追了过来。

  夏侯琢一眼就看到李叱红肿的拳头,脸色一变:“这么大了!”

  夏侯玉立凑到近处看了看,然后松了口气:“没事的,我可以把他变回原来那么小。”

  李叱道:“真的?”

  夏侯玉立笑道:“上次你和我比试的时候,有一样没比的,你可还记得?”

  第二百五十七章 到底谁无敌

  李叱他们回车马行的半路上,夏侯琢看着李叱那两只红肿红肿的拳头,忽然就忍不住笑出了声,李叱瞪了他一眼,夏侯琢憋着笑说道:“我不是故意笑……你那两手放在一块,就跟馒头烤好了还刷了一层辣椒酱似的。”

  李叱:“同情心呢?”

  夏侯琢道:“对你真没有。”

  李叱瞥他,夏侯琢又看了李叱那拳头一眼,然后很认真地说道:“我小时候要是磕着碰着了,我娘就会说来我给你吹吹,吹吹就好了,要不要我给你吹吹?”

  李叱连忙摇头:“不要。”

  夏侯琢道:“你跟我还客气什么。”

  说完转身用屁股对着李叱,硬挤出来一个屁,李叱抬起脚踹向夏侯琢的屁股,夏侯琢就好像预感到了似的,扭屁股躲开,他坐下来后问李叱道:“怎么样,管用吗?”

  李叱道:“听口音就是个本地人。”

  夏侯玉立一开始没反应过来,反应过来后看向李叱一本正经地问道:“你这都能听出来,是不是因为你们都是书院里出来的?”

  李叱沉默下来。

  夏侯琢看了他妹妹一眼,然后叹了口气。

  夏侯玉立连忙说道:“我是真没听出来这是个本地屁……云隐山里也教我各地方言,但没有这一项,书院当真是了不起……”

  夏侯琢叹道:“我就放了个屁,怎么就归到方言那一类了……”

  几个人坐马车回到车马行,夏侯玉立已经用随身带着的药膏给李叱把手敷了药,说为了效果好,还得包扎一下,李叱那两只手包起来,就更像两个大白馒头了。

  他举着两个包扎好的拳头下车,才刚刚赶回来的余九龄看到这一幕都惊了,他问李叱:“让狗咬了啊,咬了俩啊,你掰狗嘴来着啊。”

  李叱:“……”

  高希宁看到李叱那双手包扎成这样,脸色明显变了,可是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又不好意思冲上来,强忍着那种心疼,走到李叱身边低头看了看,李叱连忙说道:“没事没事,就是肿了些,夏侯姑娘给我抹了些药膏,说是包扎起来效果更好。”

  夏侯琢在旁边说道:“对,包起来腌制入味更快。”

  高希宁不信李叱说的,就算是伤的厉害李叱也不会告诉她有多厉害,还是会轻描淡写的说没事,但看夏侯琢的样子应该确实问题不大,她悄悄松了口气。

  余九龄问夏侯玉立道:“夏侯姑娘,为什么你还会药术?”

  夏侯玉立道:“你们不了解云隐山,所以觉得奇怪也正常,我在云隐山学艺多年,所学的包括武艺,药术,音律,书画,甚至还有机关术。”

  李叱听的好奇,心说这云隐山里到底有个多大本事的人,能懂得这么多。

  “云隐山的事,我不方便多告诉你们。”

  夏侯玉立说道:“不过,你想学的任何东西,在云隐山里都能学到,庞杂但并不粗浅,如果以后有机会的话,你们到了云隐山自己看一看就明白了,但我不能带你们去,门规如此。”

  李叱点了点头,他越发对这位创造了云隐门的前辈高人感兴趣了。

  到现在为止,李叱所知道的,只有一人精通很多种学问,那就是当初在四页书院藏书楼里的那位李先生,但是自从在燕山一别之后,李先生已经很久都没有消息了,那次看到他骑着一头千斤左右巨大的野猪王,李叱甚至都不觉得有什么违和感,因为他觉得李先生那样的人,别说骑猪,有一天忽然看到李先生骑着一只熊,或者是骑着虎豹豺狼,哪怕是骑着一条鱼回来他都觉得不奇怪。

  夏侯琢坐下来,看了李叱一眼后说道:“你现在得想个法子了,如果不出意外的话,罗境不会放过你,要么打赢了你杀了你,要么就把你招致麾下。”

  李叱嗯了一声,擂台周围的人实在太多,认识李叱的人也不在少数,毕竟他是云斋茶楼的小先生,唯一能有些心理安慰的就是……认识他的男的不算多,云斋茶楼小先生的名号在女人的圈子里传的更为广泛。

  “羽亲王府里,也会派人找你。”

  夏侯琢伸手抓过来旁边果盘里的杏子,咬了一口,然后酸的直咧嘴,他看了看那杏子问道:“贵车马行是谁有喜了吗?吃这么酸的东西。”

  他看向余九龄,余九龄都惊了,他为了证明自己清白,拿了一个杏子放在嘴里吃,酸的口水都往下流,他一边咧嘴一边说道:“看吧,不是我。”

  就在这时候燕先生从书院过来,进来之后自然而然的拿起一颗杏子吃,他神态自若的坐下来,吃了一个后似乎觉得有点过瘾,又拿起来一个吃。

  若凌姑娘从门外进来,脸微微一红,有些腼腆地说道:“知道燕先生喜欢吃酸的东西,恰好看到院子里的青杏正合适,再不摘就甜了,所以给先生摘了些。”

  夏侯琢:“再不摘就甜了……”

  燕先生不好意思的笑了笑,朝着若凌姑娘抱拳道:“多谢姑娘。”

  若凌连忙回礼,红着脸出去了。

  燕先生这才注意到李叱的双手都包扎着,他看向众人,希望有人能给他解释一下发生了什么事情,余九龄道:“李叱去擂台了,罗境摆的擂台。”

  燕先生脸色一变,他看向李叱说道:“不可再去了。”

  李叱笑道:“肯定是不再去了,那个家伙的实力深不可测,如果再接三招左右我就会败,北境第一高手的名号当真不虚。”

  燕先生道:“我对他有几分了解,书院里曾经有一位詹教习,与我关系还好,他不管是学识还是见解都在我之上,曾是书院里最好的先生,前几年罗耿派人来,给他开出极优厚的条件,请他去幽州给罗境教授学业,一开始他没想去,可是……你们也知道,在四页书院做教习看起来还算风光,但并不能靠着做教习赚来的银子在城中置办房产,罗耿就直接在冀州给他买下一处宅院,又在幽州给他买下一所,所以詹教习就举家前往幽州。”

  燕先生看着李叱继续说道:“去年詹教习从幽州回来,还特意请我喝了次酒,聊到罗境,詹教习对他的评价是……不应世上人,却在世上行,但凡在世上,世上无敌手。”

  他看向李叱道:“你与他赤手空拳相搏,那并不是他所擅长,詹教习说罗境有三绝,枪术一绝,弓马一绝,最后一绝他并不知道是什么,但是罗府里的人都这么说,他的拳法并不在三绝之内,尚且与你打成这样。”

  李叱点了点头,他并不怀疑罗境的强大,这个世上的人就是不一样的,他自身就是不一样的那类人之一。

  燕先生道:“詹教习还说,罗境少年时候,至七八岁年纪,还是身体孱弱多病,有一次大病不起昏厥过去,醒来后忽然对他父亲说想要习武,等病好了,他便开始练习枪法,至十几岁,便已经在幽州军中无敌手,所以罗府里的人都说,他是天授之人。”

  在西域那边有很多关于天授的说法,李叱也听闻过。

  他们说这些的时候,唐匹敌就坐在一边安安静静的听着,听到世上无敌手这几句话后眼神微微闪烁了一下,可并没有人察觉,唐匹敌的父亲曾经是有名的武师,他是自幼开始习武,到了草原上后又经过无数次生死杀伐,至今未有一败。

  燕先生还在说罗境的时候,唐匹敌起身往外走,李叱却发现了,他对燕先生道了个歉,起身跟了出去。

  “老唐,你莫不是要去擂台?”

  李叱问了一句。

  唐匹敌摇头:“不去。”

  李叱松了口气,他知道唐匹敌的性子,他说不去就是不去,唐匹敌是那种言行如一的人,他只要说出来的话,便不会反悔也不会犹豫。

  李叱这口气还没松完,唐匹敌笑了笑道:“现在不去,他的手应该也与你的伤势相差无几,我去了,胜之不武。”

  说完后背着手走了。

  李叱叹道:“我觉得你也是天授之人,很多听起来很牛皮的话,我就想不到。”

  唐匹敌笑了笑,背着手继续往前走,走出去不远后回头看向李叱说道:“对了,还有件事忘了告诉你,流云阵图我已经通关。”

  李叱的眼睛骤然睁大:“什么时候!”

  唐匹敌道:“昨夜里,你们去武备军府库的时候,白天通关的话显得有些轻易,晚上看不清楚,所以选了晚上。”

  李叱这才明白过来为什么白天没见师父在,他师父肯定还没有起来呢,昨夜里陪着唐匹敌通关流云阵图,指不定多晚才睡。

  唐匹敌似乎是感觉到了李叱的想法,他摇了摇头道:“道长并没有熬多久,我是一次通关的,所以时间用的不多,他是在我通关之后和我一起饮酒,喝的多了些,所以才睡到现在还没起来。”

  李叱怔在那,许久后长长吐出一口气,他笑着说道:“我师父有没有什么表示?”

  唐匹敌语气平淡地说道:“巧了,道长说……不该是世上人,可却生于世,所以这世上,唐匹敌应为唐无敌,我觉得道长的赞誉有些过,过的不是很多。”

  说完他朝着神雕那边走过去,一边走一边说道:“该喂喂神雕了。”

  李叱张大了嘴巴,回头看了看屋子里的人,又看了看唐匹敌。

  这里有一个世上无敌,擂台那还有一个世上无敌,那到底谁才是真无敌?

  正好长眉道人伸了个懒腰从旁边屋子里出来,他揉了揉眼睛看到李叱双拳都包扎着,然后试探着问了一句:“让狗咬了?咬了俩啊,你掰狗嘴来着?”

  李叱:“……”

  他凑到师父身边问道:“昨夜里你说唐匹敌无敌来着?”

  长眉道人点了点头:“这个年纪,你确实不如他。”

  李叱又问:“燕先生刚刚说罗境这个年纪之内无敌,师父说唐匹敌无敌,那师父你觉得是罗境强一些还是唐匹敌?”

  长眉道人认真地说道:“当然是唐匹敌,罗境又没请我喝酒。”

  第二百五十八章 大生意来了

  李叱拳头暂时没办法用,所以吃饭的问题就变得有些艰难,众人商议了一下谁来喂他,李叱实在觉得有些难为情,所以请求夏侯玉立把他右手的绷带剪开一个豁,又因为右手大拇指伤的最厉害,所以最终选择食指和中指露出来,勉强能夹着个勺子吃饭。

  李叱觉得这样也比让人家喂自己强,虽然用这两根手指夹一个木勺也实在有些不方便,他露出来两根手指动了动,在旁边的高希宁看着心疼,但是看着那两根手指,忽然想到了几句童谣……那两根手指跟兔子耳朵似的,拳头包扎着白色纱布,就好像兔子脑袋。

  小白兔白又白,两只耳朵竖起来……

  余九龄坐在那看着李叱用两根手指吃饭就想笑,他把筷子在手指间来回转动,一边转一边朝着李叱打口哨,问李叱你看我的手是不是很灵活。

  然后他又要和李叱石头剪刀布,谁输了谁洗碗,李叱抬起手看了看自己那两根手指,余九龄伸手握拳比划了一下,说李叱你输了。

  余九龄说:“你看我这也胜之不武,你那两根手指就只能出个剪刀,我也不能欺负你对吧,要不然你换个手?”

  李叱把包扎着的左手抬起来看了看,余九龄伸手出了个布,他说你看我又赢了,真是承让承让。

  李叱道:“我打架赚了一千六百两银子,现在我拿出来一千两买凶,谁能把余九龄打的不灵活了,一千两就归谁。”

  余九龄问:“买什么?”

  他挺了挺胸脯说道:“这钱就别让别人赚了去,买胸,我也有啊。”

  李叱:“……”

  余九龄又问:“你是买左边的还是右边的,我买一送一都行。”

  庄无敌看着碗里的饭菜,沉默片刻后说道:“挖吧。”

  余九龄怔了一下,然后脑海里就出现自己被挖掉胸口的那血糊糊的样子,他打了个寒颤,看向庄无敌,庄无敌拿起木勺在碗里挖了一下,米饭就挖出来一个坑,他看了余九龄一眼,然后把勺子里的米饭放进嘴里吃了。

  余九龄吓得一哆嗦:“变态!”

  他们吃饭大部分时候都是分开吃,吴婶会单独给后院的刘英媛一家送过去,她们一家暂时还不敢在冀州城里露面,虽然当初冀州府府治连功名的案子看似早就已经过去了。

  回到冀州之后,刘英媛一家都觉得有些过意不去,这样一直都住在李叱这却帮不上什么忙,都觉得心里愧疚,可是李叱确实不放心,她们一家出去被人发现的话,就没准会被盯上。

  这是很简单的一个道理,当初要除掉连功名的是羽亲王和节度使曾凌,连功名死了之后,这件事羽亲王和曾凌早就都已经忘了。

  可是下边那些人不会,他们靠着这个案子发了多少财?怎么会轻易就把案子结了,当初和连功名有关的那些人,有的走了有的废了,还有一些人花了大价钱买平安。

  没走的这些人,实力足够的事情就算已经摆平,实力不够的,隔三岔五还是会被节度使的人要挟,你若是不时不时交一些银子出来,那么就能挖到你一些当初和连功名串联的罪证。

  别说一年多,如果冀州一直这样的话,节度使曾凌手下的人,吃这个案子能吃三年。

  这就是现在大楚的吏治,从上到下都如此。

  不过刘英媛的父亲前两天想到了一件事,写了一份名单交给李叱,他原本在冀州府做官,官职不算大,但却是一个要紧的职位,是粮仓的官员。

  刘英媛的父亲把这份名单交给李叱时说,他觉得马上就会天下大乱,尤其是羽亲王起兵之后,趁着冀州空虚,紧挨着冀州的兖州和东南方向的青州,说不定就会有人趁着羽亲王不在前来攻取。

  若是能拿下冀州和兖州这两州之地,就相当于霸占了大楚整个北境,冀州多豪杰,民风凶悍,自古以来都出悍勇之辈,兖州地势险峻易守难攻,粮草又可自足,若是从冀州吸取兵源,以兖州为根基之地,那就真的能傲视群雄。

  刘英媛的父亲猜测只要羽亲王率军离开冀州,兖州节度使周师仁,青州节度使崔燕来,就都可能发兵来犯。

  若是冀州被围,粮食就成了最紧缺的东西,他曾经在粮仓为官,知道那些人为了银子能有多大的胆子,所以建议李叱如果手里余钱富裕的话,可以用钱换粮。

  可是这件事该交给谁去办,李叱一时之间没法确定下来,他身边的兄弟,打架都是好手,可是这种圆滑结交之事,连余九龄都做不来。

  吃饭的时候,众人又商议了一下,最终还是决定冒个险,把这件事交给姜然去做。

  说到和官府的人打交道,十个余九龄也比不上一个姜然,但是李叱担心的是一旦用了姜然的话,就会把他们和燕山营有关的事暴露。

  唐匹敌听李叱说完后沉思片刻,他看向李叱说道:“可以让姜然去试试,先少买一些,就说姜然自己用,担心将来粮食不够吃,如果姜然能把这事办成了,再说以后。”

  李叱点头道:“暂时也只能如此,让姜然去接触那些官员,若可行,咱们在车马行里储备粮草,将来冀州若真的被围困的话,咱们也不至于没饭吃。”

  庄无敌侧头看了看李叱,沉默片刻后问道:“何时上山?”

  李叱道:“庄大哥,燕山险峻不假,易守难攻,用作根基,这都确实是实情,可是虞大哥要想有大作为,将来还是要拿下冀州,只是现在时机不到,咱们现在所做之事,就是为了将来燕山营取冀州做准备。”

  庄无敌点了点头:“听你的。”

  李叱道:“昨日和叶先生聊了几句,叶先生说可能再过几天冀州城的城门就会开,因为羽亲王号召的各路人马就要到了,人马汇聚之日,羽亲王就要发兵南下。”

  他停顿了一下后继续说道:“所以咱们的动作得快一些,九儿,和姜然联络的事交给你,你负责粮草,庄大哥可以跟着你,以防万一。”

  余九龄笑道:“交给我就是了,我觉得姜然还算不错,他知道现在对他来说,唯一的出路就是一直和咱们走在一起。”

  李叱嗯了一声,然后看向唐匹敌:“操练之事,还有日常事务,都交给你。”

  唐匹敌点头。

  李叱又看向师父长眉道人:“师父,最近你多出去走走,狡兔有三窟,咱们现在车马行是明面上的,家里是暗处,但还需有几个地方藏身所用,师父你和燕先生有空就在城中走走,看看合适的地方就置办下来,以备不时之需。”

  长眉道人看向燕先生,燕先生笑道:“花钱的事,都不是事。”

  李叱道:“我去想办法接着赚银子,你们花我来赚……怎么觉得这么别扭。”

  众人都笑了起来,他们要在冀州城内织造出来一张网,这张网必须能让他们在将来面对大事的时候足够自保,而这一切,其实才刚刚起步。

  庄无敌忽然问了一句:“羽亲王离开之后,大哥是否可以前来攻城?”

  李叱摇头:“不可,绝对不行。”

  余九龄好奇地问道:“刚刚你不是说,燕山营最终也要拿下冀州才可成大事吗?为什么现在你又说不行?冀州空虚之时,难道不是谁先来谁得利?”

  李叱解释道:“羽亲王离开之后,也会留下足够的军队驻守冀州,这是他的根基之地,不可能丢了,冀州城城防坚固,燕山营缺乏攻城的经验,就算有十万人,冀州城只有一万守军,也极难攻破。”

  李叱道:“这是其一,其二,就算是虞大哥带着燕山营大军前来,拼了无数兄弟性命后拿下冀州,接下来要面对什么?要面对来自兖州和青州的强敌,至少损失数万兄弟后,还要再损失无数人来守这座城,等到兄弟们打的快耗尽了,羽亲王回师,还怎么打?最后极有可能,燕山营耗尽十万兄弟,却是替羽亲王守城。”

  他道:“羽亲王出兵之后,谁想打冀州就谁来打,但虞大哥绝不能来打。”

  唐匹敌看向李叱,眼睛里都是欣赏,他来之前就知道李叱是个人杰,现在听李叱把这些事分析完之后,对李叱更加敬佩。

  也许在武艺上,他比李叱要强一些,可是在大局观上,他知道自己不如李叱,在座的所有人,都不如李叱。

  唐匹敌道:“如果将来要图冀州,现在就要有所准备,你可以派人到燕山营,请虞朝宗分派至少三千人来,要想让三千人进城就必须缓缓图之,每日进城不可超过百人,还要分批进来,三千人进城之后就分散各处,不可轻举妄动,做好至少沉寂两年的准备。”

  李叱眼神一亮:“我这就写信,安排人给虞大哥送过去。”

  庄无敌皱眉问道:“要这么多人?”

  唐匹敌道:“要想夺下冀州这样的大城,潜兵三千,是最少所需,如果我是虞朝宗的话,从一年前就开始派人混进冀州,那时候还好进城,现在已经变得艰难起来,而且我也会假意答应羽亲王的招安,安排人进来作为内应,冀州军中有内应的话,将来夺城事半功倍。”

  庄无敌理所当然地说道:“虞大哥做不出被招安的事。”

  唐匹敌看了他一眼,却没有多说什么。

  就在这时候,外边有兄弟进来,说是来了一个商人,要和车马行谈谈生意上的事,他说是一单大生意,如果车马行接下来的话,可以给车马行万两白银作为酬劳。

  余九龄听到这万两白银几个字眼睛都亮了,可是李叱却微微皱眉。

  “人在何处?”

  李叱起身问道。

  报信的人说道:“此时就在前院客厅等着。”

  李叱道:“那我去看看。”

  唐匹敌起身:“我跟你去。”

  第二百五十九章 价值一万两的坑

  在前院客厅等着的客人看起来是一位年纪在五十岁左右的老者,他看到李叱进门后就起身,笑了笑后问道:“请问你就是这车马行的掌柜?早就听闻永宁通远车马行的掌柜年少有为,果然是闻名不如见面,见面方知风采。”

  李叱笑着抱拳:“多谢,请问你是?”

  那老者往四周看了看,然后语气有些为难地说道:“我要说的事,颇为隐秘,所以还请屏退左右。”

  李叱道:“我二人是结交兄弟,有什么话,但讲无妨。”

  老者看了看唐匹敌,犹豫了片刻后说道:“那好,那我就明言了……我家主人是冀州城中一位贵人,你只需知道他在官府中做事,因为一些私人的缘故要举家搬离冀州,因为路途遥远,家主又担心府中护卫人手不足,所以想聘请贵店的护卫。”

  李叱道:“贵家主是哪位大人我就不问了,但有几件事我想还是提前说清楚的好,你们要搬去何处?多少人,多少车马,多少贵重物品,最好能告诉我,还有就是,是否有对头可能会半路拦截。”

  那老者沉思片刻后说道:“家主他半生都在冀州为官,这么多年来一直与人为善,所以不会有什么对头,离开冀州是要搬去兖州那边,家主本是兖州人,祖业都在那边,这次回去就不打算再回来,路程确实遥远,一来一回要走上四个月左右,所以才会有所担心,毕竟现在北境之内叛军横行。”

  他看向李叱说道:“家里人口不少,有百余人左右,还有车马数十辆,正因为此行确实有些艰难,需要你动用车马行所有护卫,一来一回我们都会付钱,只要把家主安全送到兖州城,便会有万两酬谢,我可以先付给你半数作为定金。”

  李叱道:“还有一个问题,为什么你会挑我们永宁通远?”

  老者道:“两个原因,第一是贵店的名字确实吉利,家主在听闻贵店这永宁通远的名字后就已经决定用你们,第二是因为……李公子你之前在擂台上与北境第一强者罗境罗将军的交手,我在场看到了,以李公子你的武艺,保护家主返回兖州当不成问题。”

  李叱笑道:“原来你对我也很了解了。”

  老者道:“我为家主做事数十年,家主待我如亲人,所以还请理解,既然家主把这件事交给我来安排,我就要为家主尽心尽力,我确实对李公子略微做了些打听,知道李公子还在四页书院读书,如果李公子不方便去书院请假的话,家主可以代为和高院长说一声,以家主的身份,高院长还是会给几分薄面。”

  李叱看向唐匹敌,唐匹敌对李叱微微点头。

  李叱笑道:“既然如此,那明日我能不能到府上去看一看?这么重要的事,还是要有备无患的好,所以多了解一些很有必要。”

  老者摇头道:“李公子恕罪,府里确实不方便去,若是定好什么时候出发的话,家中车马队伍会在城东门外等候,李公子无需带上大车,带着马就行了,来回的吃穿用度都包在我们身上,也不会慢待诸位,与我家主同吃同住。”

  李叱道:“这样,我现在也不能立刻就答应了你,我和店里做护卫的兄弟们商量一下,如果他们大部分人都愿意去,这生意我们就接了。”

  老者抱拳道:“那好,那我就明日再来?”

  李叱点头:“也好。”

  他和唐匹敌把那老者送出门,唐匹敌出门的时候往左右看了一眼,老者就知道他在看门外有多少人,可他只是自己来的,门外只有一车等候,连个车夫都没有,车马行的人也看不出什么来,所以并不在意。

  然而老者却想错了,唐匹敌往左右观察,只是为了吸引那老者的注意力,他背着手在身后比划了几下,在暗中的余九龄随即明白唐匹敌让他悄悄跟上去看看。

  李叱和唐匹敌把老者送走之后,李叱笑着问他:“这人十之七八是有问题,你为什么还点头示意我可以接下来这生意?”

  唐匹敌道:“明日他再来,你就要一万五千两,若是这么大的一笔银子他都干出,那就是奔着把咱们一网打尽来的,我想让你接下来这生意,是想知道幕后是谁。”

  李叱嗯了一声:“正好我因为和罗境打擂的事也要躲一躲,那就把这生意接下来,看看到底是谁这么大的手笔。”

  唐匹敌道:“一万五千两他都答应的话,那就要一万定金,他拿得出这一万两,我们就敢收。”

  说完后唐匹敌转身,笑着说道:“再厉害的对手,只要还是人就没什么可担心的,因为只要是人,就没有比我更可怕的。”

  李叱叹道:“你这么多装逼的话,有没有一本什么手册之类的,你是照着手册背下来的?”

  唐匹敌看了李叱一眼,笑道:“我可以写一本给你。”

  李叱笑了笑道:“看来叶先生说的没错,城门马上就要开了,如果刚刚那人说开城门当天就走,我们不能答应,最少是开城门的第二天。”

  唐匹敌道:“是因为你想等等燕山营的消息?城门已经多日不开,如果燕山营在冀州城外留了人的话,开城门就会进来尽快打听你和庄无敌的消息。”

  李叱道:“你这么聪明,整个车马行乃至于整个天下,也就仅次于我。”

  唐匹敌转身一边走一边说道:“仅次于你没什么,好在你上边也没人了。”

  李叱仔细琢磨了一下这句话,忽然觉得人家这个马屁拍的真的很有艺术,这种话说出来李叱想着自己连反驳的余地都没有,果然是用事实说话才是马屁的最高境界。

  他嘿嘿笑了笑:“我上边也没人了……哈哈哈,怪不得都喜欢听好话,这好话果然有滋味。”

  唐匹敌眯着眼睛看着李叱,然后叹息一声:“时而睿智如妖孽,时而傻批似呆瓜。”

  李叱瞥了他一眼说道:“别忘了,你刚刚说你自己仅次于我,你这十四字的评语也可以用在你自己身上。”

  唐匹敌一边走一边说道:“用在我自己身上的话,并没有什么难听的,时而睿智如李叱,时而傻批如李叱……我倒是没什么所谓。”

  李叱:“……”

  他现在更加发现,这仅次于谁这句话,真艺术……

  到了晚上,余九龄回到车马行,一脸的沮丧,他看了李叱一眼后说道:“遇到老狐狸了,我跟着他足足走了半天的时间,几乎把冀州城都走一遍,他就是没有回什么府,离开咱们这后他就去找了个地方吃午饭,然后又去茶楼听了一个多时辰的评书,之后我以为他该回去了,他又跑去澡堂子泡了一个多时辰,出来的时候天都快黑了,他又去了一家酒楼自己点了饭菜,我又觉得他吃完饭总是要回去了吧,结果他去了青楼。”

  李叱掰着手指头算了算:“所以你先去同一家吃了午饭,又去同一家听了评书,再去同一家泡了澡,再去同一家吃晚饭……今日这差旅费是铁定不能给你报销了。”

  余九龄看着李叱,眼睛里都是惊讶:“为什么你看问题的角度如此刁钻?”

  李叱道:“因为我刚刚发现你说话的时候故意用一种沮丧和气愤来掩盖你的真实目的,你就是想说你花了不少钱,希望报销一下。”

  余九龄:“这日子没发过了。”

  李叱哈哈大笑,他甩给余九龄一个钱袋子后说道:“逗你呢。”

  余九龄掂量了一下钱袋的分量足够沉重,于是嘿嘿笑了笑道:“还是叱爷好,那个家伙住进的青楼是双星伴月,不然我也不会回来,我让阮晨和阮暮盯着呢,那个老头虽然没有发现我,但一定觉得有人跟着所以才会转了半天不回家,我暂时回来比较好,如果他发现我了,见我离开,就会放松一些,阮晨阮暮他俩对青楼环境更为熟悉,有消息就会传回来。”

  唐匹敌忽然问了一句:“阮晨和阮暮,他们名字里的晨和暮就是意思是早与晚的那两个字?”

  余九龄点头道:“对啊。”

  唐匹敌道:“这二位好汉又是常年在青楼里做事?”

  余九龄道:“对啊。”

  唐匹敌叹了口气:“难怪了。”

  余九龄想了想,然后就惊讶了,他看向李叱问道:“还能这么解释吗?这么解释好像很合理啊。”

  他一边说一边打开钱袋子看了看,里边一共只有二三十个铜钱,剩下的都是石头子,他抬起头看向李叱,李叱很认真地说道:“不许急眼。”

  余九龄:“我可以诅咒你吗?我希望你从新婚之夜开始尿炕……”

  庄无敌正好走出来,听到这句话后就停下来,掰着手指头算了算,余九龄看他这样子觉得奇怪,于是问道:“庄大哥你算什么呢?还掰着手指头算。”

  庄无敌看了余九龄一眼,语气很平静的回答:“尿几个。”

  李叱眯着眼睛看向庄无敌,庄无敌转身回去了。

  唐匹敌思考了一会儿,然后叹了口气:“人家还能尿几个,你一个都没有。”

  余九龄想了想,哇的一声就哭了。

  双星楼。

  老者走到窗口往外看了看,他确定跟了他半天的那个人已经走了,他很好奇这个人是谁,他感觉到有人,但就是发现不了,这样的高手他已经多年没有遇到了。

  门轻轻响了一声,有一个看起来很标致的姑娘进门,她朝着老者俯身拜了拜后说道:“施先生,车马行的那些人上当了吗?”

  老者摇头:“没有,他们听我说完就一定明白这是个陷阱。”

  小姑娘脸色变了变,她问:“那怎么办?”

  老者嘴角往上扬了扬后说道:“虽然识破了,但他们一定会进来。”

  小姑娘问:“为什么?明知道是陷阱还要往里跳。”

  老者道:“因为我真的会给他们一万两银子。”

  他回头看向那小姑娘问道:“为了一万两银子,你跳不跳?”

  第二百六十章 收钱我们说了算

  李叱坐在屋子里看着面前已经做好了几天的香囊在发呆,做这个香囊艰难到他觉得已经杀死了自己一半的脑子,不是他一直学不会,而是一直觉得自己做的不够好。

  这个香囊从一开始做到现在已经改过几十次,香囊里的香料都换了好几回,一开始做了一个中规中矩的形状,做好的时候还很满意,隔了一刻钟之后就觉得有些丑,于是拆了重做,这样拆拆做做几十次,现在的这个看起来依然有些不满意。

  傻乎乎的小男人,总是觉得自己做的东西配不上那个美少女。

  李叱自己也知道,再做下去也只能是这样,他做香囊用掉的锦缎,已经可以做一床被子面。

  他还求师父写了一道平安符,师父是他所认识的人里边道行最高的那个了,第二是他,他自己知道自己写的平安符屁用没有,他也知道师父写的平安符不会有个屁用,但他更知道心诚就会有用。

  拿着这个香囊,傻乎乎的小男人想了无数次开口的方式,该怎么交给高希宁,可是事到临头却又害怕起来,他也不知道自己害怕什么,连上阵杀敌都不怕,却怕送一件小礼物。

  坐在这犹犹豫豫的好久,李叱深吸一口气,起身,挥舞了两下拳头给自己打气,然后把香囊塞进怀里,他想着大不了用最丢脸的方法,把香囊塞给高希宁然后掉头就跑。

  可是那样做,真的很丢人,想想就丢人。

  高希宁和若凌姑娘也住在后院,和刘英媛一家挨着住,她和刘英媛本来就认识,只是不很熟悉,现在有三个年纪差不多的小姑娘在一块,也就显得日子没有那般沉闷,三个人坐在一块叽叽喳喳的聊天,就好像三只蹲在墙头上的小鸟儿在唱歌。

  又漂亮又好听。

  李叱硬着头皮往高希宁的住处走,刚要走到门口,就看到高希宁拉开门从屋子里出来,他看到她的时候眼神一慌,她看到他的时候眼神一亮。

  “你要干嘛去?”

  高希宁背着手看向李叱,本来还眼神明亮了一下,可也不知道为什么就莫名其妙的脸微微发红,她背着手走到李叱面前,李叱觉得自己此时脸应该也有些红,因为他觉得脸在发烫。

  他一边深呼吸一边安慰自己说,你是一个男子汉大丈夫,你什么都不怕,你要展现出自己的风度,送礼物的时候不要显得傻乎乎的,最好要显得风趣幽默一些。

  道理都懂……人不行。

  他看向高希宁,发现高希宁也在深呼吸,两个人这样子就显得有些好玩。

  突然之间,高希宁应该是先绷不住了,她背着的手伸到李叱面前,她手里居然是一个崭新崭新的香囊,看起来虽然针线活不是很漂亮,有那么一点歪歪斜斜,可是李叱却看得出来她的用心。

  高希宁脸红的都没法形容出来,她左手伸出去拉开李叱的衣襟,右手把香囊往李叱怀里一塞……

  “那个,送你的。”

  说完她转身就要跑,李叱一把拉住她的胳膊,急切道:“你等一下。”

  高希宁那张精致漂亮的笑脸上红的可爱,像是刚刚围着这院子跑了几十圈似的,连额头上都出现了一层细密的汗珠儿,她看向李叱,可是眼神还躲躲闪闪的,很快就低下头问:“怎么了?”

  那声音小的,和蚊子飞过似的。

  李叱想说几句风趣幽默的话,可是一个字都没有想到,脑子里乱腾腾的,最终还是选择了最丢人的方式,他背着的手从身后转过来,也不知道是怎么了,可能是前边有人给他打了个样,所以他左手把高希宁的衣襟拉开,右手把香囊往里边一塞……

  “我也送你一个。”

  说完这句话,小李公子一脸情窦初开的红,纯情滴很。

  高希宁都懵了,她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胸口,片刻后飞起一脚……

  一刻之后,后院的墙上,李叱坐在那嘿嘿傻笑,他把怀里的香囊取出来放在鼻子下边闻了闻,然后又傻笑,把香囊塞回去,手在胸口轻轻的拍了拍……两息之后,把香囊取出来放在鼻子下边闻闻,又傻笑,然后又塞回怀里,轻轻的拍拍,这一刻以来,他一直都在重复着这样的动作。

  屋子里,高希宁双手捧着那个香囊,她坐在窗边低着头看着那香囊傻笑,笑一会儿就双手捧着香囊抬起来闻闻,然后双手捂紧了又放下去,下一息重复这个动作。

  两个人一个在屋子里一个在屋子外,都变成了木偶似的,不断重复再重复。

  院子里,庄无敌坐在石凳上侧头看着李叱,墙头上那个家伙已经傻笑了一刻多了,还没有停下来的意思,坐在他身边的余九龄嗑着瓜子看李叱,他问庄无敌:“那家伙是傻了吗?”

  庄无敌点头:“是。”

  余九龄噢了一声,继续嗑瓜子,嗑了一会儿后他又问:“还能救吗?”

  庄无敌摇头:“难。”

  余九龄又噢了一声,继续嗑瓜子,庄无敌瞥了他一眼,伸手到袋子里抓了一把瓜子也嗑起来,俩人一边嗑瓜子一边侧头看李叱。

  余九龄问:“现在你敢去抢他手里那个东西吗?”

  庄无敌想了想,回答:“我有病?”

  余九龄嘿嘿笑起来,他看着李叱的样子,像是一个过来人似地说道:“年轻人啊,沉沦于此,废了……多半是废了。”

  说完后又补充了一句:“我也很想废了。”

  庄无敌道:“我可以废了你。”

  余九龄:“……”

  昨天那个来车马行的老者还没有再来,不过一早阮晨就过来了一趟,说是他一直盯着,那老者住进双星楼之后就一夜没出去,一直到今早才离开,他盯了一夜准备休息下,先过来报信,换了阮暮继续盯着呢。

  阮晨说,那老者进了双星楼后,点了一个楼子里比较有名的姑娘,叫水月,才进双星楼不到两个月,不过因为人实在是漂亮,而且琴棋书画精通,又读过不少书,所以深得客人们的喜爱,不过水月姑娘并不卖身,垂涎她的人多的数不过来,她却始终都没有答应过谁。

  那位老者出了一百两银子的价格,换来了水月姑娘两首曲子两壶酒,水月姑娘在他房间里停留了大概半个时辰就走了,之后就再也没有任何人进过那个房间。

  阮暮还没有来过,所以还没有消息那个老者早晨离开后去了什么地方。

  唐匹敌从地窖里往外爬,出来的时候为了适应光线的变化,抬起手遮了一下阳光,他一抬头就看到那墙头上坐着个人,好像想什么美滋滋的好事呢,一边摇晃着一边傻笑。

  唐匹敌出来后拍打了一下身上的土,他指了指李叱问道:“多久了?”

  余九龄道:“两刻左右。”

  唐匹敌道:“要不要干掉他,我担心会人传人。”

  庄无敌缓缓吐出一口气后说道:“不好传。”

  唐匹敌问:“为什么?”

  庄无敌道:“你没有。”

  唐匹敌:“……”

  余九龄哈哈大笑,笑的前仰后合的,庄无敌侧头看了看他,用看白痴一眼的眼神看的,然后问了一句:“你有?”

  余九龄不笑了。

  就在这时候前院有伙计过来,说是昨日来的那个老者今天又来了,昨天他来的时候曾经简单的自我介绍了一下,他说他姓施,名字叫施慈。

  余九龄朝着墙头上的李叱喊了一声:“施慈来了。”

  李叱回头看向余九龄:“怎么来的?”

  余九龄心说我也没问怎么来的啊,唐匹敌在旁边说道:“如果还是一个人还空着手来的,说明没带银子来。”

  余九龄看向唐匹敌有些惊讶地问道:“为什么李叱说的话,你总是那么快就能懂是什么意思?”

  唐匹敌道:“我要说这很简单,会不会显得你有点笨?”

  余九龄点头:“会。”

  唐匹敌:“这很简单。”

  李叱在墙头上说道:“老唐你去吧,我就不去了,按照你昨天说的价格跟他要,只要他肯出,咱们就敢接。”

  唐匹敌应了一声,起身往外走,余九龄觉得好奇,他追问道:“昨天你说要多少银子?”

  唐匹敌回答道:“一万五千。”

  余九龄一怔,眼睛都睁大了:“你疯了吧,他除非是傻了,不然跑一趟活,怎么可能出一万五千两银子。”

  唐匹敌笑了笑,背着手走向前院。

  到了前堂,唐匹敌脚步稍显快了些,一边走一边抱拳说道:“真是抱歉,我们当家的刚刚有事出去了,施先生你先稍坐片刻,我已经派人去寻我们当家的。”

  施慈起身,一边回礼一边说道:“无妨,我等一会儿就是。”

  唐匹敌道:“虽然当家的不在,不过昨日商议的结果我也可以代当家的转告,店里的兄弟们都愿意跑这一趟,所以我能代表当家的直接把这事应下来,他出门之前也有交代。”

  施慈笑了笑:“那真的是太好了,我也能尽快回去向家主复命。”

  他把带来的木盒打开递给唐匹敌:“定金五千两,劳烦你写个收据凭证。”

  唐匹敌道:“我们当家的昨日精细的算了一下,我们可以派出八十名高手,不算我们当家的,八十人生死,一万两有些低了。”

  施慈脸色微微一变,八十人,一万两还低了?一人一百两的酬劳也就才八千两,这种护卫的活,给一百两一个人,愿意接活的人能从这排队到城门口。

  但他还是笑了笑,问道:“那李公子的意思是多少酬劳才合适?”

  唐匹敌伸出两根手指晃了晃,余九龄一看到这两根手指晃起来,眼睛都睁大了,有点上头,一阵阵有些晕乎乎的感觉就上来了。

  施慈脸色变得难看起来:“两万两?李公子也未免太狮子大开口了吧,两万两,他怎么想的?”

  唐匹敌摇头:“你误会了,不是两万两,是两成,贵家主所有财产的两成,为了保证财物安全,所有需我们护卫的东西,都要开箱检验,一个铜钱都不能差了,这是我们做生意的规矩,清点贵家主的财产,两成作为佣金。”

  施慈都气的笑了:“你们这收钱的嘴脸就显得有些难看了,两成?真敢开口要!我问你,那要是所有财产加起来的两成不足一万两呢?”

  唐匹敌道:“按两万两收。”

  施慈:“???!!!”

  第二百六十一章 继承

  越是乱世人力越不值钱,哪怕你有一身本事也一样,因为在乱世,靠本事吃饭的人都不太好能吃上饭,依然锦衣玉食吃饭的靠的不是打打杀杀,而是能让别人去打打杀杀。

  当初姚无痕那样的高手身价也不过是二百两,这已经是冀州杀手的高价,施慈觉得给出一万两的价格已经足够让人不能拒绝,他也有这个自信。

  可是唐匹敌开出至少两万两的价格后,施慈才明白自己还是低估了人的贪念,反正在这一刻他是如此觉悟的。

  而唐匹敌的想法很简单,对方愿意出一万两就已经是奔着要把永宁通远车马行灭门来的,要是能出两万两,对方可能恨不得把李叱挫骨扬灰。

  “最多两万两。”

  施慈沉默片刻后对唐匹敌说道:“家主身份尊贵,家中财物又怎么能被你们任意翻看,这是折辱之事,若非看上李公子的武艺,刚刚我就已经离开了。”

  唐匹敌点了点头道:“也好,那就两万两,定金一万五千。”

  施慈再次沉默,但并没有多久就起身道:“我现在去取,稍后就会回来。”

  唐匹敌起身相送,愉快的挥手说再见。

  回到后院之后,唐匹敌上上下下的打量着李叱,李叱被他看得都有些发懵,他问唐匹敌在看什么,唐匹敌说我想看清楚你这人到底是得罪了谁,宁愿给两万两也要干掉你,放眼大楚,十几岁这个身价的,你可能是唯一一个。

  李叱笑了笑道:“只能说人家自信,觉得这两万两就算是拿出来,把咱们杀干净之后也能再拿回去。”

  唐匹敌道:“我现在已经在考虑退伙的事。”

  李叱道:“你想想,那可是两万两,到手再退都不迟啊。”

  唐匹敌点头道:“你说的有道理,那就到手再退伙。”

  他们等着施慈去取银票,大概只过了三刻左右施慈就回来了,唐匹敌听前院的伙计过来说施慈回来后,看向李叱说道:“他可能根本就哪儿都没有去,三刻之内,余九龄和阮暮分头在暗中盯着,没有发现,那就可以说明这个施慈是个能做主的。”

  李叱嗯了一声:“如今在冀州城里愿意花这么大价钱买我人头的,其实不多。”

  唐匹敌叹道:“要是多的话反而还好,我们距离发家致富就又近了一些。”

  李叱:“噫!”

  两个人同时往前院走,这件事就算定了下来,在这个时候才会发现,李叱和唐匹敌在性格上有很大的相似之处,比如关于对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理解。

  既然人家上门来找事,那就把事解决了,解决了就少一事。

  与此同时,大楚都城。

  一个很精致漂亮的小院里,姚无痕坐在台阶上,手里拿着一根鱼竿在钓鱼,他钓的是这院子里那个鱼池里的鱼,此时正在下着蒙蒙细雨,这碧瓦青砖的小院里就有了几分水墨画的韵味,他坐在台阶上,屋檐上的雨水在他身前形成了珠帘。

  雨水打在他的鱼竿上,也打在鱼池里,噼噼啪啪的声音中,那些鱼儿似乎预感到了危险,并没有去咬钩。

  一个看起来十八九岁的少女擎着伞穿过庭院,她穿着一件墨绿色的长裙,和这小院和这雨幕是如此的般配,她长发随意束在脑后,如瀑一样,和这雨就更显得般配。

  “又在钓鱼了。”

  少女在姚无痕身边停下来,她站在屋檐下,头顶已经没有雨水,可是她的伞却没有放下来,她的视线一直都在姚无痕身上,因为那个男人,在几个月前成为了她人生的全部,好一会后,她才醒悟过来应该把伞放下了。

  她本是青楼里最红的一位姑娘,身价自然不菲,可是这个男人用一大笔银子把她从青楼里赎身出来,可在这之前他并没有来过这家青楼,也没有见过她一面。

  她很不理解这是为什么,那家青楼幕后的东家在都城里也算的上位高权重,说是官家的教坊司,还不是那人一手握着,她很清楚,哪怕有人出的起价格也不可能把她赎出去,可是这个男人却轻而易举的做到了,唯一合理的解释就是,青楼幕后的东家也得罪不起这个男人。

  “嗯。”

  姚无痕只是嗯了一声,没有抬头看她。

  所以她更不明白,他连多看自己一眼的欲望都没有,为什么要花费那么多的银子,动用那么大的关系为她赎身?真的只是为了……她不是很确定,可是她低头看着自己还没有显怀的小腹,却不得不这样去想,他只是想独占她。

  他们已经在这个漂亮的小院子里住了几个月的时间,他有些霸道,不许她出门,所以这个小院就成了她的世界的全部,几个月的时间,她无聊到已经把窗台上那几个盆景的植物,分别有多少片叶子都记得很清楚,要是落了一片叶子她都有些伤感,因为她的世界确实太小了些,少一片叶子就显得少了很多。

  这个男人,除了在和她行欢的时候有些疯狂之外,大部分时候都像个木头人一样,所以她想着,他的世界应该更小。

  她的世界里有这个院子,这个院子里的一草一木,盆景金鱼,而他的世界里只有他自己,没有这个院子也没有她。

  “你今天会钓上来吗?”

  她缓缓蹲下来,手臂放在他的腿上,然后靠上去,趴在他的膝盖上看着雨幕,还有雨幕中的鱼池,鱼儿还在来来回回的游动,似乎对鱼饵一点儿兴趣都没有,所以她有些安心。

  姚无痕低头看了看她,看到她如瀑的长发,第一次抬起手在她的头上轻轻摸了摸,于是她心里一震。

  “你每日都要喂鱼三四次,喂的那么饱,唯恐我钓上来一条,它们知你心意,又怎么可能会被我钓上来。”

  姚无痕缓缓吐出一口气,他看着雨幕,雨滴形成的珠帘仿佛把外面的世界隔绝了,这一刻安静的如此美好,美好的如此不舍。

  “你是会走的吧?”

  她问。

  姚无痕微微点头:“快了。”

  她沉默了好一会儿后又问:“那你记住我的名字了吗?”

  姚无痕像是思考了一会儿,但确实没有记住她的名字,他当初只是问太子杨竞这都城青楼里谁最红,杨竞就让人出面把这个女孩子赎身出来,她说过一次,但他没有记住。

  “我叫周婉,不是青楼里的名字,是我的真名字。”

  她趴在他的膝盖上自言自语似的说着。

  “我是安陵州人,父亲曾经是安陵州府治,因为得罪了刘崇信而被抄家,父母都死了,其他人或是流放或是充军,我被送到教坊司。”

  姚无痕点了点头:“我记住了。”

  因为这四个字,她吓得颤抖了一下,因为她很清楚,他说他记住了,就是他要走的时候快到了,而且这一走,就可能再也不会相见。

  她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会害怕,可能是因为这个还很陌生的男人,已经是待她最好的男人,他不会打骂训斥,不会把她关起来,他只是显得有些冷漠。

  “有人答应过我,会让你活下来。”

  姚无痕道:“答应我的人,如果没死的话,会有很大的能力实现他的承诺,不过好在你也不是我唯一的女人,你肚子里的孩子也不是我唯一的骨肉。”

  她微微颤抖了一下,这几句话似乎比外边的雨还要冷一些。

  姚无痕停顿了一下后继续说道:“但你是我最喜欢的女人。”

  周婉抬起头看向姚无痕,眼睛里已经有些湿润,好像雨水进了眼睛里一样,她那样看着他,他依然看着面前的雨幕。

  “如果不出意外的话,将来我的名字会出现在史册中,还会被人称之为英雄。”

  姚无痕笑了笑,她这才发现,他笑起来有些好看,当一个男人自信的笑起来,好看与否,其实和容貌反而关系不大,更何况这个男人并不丑陋。

  姚无痕道:“我本来从没有想过做一个英雄,可是那个人说,如果你非要杀人的话,为什么不去做一个能改变天下的杀手,杀人拿钱这种事从古到今都有人在做,留名者一个都没有,但只要你杀的人对,那么你的名字会流传很久很久。”

  周婉声音微微发颤的问:“就……不能不去吗?”

  姚无痕沉默下来。

  许久许久之后,他笑了笑道:“这样的日子确实很安逸,安逸到我的杀心都快淡了,不过好在,我心中的那个目标一直都还在。”

  他的手离开她的长发,她觉得自己就要失去这个世界。

  姚无痕沉默了很久很久,两个人都没有再说话,雨的声音就是全部,就在这时候一条鱼居然咬了钩,姚无痕眉头微微一皱,抬手,鱼竿扬起来,那挂在鱼钩上的鱼儿就甩到他面前,他看着自己面前这吊在线上摇摇摆摆的鱼,自言自语似的问了一句。

  “你明明不饿,为什么要上钩?”

  她自言自语似地说道:“我明明不相信这个世界中还有我的爱情,我难道不是也这样被钓了上来?”

  姚无痕怔住,他伸手把鱼摘下来,随手扔出去,那鱼就又回到了鱼池里,惊吓的来回游动,鱼嘴被钩破了,游动的时候在水中留下一抹红。

  “会疼一阵。”

  姚无痕的手再次放在她的长发上轻轻抚摸着。

  “但是疼一阵就好了,还会自由自在的游。”

  周婉的脸轻轻摩挲着他的腿,轻轻地说道:“鱼池就那么大,世界就那么大,自由自在,也就那么大。”

  就在这时候小院外边响起敲门声,姚无痕抬头看过去,周婉的脸色变得发白,几个月来,这是第一次有人来敲门,应该也是最后一次了吧。

  姚无痕的手依然轻轻的抚摸着,他声音很柔和地说道:“我姓姚,孩子出生之后,如果是个女儿就随你姓吧,如果是个儿子就随我姓,我在房间里留了一些东西,他可以去练,我的儿子一定要继承下来这些。”

  他起身,拿起她的伞走向门外。

  他在雨中停住,回头看,笑着说道:“你的名字很美,婉儿……但不及你美。”

  第二百六十二章 请你赴死

  最初大楚立国的时候,将此地定为都城,大楚开国太祖皇帝将此城改名为紫御城,有紫气东来御统江山的意思,以显示大楚皇族的尊贵和正统。

  后来都城改名为大兴,也许是太祖皇帝的子孙后代已经感觉到大楚江山犹如日落西山,所以才会将都城的名字改了,以这样一个吉利的名字来揭开大楚重新兴盛的序幕。

  然而名字再吉利,人都不行,名字就成了讽刺。

  在大兴城靠近皇城的地方有一座英雄楼,这英雄楼与大楚同龄,期间多次翻修重建,又转手数次,早已经不是原来的英雄楼,可是人们都已经习惯了这英雄楼的存在,如果有一天英雄楼没了,每个人都会很不适应,也会有些难过。

  几百年前,大楚太祖皇帝连番征战统一天下之后,他的亲兵都获封赏,其中一个名为武原的亲兵对太祖皇帝说,臣不想做将军,也不愿意领封爵,臣想在都城里开一家酒楼,名字已经想好了,就叫英雄楼。

  他说,如果有一天分封到了大楚诸地的将军们回都城,就有一个吃酒的地方,对于每一个曾经征战的人来说,这里都是自家一样,喝的是自家的酒,吃的是自己的菜,心里踏实也热乎。

  大楚皇帝甚为感动,准许了他的请求,并且赏银万两,英雄楼是当时大楚工部尚书亲自督建,建成之日,太祖皇帝还亲自至此道贺。

  可是……武原一直到死,也没有等回来分封到各地驻守的老同袍,虽然英雄楼因为太祖皇帝的缘故而生意兴隆,可是武原从来都没有因为生意好而笑过,他临终之前说……生死之后无同袍,英雄楼里没英雄。

  一百多年后,一位皇后的族人强行把英雄楼霸占,将武原后人驱赶离开都城,这英雄楼的味道就更不对了,又十几年后,因为经营不善,英雄楼被抵赌债给了宫里的一个太监,一时之间,英雄楼沦为笑柄。

  再几十年后,英雄楼又被另外一个豪强霸占,曾经想过改名,但是改了牌匾之后,百姓们竟然聚集在英雄楼门外声讨,连续数日,这豪强也不得不把英雄楼的名字改回来,后来人们都说,那些聚集在英雄楼外的人,都是开国老兵的后人。

  当然这只是一个传说,到底是不是如此谁也不知道了。

  又过了很多年,如今的英雄楼是宇文家名下的产业之一,倒是应了武原临死之前的那句话,英雄楼里没英雄,楼子里满墙都是文人追忆当初那些盖世英雄的诗句,如今因为这些诗句而沾沾自喜的却和英雄之后没有一点关系。

  英雄楼的一个雅间中,太子杨竞亲自给姚无痕倒了一杯酒,酒倒的很满,差一丝就要溢出来。

  姚无痕没有起身,而是大模大样的坐在那看着太子给他倒酒,脸色都没有丝毫的波动,连得意都没有,他只是平静的看着,因为他知道,这杯酒太子殿下亲自给他倒,很合理,他受得起。

  “进宫的事我都已经安排好,进宫之后自有人接应。”

  太子端起酒杯道:“姚无痕,我将所有希望都寄托在你身上,也是将大楚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你身上,春秋天下,黎民万生,也都托付于你,所以当称呼你为先生,请先生受我敬酒一杯。”

  姚无痕还是没有起身,端起那杯酒一饮而尽。

  太子的心腹看着姚无痕这般模样,都有些恼火,可是杨竞却并不在意。

  杨竞坐下来后说道:“名单和路线图,你可都记下了?”

  姚无痕点了点头。

  太子沉默了片刻后说道:“我已经派人到冀州传给羽王一个假消息,他知我重伤必会起兵,我又买通了缉事司的几个人,对刘崇信说羽王要反的事,刘崇信深信不疑,也已经告知我父皇。”

  他看了姚无痕一眼,继续说道:“本来武亲王即将归来,已快到京州之地,他在京州外线布防最合适不过,可是我买通缉事司的小太监对刘崇信说,羽王造反兵力不足,击败他并非难事,应该让他们自己人挂帅出征,赚取功劳,也好在我父皇面前吹嘘,我前几日得到消息,刘崇信已经请旨,选了他的干儿子之一,大将军童蒙为主帅,率军北上,刘崇信亲自监军。”

  “所以……”

  杨竞起身,朝着姚无痕抱拳一拜:“时间到了。”

  姚无痕还是没有起身,就坐在那,坦然接受太子一拜。

  大军要在京州的距马城集结,那是京州大营所在之地,可靠消息是,童蒙和刘崇信得到旨意后,已经起身赶赴距马城,缉事司的高手也都随行保护刘崇信,这是千载难逢的机会。

  杨竞道:“先生要为大楚赴死,这人间虽不美好,可是尚且值得留恋,先生这割舍,先生这悲绝,我铭记于心。”

  姚无痕淡淡道:“我没有什么割舍,我本就是做这个的,最初时候,生死之事长挂于心,时间久了也就淡然,我没割舍更没有悲绝,倒是殿下你,弑父都做的出来,你才悲绝,也可怜。”

  “大胆!”

  杨竞身边亲信护卫怒斥一声,手都已经按住的刀柄。

  姚无痕轻蔑的笑了笑道:“你觉得我顶撞了你的主子,是你主子受辱,那你为什么不去杀人?你主子管一个太监叫亚父,这种受辱,你们当狗的怎么不见叫唤几声?”

  那侍卫脸色惨白,握刀的手都在微微发颤。

  姚无痕道:“行了,别做样子了,你要是敢去,你要是有那个本事,你家主子还至于在这里称呼我为先生?我是个屁的先生,只是个被人人唾弃的杀手罢了,这世上最古老的两个职业都很卑贱,一个是娼妓另外一个就是杀手,我没有殿下说的那么大觉悟,也没有殿下给我的那么高的地位,我只是个杀人的人,非要说我有什么追求,那就是求个名,天下第一杀手的名。”

  姚无痕问杨竞:“我要的东西呢?”

  杨竞回头看向那侍卫,已经尴尬且恼怒的侍卫正好需要一个台阶,连忙松开腰刀转身把旁边的木箱搬过来,他把箱子打开后退到一侧,总算是可以心安理得的到后边站着了。

  杨竞从箱子里取出来一口长刀递给姚无痕:“刀名辟野,先生应该知道,这是名刀中的名刀。”

  姚无痕把长刀接过来,抽出的那一刻,刀出鞘如龙吟。

  杨竞又取出一套很细密精致的链子甲放在桌子上:“先生把此甲穿在外衫之内,可挡刀剑,这是我贴身的护甲,今日赠予先生。”

  他再取出一张连弩,这连弩远比大楚制式连弩要小,其中所藏弩箭也小很多,像是一根一根的钉子似的,能藏三十枚,虽然小但是威力不弱于制式连弩,便于携带。

  他对姚无痕说道:“弩匣之中有三十支箭,压在最后的一支是鸣镝,先生切记,不要忘了数目,到了退路时候,把最后一支鸣镝射上高空,我的人会见机接应。”

  姚无痕把连弩接过来,然后挂在腰带上。

  杨竞最后取出来一套衣服放在桌子上说道:“这是内侍的衣服,先生进宫的时候要穿上。”

  “行了。”

  姚无痕笑了笑说道:“我想要的殿下都给了,殿下想要的,我自会拼尽全力的去给殿下争来,如果争来了,按照殿下所说,那是殿下的气运也是大楚的气运,我知道殿下若做了皇帝,一定是个明君,大楚已经好多年没有出过一个尽职尽责的好皇帝了,但……如果我没争来,是殿下气运不够,也是大楚气数已尽,殿下就应该从长计议,救国不救国的就忘了吧,找个地方藏起来活下去,先救了自己再说。”

  太子杨竞苦笑道:“姚无痕,你当知道,我将自己视为皇族最后的希望,如果我不成功,皇族必败大楚必灭,我留此身还有何意义?我杀父之心并不悲绝,我救楚之心才是。”

  太子殿下能坦然说出杀父两个字,出乎预料,姚无痕沉默片刻,他起身抱拳道:“因为你这句话,我也给你行个礼吧。”

  他问:“接我进宫的人何在?”

  “就在楼下等着。”

  杨竞道:“他是我在缉事司中买通的人,一路上他会把进宫需要注意什么都对你说清楚,先生听从他的安排就不会不有事,时机就在今夜,他会提前告知。”

  姚无痕点头,把东西装回箱子里,搬起箱子起身往外走,杨竞站在他身后说道:“但愿先生全身而退。”

  姚无痕没回头,也没表示。

  全身而退?

  他自己都没有想过。

  走到门口的时候,姚无痕忽然站住,回头看向杨竞问道:“这几个月陪我那个姑娘叫什么名字?”

  杨竞一怔,想了想后回答道:“一个女人,何须在意?”

  姚无痕道:“殿下,派人看着她,如果她有了身孕的话,保护好她,我得有骨血相传。”

  杨竞道:“放心,若她有了身孕,我自会保护她们母子平安,不过,已经陪了你几个月,还没有?”

  姚无痕自嘲的笑了笑后说道:“也许是她不行,也许是我不行。”

  说完后迈步出门。

  楼下有一辆马车停在那,站在马车边上的是一个看起来有些焦急也有些害怕的小太监,看到姚无痕过来,他轻声问了一句“姚先生?”

  姚无痕点头。

  小太监打开马车的车门,急切地说道:“快上车,别被人看到了,我可是把身家性命都托付给姚先生了。”

  姚无痕笑了笑,问道:“你叫什么?”

  小太监回答道:“我叫荆听命。”

  姚无痕道:“听命?你命不错。”

  第二百六十三章 觐见

  姚无痕跟着荆听命从皇宫后门进来,看到荆听命的时候,后门的禁军士兵纷纷俯身行礼,连当值的禁军校尉都一脸的谄媚表情,姚无痕看到这一幕心里觉得有些可笑,一个小太监,只因为他是缉事司的人,连禁军校尉都要点头哈腰的行礼。

  楚糜烂至此,那位有着逆天抱负的太子殿下,真的还能救回来吗?

  “一会儿到了宫里,你就在我屋子里歇着,时机不到,你就先别乱动。”

  进了宫门之后,荆听命就让姚无痕下了马车跟在他身后走,要弯着腰小碎步的跟着走,这样就不会被人怀疑,姚无痕试着这样走了几步后,觉得真他娘的累。

  “再过两个时辰是进膳的时候,按照规矩,陛下的饭菜都要过两道检查,第一道是大内侍卫,第二道是我们缉事司,今夜我当值,过去的时候我会带着你,你什么都不用说就跟在我身后即可,等送进屋子里的时候,我会让你接过去一盘菜。”

  姚无痕点了点头,他好奇的问了一句:“小公公,为什么你会选择站在太子那边?”

  荆听命脚步一停,他回头看了姚无痕一眼,这一眼中有些怒意。

  片刻后,他缓缓吐出一口气道:“回屋之后再和你说。”

  姚无痕也不再问,就跟着荆听命回到住处,看起来这荆听命在宫里的地位还不低,一路上遇到的宫女和内侍见到他都会弯腰行礼。

  回到自己住处,荆听命摆了摆手吩咐道:“你们都到门外候着去吧,这个新来的跟我进屋,我要教教你宫里的规矩和缉事司的规矩,其他人没有我的命令不许进来。”

  “是!”

  这院落中的内侍和缉事司司卫全都躬身退了出去,从他们的态度就能看出来,荆听命绝非姚无痕一开始以为的那种没什么权力的小太监。

  “你问我,为什么要站在太子殿下那边。”

  荆听命坐下来,自己倒了一杯茶,他抿了一口后看向姚无痕说道:“因为我本来就是太子殿下的人,四年前,我被太子殿下从乡下老家找到,接入都城,然后几经周转才撇清楚关系进入宫里做了个小太监,我又用了两年的时间才让刘崇信注意到我,把我提拔到了缉事司做事,你们江湖中的人都有师徒传承,宫里的内侍也有,老太监都会有自己的徒弟带着,我师父就是刘崇信。”

  姚无痕一下子就明白过来,为什么荆听命在宫里和缉事司中的地位显得那么特殊,那些看起来级别比荆听命还要高的太监,见到他也是点头哈腰的打招呼,一个个谄媚的好像没有得道就强行成人的老狐狸,还带着些能让人看出来的虚情假意,但他们自己应该不曾察觉,还以为自己道行高深。

  “太子殿下是在英雄楼和你见面的,你知道为什么是英雄楼吗?”

  荆听命问姚无痕。

  姚无痕摇头:“没想过,大概就是随意选了个地方?”

  “不是,因为英雄楼也象征着大楚曾经的辉煌,象征着大楚最初的军人气概,象征着忠诚和勇气,英雄楼的第一代主人叫武原,曾是太祖皇帝的亲兵,后来英雄楼被人霸占,武原的后人也被强行赶出都城,他们回到了诉县老家,可是心里一直都不甘,一直都有恨,姚先生,我,本姓武。”

  姚无痕的脸色一变,对这个小太监不由自主的生出来几分敬意。

  “太子殿下派人找到我们,我来的时候才十五岁,我父亲对我说,先祖是大楚的开过功臣,我们这些子孙后代,也要为保护大楚时刻准备着牺牲,我们都相信太子殿下能救大楚,能救天下百姓,所以我就自愿净身进宫。”

  荆听命缓了一口气后说道:“你其实根本不知道太子殿下为了这一天准备了多久,准备了多少,也不知道为了太子殿下有多少人随时准备着去牺牲,这个世界上大部分人都已经跪下了,跪在那些丑陋的恶心的却是当权者面前,苟且偷生,可是天下不都是这样的人,还有人愿意挺直了脊梁站着活,或是……站着死。”

  他看向姚无痕,笑了笑说道:“我只不过是个微不足道的人,但我依然会因为自己正在做的事而感到骄傲。”

  姚无痕点头,他现在相信了,这个世界上有些人不一样。

  荆听命长长的吐出一口气,有些难过地说道:“如果太子殿下这样的人,早生一百年,哪怕是五十年,大楚也不会是现在这个样子。”

  姚无痕道:“那也不一定,早生一百年或者五十年,也就没有你们在他身边帮着。”

  荆听命哼了一声:“殿下那样的人,永远不会缺少追随者,就像是我们一样的人会有很多很多,为了殿下为了大楚,我们就算是前赴后继的去死,也在所不辞。”

  姚无痕忽然发现这个小太监有着和别人不一样的地方,因为他有信仰,他的信仰就是太子杨竞,就是坚信着杨竞可以把濒死的大楚救活,让大楚这老迈且千疮百孔的身躯再次屹立起来。

  “如果你们输了呢?”

  姚无痕问。

  荆听命道:“殿下如果输了的话,大楚就亡了,殿下是最后一个能救大楚的人,如果我们输了,最起码在临死之前可以告诉别人,为了救天下,我们曾经努力过,搭上了性命的努力,没有人可以嘲笑我们。”

  姚无痕点了点头,他信。

  荆听命沉默了一会儿后问道:“你有什么要求尽管和我说,距离到陛下寝宫换岗还要不到两个时辰的时间,你可以睡会,可以吃些东西,想吃什么告诉我,我可以让人很快送过来。”

  “来两壶酒吧,菜随意。”

  荆听命听到这句话后皱眉道:“你不能喝酒,喝酒可能误事。”

  姚无痕笑道:“你低估我了,我喝酒不会误事,只会更加冷静,而且……你不该拒绝我,因为这可能是我在人间最后一次喝酒。”

  荆听命想了想,点头:“好,我陪你喝……我来都城四年没有喝过一次酒,我怕喝酒误事,但是今天我想陪你喝一杯。”

  姚无痕道:“自己想喝酒就明说,天知道这是不是也是你在人间最后一次喝酒。”

  一刻之后,姚无痕端起酒杯看向荆听命笑着说道:“想不到,我最后一次喝酒,居然是和一个小太监。”

  荆听命看了他一眼,然后端起酒杯说道:“我也是大丈夫,没有不如你。”

  一个半时辰之后,皇帝寝宫。

  荆听命带着一队缉事司的司卫到了门口,当值的司卫立刻向他俯身行礼,荆听命随意摆了摆手,好像是因为喝了酒的缘故,他没有刚刚见到姚无痕时候的那种紧张。

  “你们回去吧,一会儿陛下的晚膳上来我亲自检查。”

  “是!”

  一群人再次俯身施礼,然后离开寝宫门外。

  “是荆听命在外边吗?”

  屋子里传来一声慵懒且苍老无力的声音,荆听命显然吓了一跳,肩膀都微微颤抖了一下,但是很快就尽力语气平静如常的回答道:“回陛下,是奴婢在外边。”

  “你师父呢?”

  “陛下,我师父去距马城了,他奉旨监军。”

  “唔……他求朕去的,朕倒是忘了,你进来吧。”

  荆听命的脸色微微有些发白,按照原定好的计划,他和姚无痕要一起进去送晚膳,姚无痕找机会对皇帝下手,可是现在,荆听命觉得时机比进膳的时候可能还要好,所以他临时改变了计划,他给了姚无痕一个眼色,示意他跟上来。

  姚无痕点了点头,整理了一下衣服,不让那把辟野刀的痕迹露出来。

  荆听命进门,老皇帝的屋子里烟雾缭绕,姚无痕险些咳嗽出来,他不知道这种烟气是什么,可是闻着有些异香,还有些让人恶心。

  他不知道这东西叫鬼瘾膏,是从南边海疆之外的求立国传过来的东西,能让人上瘾,而且戒除不掉,这东西是刘崇信献给皇帝的,皇帝现在已经离不开,每日都要吸。

  在这一刻,姚无痕看到了那个躺在龙床上的老皇帝,穿着一身短衣襟,上衣的扣子还没有扣好,那个白发苍苍老态龙钟枯瘦如柴,脸上都是皱纹,说话的时候能看到牙齿都已经快要脱落没了的人,就是皇帝?

  皇帝应该是这个样子吗?

  老皇帝被旁边的宫女扶着坐起来,他看起来脸色蜡黄,嘴里没有几颗牙齿,而且还不是那种老掉了的感觉,因为还有的几颗牙齿都是黑乎乎的,这几颗牙齿也断了半截,像是腐烂了一样,皇帝的样子就像是一个赖在人间不肯离去的老鬼,还窃取了人间至高无上的权力。

  “你师父什么时候回来啊,朕有些想他了。”

  皇帝沙哑着嗓子问了一句。

  荆听命连忙回答道:“陛下,我师父他昨日才离开都城,此时怕还没有到距马城呢。”

  皇帝像是已经很迟钝,他想了一会儿后说道:“朕想他了,让他回来吧,何必去外边风水日晒的,难道在宫里陪着朕不好?”

  荆听命连忙俯身道:“陛下,师父他是奉旨去监军。”

  皇帝哼了一声:“分明就是想躲着朕罢了……奉旨是谁的旨?还不是朕的,朕能让他去就能让他回,咦?你身边的人是谁?怎么看起来没有见过似的。”

  荆听命道:“陛下,他是缉事司新晋的人,原本在地方上做事,因为武艺不俗,而且做事稳重谨慎,所以被师父调入京城,师父说,他暂时离开都城,又不放心陛下,所以要加强一下缉事司的人手防卫。”

  皇帝叹了口气:“朕有好多个兄弟,亲兄弟,但是朕一直都知道,朕的那些兄弟们就想夺走朕的江山,唯有刘崇信是真的把朕当兄弟,唯有他……”

  皇帝像是忘了什么,又像是在思考什么,片刻后他问荆听命:“你师父呢?”

  姚无痕一怔。

  面前这个人,真的是皇帝?

  第二百六十四章 天下第一

  老皇帝似乎已经连站起来的力气都不太足,在两个宫女的搀扶下才起身走到桌子那边,这几步路,对于他来说好像就已经把全部体力消耗殆尽。

  “晚膳来了吗?”

  老皇帝问。

  荆听命连忙回答道:“还没有,奴婢现在去催一下?”

  老皇帝道:“还没来的话,有些可惜了,朕其实还是想吃一口的,不过何必你去,你留下来陪朕说说话,你师父不在,这宫里机灵的也就你一个了。”

  荆听命看了一眼姚无痕,然后吩咐那两个宫女道:“陛下既然不让我去催,你们两个去催催晚膳,告诉御膳房陛下已经饿了。”

  那两个宫女巴不得赶紧出去缓一口气,这屋子里的气味实在是难闻的厉害,不只是有鬼瘾膏的那种异香,还有一股腐朽老人的体味。

  两个宫女退出去后,荆听命再次看向姚无痕,示意他可以动手了,可是姚无痕却好像有些傻了一样,就那么看着老皇帝,他似乎还处于一种难以置信中,思维还没有清醒过来。

  其实这也难怪,对于百姓们来说皇帝是什么?皇帝就是神灵一样的存在,是人间至高无上的存在,在百姓们心目中,皇帝都是威严的肃穆的也是恐怖的,带着一股与生俱来的天威。

  可是这样的老皇帝,带给姚无痕心里的震撼一时之间还没有让他缓过神来。

  荆听命咳嗽了一声,姚无痕这才醒悟过来,他往前迈了两步假意要去扶着皇帝,可是就在迈出去这两步之后,他敏锐的察觉到在暗处有人,而且绝对是高手,只要他有任何轻举妄动,那暗处的人立刻就会出手,不要说轻举妄动,哪怕他就是走到老皇帝不远处,暗中的人都可能对他出手。

  所以姚无痕算计了一下距离,他必须一击必杀,不然的话就再也没有机会出手。

  “你叫什么名字?”

  老皇帝忽然问了一句。

  姚无痕立刻回答道:“陛下是在问臣吗?臣叫姚无痕。”

  老皇帝哦了一声:“在地方上做事,没少吃苦吧,朕看你脸上有伤疤,你侧头给朕看看,脖子上是不是也有一些伤疤。”

  姚无痕把衣领把旁边拉了拉,露出脖子上的伤痕。

  “陛下,臣没吃苦。”

  他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好敷衍的回答了一句。

  “看起来你年纪不大,以后还会有很多机会立功,既然是刘崇信把你调到京城来的,朕就知道你是可信的人……你年轻很好,将来还能辅佐太子,他比朕要强……不过,也不知道你能不能辅佐太子。”

  老皇帝好像是恍惚了一下,然后问荆听命道:“朕是不是有阵子没有见到太子了?”

  荆听命回答道:“陛下,太子殿下每日都会来向陛下请安。”

  老皇帝愣了好一会儿,他问:“有吗?可是朕怎么觉得,好久都没有见到他了。”

  荆听命道:“殿下每次来都在殿外叩首,因为每次来,陛下都没有起床,也吩咐过谁也不许来打扰,但是太子殿下每日都会准时到殿外,风雨无阻,没有一日落下。”

  老皇帝叹了口气,他侧头往暗处看了一眼,那里就是姚无痕戒备着的方向,就在陛下身侧大概半丈左右距离的屏风后边。

  “荆听命,你去把门关上吧。”

  老皇帝忽然吩咐了一句,荆听命觉得有些不对劲,可现在又不是动手的时机,他连忙应了一声,回身去把房门关好,再回身的时候,他忽然看到老皇帝正在看着他,那双原本昏黄的眼睛里有一种凌厉的光,一种让人害怕的光。

  “其实朕猜到了,你们是来杀朕的吧。”

  老皇帝指了指姚无痕:“他一直盯着朕的脖子看,朕这么多年来一直都在防备着有人来杀,看人的眼睛,看不错,朕想知道,是太子让你们来的吗?”

  荆听命扑通一声跪倒在地:“陛下,没有啊陛下,奴婢……”

  老皇帝笑着摇了摇头:“你们都低估朕了,也低估了朕身边的人,扑奴,你出来吧。”

  老皇帝的话说完之后,从屏风后边出来一个中年男人,看起来四十岁左右,他面容冷峻,手一直都放在剑柄上,这样的一个人自身就像是一柄长剑。

  老皇帝道:“扑奴,你跟他们说。”

  那个叫扑奴的中年男人看向姚无痕说道:“你们靠近寝殿之前,你曾经整理过三次衣服,你的衣服下边藏了利刃,你应该更习惯用左手,因为你的兵器藏在了右侧,如果是惯用右手的话,这样拔出兵器会有些费力,对于一个高手来说,不会允许自己耽搁半息的时间。”

  老皇帝道:“你们还没有进门的时候,扑奴就已经提醒过朕,说你们有问题,是否下令外边的禁卫把你们拿下,朕想着,就不必了吧,朕想知道是谁,想来想去,好像也只能是太子,满朝文武都盼着朕多活几年呢,他们就能多祸害几年,也就是朕的儿子盼着朕早点死……”

  他笑着问荆听命:“你知道朕刚才对扑奴说什么吗?朕说,快把鬼瘾膏给朕拿过来,朕还想再抽一口。”

  荆听命吓得脸色发白,身子都在发颤,结结巴巴的,一个字都没能说出口。

  “姚无痕,你要快一些,朕,怕疼。”

  老皇帝长长吐出一口气后说道:“朕等着太子动手等了好几年了,可是他胆子小,一直都不敢动手,再加上刘崇信怕朕出事,护卫周全,所以太子也没什么机会,朕的儿子,朕也知道他下不去手。”

  他深呼吸,又缓缓吐出。

  他看向姚无痕说道:“朕可以死,但不要动刘崇信。”

  他又看向扑奴说道:“你出去吧,就当不知道,朕希望……太子他,还来得及。”

  这句话刚说完,姚无痕的掌中就亮起来一道光,那是辟野的光,一闪而过,刀锋在老皇帝的脖子上扫了一下,老皇帝的话嘴还张着,话还没有说完,脖子上的血线忽然就崩开了,血从伤口里喷涌而出。

  扑奴就站在那看着,片刻后跪倒在地,一个接着一个的叩首。

  然后他起身,看向姚无痕说道:“陛下去了,你也可以死了。”

  姚无痕摆了摆手,示意扑奴先别动,他有件事很好奇。

  他问:“既然陛下早就有求死之心,为什么你不动手?别人不动手?”

  扑奴居然很认真的回答道:“陛下是陛下,我们是臣子,但陛下早就对我说过,如果太子遣人来的话,不要拦着,陛下说,太子还能救大楚……可是陛下等了好几年,太子一直都没有动手,陛下还说过,太子应该下得去手才对,为什么就不动手?”

  姚无痕叹了口气道:“明白了,但是我还不能死。”

  扑奴皱眉道:“你可以死。”

  姚无痕道:“太子不踏实。”

  扑奴的眉头皱的更深了些,片刻后他懂了。

  他说:“我给你一刻的时间去办事,然后我会杀你,接下来的事也没有人会帮你,你能做多少做多少。”

  姚无痕傲然道:“刚才太顺,我自己都觉得无趣。”

  说完之后忽然从后窗掠了出去,扑奴没有动,他沉默了大概半刻左右,然后看向荆听命,荆听命跪在地上还在发抖,老皇帝的尸体就倒在他面前不远处,血已经快流到他跪着的地方。

  “你以后,别做刘崇信。”

  扑奴自言自语似的说了一句,然后一转身从后窗也掠了出去。

  这一夜,姚无痕杀皇后,杀贵妃,杀皇子,他像是一个鬼魅,他是第一次进宫,此时又已经天黑,可是那张太子杨竞给他的路线图,却深深的刻进了他的脑子里,没有走错一步路,他杀的兴起,越杀越觉得开心,这是第一次他如此开心。

  他杀了太子的生母,也就是当今皇后,因为他知道皇后性子软弱,只要刘崇信回来,她必会屈服于刘崇信的恐吓,如果刘崇信控制了皇后,以太子对他母亲的感情,太子还是会沦为傀儡。

  他杀了宫里数位贵妃,还杀了所有的皇子,他就像是一个真的鬼,在皇宫里无声无息的飘来飘去。

  最后一处,他看着倒在血泊中的那个大概也就十来岁的皇子,想着这绝对不该是老皇帝的骨血,以老皇帝的身子骨,怎么可能还有这么小的儿子。

  就在这时候,四周出现了无数的大内侍卫,他们将这个院子团团围住,扑奴仗剑站在门口看着他。

  扑奴很后悔,他以为不会死这么多人,他后悔不该给姚无痕那么长时间,虽然他根本就没有给足一刻,可是他发现自己给的那些时间让他也变成了杀人凶手,姚无痕太快了。

  下一息,无数羽箭朝着姚无痕激射过来,姚无痕身前出现了一片刀幕,辟野刀在他面前变成了流光漫天,可是羽箭太多,还有一些射在他身上,然而他的身上还有一件软甲,羽箭不能射进他的身体里。

  姚无痕大笑起来,他想着太子这个人,其实还不赖。

  他向外冲出去,迎面而来一把剑,那剑快的让姚无痕有些害怕,可是他手里有削铁如泥的辟野刀,他的刀斩在剑上,剑应声而断。

  姚无痕从扑奴身边冲过去,前边更多的大内侍卫往这边疾冲,姚无痕摘下来腰畔挂着的连弩,一边纵掠一边点射,他在心里计数,一路冲杀出去,他到了约定好的位置,然后把最后一支箭射上半空,那是第三十支箭,是一支鸣镝。

  鸣镝没有响,所以那根本不是一支鸣镝。

  非但没有响,而且还从连弩里喷洒出来一些粉末,姚无痕虽然立刻就捂住了口鼻,可是根本没有用,只片刻他就感觉到一阵阵头晕。

  姚无痕怔住,然后哈哈大笑起来,一边笑一边喊道:“果然,这才是一个合格的皇帝啊。”

  四周冲出来无数人,像是从四面八方汇聚过来的海水。

  姚无痕握紧辟野刀,朝着面前的人喊了一声:“你们都记住了,我叫姚无痕,我是天下第一刺客,天下第一!天下第一!天下第一!”

  他大喊三声天下第一,然后持刀向前,摇摇晃晃,一往无前。

  “你们要把我名字传出去!杀皇帝者姚无痕!”

  第二百六十五章 新皇登基

  一个,两个,三个,四个……那些自认为武艺高强的大内侍卫,一个接着一个在姚无痕面前倒下去。

  这些锦衣之人在姚无痕眼里都一样,只不过是他临死之前给自己生命之重不停加上的筹码。

  他们多死一个,姚无痕的名字就更响亮一分。

  姚无痕的衣服被切割的破碎不堪,就算是那件很坚韧的软甲也已经失去了作用,他被打翻在地的时候,他四周堆积的尸体多到让人头皮发麻。

  而与此同时,在皇宫外边,太子杨竞来来回回的踱步,他的脸色很白,他也确实很痛苦,正如姚无痕所说,他要做的事太悲绝,这种杀父杀母杀兄弟的事,一定会有人替他顶罪,但是这种痛苦没有人可以顶替。

  他不是无情之人,又怎么可能不疼?

  他只盼着成功,如果经历了这样的悲绝最终还失败了的话,那么这一切又算是什么?

  笑话?

  黑夜里,宫门吱呀一声打开,小太监荆听命跌跌撞撞的从宫里跑出来,一边跑一边喊。

  “陛下遇刺了,快请太子殿下入宫!”

  杨竞听到这句话愣在那,然后长长的吐出一口气,再然后哈哈大笑起来,笑了片刻,又蹲在地上嚎啕大哭。

  不久之后,作为朝廷第一重臣的宇文崇贺也急匆匆的赶到了皇宫,不只是他,文武百官也都在赶来的路上。

  太子跪在老皇帝的遗体旁边,哭的已经晕过去好几次。

  宇文崇贺跪在稍微远一些的地方,他一直低着头,因为他害怕自己会笑出声来。

  老皇帝临死之前想着,这满朝文武没有一个盼着他死的,他错了,最起码宇文崇贺盼着他死,虽然宇文家看似已经是到了巅峰,宇文崇贺也已经到了位极人臣,可是他还不满意不满足。

  因为他头上还有一个刘崇信。

  只有老皇帝死了,太子殿下登基,他才是真真正正的位极人臣。

  太子殿下身边极度缺人,除了他宇文家之外,整个朝廷里几乎都是刘崇信的走狗,太子没有一个能信任的,太子登基,意味着宇文家也将登峰造极。

  “殿下,节哀。”

  宇文崇贺跪在那劝说道:“现在还需要殿下保重身体主持大局,大楚不可一日无君,天下不可一日无主,殿下,还请以大局为重。”

  太子杨竞眼睛血红血红的看向宇文崇贺,怒声说道:“我现在就想陪着父皇母后,我什么都不想做!”

  宇文崇贺看着这面目有几分狰狞的太子殿下,心里想的却是殿下应该在自己第几次劝说之后才会勉强答应下来?

  第二天,大殿。

  太子杨竞穿上了龙袍,龙袍上带着黑纱,他看起来悲伤的已经脱了相,脸色憔悴,但是眼神里却有一种让人畏惧的光。

  所有朝臣都在第一时间恳请太子殿下登基,似乎也没有别人可选,因为只要还在都城的皇子都死了,唯有一位在外边的是三皇子杨铤,他奉旨在卜湖训练水军,为进剿卜湖栋山之中的叛军做准备。

  说起来,这位三皇子也是唯一一个可以和太子杨竞争夺皇位的人,他天资聪慧饱读诗书,也曾亲自领兵与叛军交战,他的性格比杨竞还要激进一些。

  可是这唯一的竞争者不在,就算在,也敌不过太子正统的名正言顺。

  趁着刘崇信不在,太子就这样略显仓促但又无人敢质疑的成为了大楚的皇帝。

  皇宫新任的总管太监荆听命双手捧着陛下的第一道旨意走到高台边缘,他看着下边那一群都带着些惶恐的大人们,嘴角勾起一抹冷笑。

  这第一道旨意并没有政令,这是一道要通传天下的旨意,但也只是向满朝文武和天下百姓们说一说老皇帝大概是怎么死的,为了大楚的江山社稷,太子殿下登基称帝怎么怎么样。

  关键是皇帝的第二道旨意,这第二道旨意最先说的是改年号为靖历。

  其次是传令立刻召回武亲王,请武亲王尽快回京,然后是尽快召回缉事司督主刘崇信,也是一样的请他尽快回京。

  然后安抚百姓,安抚朝臣,最后的最后,才是关于那个刺杀老皇帝的刺客姚无痕。

  这份诏书很长,长到荆听命才刚刚念到安抚百姓这部分。

  杨竞坐在龙椅上,他面前,小太监荆听命正在宣读着他早就已经起草出来的旨意,每一个字他都很熟悉,这些话他都深思熟虑过无数次,他嘴唇微微动着,和荆听命读出来的每一个字都对的上,分毫不差。

  他的手指在龙椅的扶手上轻轻的抚过,指尖仿佛有一阵阵的酥麻,让他的表情逐渐陶醉,片刻之后他才醒悟过来自己可能有些失态,连忙坐的端正了些。

  此时此刻,荆听命正读到关于百姓的事。

  “陛下已知天下之祸乱,百姓之不安……”

  荆听命抬起头读到此处看了看朝臣们,那些人似乎一直都在等待着关于他们的说法,可是还没有等到那部分,所以有些人已经快要失去耐心。

  荆听命心说这群尸位素餐的人,有什么资格站在这大殿之上?

  他心里骂了几句,继续读那份长达万字的诏书。

  杨竞决定要大赦天下,所有叛军,只要放下兵器重新归顺朝廷,就可既往不咎,不管之前做过什么,都可赦免。

  朝廷也会尽可能的开仓放粮,给百姓们分发种子,凡是愿意回到自己家乡好好种田的人,还都可以从官府领到每户五银子的奖励。

  杨竞还决定建立新军,所有参与叛军的人也可成为朝廷新军的一员,只要达到朝廷征兵的标准,即可成为一名正规的大楚府兵。

  所有新军士兵的家里,在从军之日转为军户,军户可以有自己家的分田,这些田地种出来的粮食还不需要交纳税赋,而且朝廷每年还会分发各种厚重奖赏。

  除了这些之外,更让那些参加了叛军的普通百姓动心的则是,他们第一年从官府里领取粮种,第二年只需向官府归还种子,不用交粮。

  杨竞相信,百姓们只要看到他的决心,百姓们也一定会有所改变。

  对付叛军最有用的办法不是把他们都剿灭,而是让那些拿起锄头做武器的百姓们,拿着锄头回到田里,这才是釜底抽薪。

  人人有田种,有饭吃,有衣穿,未来会有好日子过,谁愿意去做贼?

  荆听命还在一句一句的念着,下边的人已经脸色越来越差,连宇文崇贺的脸色都变得难看起来。

  陛下这诏书里的每一句话每一件事,都对他们没有任何好处,如果真的就这样推行下去的话,他们怎么办?

  宇文崇贺看向坐在龙椅上的年轻皇帝,眼神有些复杂。

  两个时辰后,大牢。

  皇帝杨竞走进来的时候,躺在石床上的姚无痕连侧头看他一眼的力气都没有。

  他身上千疮百孔,他自己都觉得自己应该死了才对,至于为什么还没死,他也不理解。

  但是他知道,自己距离死亡并没有多远,他想着,唯一合理的解释,应该就是老天爷让他临死之前再看看哪位胸怀抱负的太子……不,是大楚皇帝陛下得意的样子吧。

  皇帝走到他面前,低头看了看这个已经只剩下一口气的人,沉默了好一会儿。

  姚无痕四肢俱断,下巴都烂了,舌头耷拉在外边,看起来像是刚刚被地狱中各种刑罚折磨过的新鬼,可怜的是他还不是新鬼,到了阴曹地府后可能还会再被折磨一轮。

  “朕对不起你。”

  杨竞缓缓吐出一口气后说道:“但是朕这样做是对的,你也应该明白朕是对的,但是朕不希望你走的不瞑目,所以这句朕对不起你,一定要说。”

  姚无痕躺在那,眼睛动了动,这也是他唯一能动的地方。

  他的脸肿的厉害,眼睛眯成了一条缝隙,所以连眼睛动了动也只有他自己知道。

  皇帝的人搬过来一把椅子,皇帝在姚无痕身边坐下来,他看着姚无痕那凄惨的样子,沉默片刻后说道:“朕明天就会下旨把你五马分尸,如果真的会有轮回的话,这一世朕如何对你,下一世你就如何对朕。”

  皇帝停顿了一下继续说道:“那个女子,朕已经安排人把她送出都城,会好好安顿,她已经有了你的骨肉。”

  听到这句话,姚无痕的身子似乎动了一下。

  他最怕的就是杨竞知道周婉有身孕的事,所以才会在进宫之前故意说了那几句话,没想到,杨竞连这样的事都不会放过,也要检查清楚。

  “可是你知道,你做的事,不诛九族不行,所以朕还是会派人去追查你家人族人,只要他们认真去查,也就一定能查到,朕留下周婉,也算为你留下一些骨血,她只是一个青楼女子,你没有给她名分,她就不在你的九族之内。”

  姚无痕的身子又轻微的动了一下,他似乎在努力的想把眼睛睁开好好看看这位大楚皇帝,可是他做不到,如果可以的话,他想朝着这位九五之尊脸上吐一口吐沫,然后说一声,你确实了不起。

  皇帝起身,在姚无痕的身上轻轻的拍了拍。

  “你是大楚的英雄,我答应过你的,会让你的名字天下皆知,所以朕昭告天下,刺杀皇帝者,名为姚无痕。”

  说完这句话,皇帝转身离开。

  四天后,左武卫大营。

  武亲王杨迹句在接到都城送来的旨意后,人好像傻了一样站在那一动不动的好一会儿,手下人连续提醒了几次,他才想起来接旨。

  他那位白痴了一辈子,玩了一辈子,几乎把整个大楚玩完了的皇兄就这样死了?

  “王爷。”

  来宣旨的小太监往前走了几步,压低声音道:“王爷请屏退左右,陛下还有口谕。”

  武亲王沉默片刻后点了点头,微微俯身:“臣请接旨。”

  小太监靠近武亲王,声音很低地说道:“陛下说,不希望刘崇信还能活着回到都城,王爷的大军,此时距离距马城最近……”

  武亲王又愣了一下,俯身:“臣领旨。”

  第二百六十六章 帝王手段

  距马城是京州大营所在,荆州大营有十二万大楚精锐,这支楚军是大楚都城的最大一道屏障,是数千里京州的定海神针。

  京州大营还在,十二万虎狼还在,就没有叛军敢来招惹,都城四周,最起码看起来就还是一片太平。

  刚到京州大营没几天,还在想着怎么从陛下手里再赚来一些功劳的刘崇信,在让他火速回京的旨意来之前接到了一份密报。

  这份密报到他手里,比还在路上的圣旨大概要早半日左右,可就是因为这份密报,他决定就算是太子……不,他还没有适应太子已经成了新皇。

  就算是新皇亲自到了,他也不会轻而易举的离开这京州大营,他还是监军,他的干儿子童蒙还是大将军,这十二万大军在他手里握着,比他手里的免死铁券要管用的多。

  杨竞想坐稳了皇位,就必须拿下这十二万京州军,拿不下来,都城就是摇摇欲坠的一座孤岛,皇帝就只是一座孤岛的主人罢了。

  刘崇信把密报递给童蒙,起身在大帐里来来回回的踱步,片刻之后他吩咐道:“下令大军戒备,不管是谁,没有我的命令私自进入大营的,杀无赦。”

  “是!”

  大将军童蒙立刻就点了点头,他又不是个傻子,他很清楚自己和刘崇信已经拴在一条绳子上了。

  如果新皇要办刘崇信,他也跑不了,但是手握重兵,那个皇帝小子也不敢轻举妄动。

  可是他又不敢真的反,他可以趁着十二万京州军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发号施令,如果京州军知道皇位更迭,知道太子登基,他这个大将军的号令未必还管用。

  刘崇信看向童蒙说道:“你是我最亲近的人,也是我最信任的人,我们如今在一条船上,你知道该怎么做,如果我倒了,我那一群儿孙都要跟着倒霉,我只要不倒下去,朝廷还是我们的朝廷,天下还是我们的天下。”

  童蒙俯身道:“义父放心,咱们手里有兵有钱,陛下也不敢怎么样,我猜着,这旨意送来也多半是要把你骗回都城,义父只要不回去,陛下也没什么办法,还不是最后要来求义父你。”

  刘崇信笑着点了点头:“这太子会装,我知道他会装,他就像是一头桀骜不驯的狼,可是到了最后,他会很清楚,离开了我,他什么都不是。”

  听到这句话,童蒙忽然间心里紧了一下,有一句话在他脑子里莫名其妙的就冒了出来。

  刘崇信说,新皇离开了他什么都不是?

  可是刘崇信这滔天的强权,离开了皇帝,还是什么?

  他下意识的看向刘崇信,也不知道是眼花了还是怎么的,他看到的不再是一个风风光光的五千岁,而是一个风烛残年行将就木的老妖怪。

  刘崇信还在自顾自的说着。

  “你是先帝授命的大将军,我是先帝授命的监军,没什么可担心的。”

  刘崇信回到椅子那边坐下来,端起茶杯喝了一口,看起来依然气定神闲。

  可是童蒙眼睛里的幻觉还在继续,他在幻觉中看到了刘崇信背后,有一头毛都已经灰白了的老狐狸在惊吓的团团转,尾巴都已经夹了起来。

  童蒙笑道:“义父,咱们就等着小皇帝过来求咱们,看看他还能耍出什么花招来。”

  半日之后,新皇圣旨到了。

  外边的人急匆匆跑来报信,说是钦差大人到,刘崇信皱眉道:“哪里来的人,竟敢冒充钦差?”

  他起身往外走,童蒙也跟了出去,不多时到了京州大营的辕门外边,所谓钦差是荆听命手下的一个小太监,带着两百禁军来的。

  “老祖宗。”

  那小太监看到刘崇信,好像把半路上想了无数次的说辞全都忘了,第一时间从马车上下来,扑通一声就跪倒在刘崇信面前。

  刘崇信得意的哼了一声:“我道是谁,原来是你这个小兔崽子,你来干嘛了?”

  “来给老祖宗请安。”

  小太监一边磕头一边说道:“陛下惦念老祖宗了,想请老祖宗回去。”

  刘崇信笑着问道:“哪个陛下?”

  小太监一听就知道事情坏了,刘崇信已经得到了消息,新皇的意思是不让刘崇信知道老皇帝已经驾崩的事,就说是老皇帝想他,让他立刻赶回都城。

  可是现在,这计划看来是没有任何意义,从刘崇信的态度就能看出来,先帝驾崩的事他早就知道了。

  小太监反应也快,用极为谄媚的语气说道:“老祖宗,新皇登基了,请老祖宗回去主持大局,陛下说,没有老祖宗在身边,心里没有主心骨,那些朝臣们也不都听话,需要老祖宗回去压着。”

  刘崇信一怔。

  他一时之间不知道这些话,有几分真的几分假的。

  “你说具体点。”

  刘崇信立刻就回了一句。

  小太监叫高沐恩,跪在那说道:“先帝遇刺之后,陛下伤心欲绝,所以把朝权交给宇文崇贺掌管,结果第二天,陛下说让宇文崇贺带着六部官员觐见,宇文崇贺说谁也不许去,要给陛下一个下马威,让陛下知道是谁做主,而且还给九门兵马司的大人下令,若是老祖宗里你回都城的话,就乱箭射死,绝不许你进门,另外,他两个儿子手中的两卫府兵,已经接管了都城防卫,并且兵围了皇宫。”

  刘崇信看向童蒙,童蒙在他身边压低声音说道:“这话,倒是有几分可信,宇文崇贺那个家伙早就想霸占朝权,只是义父你一直压着他,现在新皇登基,他要把持朝政,把新皇变成傀儡。”

  刘崇信点了点头,心说老子本来就是要扶持太子的,只是太子必须听话,可即便是他不听话也轮不到你宇文崇贺来要挟打压。

  再怎么说,太子那也是老子兄弟的儿子,是先帝的儿子。

  他哼了一声后问高沐恩:“陛下怎么说?”

  高沐恩得到的旨意是,让刘崇信尽快赶回都城,不许刘崇信带兵,也不许童蒙带兵。

  可是高沐恩看了看现在这架势,如果按照原来的旨意宣布的话,怕是大事要坏。

  他跪在那说道:“陛下说,请老祖宗带京州大营的兵马尽快回都城,十二万大军都带回去,陛下盼着老祖宗立刻回去力挽狂澜。”

  刘崇信自己都没有想过,有朝一日他会被他的徒子徒孙给骗了,一个微不足道的小太监,硬是就敢私自改了旨意,硬是就敢不把圣旨取出来,硬是就敢说陛下只有口谕传过来。

  刘崇信眼里,这些徒子徒孙们就是他身上掉下去的毫毛,谁敢骗他?

  “你起来吧。”

  刘崇信吩咐了一声,然后笑着自言自语道:“离了我,什么都不是。”

  刘崇信看向童蒙道:“只要大军在手就没什么可怕的,你去传令,大军开拔,咱们带着十二万大军去都城逛一圈,看看那个在我面前孙子一样的宇文崇贺,敢不敢当着我的面说要把我乱箭射死。”

  童蒙俯身道:“遵命。”

  与此同时,都城,大兴宫。

  皇帝杨竞坐在书桌后边,手指轻轻的有节奏的在桌子上敲着,坐在他对面的是刚刚被任命为宰相宇文崇贺,还有宇文崇贺的两个儿子,左领军卫大将军宇文持,右武卫大将军宇文从。

  “你们说,如果刘崇信不回来怎么办?”

  皇帝看向宇文崇贺父子三人。

  宇文崇贺沉思片刻后说道:“京州大营十二万大军,若是刘崇信把持,确实不好办,不过臣以为还是有两个办法可行,第一是陛下亲至,只要陛下到了京州大营,将士们必然遵从皇命,不过现在先帝后事还没有办完,陛下不能轻易出京……第二个办法,就是请武亲王去了。”

  杨竞并没有告诉宇文崇贺,他已经给武亲王下旨的事,他听完后脸色微微惊讶了一下,有些遗憾和感慨地说道:“朕怎么就没有想到武亲王?朕可以让武亲王先不要急着回都城,让他先去京州大营接管兵权。”

  宇文崇贺连忙道:“接管兵权的事,其实倒也不必,武亲王已有左武卫,若是再接管京州大营,臣担心……他也会对陛下有所不敬。”

  杨竞一脸严肃地说道:“武亲王是朕的皇叔,皇叔怎么可能会害朕?”

  宇文崇贺道:“陛下,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

  杨竞叹了口气道:“那你觉得应该如何?”

  宇文崇贺道:“如果刘崇信不敢离开大营的话,就让武亲王过去,武亲王素有威名,京州大营的将士对他极为信服,所以让武亲王去逼着刘崇信回京城,大抵可行。”

  杨竞又问:“可若是,刘崇信带着十二万大军和武亲王一同回来怎么办?”

  他看向宇文崇贺道:“他是父皇所授权的监军,他还没有被罢免权限,所以即便他如此下令,武亲王都不好阻拦。”

  宇文崇贺沉默片刻,心里总算是明白过来为什么皇帝要见他,还要见他的两个儿子了,因为皇帝在害怕,皇帝手里没兵没权,除了宇文家之外确实已经没有人可以依靠了。

  所以宇文崇贺带着淡淡得意的俯身道:“陛下放心,臣愿意为陛下赴汤蹈火,不管多危险,臣万死不辞,臣愿亲自到城门外拦住刘崇信,让他伏法!”

  皇帝道:“这怎么行,万一那阉狗伤了你呢?这样……宇文持和宇文从,率领左领军卫和右武卫大军出都城,就在城外列阵,若是刘崇信带着十二万大军回来了,有左领军卫和右武卫在,刘崇信也不敢放肆。”

  皇帝看向宇文崇贺道:“大军列阵之后,要时刻准备着先发制人,只要刘崇信不遵旨,立刻就把他杀了,然后你亲自接管京州大营兵马,除了你之外,朕谁也信不过了。”

  宇文崇贺连忙起身,跪倒在地说道:“陛下放心,这一次,臣就算是拼上这条命,也要为陛下除掉那阉贼,为天下铲除那乱党!”

  皇帝欣慰地说道:“朕知道的,你的忠心,朕是一直都知道的。”

  第二百六十七章 一石二鸟

  宇文崇贺从大兴宫里出来,半路的时候都一直忍不住在笑,因为他现在已经可以确定,皇帝离开他,真的不行。

  如今城中禁军数万,将领都是刘崇信的人,皇帝如果明旨要对刘崇信动手的话,这禁军将领们因为害怕可能就会先动手把皇帝废了,刘崇信不是没得选,他还可以去恭迎那位三皇子归来登基。

  “禁军陛下不敢用,他要等着刘崇信死了之后才敢对禁军动手。”

  宇文崇贺轻轻抚摸着胡须笑道:“陛下啊,现在是看的清楚,除了宇文家之外他还能依靠谁?盯着这个皇位的可不只是三皇子,还有陛下的诸位叔叔们。”

  他的长子宇文持笑道:“如今左领军卫和右武卫在都城,就是陛下唯一的屏障。”

  如今这两卫府兵都在宇文家手里,皇帝要想做什么事,确实一举一动都要看宇文家的脸色。

  “父亲。”

  宇文从问道:“那,咱们真的要听陛下的,把两卫战兵在城外列阵吗?”

  “并没有关系。”

  宇文崇贺笑道:“禁军将军刘步昂我已经提前知会过,我告诉他要想活命,就要靠过来,而不是死守着刘崇信,刘崇信必死无疑,他还能靠着我继续做他的禁军将军。”

  宇文从笑了笑道:“刘步昂也不傻,必会依附于父亲,陛下可以换一个,他主子也可以换一个。”

  宇文崇贺道:“你们在城外列阵,我在城墙上看着,城门把守好,我再让刘步昂的禁军把宫城四门守住,再分派兵马随时策应,咱们的陛下还有谁可用?那大兴宫里的宫女太监吗?”

  “哈哈哈哈……”

  宇文持笑的前仰后合,他笑着说道:“父亲,只要把刘崇信杀了,再请旨查封缉事司,最少能有数百万的收获。”

  宇文崇贺点了点头道:“你们分派斥候,若是刘崇信真的带着京州大营的兵马回来,那就让他知道什么叫无路可走。”

  “前边是固若金汤的都城,还有你们手里的两卫府兵,后边则是武亲王的左武卫,你们猜,京州大营的那些将士,愿意为刘崇信卖命吗?”

  宇文崇贺道:“等武亲王进京之后,再把左武卫的兵权拿下,数十万大军在我宇文家手里,陛下也只能看我们脸色。”

  他长长吐出一口气,手在旁边重重的拍了一下。

  “轮到我们宇文家了!”

  大兴宫。

  皇帝杨竞看向站在面前的中年男人,沉默了片刻后说道:“扑奴,父皇用了你十六年,朕没打算换一个人,朕也会一直信任你。”

  扑奴俯身道:“臣,谢陛下。”

  杨竞道:“朕知道,抓捕刺客姚无痕的时候,你的佩剑被姚无痕斩断,所以朕打算送你一把剑。”

  他起身,从内侍总管荆听命手里接过来一个木制的剑匣,他把剑匣递给扑奴说道:“这是大楚三皇剑之一的破甲,这把剑削铁如泥,无所不破,今日朕将此剑交给你,你替朕掌剑。”

  “臣,叩谢陛下。”

  扑奴立刻跪倒下来,他当然很清楚三皇剑象征着什么,大楚皇剑,象征着的就是陛下,对他来说最重要的是,身份的认可。

  “剑在你身上,你就是代朕行事,只要剑还在,你就身负皇命。”

  皇帝缓了一口气后说道:“朕希望,你能如对父皇那样对朕,天下没有变,还是皇族的天下……”

  杨竞伸手把扑奴扶起来:“别人不知道你是谁,朕还不知道吗?楚皇剑法不传外人,可是没有楚皇剑的楚皇剑法,终究差了些。”

  扑奴的脸色变幻不停,这剑,分量太过沉重。

  大楚太祖皇帝江湖出身,剑法超绝,按照太祖皇帝里下来的规矩,每一个新皇登基之后,都要自皇族之中选出一个天赋极高的人,传授给他楚皇剑谱,这个人,学会了楚皇剑法之后,将要隐姓埋名,忘记自己的身份甚至是性命,唯一的使命就是保护皇帝。

  当老皇帝故去,新皇帝登基,也会在皇族之内再选一人,交给上一代的掌剑去培养,学习楚皇剑法。

  可是扑奴的悲哀就在于,老皇帝自始至终都没有把破甲剑给他,老皇帝可恨也可怜,他是皇帝可却越来越不信任任何一个姓杨的人,哪怕他将自己的性命寄托于扑奴身上,也不愿意把破甲剑给他。

  老皇帝在位时间很长,上一代掌剑意外病故,扑奴递补上来,他天赋不俗,自学楚皇剑法,可是掌中却一直都没有破甲,这也是他心里的一根刺。

  但扑奴依然牢记太祖皇帝遗训,哪怕这对于他们来说并不公平。

  太祖是江湖人,曾是一门之主,当初未得势的时候,他的宗门就分成内外两家,内家弟子算是他亲传,外家弟子的地位就低得多,虽然也会学习剑法,可却永远也不会得到真传,再优秀也不可能继承门主之位。

  楚太祖登基称帝之后,将杨家也分成宗内和宗外两脉,宗内都是他的嫡脉后人,而宗外则是杨家分支。

  每一代的宗外杨家,其命运都是誓死保卫宗内杨家,每一代掌剑,也都是从宗外杨家选出来的。

  同是杨家血脉,可是却要为剑奴。

  杨竞看向扑奴认真地说道:“朕已经草拟了旨意,只要杀了刘崇信,朕就把太祖皇帝设立的内外两家取消,同为大楚皇族,何必分什么内外,外家的血脉也是杨家的血脉。”

  他停顿了一下后继续说道:“朕之前已经联络过外家,请他们回来协助朕,如今这满朝文武皆执私心,没有一人真心辅佐朕,杨家的天下,还得是杨家人自己握在手里。”

  扑奴再次拜倒,眼睛已经发红,陛下的话,触及他的内心痛处。

  数百年了,外家终于要扬眉吐气了。

  “朕想着,杀刘崇信之后,从外家中选人执掌禁军,执掌京州大营,执掌……”

  他在扑奴耳边压低声音说了几句,扑奴猛的抬起头,眼睛里都是震撼。

  皇帝缓缓吐出一口气,语气有些森寒地说道:“那些混账东西,手里的权力都是皇族给的,都是杨家给的,可是他们却用皇族给的权力来要挟皇族,来欺瞒皇族,甚至想要谋逆!朕就要把这些皇权都收回来。”

  他看向扑奴说道:“皇族不可欺!”

  扑奴用力的点了点头:“皇族不可欺!”

  几天后,都城外。

  刘崇信看着城外那严阵以待的数万大军,脸色难看的好像刚刚吞下了一只死老鼠一样,宇文崇贺居然敢把他拦在城外,以前在他面前唯唯诺诺的那个老狐狸,现在变成了一只白眼狼。

  大兴宫。

  皇帝坐在龙椅上,看着大殿里的数百人,沉默片刻后说道:“今日,朕把生死托付给诸位了。”

  数百人同时拜倒在地:“誓死追随!”

  这数百人,是皇帝的东宫死士,他用了数年时间训练出来的人。

  “死守大兴宫。”

  皇帝起身,大声说道:“如果守住了大兴宫,也就守住了大楚江山,守不住,今日朕就与诸位共生死。”

  “万岁!”

  下边的人大声喊着。

  “万岁!”

  “万岁!”

  有人从殿外急匆匆的跑进来,跪倒在地后说道:“陛下,打……打起来了!”

  皇帝嗯了一声,他缓缓吐出一口气后说道:“封闭宫门,等武亲王进城。”

  两个时辰之后,城墙上的宇文崇贺回头看向宫城那边,忽然间醒悟过来,他哼了一声后说道:“原来如此,去给刘步昂传令,让他攻破大兴宫,把皇帝抓出来!”

  手下人立刻去传令。

  又一个时辰之后,禁军开始猛攻大兴宫,此时在宫内死守的,是皇帝的东宫死士,是那些宫女,太监,他们全都拿起了武器死守宫门。

  第二天。

  皇帝披上了甲胄,站在城墙上与死士们一起抵抗禁军的猛攻,到了下午的时候,不知道为什么,从四面八方涌来无数的百姓,他们悍不畏死的朝着禁军发起冲击,然后在皇宫外边形成了一圈防御。

  又是一天死战之后,武亲王回来了。

  城门外,武亲王纵马到了刘崇信十几丈外,他看向刘崇信问道:“为何攻打都城?”

  刘崇信怒道:“老贼宇文崇贺已经挟持了陛下,我这是在救陛下!”

  武亲王沉思片刻,然后猛的转头看向童蒙大声说道:“你还在等什么,到时候杀这阉贼了!”

  童蒙先是一怔,然后吓得脸色大变,他看向刘崇信:“督主,义父!不要听他挑拨!”

  武亲王抽出长刀,大声喊道:“把我大旗立起来!”

  他身后亲卫立刻将左武卫大旗立了起来。

  “奉旨讨逆杀贼!”

  武亲王大喊一声,催马冲锋,京州军十余万人,可是谁也不敢阻拦武亲王,武亲王大旗所到之处,所有士兵都丢下兵器投降。

  武亲王只用半日就收服了京州大营,还生擒了刘崇信和童蒙,他下令大军后撤,然后带着亲卫到了城门外,以长刀指向城门上的守军大声说道:“打开城门,既往不咎,若等我攻破,诛灭九族。”

  武亲王有大楚武神的威名,楚军上下,谁不敬畏?

  守城的府兵士兵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任凭宇文家的人如何下令,他们也不敢朝着武亲王放箭。

  “既不敢杀我,为何不从我杀贼?!开城门,诛杀奸佞,尔等都是大楚有功之臣!”

  武亲王大声喊道:“开城门者,首功!”

  本来以为死死把握着两卫府兵就可控制都城,宇文家的人没有想到,武亲王一句话,那些守军士兵就都怕了。

  城门大开,武亲王率领大军杀进都城。

  这一天,武亲王在城中大开杀戒,围攻大兴宫的禁军三万余人,被武亲王杀一万余,剩下的全都跪地投降。

  武亲王下领封了宇文家,查抄刘崇信的府邸,直接灭了禁军将军刘步昂满门,下令左武卫接管城防,禁军降兵交给京州大营兵马看管,左领军卫和右武卫,也全都撤到都城外等候调遣。

  大兴宫,宫门外。

  一身战血的武亲王走到门口,然后双膝跪倒。

  “陛下,臣,回来了!”

  宫墙上,皇帝杨竞哈哈大笑,笑的声嘶力竭。

  第二百六十八章 落幕

  这大兴宫的宫门外边,百姓们脸色激动的簇拥在那,每个人都觉得自己是个英雄,因为他们保卫了大楚的皇帝陛下,那个才刚刚登基没几天,却发誓要让百姓们日子过的好起来的皇帝陛下。

  新皇登基的诏书还没有办法通传天下,可是却已经通传都城,每一个人多感觉到了新皇的不同,每一个人都看到了未来的希望。

  所以当禁军围困大兴宫之后,百姓们自发的组织起来,他们没有护甲护具也没有真正的兵器,但他们有一颗保卫这个大楚的心,大楚不仅仅是国,还是他们每个人的家。

  当武亲王跪倒在宫城门外的那一刻,百姓们也纷纷跪倒在地,他们山呼万岁。

  站在宫墙上的大楚皇帝杨竞仰天大笑,他知道,最起码自己第一步计划已经成功,这个大楚就要迎来改变,这个天下就要迎来恢复。

  眼睛血红血红的杨竞站在那,看着外边叩拜在地的百姓,他振臂高呼。

  “大楚万岁!”

  半个时辰后,大兴宫,御书房。

  皇帝朝着武亲王俯身一拜,把武亲王吓得连忙扶助了皇帝的双臂。

  “陛下,使不得啊陛下。”

  “王叔。”

  皇帝嗓音发颤地说道:“如果不是王叔及时赶回来的话,朕可能真的已经撑不住了,如果朕倒下了,那些奸佞就会窃取皇权,大楚也就真的完了,所以王叔不但是救了朕,也救了天下,王叔请受朕一拜。”

  武亲王哪里敢让皇帝给他行礼,这是尊卑,不可打破的尊卑。

  “陛下,诸事未平,还请陛下主持大局。”

  武亲王道:“臣是自家人,自家人不说这么多客气的话。”

  皇帝使劲儿点了点头,然后看向武亲王询问道:“宇文家试图谋逆,要诛九族才对,可是特殊时候朕还是要用人为先,真的要诛九族,大楚就又多了一股势力强大的叛军,所以,朕想着只诛宇文崇贺一家,余者不究,王叔以为如何?”

  武亲王垂手道:“陛下远虑,臣无异议。”

  皇帝又道:“刘崇信现在已经关了起来,都城之内,遍地都是他的党羽,现在肯定是人心惶惶,朕已经派人放出去消息,朕下旨摘了刘崇信的下巴,打断了他的四肢,不许他说话,希望他们能很快明白朕的意思,朕不想株连,朕只杀首罪。”

  他看向武亲王道:“朕想请王叔亲自率领大军,清查缉事司,只杀掌权者,寻常的司卫尽量不杀,告诉他们,朕还是愿意用他们的。”

  武亲王再次垂手:“臣遵旨,臣会把这件事办好。”

  皇帝道:“朕让荆听命跟着王叔一起去办缉事司的案子,他很了解缉事司,能帮帮王叔,而且关键时候,王叔要杀人,让他假意劝一劝,拉拢一些人心,朕打算是让荆听命把缉事司接过来的,那么庞大的缉事司,朕还不能弃之不用。”

  武亲王道:“臣明白怎么做。”

  皇帝缓缓吐出一口气后说道:“还有一件事,是重中之重,所以朕思谋最多,请王叔帮朕定夺……皇族外家之中有不少年轻才俊,也有不少老成持重之人,现在朕要用人,又没有其他地方尽快能选出来那么多贤才,朕想启用外家的人接手九门兵马司,左领军卫,又武卫……”

  武亲王一抬头,他觉得这是违反了太祖皇帝的遗训,可是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因为他知道,此时此刻,大楚还能用的还能信的,只能是杨家自己人。

  “臣无异议。”

  武亲王都没有反对,皇帝的心情顿时轻松了不少,他深深的吸了口气,然后悠长的吐出,心里堵着的事基本上都已经解决,那种从里到外的通透,让他舒服了很多很多。

  “还有一件事,事关王叔。”

  皇帝看向武亲王说道:“朕打算拜王叔为天下兵马大都督,这是大楚从未有过的军职,过往数百年,大楚最高的军职是正三品,王叔虽然身份尊荣却也只能领正三品的武职,这样不对,也不能让从军者一直都看不到希望,所以朕想着,这大都督就定为正一品,除此之外,王叔,朕还要给你大柱国,领兵部尚书,朕要把天下兵马都交给你。”

  武亲王的脸色一变:“陛下不可,此事从无先例……”

  皇帝摆手道:“如果事事都要追随旧例,大楚就不会焕发新机,朕要用人,就要给他们身份地位,给他们荣耀,朕打算改革军制,大都督之下,把大将军的武职提升到正二品,凡晋升为大将军之人,皆领柱国……”

  武亲王听到此处,拜倒在地。

  “臣替天下军人,谢陛下隆恩。”

  皇帝连忙把武亲王扶起来,笑着说道:“朕还没有说完呢,朕还打算着扩充府兵,这件事也要交给王叔你来主管,新军将领,皆由王叔任用,朕要让将士们看到希望,真也要让天下百姓都看到希望。”

  武亲王嗓音微颤地说道:“臣,定不负隆恩。”

  皇帝缓缓吐出一口气,转身看向窗外说道:“有王叔帮朕,大楚就还能站起来,那群祸乱天下的宵小之辈,都要在大楚军威之下灰飞烟灭。”

  一个时辰后,大牢。

  皇帝缓步走进来,看了一眼披头散发坐在那的刘崇信,他愣了一下,第一次看到如此狼狈的刘崇信,连皇帝都觉得有些恍惚,觉得有些不真实,在这一刻,他甚至有些害怕。

  “陛下来了啊。”

  刘崇信看到皇帝后起身,整理了一下自己的头发和衣服,然后用最规矩的礼仪拜倒,他跪在那行三拜九叩,行完礼之后刘崇信直起身子,却没有站起来,依然跪着说道:“罪奴这三拜九叩,是恭贺陛下隆登九五。”

  皇帝叹了口气,过去把刘崇信扶起来:“你年纪大了,起来说话吧。”

  刘崇信笑着起来,被皇帝扶着坐在那张有些破旧的木凳上。

  “罪奴替陛下觉得开心,真心的替陛下觉得开心,罪奴一开始还担心陛下能不能稳定朝局,能不能力挽狂澜,罪奴还以为,得等着罪奴回来后才能帮着陛下除掉宇文家,现在,罪奴心里觉得舒坦,虽然罪奴也是阶下囚,可是心里真的舒坦。”

  刘崇信微笑着说道:“先帝曾经数次问罪奴说,你看太子如何?罪奴每一次的回答都一样,罪奴说,殿下将来会是大楚最强的皇帝,最明的君主,最勇的统帅。”

  皇帝在刘崇信身边坐下来,低着头说道:“朕,这样做,也是逼不得已。”

  “罪奴知道的。”

  刘崇信道:“这一天,其实罪奴也已经预想过无数次,只是罪奴自己想的比较好,大概是等到罪奴帮着陛下稳定朝局之后,就告老还乡,罪奴在冀州修建了一座宅子,还没有去看过呢,本就是想着等再过一两年就回冀州去养老,说是那地方风水很好,看来是不太好。”

  皇帝又叹了口气,沉默片刻后说道:“朕等不了一两年了,大楚也已经等不了一两年了。”

  刘崇信道:“其实,罪奴是最了解陛下的人了吧?罪奴自信,比先帝还要更了解陛下,陛下有雄才大略,就正如这一次,陛下一石二鸟之计,当真漂亮至极,罪奴心服口服,陛下啊……都已经到了这一步,不能再有任何犹豫,一定要重重的处置罪奴,要凌迟。”

  皇帝肩膀微微颤抖了一下。

  他抬起头看着刘崇信那张苍老的脸,脑子里一下子就想到了小时候,他幼年时候奔跑嬉戏,刘崇信张开双臂弯着腰在他背后跟着跑,唯恐他摔着。

  他要爬树,刘崇信就跪下来用肩膀扛着他往上爬,下令小太监们围着那棵树躺在地上,躺了一层,他说若是让殿下摔着了,就把你们都处死。

  他想出宫去看看,是刘崇信亲手给他换上了衣服,拉着他的手在都城里走走停停,他想吃什么,刘崇信就买什么,第一口一定是刘崇信亲自验过才给他吃,他累了,是刘崇信把他一路背回去。

  这么多年来,刘崇信比他父皇更像是一位父亲,所以有些时候,他知道自己对刘崇信喊一声亚父,并非都是虚情假意。

  “你们都退出去!”

  皇帝忽然吩咐了一声。

  所有侍卫全都懵了,他们互相看了看,可是谁都不敢退出去,那老者是谁?那是让天下人都害怕的缉事司督主刘崇信!先帝为何对刘崇信那么信任,最初的时候,有其他皇子想要夺位安排刺杀,每次都是刘崇信挡在先帝面前,这个老者看起来已经白发苍苍,可是他的武艺一定不会放下,而他就是为了要保护先帝才习武的。

  “滚!”

  皇帝一声暴喝。

  侍卫们都躬身退了出去,却站在牢房门口没有远走。

  “都走远些。”

  皇帝回头又吩咐了一句,侍卫们只好走的更远,片刻之后,这方寸之间的大牢世界里,就只剩下皇帝和刘崇信两个人。

  皇帝起身,深吸几口气,然后俯身一拜。

  “朕一直都知道,亚父待朕好,比父皇对朕还要好,从小到大,是亚父一直护着朕,不管多任性多刁蛮的要求,亚父从没有拒绝……”

  “陛下!”

  刘崇信跪倒在皇帝面前,看着皇帝的眼睛笑了笑,那笑容之中都是欣慰。

  “陛下,不用说了,罪奴现在……死可瞑目,哈哈哈哈……有陛下这一句话,罪奴死可瞑目了!”

  他跪在那,朝着皇帝砰砰砰的又磕了几个头。

  皇帝仰起头不看刘崇信,眼泪止不住的往下流,刘崇信是天下第一的奸佞之人,大楚被祸害成这样,刘崇信罪不可恕,可他也是最真心待皇帝的那个人,哪怕他明知道回都城来可能会有意外还是回来了,只因为他放心不下。

  当小太监高沐恩说陛下离不开你之后,刘崇信就回来了,他难道真的就一点都想不到自己可能会死?

  不,他当然能想到,但他还是回来了。

  “陛下。”

  叩首之后,刘崇信抬起头,眼睛里也已经都是泪水。

  “该动手了,早点动手,那些心里不安稳的人就能安稳下来,唯有罪奴尽快死,陛下才能尽快稳定朝纲,罪奴惟愿陛下……福从心至,万寿无疆。”

  皇帝猛地转身离开大牢,抬起手抹去眼角的泪痕。

  “宣旨……刘崇信罪不可恕,凌迟!”

  第二百六十九章 聚首

  京都大兴城里的事,算是轰轰烈烈,冀州城里的事,算是鬼鬼祟祟。

  羽亲王还在做着春秋大梦,太子杨竞已经在都城登基称帝,而羽亲王的手下人忙着蝇营狗苟,也做着权倾天下的美梦。

  如果说都城里的是一场风,一成轰轰烈烈的风,那么冀州城里的很多人就是一场疯。

  李叱他们还不可能知道都城的巨变,等到知道的时候,最少也要数月之后,这数月间,怕是羽亲王已经开开心心也满怀壮烈的出兵了。

  羽王世子杨卓现在不想那么多,他只想杀了夏侯琢,以及和夏侯琢有关的所有人。

  他要让夏侯琢一个一个的失去至亲好友,体会一下什么叫悲痛欲绝。

  所以在永宁通远车马行里来了一个叫施慈的老者,委托永宁通远车马行护送他家主人回兖州老家。

  在新皇杨竞杀刘崇信的这天,冀州城的城门才在羽亲王的命令下打开,从各地赶来的队伍已经在城外汇聚了数万人,再不开城门的话,怕是要有哗变。

  羽亲王迫不及待的想出兵,又怕别人说他妻子尸骨未寒就要起兵谋反,打个比方就是,他又想做花魁还不想让人说他荡,这反反复复欲拒还迎的心思,搞的手下人也是颇为无奈。

  好在是城门总算是开了,城外的人迫不及待的想进来,城内的人迫不及待的想出去,以至于城门拥堵,一天,就发生了无数场械斗。

  最终等来了羽亲王的命令,各路队伍,谁也不许进城,都在城外老老实实等着。

  从各地奉命而来的多是叛军队伍,谁也不服谁,而且还都想骑到对方头上去。

  这边有人踩碎了一个土坷垃,那边就过来一伙儿人说这土坷垃是他们罩着的,你得赔钱,踩了土坷垃的心说我还怕你们?刚和那边罩着一坨狗屎的人打了一架。

  狗屎都粘我脚底下了,踩你点土怎么了。

  然后就大打出手,打了半天,两家老大过来看了看,这边一看那不是王哥吗,另外一个连忙道这不是李老弟吗,两个人热络的拉起了家常,地上躺着的人大概也会死不瞑目。

  这并不夸张,冀州城外就是这么乱。

  本来李叱就说城门开的第一天不能出城,这么看起来,第二天第三天也未必出的去,只要城外的秩序没有稳定下来,出城的人永远也没办法从那些流寇队伍中毫发无损的穿过去。

  施慈是想尽快出城尽快把李叱他们解决了,他也怕队伍一出城就被叛军堵在那,几十辆马车的车队,那些叛军看着都眼红。

  要是李叱没杀了,还把车队折进去,得不偿失。

  城中大街上,李叱坐在路边茶摊看着城外乱哄哄的场面,忍不住摇头叹息。

  夏侯琢知道他叹息什么,这样的队伍想去争天下?不过是个笑话罢了。

  “你看外边那些人是不是疯了?他们还没有随军出征的,就都以为自己是封疆大吏了,恨不得马上就称王,最不济的也觉得自己是个大将军。”

  夏侯琢叹道:“风,挺好的一个字,为什么加上个病字框意思就变得那么多。”

  李叱回答:“因为风无定,加个病,病了的风就更无定了。”

  夏侯琢笑了笑道:“你这么说倒是也有几分道理,这些家伙就是一群无定数的人,今天说要跟着我父亲去清君侧,明天就没准觉得没意思,又回去占山为王了。”

  他们从开城门的那一刻就在这坐着喝茶,因为李叱猜测城外一定有燕山营的人,冀州城的城门已经关了这么久,燕山营的人怕他和庄无敌出意外,肯定会尽快入城打探消息。

  然而现在这场面,王府下令所有队伍都不准进城,他们又把城门堵的那么严实,不是叛军队伍的人想进来也难如登天。

  这些人真的就跟疯了一下,他们看到有人往城门口挤就会上去打,大概觉得城外的都是各路叛军的人,凭什么我们不让进你就能进去?

  他们才不管你是不是普通的百姓,要进城和他们这些人完全无关,他们只是不容许自己进不去别人能进去的事发生。

  夏侯琢又看了城外一眼,叹了口气说道:“燕山营的人想进来,怕是没机会了。”

  李叱点了点头:“不急,再喝两杯茶。”

  夏侯琢:“已经喝了七八壶,还喝?”

  李叱道:“反正咱们也没事。”

  夏侯琢道:“我是没事,我那贤弟快要撑不住了。”

  李叱一怔:“你贤弟?谁?”

  他往四周看了看,哪里还有什么别的熟人,也不曾听夏侯琢说过还有个弟弟。

  夏侯琢叹道:“看来你贤弟不急,我贤弟是急的受不了了。”

  他起身道:“我找个地方方便一下去。”

  李叱这才反应过来夏侯琢说的是什么意思,瞪了夏侯琢一眼后说道:“那你贤弟真是一个贤者的弟弟,希望他一直贤者,对了,你方便完了多抖两下。”

  夏侯琢问:“为何?”

  李叱道:“替我也爽两下。”

  夏侯琢:“滚……”

  他去找地方撒尿,李叱坐在那,一边抿着茶水一边看着城门方向,这么乱的场面,他也怕燕山营的人要硬闯进来会出什么意外。

  就在这时候,余九龄从远处跑过来,到了李叱身边后喘息着说道:“那个施慈又到车马行去了,说是他家的那个主人已经找人托了关系,明天一早会有武备军的队伍护送咱们出城,这样就不会被城外的叛军阻拦。”

  李叱点了点头道:“他们急着在羽亲王出兵之前动手,所以这要动我的人,是要随羽亲王南下的才对……九儿,要是你瞎蒙一个,你会猜是谁家?”

  余九龄道:“瞎蒙一个?那就许家。”

  李叱笑了笑道:“理由呢?”

  余九龄道:“你就得罪了他们家。”

  李叱忽然间觉得自己原来想的太过复杂了,余九龄这一句话把李叱点醒,从复杂的角度考虑问题,就会越想越复杂,可是余九龄一句你就得罪过许家,让李叱有些豁然开朗的感觉。

  余九龄道:“不过也要看人家想动的到底是你还是别人,如果他们的目标是调虎离山呢?”

  李叱点头,他也想过,如果对方的真正目标不是他而是别人,借着生意的事把车马行的队伍尽数骗出冀州城,那么他们在城中动手就会没有任何顾忌。

  他又问余九龄:“那你再瞎蒙一个,他们如果要对付的不是我,还能是谁?”

  “夏侯琢啊。”

  余九龄理所当然地说道:“想弄死他的人,比想弄死你的人也就多几百倍吧……你就得罪了许家一家,夏侯琢得罪的,数都数不过来。”

  李叱笑了笑:“其实按照你的思路想一想,夏侯琢其实也就得罪了一家。”

  余九龄问:“谁家这么倒霉?”

  李叱叹道:“他自己家。”

  余九龄怔了一下,然后明白过来:“夏侯的那些手足兄弟,对于在杀他这件事上,真的是愿意花钱,两万两啊……”

  李叱道:“要不然我们干掉夏侯吧,他真值钱。”

  余九龄道:“先留着吧,万一还升值呢?”

  夏侯琢在李叱旁边坐下来,瞪了李叱一眼,又瞪了余九龄一眼,然后很不满地说道:“我就值两万两?未免把我看的太低了,要是有人开价十万两说必能杀我,我那些手足兄弟,砸锅卖铁凑钱也得把这事办了。”

  余九龄道:“你的兄弟们也不容易……你看看你,把人都难为成什么样了,砸锅卖铁的凑钱也得弄死你,砸锅凑十万两,原来羽亲王府是产锅的啊。”

  夏侯琢:“滚……”

  余九龄还在自言自语似地说道:“如果是产锅的,卖新锅不好吗,为什么非要砸呢?”

  李叱道:“主要是耿直,不然配不上砸锅卖铁这种决绝。”

  夏侯琢:“……”

  就在这时候,城外忽然有一支队伍进来了,这让李叱他们都有些好奇,等看清楚了那些人的装束之后李叱他们才释然,那是一群府兵。

  这支队伍人数不多,三四百人左右,一人双骑,穿着的是大楚的深灰色军服,人人都有皮甲,装备整齐,威风凛凛,怪不得外边的叛军不敢拦着。

  李叱看了一眼就把目光收回来,然后又猛的看回去。

  为首的那个身穿铁甲的五品将军,怎么看都像是虞朝宗,李叱都吓了一跳,心说就这么明目张胆的进冀州,虞天王啊……还就是虞天王,但凡不是天王老子这种事都干不出来。

  李叱拉了拉余九龄的衣袖,指了指虞朝宗:“看见那个骑马的将军没有?”

  余九龄道:“看到了啊,怎么?”

  李叱道:“你去给他的马来个扫堂腿。”

  余九龄起身,又坐下,看了李叱一眼:“你疯了吗?”

  李叱道:“怕什么,上去就扫,绊他一跟头。”

  余九龄道:“给马来个扫堂腿……我腿不够长,扫不了四条腿。”

  夏侯琢道:“你个三条腿的怕个四条腿的做什么。”

  余九龄:“你要这么说,那马还五条腿呢。”

  夏侯琢想了想,发现很有道理。

  李叱起身:“咱们走吧,到前边找个没人的地方再下手,这个扫堂腿,今天必须扫。”

  余九龄:“你果然是疯了。”

  两刻之后,虞朝宗带着队伍进城走了一段,他们已经知道李叱开了一家车马行,但是第一次进冀州城,并不确定那车马行在什么位置。

  而且他们还要找地方换装,这一身府兵军服实在是太惹眼,万一被叫到王府去,问他们是哪儿来的队伍,事情也就真的变麻烦了。

  他们顺着大街走,想着这大城真的是不方便,不如山里好,连个背人的地方都没有……你要是在山里找个地方方便,最多滋土地爷一脸,你在冀州城大街上要是敢方便,能滋六个人一鞋。

  就在他们还在寻找合适地方的时候,就看到一个傻子挡在了大路正中,那傻子看着他们,一本正经的说了句话。

  “此山是我开,此树是我栽,要想从此过,泡澡捏脚全身按摩了解一下?”

  为首的虞朝宗看了看那个人,然后笑了。

  第二百七十章 天下从来都不是天下人的

  虞朝宗看着面前这个拦在前边的傻小子,忍不住笑了起来,他问:“什么价?”

  李叱笑着回答:“一壶老酒一碗肉,一蓑烟雨任平生。”

  虞朝宗摇头笑道:“太便宜了,有没有贵一点的,我还行,买得起贵一些的。”

  李叱回答:“王侯将相宁有种。”

  虞朝宗点头:“要这个。”

  半个时辰后,车马行。

  庄无敌看到虞朝宗的时候居然哭了,虽然没有哭出声,可是眼睛里的湿润却骗不了人,他本是一个不苟言笑连话都不愿意多说的人,谁想到居然如此感性。

  虞朝宗看着都颇为感动,快走几步拉着庄无敌的手说道:“二弟,你这是对我如此想念?”

  庄无敌有些哽咽地说道:“总算是……”

  虞朝宗问:“什么?”

  庄无敌道:“有理由喝酒了。”

  虞朝宗:“……”

  余九龄道:“你不是每天都喝?”

  庄无敌:“……”

  虞朝宗:“二弟,你什么时候也会如此做戏了?”

  庄无敌看向李叱,李叱心说关我屁事啊。

  客厅,虞朝宗笑着问李叱道:“你是算计到了咱们燕山营会有人要进城来,所以一直都在城门口那等着?”

  李叱点了点头:“只是万万没有想到虞大哥会来。”

  虞朝宗道:“我来,其实不只是想念你们,也有些要紧的事一定要亲自来看看才踏实。”

  他问李叱:“你能猜到我想的是什么事?”

  李叱摇头:“不行。”

  虞朝宗脸色微微变了变:“什么不行?为何不行?”

  李叱道:“虞大哥还不能打冀州城的主意,哪怕羽亲王出兵在即,暂时也还是收了这想法的好。”

  虞朝宗叹道:“果然也只能是你,一眼看穿我的心思,可是为什么不能?”

  余九龄笑声对夏侯琢说道:“为什么他一说要紧事,我就想到了青楼。”

  夏侯琢:“闭嘴……”

  庄无敌压低声音道:“我也是。”

  夏侯琢:“……”

  李叱耐心的解释了一遍冀州城现在的特殊,虞朝宗认真的听李叱说完,又一个人静静的思考了很久很久,连水都忘了喝,看得出来,他的脑子里正在不停的权衡利弊,到底是打冀州城还是不打。

  他是一个决策者,他必须要在每一个决策之前作出最谨慎的思考。

  他不得不对比李叱说的那些弊端,利是什么?利是一座坚城,可若真的被困死在这冀州城里,也就只剩下这一座城,坚城就变成了大棺材。

  有十万大军,可以攻城略地千里,如果死守冀州,最终十万兄弟可能变成这冀州城的一层地基。

  虞朝宗长出一口气,看向李叱说道:“听你的,我回去之后就和弟兄们说,不打冀州。”

  李叱嗯了一声,又把唐匹敌引荐给虞朝宗认识,虞朝宗听唐匹敌说完藏虎三千之计后,眼睛都亮了。

  “队伍里分派出来三千人,根本不算什么,这三千人连一座县城都打不下来,可若是藏匿于冀州城内,将来这三千兄弟就能里应外合拿下冀州。”

  虞朝宗起身,朝着唐匹敌抱拳一拜:“唐兄弟,多谢你这金玉良言,燕山营以后能不能稳占冀州,全在唐兄弟这一番话里了。”

  唐匹敌这时候稍稍明白了一些,为什么李叱对虞朝宗这个人如此推崇。

  和那些做官的相比,和其他叛军首领相比,虞朝宗算得上坦荡,有一说一,不做作,不矫情,最主要的是心胸容人。

  虞朝宗道:“唐兄弟,若你愿意的话,这燕山营里有你一把交椅。”

  唐匹敌摇头道:“多谢大当家信任,只是我这人难当大任,还是留在李叱身边给他做个帮手吧。”

  虞朝宗连忙道:“也好,都听你的。”

  话到即可,绝不强人所难,这便是虞朝宗的做人风格,所以唐匹敌也越来越觉得和虞朝宗这样的人相处,应该不会很不舒服。

  “对于,虞大哥,我们明日可能要出去一趟。”

  李叱笑了笑道:“去做一笔两万两的生意,这笔银子到手之后,就可以多存一些粮食,以后三千兄弟进了冀州,也不至于会饿肚子。”

  虞朝宗好奇地问道:“是何生意?”

  与此同时,许家。

  许元卿在大院子靠北边一侧摆好的那把椅子上坐下来,院子里有数百人整整齐齐的站在那,他们面容肃穆,等待着主人的吩咐。

  “陈先生,你先来说?”

  许元卿问了一句,他身边站着的人,就是羽王世子杨卓的贴身护卫陈峰猎。

  陈峰猎摇头道:“这是许大人来说的好,我只是过来协从办事,一切也都要听许大人安排调度,世子说,这件事全权交给许大人处置,我自当遵命行事。”

  许元卿嗯了一声,看向院子里那些人说道:“那我先给你介绍一下这些人,明日做事,也好方便沟通。”

  他看向站在第一排最右边的那个中年汉子,这人身材不算高大,但极为强壮,肩宽腰窄,形如牛头。

  “这位,是冀州城里原来金羽楼的三当家。”

  许元卿道:“金羽楼表面上是和青衣列阵可抗衡的暗道势力,可其实早就已经被青衣列阵吞了,只是明面上不愿让人知道,三当家石苏因为厌恶青衣列阵的行事,所以离开金羽楼,投靠到我门下已有两年多。”

  陈峰猎听到这句话后微微愣了一下,如果金羽楼三当家投靠许家已经有两年多,那么许家知道金羽楼其实就是青衣列阵的势力也有两年多,那时候连府治连功名都不知道这件事。

  许家知道了,却在连功名被打压的事情里一点消息都没有透露出去,足可见许家的人有多阴沉。

  当时如果许家给连功名稍稍通风报信一下的话,连功名暗地里的力量也不会输的那么快那么惨。

  “这位。”

  许元卿指向第二个人:“这位是风雷门的供奉,风雷门门主,也是青衣列阵的阵门之一,门主被姚无痕杀了之后,大弟子袁碑接管风雷门,成为了新的门主,也接任了青衣列阵的阵门,但相对来说,袁碑还要向他叫一声师叔公。”

  第二个人是个看起来已经有六七十岁的老者,他站在那都有些摇摇晃晃,好像一阵风就能吹倒下似的,所以陈峰猎有些不理解,这样一个老人还能有什么用。

  许元卿道:“袁老叫袁千寿在风雷门中地位很高,上一代门主也是他的师侄,风雷门中的第一高手从来都不是那个门主,而是袁老。”

  袁千寿俯身道:“大人谬赞了。”

  许元卿又看向第三个人说道:“她叫公叔滢滢,陈先生不用知道她最擅长什么,只需知道她能做到别人做不到的事,我想袁老也应该清楚,如果要杀一个人,袁老可能会失手,但公叔滢滢一定不会失手。”

  袁千寿看了那个年轻女子一眼,似乎眼神里还有些淡淡的畏惧,他点头道:“公叔姑娘的本领,我是真心佩服的。”

  站在第一个的那个叫石苏的中年男人,看了公叔滢滢一眼后就立刻把视线挪开,他眼神里不仅仅是有畏惧,还有厌恶。

  许元卿又补充了一句:“公叔姑娘不但会很快杀人,也能很慢的杀人,据我所知,她杀人最慢的一次杀了七天还没有把人杀死。”

  公叔滢滢羞涩的笑了笑说道:“那不是最慢的意思,最慢的一次杀一位富家公子哥,实在是生的太漂亮,舍不得一下子杀了,所以杀了十三天。”

  陈峰猎的心里一紧,后背都跟着冷了一下。

  许元卿又指向第四个人说道:“这位是一位习惯独行天下的人,他叫尧不圣,去五百里外杀人,当夜就能回来,轻功身法,江湖上怕是无人能出其右,尧先生的剑法也极为出众,少有对手。”

  他看向第五个人:“这位叫钟大树,无他,天生神力,力扳奔马,拳倒牤牛,真真正正的一夫当关万夫莫开之勇。”

  这个叫钟大树的人,身高比陈峰猎还要高一个半头还多,陈峰猎的个子已经算高的了,这个家伙看起来就不像是个人,而是个人形的猛兽。

  许元卿笑道:“这五个人,给陈先生帮忙,再带上数百好手,如果这样再不能杀了那个叫李叱的人,那只能说他的命天都不收。”

  陈峰猎笑了笑,对这五个人极为满意。

  “很好,很好,许大人如此安排,世子殿下应该也很欣慰,这件事做完之后,世子那边我也好有交代,许大人也好有交代,另外……”

  陈峰猎道:“世子殿下让我转告许大人,许大人选出来的那些年轻人,都已经安排进亲兵营了。”

  许元卿哈哈大笑:“那就多谢殿下了。”

  陈峰猎道:“明日一早出城,自有武备军开路,诸位切记不要误了时辰。”

  在场众人,全都对他抱拳行礼。

  羽亲王府。

  羽王看向节度使曾凌问道:“城外诸军是否都已经到齐?”

  曾凌回答道:“除了燕山营之外,各路人马都已经到了,我派人让虞朝宗分兵五万过来,他一兵一卒都没有派来,此人就算现在还有所用,以后也必须除掉。”

  “嗯……”

  羽亲王点了点头:“但现在离不开他的燕山营,北边门户都要靠他守着。”

  他冷笑了一声后说道:“虞朝宗以为自己将来还能有大图谋,人心不足蛇吞象,他这样出身的人,还想争天下,吃了亏就会明白,那句乱世之中,人人都可争天下不过是句谎言,天下,从来都不是天下人的。”

  他起身,在屋子里一边踱步一边说道:“你觉得,谁留守冀州合适?”

  曾凌道:“其实,臣下留守冀州最合适。”

  羽亲王叹了口气:“我也知道你留下最合适,可是你若留下,我担心没人可以压得住罗境……”

  他沉默许久之后说道:“世子留守冀州,你看如何?”

  曾凌也沉默许久。

  然后俯身道:“世子,心性不稳……若是夏侯留守冀州,万无一失,可世子他确实差了些……”

  羽亲王再次沉默下来。

  “你……”

  又是许久之后,羽亲王看向曾凌道:“你帮我去见见夏侯,问他可否愿意见我,我想和他好好谈谈。”

  第二百七十一章 春风十里

  高希宁递给李叱一个削好的苹果,在这青黄不接而且冀州城几乎长时间封闭的情况下,还能吃到苹果,并不是一件很容易的事,商人要想把去年的苹果保存这么久有多艰难,可想而知。

  所以李叱摇了摇头道:“不爱吃。”

  他知道高希宁为什么要托人买来这么贵的苹果,只是因为他偶尔和高希宁说过,那时候和师父流浪江湖,能吃上一个苹果都是很幸福的事,苹果是真的好吃啊。

  所以高希宁才不信这不爱吃三个字,直接把苹果怼在李叱嘴巴上了,李叱只好张开嘴咬住那苹果,咬下来一口,一边咀嚼一边傻笑,一边傻笑一边看她。

  “好看吗?”

  高希宁笑着问。

  李叱指了指院子外边说道:“大街上柳绿花红,你看到了吗?”

  高希宁点头:“看到了啊,虽然出不去,但是坐在屋顶上能看到大街上的树郁郁葱葱,看到花草繁茂,很美,可是我问的是,我漂亮吗?”

  李叱道:“我算过,从这里走到书院差不多十里,大街两侧树被春风吹绿,花被春风吹艳,从这里走到书院,一路上风景美的好像画一样。”

  他咬了一口苹果,看着高希宁,嘴巴里鼓鼓囊囊地说道:“春风十里,不及你,画师画得出春风十里,画不出你。”

  高希宁脸一红。

  片刻后她叹了口气说道:“那可坏了,你要是以后以媒婆的这个标准找老婆,不好找。”

  李叱嗯了一声:“当然不好找,你从这里走到书院,十里长街,人人看你,不看春风。”

  高希宁脸红着看向李叱问道:“你最近是不是又看了什么奇奇怪怪的书,为什么我觉得你奇奇怪怪的话越来越多。”

  李叱道:“那你觉得这奇奇怪怪的话好不好听?”

  高希宁微微点头:“倒是……挺好听的。”

  李叱道:“那我就多去看一些奇奇怪怪的书,学一些奇奇怪怪的话,用这些东西换你笑一笑,稳赚不亏。”

  高希宁哼了一声,表面上看起来有些嫌弃李叱的油嘴滑舌,可是心里美滋滋的好像在咕嘟咕嘟冒泡泡一样。

  “你明天就要出冀州。”

  高希宁低着头说道:“路上小心些,那些人一定有所图谋,我思前想后,大概觉得这事可能和世子杨卓有关。”

  李叱一惊,他用了好久都没有想到的事,高希宁好像很轻而易举的就想到了。

  “你猜的可能很对。”

  李叱道:“我也是才想到的,这件事归根结底不是为了对付我,而是为了对付夏侯,他们要想除掉夏侯最好的办法就是在夏侯回北疆的半路上动手。”

  他看向高希宁说道:“可是他们不知道夏侯琢什么时候回去,如果真的是世子杨卓,他急于动手,可能是在害怕夏侯不回北疆了,而是留在冀州和他争位置。”

  高希宁道:“所以他等不及,他害怕羽亲王把位置真的给了夏侯,所以要除掉夏侯先除掉你,把车马行连根拔掉,夏侯就没有了屏障,而且他可能还会想着,先把夏侯在乎的人一个个都杀掉,最后再杀夏侯,让夏侯去体会悲伤。”

  李叱下意识的在高希宁脑袋上揉了一下:“别想这么多乱七八糟的,你一个小姑娘,想这么多人心阴暗做什么,不好不好。”

  高希宁一怔,下意识的抬起头往上看,李叱的手掌还放在她的头顶,她抬着眼睛看到了手掌边缘,他的掌心很暖。

  她愣了好一会儿,然后抬起手在李叱的脑袋上也揉了揉。

  “你把我头发弄乱了。”

  她说:“我也把你头发弄乱。”

  李叱道:“你多揉一会儿,我就不用洗头了,还会留有香味。”

  高希宁脸又红了些,说了一句不要脸,然后走开了,背着手走的,颠儿颠儿的。

  李叱心说难道我又失败了?

  追求媒婆,原来是如此艰难的一件事。

  他低头看着自己吃了一半的苹果,不由自主的又咧开嘴傻笑起来,就在这时候高希宁又回来了,伸手把李叱的苹果抢了回去,哼了一声后说道:“居然敢调戏我,不给你苹果吃了。”

  然后把苹果塞进自己嘴里,一边咬着一边走。

  李叱看了看空空的手,砸吧砸吧嘴,傻乎乎的问了一句:“我咬过了。”

  高希宁一边走一边说道:“咬过了就想不还给我?想的可真美!”

  然后继续吃那半个苹果。

  李叱眯着眼睛想,我这算不算打过啵儿了?

  呸!

  真龌龊!

  不远处,刘英媛手里端着一个小盘子,盘子里都是剥好的干果,她看着李叱和高希宁那么开心的聊天,心里有些很奇怪的感觉。

  正好高希宁朝着她这边走过来,吓得刘英媛转身就想跑,她本来是把干果给李叱送过来,可是现在却只想躲开,她觉得如果被看到的话,自己会很尴尬。

  嘴里咬着小半个苹果的高希宁看到刘英媛,快走几步追上去。

  “等我。”

  她喊了一声,刘英媛吓得都哆嗦了一下,慢慢的转过身,脸上是奇奇怪怪的笑,有点复杂。

  “给那个傻瓜剥的?”

  高希宁看到刘英媛手里的盘子,眼睛里有些小星星,也不知道是傻还是心大,她觉得刘英媛和李叱可能有戏。

  她可能是又傻又心大。

  刘英媛不好意思的点了点头:“就……也没事做,随便剥了些,姐姐你吃吧。”

  “我才不吃。”

  高希宁搂着刘英媛的肩膀往前走,一边走一边说道:“是不是真的喜欢那个傻小子?”

  她此时的样子,像极了一个混黑的大姐大。

  刘英媛脸红的不要不要的,她觉得这种话怎么能随便说出口呢?

  高希宁道:“是就是,不是就不是,真的是……自己喜欢谁难道还要看别人脸色吗?”

  刘英媛道:“可是,可是我看到,姐姐你好像也喜欢他。”

  高希宁道:“我是啊。”

  刘英媛都懵了,她抬头看着高希宁,张开嘴:“啊?”

  高希宁语重心长地说道:“是就是,不是就不是,难道喜欢谁还要看别人脸色吗?”

  这话她刚刚说过一遍了,可是此时刘英媛才懂了些。

  “可是……我不及姐姐你。”

  刘英媛低低的说了一句。

  高希宁一只手搂着刘英媛的肩膀,另外一只手指点江山似的挥了一下:“那有什么,容貌上来说,咱俩……嗯,差不多吧,大概都是貌若天仙的那种,别的方面,你就努力超过我呗。”

  她居然能如此理所当然的说出这句话。

  刘英媛觉得自己可能听错了。

  高希宁一边走一边说道:“我说过我要给他找媳妇的,你又是我给他介绍的第一个,唉……你要是不行的话,我就只能再去找别人试试。”

  “别!”

  刘英媛立刻回了一句:“先别……”

  高希宁叹道:“咱俩是不是都好看。”

  “是……是的吧。”

  “那他好看吗?”

  “算……是的吧。”

  “那就是般配!”

  高希宁小手又挥舞了一下。

  刘英媛都懵了,就是挺突然的那种懵。

  她们身后,李叱坐在那看着高希宁搂着刘英媛走了,他忍不住叹了口气,心说这家伙泡妞儿好像比自己强一些似的。

  可她也是个妞儿啊。

  第二天一早,李叱起来后练功,等到众人陆续起来,他就和大家一起把东西又都检查了一遍,和施慈说好的带八十个人,车马行这边还留下了大概五十几个人,如果不是什么大事的话,人手足够用。

  但是李叱忽然间改了注意,他决定带上一百三十人,只留下几个人看家。

  两刻之后,吃过饭,李叱把众人召集起来,他笑了笑说道:“有人想搞我们,我们怎么办?”

  众人全都笑了。

  李叱道:“看你们这笑的贱嗖嗖的样子,好像有人搞我们就是给我们送钱似的,你们真的是……想的很对。”

  他大声说道:“我不管谁想搞我们,我们的目标是……”

  一百多汉子整齐的回应了一声。

  “搞钱!”

  李叱大笑道:“对,行了,多的我也不说了,如果你们都准备好来的话,咱们出发。”

  众人抬起手挥舞了一下。

  李叱道:“那就出发!”

  一百三十人的队伍出了车马行,浩浩荡荡的朝着东边城门过去,车马行外边,在不同的地方都有人盯着,看到车马行出来这么多人,他们也立刻分头离开去报信。

  在李叱他们到之前,报信的人先一步到了东门外边,他们跑到车队里,见到施慈之后俯身拜倒。

  “大人,李叱带着人过来了,不过带的不是八十个人,看起来像是把全部的人都带来了,能有一百多些。”

  施慈皱眉道:“不要叫我大人,忘了我现在是什么身份?”

  他就是许元卿,养尊处优的许大人,竟然亲自出马。

  施慈看向袁千寿说道:“袁老,麻烦你去马车里,装作那位大人物。”

  袁千寿俯身:“知道,放心就是。”

  说完进了马车,端端正正的坐在马车里,一脸威严。

  施慈笑了笑说道:“他带了所有人出来,这是害怕半路上出意外,对了,昨天看到有一支府兵队伍进了车马行,后来又走了,那支队伍去了什么地方?”

  手下人回答道:“回施先生,那支队伍应该是边军,是夏侯琢的人,他们是来接应夏侯琢回北疆的,昨天城门关之前,夏侯琢带着那支队伍离开了,走了一夜,此时应该已经最少在百十里外,他们走的匆忙,也许是边关那边出了什么事,夏侯琢要急着回去。”

  施慈点头道:“那最好,我们去解决李叱,让城里的人看准机会动手,把夏侯琢的母亲和妹妹解决掉,至于夏侯琢……”

  施慈停顿了一下,往前边看了一眼,队伍最前边,陈峰猎在那等着呢。

  他笑了笑道:“世子殿下给的价还不够杀夏侯琢的。”

  第二百七十二章 落子

  车马行。

  高希宁在院子里铺了一张草席,她在草席上盘膝坐下来,左边一个棋盒,棋盒里都是白子,右边一个棋盒,棋盒里都是黑子。

  她盘膝坐在这,在面前又铺了一张宣纸,提笔在宣纸上轻轻落笔,她用的毛笔很小,画的线条平直且精细,画出来的图工整漂亮,是为工笔。

  她落笔极快,很快就在宣纸上勾勒出来几处地方。

  大概两刻之后,这宣纸上画了许多像是亭台楼阁一样的东西,笔法快而不乱。

  画好之后,她将右边的棋盒拿在手中,棋盒里是满满的一盒黑子。

  她捏了一颗黑子在画中落下,她画的不是棋盘,而是格局。

  第一颗黑子,落在了云斋茶楼,第一颗子落下之后她略微沉吟了一下,在云斋茶楼的位置又放下三颗黑子,手微微停顿了一下,从左边的棋盒里取了一颗白子放在云斋茶楼正中。

  云斋茶楼四方皆有黑子,唯独中间是一颗白子。

  与此同时,云斋茶楼。

  前后左右,四辆马车几乎同时在茶楼外边停下来,前院后门,左右两侧,马车上有人下来,每车上都有四五人。

  每车留下两人,剩下的从云斋茶楼前门进来,十一二人鱼贯而入,最后一个进来的人回身把茶楼的门关上了。

  为首的是一个看起来三十多岁的中年男人,他进门之后就把背着的一个长条形的包裹解下来,一边解一边看向柜台那边。

  柜台那坐着一个嘴里叼着烟斗的人,不是掌柜的,因为这些人来之前已经仔细查过,云斋茶楼的掌柜姓孙,是个胆小怕事的男人,不是这个长相才对。

  而叼着烟斗的男人看起来颇为精悍,脸上还有一道从额头到左脸的伤疤,却没有伤到眼睛,这样的伤看起来难免会有些狰狞。

  他坐在那吧嗒吧嗒的一口一口抽烟,脸色很平静的看着面前这些莫名其妙出现在茶楼里的人,他不觉得奇怪,因为他本身也是莫名其妙出现在这的人。

  “你是谁?”

  为首的那个汉子把长条形的包裹打开,从里边取出来一把环首刀。

  他叫许擎南,虽然不是许家嫡系那一脉的人,但在许家有一些分量,许家的一些脏活累活都是他干,他们这些人不算是混暗道的人,可是比混暗道的那些人还要专业。

  他们杀人灭口毁尸灭迹,做的天衣无缝,手段比起暗道那些人要精细的多。

  许擎南问了一句你是谁。

  坐在柜台上抽烟的汉子回答:“我叫常定岁,你听说过吗?”

  许擎南皱眉,摇头:“没听说过。”

  常定岁笑起来:“那最好。”

  许擎南问:“茶楼里那个唱曲儿的小姑娘呢?”

  常定岁耸了耸肩膀:“我就是。”

  许擎南眼神阴冷的扫了常定岁一眼,然后摆了摆手:“搜店,一个不留。”

  常定岁道:“别搜了,只我一个,杀了我就算是一个不留了。”

  他伸手从柜台里边取出来一件东西,许擎南看了看,那是一把斧头。

  “斧头……”

  许擎南叹了口气道:“连一把像样的兵器都没有?”

  常定岁笑道:“这东西好使,你来试试?”

  半刻之后,外边有人推门进来,地上倒着十几具尸体,一身是血的常定岁蹲在许擎南身边,看着这个奄奄一息的人问道:“现在知道斧头好使不好使了吗?”

  他一斧子落下,把许擎南的脖子剁开。

  然后起身,血糊糊的手在自己身上蹭了蹭,他语气平淡地说道:“收拾。”

  从外边进来七八个汉子,抬着尸体从后门出去。

  云斋茶楼四周都有一辆马车,此时此刻,一群汉子正在把尸体装进马车里,然后把地上的血迹都擦的很干净,四辆马车被赶到了云斋茶楼后门,从茶楼里出来的汉子们便开始把尸体装车。

  他们默不作声,动作迅速,好像抬着的不是一具一具的尸体,而是一袋一袋的土,或者是一根一根木头。

  常定岁靠在门口看着尸体都被装上马车,他再次点上烟斗抽了一口,吐出一口浓浓的烟气。

  他有些遗憾地说道:“这些城里的大家大户出来的人就是不一样,看看这身上的衣服,布料都那么好,出来杀人都穿的整整齐齐,一样的装束瞧着就是好看,不似咱们,穿的这般草率,可惜了,气势装的很足,就是不抗揍。”

  他手下一个汉子说道:“这些人封锁四周,做事倒是看起来有点专业。”

  常定岁叹道:“他们像是专业干这个的,可我们是专门干这个的。”

  他磕了磕烟斗,上车,坐在一车的尸体上,伸手在旁边的尸体衣服里摸索着,片刻后搜出来个钱袋子,掂量了一下,哗啦哗啦响,于是他嘴角微微上扬。

  车马行。

  高希宁坐在草席上,手从棋盒里捏了黑子出来,在图上一颗一颗的放,大概放了能有七八颗黑子。

  她刚把黑子放下,从四周的院墙外边都有人跳进来,这些黑衣人手持利刃,迅速的冲到院子里。

  小姑娘一个人坐在那,也没抬头。

  “喂!”

  为首的黑衣人喊了一声:“你叫什么!”

  高希宁没有回答,把装着黑子的棋盒放在一边,然后开始往图上摆白子,黑子七八颗,可是白子却比黑子多,而且把黑子围了一圈。

  为首的那个黑衣人见她不说话,于是吩咐道:“不管是谁,杀光车马行里留下的人!”

  他的手下应了一声,立刻往前冲。

  就在这一刻,连弩的声音出现,而且还不是一把连弩,是很多。

  从四周的屋子里都有人冲出来,手里的连弩不停点射,之前进院子的三四十个黑衣人,还没有什么反应就被射翻在地。

  那些彪悍的绿眉军斥候营的汉子们一边往前走一边点射,然后检查地上的人,没死的就补箭,连弩对着人的头一下一下的点。

  一个汉子走到高希宁不远处,俯身道:“吓着姑娘了吧?”

  高希宁抬起头,脸上并没有什么害怕的神色,虽然她确实害怕,但没有表现出来,她微微摇头道:“没有。”

  那汉子嗯了一声,回头吩咐:“打扫干净。”

  高希宁开始把图上的黑子一颗一颗的捡回来,没有放回棋盒里,而是放在一边,图上没有了黑子,只剩下白子。

  可事情还没有完,她落子也就没有完。

  高希宁的视线落在图上一个地方,然后开始往那个地方放黑子,黑子放了不少,白子只放了一个。

  大街上,一辆马车在缓缓前行,车窗开着,能透过车窗看到夏侯琢的母亲坐在马车里,在大街两侧,有人跟着马车走,他们的目光始终都在马车上。

  两刻之后,马车在巷子口停下来,车夫扶着夏侯夫人从马车上下来,进了巷子里最里边的一户人家。

  那些一直跟着过来的人很快就涌进巷子里,像是灌进了沟渠中的水,没多久就把沟渠填满。

  小院的门被他们一脚踹开,进来后就看到那个带着草帽的车夫一个人站在院子里,背对着院门。

  这些凶徒看了一眼,然后就抽刀朝着车夫冲了过去,车夫转身把草帽摘下来,那些往前冲的人脚步就突然慢了下来,最前边的人吓得险些摔倒。

  叶杖竹把草帽放在一边,往旁边看了一眼,正好有一根扫把,于是叶杖竹弯腰把扫把捡起来,手微微一震,扫把棍折断,他把半截扫把棍微微扬起。

  “来。”

  他只说了一个字。

  那些冲进来的凶徒多是暗道上的人,他们有些人见过叶杖竹,知道那是谁,所以才会吓得不敢往前冲。

  有人已经生出退意,想往后撤。

  与此同时,车马行里,高希宁在那些黑子的后边,放下了几颗白子。

  这些凶徒从院子里往外退,可是退不出去,因为巷子里又进来几个人,走在最前边的姜然把草帽摘下来,然后从腰畔左右摘下来两把连弩,他抬起手瞄准那些凶徒,嘴角咧开笑意。

  他身边的人也都一样,每人两把连弩,一边往前走一边点射,拥挤在门口的凶徒前进无路后退也无路。

  一刻之后,叶杖竹把滴着血的半截扫把杆插在一边,回头看向屋子里。

  屋门打开,夏侯夫人从屋子里出来,抬起手在脸上揭下来一层面具。

  长眉道人看了看那一地的尸体,脸色有些发白。

  叶杖竹看着这一身女装的长眉道人,忍不住笑了笑说道:“别揭下来好一些。”

  长眉道人问:“为什么?”

  叶杖竹指了指长眉道人胸前,微笑道:“和道长的脸,不是很配。”

  长眉道人哼了一声,从胸口衣服里抓出来两个馒头,看了看,然后问叶杖竹:“热乎的,你吃吗?”

  叶杖竹:“……”

  车马行。

  高希宁看着面前的图,图上只有最后一个位置还没有落子,她手里的棋盒中还有很多黑子,她沉思片刻,把棋盒里的黑子全都倒出来,黑子滚落,那地方就被黑子占满。

  高希宁缓缓吐出一口气,她唯一没十分把握的,就是这最后一个地方,她最担心的地方。

  冀州城外二十里。

  李叱骑着马往旁边看了看,他护卫的这辆马车里坐着一个老者,看起来气度不凡,一直都在闭目养神,没有往外看过一眼。

  李叱的视线离开身边的马车看向前方,前边有个坐在马车上的壮汉,比李叱最少要高一个半头左右,他坐在那像是一口大钟,站起来就像是一座铁塔。

  然后李叱回头看了一眼,在后边的马车上,赶车的那个车夫个子应该不高,但是看着极强壮,李叱看他的时候,他也在看李叱。

  李叱对他笑了笑,那车夫也对李叱笑了笑,两个人的笑容都有些假。

  前边有一大片树林逐渐清晰起来,就在这时候,马车里坐着的那个老者缓缓睁开眼睛,他往外看,发现李叱也正好把视线收回来在看向他。

  老者也对李叱笑了笑,李叱也就对他笑了笑。

  比刚才的笑容还假。

  第二百七十三章 追呀追

  马车里的袁千寿侧头看了看李叱,发现李叱也正好回过头来看他,于是两个人对视着笑了起来,一个尽量让自己看起来慈眉善目,一个尽量让自己看起来人畜无害。

  此时的袁千寿都想说一句小朋友很乖啊,李叱也想说一句老爷爷很棒啊。

  按照年纪来说,袁千寿比长眉道人还要大一些,他是风雷门的供奉,当今门主的师叔公,江湖上早就有他一席之地,而李叱呢,确实不过是个毛头小子而已。

  也许是都觉得自己笑的有些不正经,于是李叱扭头看向别的地方,袁千寿把马车车窗帘子放了下来。

  在那一刻,这一老一少都松了口气。

  怪累的。

  前边再走几里路就是一大片林子,一眼望不到边际,这片林子历来都是冀州城外的一片凶地,那些拦路抢劫的都在这边埋伏,遇到落单的行人便上去行凶。

  这个时代到处都有危险,谁也不知道意外会什么时候来。

  李叱催马到了唐匹敌身边,后者坐在马背上看起来已经要睡着了似的,闭着眼睛,身子摇摇晃晃的好像随时都要掉下去,可就是掉不下去。

  李叱在后边就看到唐匹敌可能是困了,担心他坠马,所以跟上来想叫他一声。

  到了身边才发现,唐匹敌不可能掉的下去,哪怕他就是真的睡着了也绝对不会掉下去。

  “好厉害的骑术。”

  李叱忍不住赞叹了一声。

  唐匹敌睁开眼睛看了李叱一眼,淡淡的回答道:“无他,唯腿紧而已。”

  说完自己都笑了。

  李叱笑道:“你在草原上的时候,也是这样说话吗?”

  唐匹敌摇头道:“不是,草原上的人大部分都不会说中原话,所以开玩笑他们也不是很明白,他们也不习惯别人跟他们用中原话交流。”

  李叱道:“那你可能在草原上很久都说不上几句家乡话。”

  “不。”

  唐匹敌还是淡淡的那种格调,他看着李叱说道:“我手下的人,和我说话,必须用中原话,而且还要用冀州这边的方言。”

  李叱道:“所以你刚才铺垫的那几句,就是为了跟我装个比?”

  唐匹敌道:“你说的对。”

  李叱笑着问道:“那你是怎么做到的,让他们都心甘情愿的和你学中原话,还要学方言。”

  唐匹敌道:“我对他们说,我带着他们作战发号施令的时候,他们必须听得懂,但是敌人却听不懂,所以都要学会方言。”

  李叱点了点头:“那你教咱们的人学草原话吧,以后可能用的上。”

  唐匹敌嗯了一声,笑着说道:“我现在教你几句。”

  李叱道:“行。”

  唐匹敌看向前边马车上坐着的那个大个子,那人壮硕的如同一头牤牛一样,看起来就很有压迫感。

  他教李叱道:“秃了摸。”

  李叱问:“什么意思?”

  唐匹敌道:“就是大的意思。”

  李叱点头,自言自语似地说道:“秃了摸,就是大。”

  唐匹敌又说道:“特呢各。”

  李叱问:“这又是什么意思。”

  唐匹敌解释道:“就是帅的意思,特别帅,好看,漂亮,说男人比较合适。”

  说完自己就笑了。

  李叱笑起来,朝着前边那个大个子比划了一下大拇指,然后喊了一声:“秃了摸,特呢各!”

  原本好好坐在那的大汉忽然间一回头,看向李叱喊道:“你才特呢各,我弄死你!”

  李叱吓了一跳,那大汉已经从马车上跳下来了,一边朝着李叱过来一边大声说道:“我是戈斯克族人,你以为我听不懂吗?!”

  李叱看向唐匹敌:“到底什么意思……”

  唐匹敌笑道:“秃摸真的是大的意思,特呢各按照草原人的理解应该是白痴,转化成中原话也可以说成傻批,秃了摸特呢各,就是大傻批。”

  李叱:“你这个秃了摸特呢各!”

  唐匹敌哈哈大笑。

  那大汉走到李叱面前,他站在那,跟李叱坐在马背上差不多高,他抬着手指向李叱:“他妈的你刚才为什么骂我!”

  李叱连忙说道:“误会了误会了,我是在学草原话,我本来是想夸你又高大又威猛,学的不好,几个词记串了,你千万别生气。”

  李叱从腰带上把酒壶递过去:“我请你喝酒,我真诚的向你道歉,我是真的还不怎么熟悉草原话,请问高大威猛怎么说?”

  那人本想动手,却看到施慈在远处朝着他摆了摆手,意思是还不到动手的时候,所以他哼了一声,一把将李叱的酒壶拿过来,转身回去了。

  唐匹敌道:“你看你,差一点挨顿揍。”

  李叱:“我谢谢你。”

  唐匹敌道:“不客气。”

  李叱问:“那草原话谢谢你怎么说?”

  唐匹敌认真的回答道:“叫爸爸。”

  李叱:“嗯?”

  唐匹敌:“你怎么不信呢。”

  李叱:“我信我就是猪,我是神雕。”

  前边那片很大很大的林子里,靠近路边的一棵树上,背着一把长剑的尧不圣在这已经等了很久。

  他提前到了这勘察地形,他是这次突袭要动手的第一人,按照计划,他居高临下,对李叱先出手,如果能一击必杀最好,如果不能的话,在他出手的时候,袁千寿和钟大树会一前一后夹击,李叱也就必死无疑。

  他站在树杈上看着前方,车队已经快要到树林这边了,也不知道为什么这么多年来杀人无数的尧不圣居然有些紧张。

  他是江湖上有名的独行大盗,这些年来,他作恶的足迹几乎遍及冀州幽州,官府也好,江湖上的正义侠士也罢,还没有人能追的上他。

  他最自负的轻功身法足以让他保命,哪怕武功上比不过别人,最后也能依靠跑得快而脱身。

  接下来要做的致命一击,在他脑海里已经演练过无数次,这棵树很高,这根树杈很大,树叶浓密完全可以遮挡住他的身形,只要李叱骑马从这树下经过,他从树杈上跳下去,一剑刺穿李叱的咽喉。

  看着车队越来越近,他缓缓吐出一口气,将长剑拔了出来。

  就在这时候,他听到头顶上有一声很细微的声音,很细,还有那么一点尖锐,这种声音绝对不是很轻易就能发出来的,如果不是夹得足够紧,这声音都不好出来。

  滋……滋滋……吱……卟,卟卟卟卟卟……

  尧不圣猛的抬起头往上边看过去,然后头皮一下子就炸了,他完全没有注意到,自己头顶大概半丈左右的那根横生树杈上,居然也蹲着个人。

  他抬头往上看着,那人一脸歉然和尴尬的低头往下看着。

  “对……对不起,早晨起来之后,我不该贪嘴吃昨天剩下的那半块烤红薯……真的是,忍不住,请你相信我……”

  蹲在上边那根树杈上的余九龄尴尬的笑着,这意外确实是连他都没有想到,只是有些东西,并不是你夹紧了就不会出来,这是不可控制的事。

  “你他妈的是谁!”

  尧不圣怒问了一句。

  余九龄调整了一下蹲姿,用还算标准的江湖礼仪抱拳说道:“在下姓蹲,名字有些长,叫蹲的比你高。”

  尧不圣一怒:“找死!”

  他脚下一发力,身子腾空而起,也不管那人是谁了,一剑刺了过去。

  余九龄吓了一跳,这家伙一言不合就开打,真的是没有一个好心态啊,不就是崩了几个屁的事吗,至于的……

  他从树杈上纵掠出去,像是一只灵猿跳到旁边的树杈上,飞行了大概又一丈左右,所以还有时间把手伸到后边挠了挠屁股。

  确实是痒痒,也可能是刚才吹气吹的,但是在尧不圣眼里看来,这是对他最大的羞辱。

  于是尧不圣握紧长剑就追了上去,两个人在树林里展开了追逐,一个在前一个在后,辗转腾挪,看起来速度快的令人咋舌。

  这林子里地形复杂忽高忽低,还有杂草,更有凌乱的树杈,可是两个人的速度快的好像根本不是人一样,这样的追逐速度,正常人的眼睛都可能有些跟不上。

  “别追了!”

  余九龄一边跑一边回头说道:“就因为几个屁,你追我追这么远,值得吗?再说,你要是跑的过我也行,你还跑不过,我猜着你在江湖上也应该是有些名气的才对,若是被人知道了,你让人拿屁给崩了,还没追上,你岂不是丢人丢到姥姥家去了,你姥姥也得说你丢人啊。”

  他这听起来的好言相劝,把尧不圣气的几乎心肝脾肺肾都要炸了,况且听起来也他妈不是什么好言相劝。

  “你今天必须死!”

  尧不圣咬着牙继续发力追,可是越追越是心惊,前边那个完全没有印象的年轻人,身法看起来笨拙无比,姿势看起来丑陋异常,但他妈的就是快。

  他跑起来跟鸭子似的,屁股扭的格外难看,然后尧不圣自负的轻功身法在这鸭子身后撵了半天,连鸭屁股都没有够到。

  “你到底是谁!”

  尧不圣喊了一声。

  余九龄一边跑一边说道:“我就是个过路的,因为肚子不舒服想上树拉个屎,你是后来的,我是先来的,你讲不讲道理!”

  尧不圣怒道:“你骗谁呢!有谁拉屎上树的!”

  余九龄道:“我就喜欢上树拉,你管的着吗,你还没跟我道歉呢,我都上去了刚要拉,你来了,我要不是个文明人,我拉你一脸。”

  尧不圣:“你给我死!”

  咬着牙追。

  余九龄道:“你讲讲道理好不好,你再追别怪我朝着你崩屁了啊,你这人……你跑的也不行,不行还硬跑,你自己要是要脸就回去继续蹲你的树,大不了我找一棵别的树蹲,那风水宝地我让给你了。”

  他一边跑一边说话,居然都没有气喘,倒是后边的尧不圣,说话要少的多,可是已经有些微微气急,当然也可能真的是气的。

  他大怒地喊道:“我今天就算什么都不干,我也要撕了你的嘴。”

  余九龄回头问:“上边的下边的?”

  尧不圣:“你找死!”

  余九龄:“我是啊,可你追不上。”

  尧不圣:“……”

  这俩人像是两道黑影,在树林里穿梭而过,尧不圣追的暴怒,已经忘了自己刚才是要做什么了,哪里还在乎什么李叱不李叱的,他就想弄死那个放屁的。

  第二百七十四章 没了遮掩

  余九龄带着尧不圣在林子里一路穿行,两个人算是彻底杠上了,尤其是后边追着的尧不圣,他在江湖之中有千里不留行的称号,今日却被一个毛头小子羞辱,他如何能放下?如何肯放弃?

  再说他本来就是独行大盗,是许家高价请来的人,又不是许家的下属,此时怒火上来,哪里还去管什么许家不许家,李叱不李叱。

  他就想把前边那个家伙弄死,这种怨气不发泄出去的话,他可能这辈子都不会好过了,至于许家,他完全不在乎了。

  况且习武之人都有好胜之心,尤其是尧不圣以轻功见长,行走江湖二十年也未曾遇到过在轻功身法上可以与其比肩之人,今日遇到了,更要一较高下。

  他不信自己跑不过那个家伙,尤其是那家伙跑起来姿势还那么丑陋。

  江湖中人修行轻功身法,最讲究一个轻灵飘逸,哪怕是跑起来也要犹如草上飞一样,看着要帅气潇洒,就算不潇洒帅气,最起码也要别把屁股扭的那么难看。

  那家伙跑的好像一只投错了胎的鸭子,原本应该是有猎豹的速度,偏偏投胎在鸭子身上。

  那好豹鸭……尧不圣这好爆呀,真心忍不了。

  两个人一前一后的追逐,离开官道已经至少有三四十里,若是调整好了有做准备再跑的话,两人都断然不会跑了三四十里就气喘吁吁,可是俩人都是突然就开始加速,没有准备,所以此时都有些气亏。

  “别……别追了。”

  余九龄一边跑一边回头说道:“我快不行了,你再追我就要倒下了,大家又不是不死不休的仇,我认输了还不行?”

  尧不圣喘息着说道:“你跑不了的,今日不追上你这小毛贼,我誓不罢休。”

  余九龄道:“你这人怎么得寸进尺呢,我都说要认输了,我真的跑不动了。”

  尧不圣:“你想认输都不行,我要靠本事胜你。”

  又两刻之后,尧不圣在后边喘着粗气,扶着腰跑,其实已经跑的远没有之前快了,可就是不死心。

  “你这个小王八蛋,你刚刚不是说跑不动了吗。”

  余九龄回头说道:“我马上就要累死了,你别追了行不行。”

  尧不圣道:“不行!”

  又一刻之后,两个人之间的距离大概始终保持着一张左右,尧不圣实在是不能再跑,这样的跑法,根本没有什么休整调理可言,就算是他轻功高手也扛不住。

  他跑着跑着突然停下来,双手扶着腰,一低头,哇的一声就吐了。

  余九龄喘息着回头看了一眼,见后边追着的那个疯子吐了,他也停下来,哈哈大笑道:“你果然还是不行,居然跑吐了……哇……”

  他也吐了。

  “小贼!”

  尧不圣擦了擦嘴怒道:“我必杀你。”

  余九龄吐了几口,抬起手用袖子抹嘴,然后呼哧呼哧的喘息着说道:“有本事咱俩调整好了再跑,你必追不上我。”

  尧不圣道:“那就休息片刻,我念你实力不济,暂时给你几分面子。”

  余九龄:“我呸你奶奶个腿儿,你就是跑不动了,装什么装,你要是跑得动你能答应?”

  尧不圣暴怒:“你找死!”

  他哪里还有心思休息,再次发力往前追,余九龄见他动了,他也转身就跑。

  与此同时,林子外边。

  此时已经到了约定好的伏击地点,施慈抬起头看了一眼大树上,那棵树就是之前定下的位置,只要他给个信号,一会儿李叱从这棵树下经过,尧不圣就会落下来一剑将李叱击杀。

  他刚刚抬头看的时候一点动静都没有见到,心说这尧不圣果然名不虚传,如此的藏身技能,远超寻常刺客。

  施慈坐在马车上,经过之后就把马鞭拿起来,抖手之间,马鞭连续甩响了三次,这就是约定好的信号。

  三声鞭子响,清脆响亮,声音能传递出去很远。

  李叱骑着马经过那大树下边,抬头往上看了看,不是他预料到此处会有埋伏,而是在那棵树的树杈上看到了一根布条绑在那,那是余九龄留下的记号。

  那三声马鞭脆响之后,李叱的手已经按住了刀柄,可是却没有等来伏击,所以李叱知道,本该有的刺客应该已经被余九龄解决了。

  施慈回头看了一眼,不见尧不圣从树上下来,心里一怔,想着难道出了什么意外?

  他从马车上起身,装作想要活动一下,抡起胳膊又把马鞭甩了三次,啪啪啪的三声脆响,如果尧不圣在的话不可能听不到。

  还是没有反应。

  那个犹如牤牛一样壮硕的汉子也站了起来,他看向施慈,眼睛里都是疑惑,急的他连连摆手。

  此地是最适合动手之处,就算尧不圣不见了,也不能再等,城中的人应该也都已经动手,再拖延下去,也不知道城里是否顺利。

  于是施慈点了点头,壮汉钟大树随即从马车上跳下去,双脚落地发出砰地一声,好像一块巨石落地一样,脚下踩着的地方,尘土都被激荡起来。

  他一伸手从马车上把他的那兵器抓了下来,是一条足有百斤以上的铁棍,这种东西,一棍扫中,怕是人都要被打断。

  钟大树本来就憋了一肚子的火,如果不是施慈阻止的话,刚刚李叱骂他的时候他就动手了,此时终于可以去教训那个家伙,他哪里还能忍得住。

  “小贼!我要好好教训教训你。”

  钟大树用铁棍指向李叱。

  李叱叹了口气,问唐匹敌道:“草原话,对不起怎么说?”

  唐匹敌回答道:“叫爸爸。”

  李叱瞪了他一眼:“你不是说,那是谢谢你吗?”

  唐匹敌道:“都一样。”

  李叱嗯了一声,朝着钟大树喊了一声:“叫爸爸。”

  钟大树:“我杀了你!”

  李叱笑道:“这是要撕破脸了吗?”

  施慈在远处喊道:“钟大树,你要做什么!李公子是我请来的,你不要放肆!”

  钟大树大声回答道:“他刚刚又骂了我,我如何能忍?我今日一定要教训他。”

  一边说一边大步而来。

  施慈装作急匆匆的样子从马车上下来,一边快步走一边喊道:“快劝劝他,不要伤了和气,也不要惊扰了大人!”

  后边马车上的石苏立刻跳下来,朝着这边跑:“别打架,别打架,大家都是为了保护大人,何必如此呢?”

  他本是风雷门的三当家,因为经常作恶,害怕自己不能容于青衣列阵,早晚都会被清洗,所以干脆就自己先走,转而投靠了许家。

  之前许家曾经找风雷门的人做一些不能见光的事,就是石苏接手做的,所以有些交集,他这样的暗道高手投奔过来,许家当然也不会拒之门外。

  此时钟大树从前边过来,石苏从后边过来,李叱和唐匹敌在中间,而在他们两个身边的那辆马车里,坐着的就是袁千寿。

  马车的车窗拉开,袁千寿一脸阴沉的看向外边问道:“发生了什么事,为何如此喧哗!”

  李叱笑道:“没事,刚刚前边那个大个子说要认我做义父,我正在试图婉拒。”

  袁千寿哼了一声:“都是粗鄙之人,莫要争吵,好好赶路!”

  他说话的时候,已经把连弩拿在手里,只要有机会,立刻就会朝着李叱点射过去。

  而那些车夫和随从,也都已经握住了兵器,看似是在戒备,实则一声令下就会动手。

  钟大树大跨步过来,手中铁棍朝着李叱的头顶砸下来:“你给我死!”

  李叱一拉马跳到一边,那棍子砸在地上,砸出来一个坑。

  李叱看向钟大树道:“你爹不肯死。”

  钟大树怒道:“你才不是我爹,我是你爹!”

  李叱道:“你爹躲开了。”

  钟大树道:“我爹才不躲。”

  李叱道:“那我就不躲了。”

  钟大树愣了一下,一棍子又横扫过来:“你给我死!”

  李叱从战马上跳下来闪开那一棍:“你爹还是得躲。”

  唐匹敌从鹿皮囊里取了一个哨子在手,屈指一弹,一声尖锐的哨声一下子飞上半空,车马行的所有人听到哨声之后立刻就把兵器抽出来,不等那些人先动手,他们已经在劈砍身边的敌人。

  这些都是燕山营里的悍匪,还是悍匪中的悍匪,他们先动手的话,哪里会留一点余地。

  这一下出乎了施慈等人的预料,他们没有想到车马行的人居然会先动手,此时也已经不用再装什么了,场面一时之间变得格外混乱。

  唐匹敌道:“这个交给我,你去找施慈。”

  李叱嗯了一声:“替我教训这傻儿子。”

  唐匹敌笑了笑,从马鞍一侧把那根粗粝且尖锐的铁钎摘下来,钟大树见李叱要走,大步过去,朝着李叱的后背就是一棍,唐匹敌从旁边战马上飞身而起,双脚在钟大树身上接连踹了四五脚才落地,钟大树被踹的踉跄几步险些摔倒。

  唐匹敌看向那个壮汉,摇头叹道:“草原人也有草原人的血性,但不是你这样的,我在草原上生活了那么久,每一个热血的草原汉子都值得我尊敬,可你显然和他们不一样。”

  钟大树连话都不说,一棍子就砸了下来。

  唐匹敌根本没有大动作的移动,只是侧身,距离计算的恰到好处,那棍子几乎是擦着他身体落下,在那一瞬间,他的铁钎出手。

  犹如一道黑色流光,铁钎一闪即逝。

  唐匹敌转身就走,连头都没回。

  片刻之后,那根沉重的铁棍砰地一声掉在地上,钟大树两只手捂着自己的脖子跪下来,在他的双手缝隙里,血一股一股的往外流。

  伤口太奇诡,血液往外流止都止不住。

  唐匹敌却已经朝着下一个敌人走了过去,那根黑色铁钎的上,有一点点殷红。

  第二百七十五章 最会杀人的女人

  施慈离着还远就看到了钟大树莫名其妙的跪了下去,因为钟大树巨大的身躯遮挡住了视线,所以施慈并没有看到唐匹敌如何出手,他只看到人影晃动了一下,钟大树已经跪倒在地。

  他跑到钟大树身边的时候,钟大树看着他,眼睛里都是恐惧和迷茫,那是他留在人间的最后一个表情,他不明白这是为什么。

  血从指缝里喷涌,这种伤口根本就没办法止血,而且伤的还在动脉位置。

  没多久,脸色从青紫到惨白的钟大树扑倒在地,身躯倒下去的时候像是倒下了一座山。

  施慈的脸色格外难看,钟大树的实力他知道有多强,当初许家的人往草原上走生意的时候发现了这头凶兽,花费重金把他从那个部族买下来带回大楚。

  在之后的数年时间,钟大树为许家做过很多事,从来都没有遇到过对手。

  正常人在他面前,连一巴掌都接不住。

  施慈看着钟大树倒下去,似乎依稀听到了钟大树的内心在怒吼,钟大树在不甘,也许连他自己都不清楚为什么会这样死去。

  他都没有看清楚,对方是怎么就把他杀了的。

  施慈转头看向不远处,似乎不见了那个叫李叱的人,明明钟大树是先对李叱出手的,可是现在李叱去哪儿了?

  李叱在他头顶。

  在唐匹敌击杀钟大树之前,唐匹敌说让李叱去找施慈,擒贼先擒王,这是颠之不破的道理。

  李叱却没有直接冲过去,因为他总觉得事情没有那么简单,施慈筹谋了这件事,就不会只有表面上这些安排。

  如果一个人,让敌人的眼睛看到了的全部,就是他安排的全部,那么这个人的能力一定有限,不算是什么强者。

  李叱感觉到在自己没有察觉到的地方,还会有什么预料不到的危险存在,他出现在施慈面前,那个看不到的危险就会出现在他背后。

  于是他在第一时间脱离了敌人的视线,借助钟大树的遮挡到了路边,然后迅速的爬上了那棵大树。

  这棵树有些特殊,在车队到达这里之前,尧不圣爬到这个树上,准备在这里给李叱致命一击,而在尧不圣爬上这棵树之前,余九龄已经在这里了。

  余九龄故意激怒尧不圣把他引走,是因为余九龄知道自己的优势是什么,也知道自己的弱势是什么。

  他的优势是他很快,他的弱势是他不能打。

  余九龄不是没有想过偷袭那个人,可是他不确定自己能不能杀了对方,如果对方把他反杀了的话,那么谁来给李叱解除危险?谁来给李叱留下信号?

  所以他做出了最正确的判断,做判断,也是余九龄的优势。

  而他故意把那个人引走不仅仅是因为他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对手,还因为他在这棵树上给李叱留了东西。

  李叱爬到余九龄曾经藏身的位置,伸手往上够了够,抓到了余九龄留在这的那张铁胎弓。

  这张弓是虞朝宗带过来送给李叱的礼物,虞朝宗这次到冀州,一共给李叱带来了三件东西,一件是这把铁胎弓,足有四石之力,寻常人连拉开都难。

  第二件东西是一件蟒鳞甲,看似轻薄,但极为坚韧,寻常刀剑就算是狠狠砍下去,也不可能破开,最妙之处还是在于这蟒鳞甲的轻薄,丝毫不会影响活动,细密的鳞甲也可以阻挡羽箭,当真是一件防身的神器。

  第三件,是一把刀。

  这把刀是虞朝宗派人穷尽其功,又花费重金才找到,本意是自己留着,可是为了请李叱上山,他来之前决定把这把刀送给李叱。

  天下有三皇剑,号称天下宝剑之尊,不明真相者以为三皇剑是剑名,指的是一把剑,不知道那是大楚皇族的三把皇剑。

  天下有七名刀,排名第七的名为神首,如今藏于冀州金刀门,除了门主之外谁也不知道刀在何处,连门主都不会轻易将这把刀取出来。

  之所以名为神首,是传闻之中持此刀可屠神。

  排名第六的名为红袖,已经不知去向,最近几十年都未曾听闻重见江湖。

  排名第五的名为山阙,如今在大楚都城皇宫之中,藏于鸣器阁。

  排名第四的名为辟野。

  排名第三的名为出兰,是七大名刀之中唯一中一把弯刀,传闻是南疆少民以陨铁打造,如今也在大楚皇宫鸣器阁,是当年大楚进剿南疆的时候,南疆族皇不得已献出此刀才能保命。

  排名第二的名为巨鱼,传闻这把刀,寻常人根本不能用,奇寒无比,普通百姓若是佩戴此刀,用不了多少时日就会染病,不知是何材料打造,江湖传闻是上古神兵。

  排名第一的名为惊蛰,至于为什么排第一没人可以笃定的解释清楚,反正江湖里一直是如此传闻,有人曾经追寻真相,唯一合理的解释是惊蛰曾是周夫子的佩刀。

  周夫子的刀,一生都没有拔出过刀鞘,也许当初给七把名刀排名的时候,就是考虑到这是一把君子刀,仁义当先,所以将惊蛰定为排名第一,如今这惊蛰刀,也被称之为君刀,一样藏于鸣器阁。

  虞朝宗给李叱带来的是排名第七的神首,藏于金刀门的这把名刀,因为金刀门没落,不得不想用此刀来为弟子们换一个前程,虞朝宗听闻此事之后,派人赶赴金刀门将神首重金购买回来。

  不仅仅是金钱的付出,他还安置了金刀门不少弟子,这是金刀门门主的条件之一。

  金刀门的没落也很让人无奈,宗门曾经创造出无数辉煌,在冀州江湖上要说金刀门排名第一,那时候谁也不敢反驳,数百弟子奔赴北疆抗击黑武入侵,更是将金刀门的名望推升到了极致。

  可是自此之后,金刀门就走了一条怪路,进了一个怪圈,门人弟子,以为官府做事为荣,很多人进入金刀门不是为了学艺,而是为了有门路可以成为锦衣人。

  此时这把神首,就在李叱的背后。

  李叱伸手将铁胎弓抓下来,他之所以没有带在自己身边,而是让余九龄带来藏于此处,是因为李叱很清楚弓这种武器的用途是出其不意。

  你带在身上,还是这样一张巨大的铁胎弓,对手当然会在意。

  军队中的弓箭手抗击敌军形成阵列,靠的自然不是出其不意,而是密集杀伤,但若是这种小规模的厮杀,一个藏身于暗处的神箭手,对于己方的帮助有多大可想而知。

  李叱第一箭射出去的时候,箭带出去的风把前边的树叶都扫的剧烈抖动起来。

  他的第一箭没有射施慈,是因为他还要留下这个活口。

  这支箭带着炸裂的气息从树叶后边飞出来,噗的一声将想要偷袭唐匹敌的一个敌人头颅射爆。

  这铁胎弓的力度实在太强,直接贯穿了头颅,而且李叱所用的箭也非比寻常,箭是铁羽箭,正常的羽箭后边是白羽,而和铁胎弓相配的箭是铁箭,箭尾处好像是三排刀片一样,贯穿过去,那伤口之恐怖可想而知。

  李叱都被这一箭的暴戾吓了一跳,他只觉得这弓趁手,没有想到威力如此之大。

  这张弓射出去的箭,射程比大楚弓箭手标配的弓要远一倍不止。

  就在这时候,一块树皮朝着李叱移动过来。

  如果不仔细看的话根本就难以察觉,因为不管怎么看那都是一块树皮。

  在李叱爬上这棵树之前,公叔滢滢从马车里下来,她的选择和李叱一样,没有立刻加入战团,而是伸手从马车里抓了一块布出来,闪身进了树林里。

  她在寻找机会,可是当她想找李叱的时候,发现李叱已经不见了踪迹。

  她把手里的布展开挡在身前,这布的构造极为特殊,离着远看,和树皮纹理几乎相同,她站在那一动不动,就不会有人发现她。

  但她发现了李叱,李叱射出第一箭后,那箭的破空之声太响,箭势太凶,树叶都一阵抖动。

  于是公叔滢滢朝着李叱这边移动过来,她选择在这棵树的另外一面往上爬,整个身子几乎都被那块布遮挡。

  李叱拉弓的声音又遮盖住了她爬上来的声音,让她得以靠近,而且她爬树的声音实在是太轻。

  她就不像是一个人,哪怕要杀人的时候,她也能完美压制自己的气息,没有任何情绪上的波动,也没有任何呼吸上的变化。

  在李叱身后,公叔滢滢把布缓缓打开,她面前的那个男人,正在拉开弓要放出去第二箭。

  于是公叔滢滢出手,这是最好的时机。

  她的袖口里滑出来一根铁刺,只有一尺多长,朝着李叱的后心狠狠的刺了下去。

  不远处,唐匹敌在人群之中往来冲杀如入无人之境,在他面前,没有人能够挡得住一招。

  他的出手方式出奇的简单,只有刺,且只刺咽喉。

  那根黑色的铁钎在咽喉中迅速的一进一出,然后根本就不会再多看一眼,在血雾喷洒中,唐匹敌又不像是鬼魅,因为他足够光明,他就是这样出手,就在这里,没有一丝一毫的隐藏。

  一把刀劈落,直奔唐匹敌的头顶,唐匹敌比对方晚出手,那把刀已经高高举起的时候他的铁钎才探出去,可那把刀刚开始下落的时候,他的铁钎已经刺穿了敌人的颈动脉。

  不远处,一个身材不高但是颇为健壮的男人看到了唐匹敌,他手里的刀上有九个铁环,刀动的时候,铁环铮鸣。

  他看到了唐匹敌,而唐匹敌也看到了他。

  这个人就是风雷门曾经的三当家石苏,他虎吼一声,朝着唐匹敌就冲了过来。

  就在这一刻,唐匹敌看到了有一道黑影从树上坠落下来,他怔了一下,因为他看到落地的是李叱。

  第二百七十六章 天王

  唐匹敌刚要迎敌向前,突然看到侧面的大树上笔直笔直的摔下来一个人,还没落地,唐匹敌就看出来那人居然是李叱。

  这一下似乎摔的有些重,掉在地上的时候发出砰地一声,李叱躺在地一动不动,显然是昏迷了过去。

  唐匹敌的眼睛骤然睁大,他不理会冲过来的石苏,朝着李叱就奔了过去。

  就在这一刻,从树上飘身而下一个身材娇小的女子,手里拿着一把铁刺,这种兵器在水中搏斗更加适合,所以又被称之为分水刺。

  她一落地,没有丝毫犹豫的朝着李叱的咽喉刺了下去。

  看似已经死过去的李叱忽然一把抓住公叔滢滢的手腕,一扭一转那公叔滢滢按在那。

  公叔滢滢脸色大变,刚才在树上的那一刺她知道没有成功,因为分水刺根本就没有刺进去,戳在李叱后心上的那一下,明显被什么坚韧的东西挡住了。

  但是李叱被她从树上戳了下来,摔的这一下又足够狠,所以她才趁势追了下来。

  李叱按住公叔滢滢的胳膊,一扭一转,把胳膊扭到背后,然后一拳朝着公叔滢滢的后脑砸下去。

  唐匹敌已经冲到半路,看到李叱没事松了口气。

  李叱以为已经制住了这个女子,谁想到这女子居然一扭肩膀,很轻易的就把自己的胳膊给摘了,然后转身往后仰躺,后背落地的一瞬间,双脚踹向李叱。

  李叱横臂挡在身前,可是公叔滢滢的这一脚并不是为了伤到李叱,而是为了撤走。

  她借助双脚猛蹬的力度向后滑出去,与此同时左手抓住胳膊一扭一推,又把自己的右臂挂了回去。

  下一息,她没有任何犹豫就冲进了树林中。

  也只是在这一息之内,公叔滢滢做出了判断,在这种情况下她已经没办法偷袭杀人,而正面对敌并非是她所擅长,最好的选择是把李叱引进树林中,只要一对一,她又在暗处,她有无数种方法把李叱杀死。

  可是李叱根本就没追。

  冲进树林里很远的地方,公叔滢滢回头看了一眼身后并没有人追来,这让公叔滢滢吃了一惊,这是没道理的事,对方为什么不追?

  李叱不追,是因为李叱看到了施慈,他很清楚谁重要谁不重要,相对来说,追那个女人没有一点意义。

  不远处,施慈站在那看着李叱,他也在吃惊李叱居然没死,公叔滢滢出手还没有失手过,从没有,施慈很了解这个女人有多可怕,她不出手则已,只要出手就必会杀人。

  李叱是在她手下唯一一个没死的人。

  其实李叱也在震撼之中,刚刚出手的那个女人悄无声息的到了他背后,他竟然一点察觉都没有。

  如果不是恰好这次虞朝宗来了,送给李叱一件蟒鳞甲的话,李叱刚刚确实已经死了。

  他察觉到了在某个暗处有危险存在,可是他没有想到这危险会就这么出现在他背后。

  任何人,只要在动手之前都会有气息上的变化,哪怕再凶悍的人也会有,可是这个女人,她的屏息能力实在太强,从慢慢爬到树上再到出手,她憋气的时间远超常人所能承受的范围。

  施慈看着李叱,李叱朝着施慈笑了笑。

  李叱笑道:“你看,是你的人先动手的,所以责任在你,两万两的尾款你还是得给。”

  施慈沉默片刻,转身就跑。

  李叱立刻就追了上去,擒贼先擒王,此时那个女刺客已经退入树林,拿下施慈就能停止厮杀。

  李叱大步追上去,施慈这样养尊处优的人,跑的自然没有李叱快,没几步就被李叱从后边追上,一把抓住他的肩膀。

  李叱扣住施慈肩膀后往后一拉,施慈被他拉的转身回来,在那一瞬间,李叱看到了施慈嘴角上的笑意。

  砰!

  施慈一掌拍在李叱胸口,李叱的身体犹如断了线的风筝一样往后飞了出去,至少飞出去一丈多远才落地。

  如果把动作放慢的话才能完全看清楚,在施慈转身的那一瞬间,李叱就察觉到了不对劲,立刻将手收回来挡在自己胸前,可是施慈的那一掌虽然不是很快,却力度大的完全挡不住。

  施慈的手掌拍在李叱的胳膊上,胳膊挡不住撞在自己胸口,在这一瞬间,施慈变掌为拳,以寸劲发力,寸拳从李叱挡在身前的两臂之间穿过去,重重轰在李叱的胸膛上,李叱立刻就飞了出去。

  旁边的人就算看到了这一幕,也只是以为施慈一掌就把李叱拍飞了,根本不可能看清楚那掌后的寸拳。

  李叱跌坐在地上,手撑着地想起身,可是胸口里一阵窒息痉挛,手上的力气就使不出来,又跌坐在地上,然后哇的一声吐出来一大口血。

  施慈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拳头,微微皱眉。

  因为拳头上居然破了皮,有些血迹。

  “你是多怕死?”

  施慈叹息一声:“身穿软甲也就罢了,居然还有护心镜。”

  跌坐在地的李叱把手伸进怀里,掏出来护心镜看了看,那厚重的铁镜已经被一拳打裂,不是瘪了,而是裂开。

  施慈迈步走向李叱,一边走一边说道:“你这样的人能活的这么好,说明你的能力很强,可是你不该去得罪和你不是一个层次的人,能力在身份面前,永远不值一提。”

  另外一边,唐匹敌荡开石苏的刀,回头看了一眼,李叱显然受伤很重。

  他也没有想到,那个看起来慈眉善目,而且还有些发福的老者,居然有如此恐怖的实力。

  什么叫伪装?

  施慈的伪装才是真正的伪装,骗过了所有人。

  他是许家的人,本名许元卿,如果许家那位老太爷算第一代的话,他是第三代,而且不出意外将会接管许家成为新一代家主。

  虽然他已经五十三岁,但他的身体一直维持着一种微妙的平衡,让人看起来他并不强壮,而且这样微胖的人一定还有些气虚。

  这样一来,在任何人眼里,他都不可能是一位真正的强者。

  可是在他十几岁的时候他就知道,自己要想成为许家的家主,唯一的机会就是别死在老太爷前边,虽然那时候他父亲还以为能接班呢,许元卿看到了老太爷比他父亲还要懂得锻炼身体的时候,他就知道父亲等不到接班的那天了。

  他们许家的老太爷许庚茂实在是太能活,已经把许元卿的父亲熬到了古稀之年,许庚茂看起来身子骨还硬朗呢。

  十几岁开始,许元卿就开始习武,虽然起步稍稍晚了些,但他有绝强的毅力和恒心,他要想争得家主之位,不但要熬得住那位老太爷,还要熬得住自己的竞争者。

  从十几岁到五十几岁,他一直都在习武,可哪怕是许家的人都不知道他的武艺有多厉害,还以为他只不过是为了强身健体。

  他不但骗过了李叱和唐匹敌,也骗过了他自己家里人。

  到了他这个年纪,和他竞争家主之位的那几个老兄弟,哪里还有斗志,就算是有,身体也已经开始衰败,再加上几十年的酒色财气,一个个都已经老态尽显。

  可是他不一样,他的老态是装出来的。

  “其实你不值得我出手。”

  许元卿走到李叱面前,低头看着李叱说道:“你的分量不足以让我露出真实本领,可是……我找来的人,确实让我有些失望。”

  他一俯身,一掌朝着李叱的面门拍下去。

  李叱双脚一蹬,明明看起来他已经没有力气再动才对,可是却靠着一蹬之力往后滑出去很远,许元卿这一掌拍在地上。

  砰地一声!

  地面炸开一团烟尘。

  许元卿起身,皱眉看着李叱说道:“原来你也很会装,刚刚那一刻,我以为哪怕我不再补一掌你也活不了了,你这个年纪,为什么也如此会装?”

  李叱擦了擦嘴角的血,挣扎着起身,摇摇晃晃的站着,可是嘴角却咧开笑了笑。

  他看着许元卿说道:“你要是再沉得住气一些,我就被你杀了。”

  许元卿想了想,点头:“你说的对,我还是稍稍着急了一些,在被你制住后我再出手,你就死了。”

  李叱道:“可是时间退不回去。”

  许元卿道:“时间往前走,你也是死,我最大的本事不是武功有多好,而是我等的了,只要是我的,早一些晚一些,我不太在意。”

  说完这句话后,许元卿再次往前迈步,李叱缓缓吐出一口气,然后抬起手似乎要去把背后背着的神首刀抽出来。

  许元卿哪里会给李叱出刀的机会,一拳朝着李叱脖子打了过去,李叱的手抬到一半也停了下来,然后往前一甩手。

  一把土朝着许元卿洒了出去。

  他刚刚跌坐在地,一脚蹬在地上往后滑退的时候,手里已经抓了土。

  许元卿迅速抬起手挡在自己脸前,同时立刻后撤。

  尘土之中,他依稀看到个身影朝着自己冲过来,于是哼了一声。

  “找死。”

  然后朝着那黑影一掌拍了出去。

  砰!

  尘土中,那黑影一掌拍在他的手掌上,两个人同时向后退了出去,漂浮着的尘土被这一掌震的往四周荡开。

  许元卿连退好几步,低头看了看自己的右掌,手掌在控制不住的微微颤抖。

  尘土落地,他看清楚了对面那个人,根本不是李叱。

  虞朝宗伸手把李叱扶起来,问李叱道:“怎么样?”

  李叱摇头:“没什么大事。”

  虞朝宗嗯了一声,转回头看向许元卿,他很吃惊刚刚那个老者居然有如此霸道的掌力。

  他迈步向前:“好强的力度,我来试试。”

  虞朝宗之前和李叱约定好,为了不被施慈的人发现,他的队伍是在树林比较深处藏身,打起来之后往这边赶,等到了的时候,这里已经杀成了一团。

  他一眼就看到李叱跌坐在地,人还在战马上就已经腾空而起。

  在李叱洒出去那一把土的时候,李叱自己已经做好了拼死一战的准备,可就是在这一瞬间,他的肩膀被人抓住往后拉了一下,李叱竟是完全控制不住身体向后摔倒。

  虞朝宗在尘土飞扬之中,接了许元卿一掌。

  许元卿看向面前这个男人,沉默片刻,忽然喊了一声:“袁千寿,拦住他!”

  然后身子向后倒掠了出去。

  第二百七十七章 真不是人

  许元卿不是觉得自己一定打不过这个莫名其妙冒出来的人,他只是不确定,但是以他的身份,以他的考虑,没有九成以上的把握,他不会和这个人在这纠缠太久。

  显然李叱的准备让他的突袭计划落空,再打下去未必就能杀了李叱,还有可能自己受伤,许元卿才不会为了一个李叱让自己冒险。

  他也不会为了那些手下让自己冒险,他是一个如此能等的人,又岂会冲动?

  所以他立刻喊了一声,然后抽身而退。

  袁千寿一直都在寻找机会,他看起来真的是个风烛残年的老人了,而且看起来身形瘦弱手无缚鸡之力。

  他也一直都在马车里没有出来,因为他很清楚自己扮演的角色是什么,在这个时候,哪怕已经撕破脸,但他依然是那个变数。

  然而许元卿这一声喊,让他不得不放弃自己的计划,他刚刚甚至已经想着,自己要不要跌跌撞撞的跑出去,让人以为他真的不会武功。

  现在,他只能出手。

  马车里一道流光飞了出来,直奔虞朝宗的后背,在流光飞临的那一瞬间,唐匹敌的铁钎从一侧伸了过来,当的一声将那流光荡开。

  原本以为那流光会落地,可是没有想到居然飞了回去。

  袁千寿从马车里纵身出来,在一个车夫的脑袋上脚尖点了一下,飞身凌空,那流光飞回到他身边后又被甩了出去。

  锁链刀。

  他手里有一条很细但是格外坚固的锁链,刀并不是很长,只有不到两尺,但是刀很重,刀身的宽度比大楚的制式横刀还要宽一倍,所以这还不足两尺的刀,比起横刀的分量来还要重一些。

  刀身足够重,甩出去的力度才足够大。

  唐匹敌手中铁钎一抖,精准的点在刀身上,那刀又被荡开,袁千寿控制这锁链刀的手法极为精湛,借着唐匹敌的力度,他将锁链刀甩到了身后。

  这一来一回的时间,已经为许元卿争取了撤离的时间。

  许元卿一边往前跑一边喊着手下人过去杀了李叱他们,那边的刺客潮水一样过来,许元卿很快就消失在人群背后。

  树林中,公叔滢滢朝着许元卿招招手,许元卿立刻就冲了过去,公叔滢滢把那块布抖起来批在两个人身上,然后在林中加速跑走了。

  后边有流箭飞来,打在那块布上,居然不可破。

  袁千寿从半空之中落地,一抖手锁链刀飞回来,他看到许元卿已经退走,也无心恋战,转身就走。

  唐匹敌一脚踢在地上的长刀上,刀笔直的飞了出去直奔袁千寿后心。

  袁千寿似乎听到了声音,一闪身避开,那长刀贯穿了他一个手下的胸口。

  袁千寿回头看了唐匹敌一眼,一甩手那锁链刀又飞了出来,将追至身后的唐匹敌逼退。

  他左手抬起来一洒,一把很细小的暗器飞向唐匹敌,唐匹敌脚下发力,身子朝着侧方闪避出去,只瞬间,人已经在丈余之外。

  密密麻麻的钉子打落,地上像是被暴雨扫了一阵似的。

  袁千寿趁机撤离。

  他走了,可是石苏走不了,这个风雷门的前三当家已经被困在人群中,他又不是以轻功身法见长,他的刀法走的是刚猛的路子,想退走,速度又不够快,面前的人又多,只能死战。

  李叱胸口里疼的厉害,许元卿那一拳给他的伤害绝非他看起来那么轻松,他只是没有表现出来而已。

  那寸拳于李叱胸口前边真的不过寸许距离发力,却能打出来如此恐怖的力度,将李叱击飞了一丈左右,这种力度,李叱自认难以打的出来。

  那是一个天赋不错的人四十年不间断苦练的功力,李叱就算天赋再好,也不可能用不到十年的时间超过别人四十年的苦功。

  况且,如果许元卿天赋不好的话,又怎么可能练到这样的境界。

  坚持了片刻,李叱终究还是站不住了,两腿发软,他只好蹲了下来。

  原本虞朝宗是要追许元卿,唐匹敌被袁千寿的锁链刀阻拦,可是他没有,他的脚都已经迈出去了,却看到李叱脸色痛苦的蹲了下去。

  所以虞朝宗立刻就放弃追那个老者的打算,站在李叱身边守着,此时厮杀还在继续,虽然贼首已经逃遁,但是那些手下人却都还在呢。

  可是这些人的实力,真的比不上李叱的人,动手之前,许元卿的人以为李叱的人强不到哪儿去,毕竟不过是车马行的一群跑生意的而已。

  他们又怎么会知道,这些人本来就是悍匪,唐匹敌到了之后又每日对他们进行苦练,尤其是战阵配合,这在对敌之际有着巨大的作用。

  再后来虞朝宗赶到,他带着的人可都是燕山营十万大军中精选出来的斥候,如果能力不强的话,根本就不可能胜任斥候之职。

  这些人,哪一个不是凶悍异常,哪一个不是善战老兵,哪一个不是杀人不眨眼。

  所以没多久,战局就逐渐明朗起来,许元卿带来的那些人,很快就被压制下去。

  此时此刻,李叱知道胜局已定,可是被施慈走了,他也不知道施慈就是许家中分量很重的一个人,是未来许家的家主第一人选。

  只是觉得走了那老者,着实有些可惜。

  他胸口里疼的厉害,如果不是戴了护心镜的话,那一拳可能也会杀了他。

  虞朝宗蹲下来问他:“肋骨断了?”

  李叱点了点头道:“可能裂了,但没有断。”

  虞朝宗蹲着转身道:“我背你走,咱们先回城去治伤。”

  李叱连忙摇头道:“不用不用,我自己能走。”

  虞朝宗道:“你我兄弟之间逞什么强?我把你背到那边车上,你自己先不要走动。”

  他的语气毋庸置疑,李叱只好趴在虞朝宗的后背上,虞朝宗背着李叱往前走,一边走以便吩咐道:“开路!”

  他手下精悍亲卫持刀开路,在不远处的唐匹敌看到这一幕后,眼神里有了几分肯定。

  他见李叱有虞朝宗照料,于是朝着石苏冲了过去。

  虞朝宗背着李叱到了一辆大车旁边,手下人扶着李叱上车,虞朝宗坐在马车上,亲自赶车。

  他们很快就脱离了战团,朝着冀州城方向回去。

  走了大概有六七里之后,虞朝宗看到前边有两个黑影,他吩咐手下人戒备。

  等快到近前的时候,才看到前边那个气喘吁吁走路都已经迈不开步一样的人,居然是余九龄。

  后边那个比余九龄还要狼狈的多,能维持平衡就不错了,俩人好像都已经把力气耗尽,可就是谁也不肯停下来,往前挪步的速度堪比蜗牛。

  余九龄一见到马车上的人是虞朝宗,立刻就踏实了,他想打个招呼,可是连说话的力气都没了,往前一扑倒在地上,呼哧呼哧的喘息着,再想站起来是不可能了。

  尧不圣一看到这样子就知道要坏事,那车上的人肯定是那个小贼的同伙,他想转身跑,用尽力气,身子还没转完呢。

  虞朝宗吩咐一声把人绑了,手下人冲过去,还没碰尧不圣,他自己已经倒地不起。

  燕山营的人手脚麻利的把尧不圣捆了起来,又把嘴巴堵住,然后抬上了马车。

  余九龄也被抬上来,他躺在车上连翻身的力气都没有,勉强侧头看向躺在一边的李叱,李叱也在看他。

  余九龄攒了好一会儿才攒足了说一句话的力气,他看着李叱认真地问道:“擦粉了啊,什么铺子的啊,推荐一下呗,脸真白……”

  李叱:“啐!”

  两个时辰之后,车马行。

  夏侯玉立给李叱检查完了伤口就去准备药草,她有云隐山的真传,治疗伤势最为擅长。

  余九龄躺在那朝着夏侯玉立说道:“也给我检查一下啊,好歹查一下……”

  夏侯玉立回头看了他一眼道:“你没事,躺两天就好了。”

  余九龄道:“我觉得我需要开点药吃吃。”

  夏侯玉立白了他一眼走了。

  余九龄问李叱道:“凭啥,你也动不了我也动不了,就给你看不给我看。”

  李叱道:“你丑。”

  余九龄:“……”

  李叱道:“你问我的。”

  余九龄道:“你可以不说。”

  李叱道:“我耿直。”

  余九龄道:“你耿直个屁……”

  李叱道:“小伙纸,你现在很猖狂啊。”

  余九龄道:“你动不了,我也动不了,我怕你做什么,来,你打我啊。”

  李叱一脚把余九龄从床上踹下去了,两个人的床中间只隔着二尺左右距离,这一脚踹的很舒服。

  李叱道:“傻不傻,我不能动是一动就疼,但是动动腿还是可以的,你动不了才是真的动不了。”

  余九龄趴在地上,想爬回床上去,真的是没力气。

  他趴在那抬头看着李叱说道:“你是真没人性。”

  李叱道:“我虽然能动,但腿抬不了那么高,不然应该踹你嘴。”

  余九龄:“……”

  高希宁一直站在旁边看着,她本来担心的受不了,可是看到李叱这样,心里又稍稍踏实了些。

  李叱何尝不是故意给了余九龄一脚,他就是忍着疼也想表现的轻松些,这样高希宁就不会那么担心了。

  余九龄看李叱,发现李叱在看高希宁,高希宁也在看李叱,于是余九龄反应过来李叱踹自己那一脚的意图是什么了。

  他沉默片刻,有些想哭。

  “我嘴巴有点贱而已,你是真不是人……”

  李叱看向他笑道:“乖,一会儿找人把你抬回来。”

  高希宁取了两个棒棒糖,塞进李叱嘴里一个,塞进余九龄嘴里一个,哼了一声后说道:“都闭嘴吧。”

  余九龄含含糊糊地说道:“这位貌若天仙的女侠,能不能扶我回去……地上趴着,怪凉的。”

  高希宁伸手把被子拉下来,给趴在地上的余九龄盖了盖。

  她问:“现在好点了吧?”

  余九龄:“你……也真不是人……”

  第二百七十八章 初谋

  夏侯玉立拿着药方出来,想找人去把药材买齐,刚出门就看到高希宁在门口不远处站着,她立刻就明白过来,加快脚步走了过去。

  “放心吧,没什么大碍。”

  夏侯玉立笑着说道:“我检查过了,肋骨没有断,内府受震,但好在也没有什么大问题,我开了药方,去拿了药之后调理一阵子就会恢复,只是最起码一个月内不能再练功,最好静养。”

  听夏侯玉立说完,高希宁悬着的心总算是放了下去。

  “你好厉害。”

  高希宁由衷的赞美了一句。

  夏侯玉立有些羞,连忙说道:“我娘才厉害,我所学的还不及我娘五分之一,我也就是勉强才懂些皮毛,高姑娘你也厉害,你把这次李叱他们出去会遇到什么几乎都猜到了,还猜到了那些人会袭击我们,真的很厉害很厉害。”

  高希宁笑道:“你看也没有个听众,咱俩就别互相吹嘘了。”

  她一伸手搂住夏侯玉立的肩膀,夏侯玉立一怔,高希宁倒是没觉得什么,她是搂姑娘搂习惯了。

  按照年岁来说,她和高希宁同岁,可是个子比高希宁要矮一些,高希宁的身高在女孩子中算是绝对的出类拔萃,刘英媛属于这个年纪的女孩子正常身高,夏侯玉立比刘英媛高一些,高希宁比她高一些。

  最让人羡慕的是高希宁的那两条腿,又长又美。

  “你在云隐山那边学了好多好多吧。”

  高希宁一边走一边问。

  夏侯玉立点头道:“是学了一些,学的庞杂但是不精,我师父也说,我虽然天分不错,可是不如我娘那样专攻医术,反而会有所成就,我娘只是……太可惜了。”

  高希宁问道:“那你又没有学过排兵布阵?”

  夏侯玉立愣了一下,摇头道:“云隐山可学不到这个,云隐山里都是女子,没有人教授战场上的事。”

  高希宁嗯了一声,本想让夏侯玉立教她一些,她总觉得自己能帮李叱的还是太少,若是能学一些战场上的本事,将来可能会帮的稍微多一些。

  “那,有没有什么特殊的功夫。”

  高希宁问道:“就是不同于那种战场上的功夫,比如抓人用的,叫什么来着……擒拿。”

  夏侯玉立道:“这个倒是学了一些,我师父说,女孩子在力气上天生没有男人大,所以与男人交手往往吃亏,一力降十会,所以要想取胜就要靠招式精妙,我师父教过我擒拿手,高姑娘你要学?我教你啊。”

  “不不不……”

  高希宁脸微微一红,她有些不好意思地说道:“我在练武上虽然天赋不错,但……唉,算了,我在练武上确实没什么天赋,但是我想让你帮我教一些人。”

  “教谁?”

  夏侯玉立问了一句后说道:“我不知道能不能教好,但我一定尽力而为。”

  “好嘞。”

  高希宁嘿嘿笑了笑道:“我先去找人,能我找到人了我再来找你。”

  说完之后转身跑开了,夏侯玉立迷茫的看着跑开的高希宁,心说高姑娘这是要打算做什么?

  一刻之后,书房。

  高希宁一脸不好意思的看向虞朝宗,她试探着问道:“虞大哥,你,你能不能借给我一些人?”

  虞朝宗已经从大嘴巴余九龄那知道了一些李叱和高希宁的关系,所以笑了笑道:“弟妹若有什么事,只管开口。”

  高希宁脸一红,但是没否认。

  她说道:“我想训练一批人。”

  虞朝宗一惊,他没有小看高希宁的意思,只是被这句话震撼了,他没有想到高希宁会是这个请求。

  “那,你想训练什么?”

  “就像是虞大哥营里的斥候,但又不完全是斥候,又类似于朝廷的缉事司,录法司那些人。”

  虞朝宗仔细想了想,明白了,他点头道:“我大概懂了,你是想训练一批人来保护李叱?”

  “不只是保护李叱,可以保护大家。”

  “那你知道如何训练吗?”

  “我自己想了一些。”

  高希宁道:“可以试试吗?”

  虞朝宗思考片刻后说道:“可以,我这次回去之后,还会再陆续派人进城,不过等到后续的人过来,大概还需不少时日,我把我带来的人给你留下一百个,如何?”

  高希宁开心的要飞起来一样。

  “多谢虞大哥!”

  高希宁学着江湖人的样子,抱拳致谢。

  虞朝宗站起来抱拳回礼:“李叱是我兄弟,咱们就都是自家人,何须说这些客气话。”

  又半个时辰之后,客厅。

  高希宁看了看在座的人,她整理了一下措辞后说道:“我就直说了吧,我想帮李叱做些什么,大家也都想帮李叱做些什么,可是我们都不以武功见长,所以暂时能帮的也就不多。”

  她看向长眉道人说道:“师父,我刚刚去跟虞大哥借了一百个勇士,虞大哥已经答应了,这一百个人交给我来训练,可我自己的能力有限,所以需要师父,还有大家都来帮我。”

  长眉道人说道:“你有什么想法只管说。”

  他心里真的是美滋滋,高希宁不是叫他一声道长,而是叫了一声师父。

  这声师父叫了,他心里美滴狠,如果把美滋滋分成十个等级的话,他现在就是十一级的美滋滋。

  高希宁道:“师父最擅长的是易容和骗术……呃,也不能说骗术,就是……”

  长眉笑道:“就是骗术。”

  高希宁不好意思的笑了笑后继续说道:“所以,我想请师父教这一百人易容,骗术,甚至是卜卦,还有其他师父会的本事,只要是师父会的,就都教。”

  长眉道人点头道:“教人这些,我还算擅长。”

  高希宁又看向燕青之说道:“这些燕山营的勇士,虽然武艺不俗,而且精通各种杀人技,但他们多不识字,有些场合就会容易暴露,所以我想请燕先生教他们读书写字。”

  燕青之点头:“你是打算把这些人培养成杀手?”

  高希宁道:“他们已经是杀手了,我想让他们变得更强,全面的强起来,不管进入什么场合,都不会露怯。”

  燕青之道:“我明白你的意思了,这件事交给我。”

  高希宁又看向夏侯玉立说道:“这些士兵们多多少少都会一些自救的手段,但多很粗糙,所以我想请夏侯姑娘教他们一些医术药理,最起码知道不同的伤势如何救治。”

  “除此之外,还想请你教他们擒拿的功夫,他们的武功大概都很刚猛,杀敌有余,制敌不足,所以需要抓活口的时候,可能会有些麻烦。”

  夏侯玉立道:“只要他们肯学,我一定教。”

  高希宁又看向有些局促的姜然,他是经过这次之后才算真正融入李叱他们队伍中的人,原本是官场出身,和李叱他们这些人难免还有些不同之处。

  所以他没有想到高希宁会把他请过来,而且如此的以礼相待。

  “姜先生。”

  高希宁道:“我想请先生教他们官场上的事,官员的品级,职称,权力分管,衣着,行事,只要是能用到的,都请姜先生不吝赐教。”

  “没问题。”

  姜然连忙说道:“别的我不擅长,可是装腔作势这种东西,我还是会一些的,还有就是……我这个人平时最喜欢玩两手,如果需要我教他们赌术的话,我也可以试试。”

  高希宁抱拳:“多谢姜先生。”

  姜然不好意思地说道:“不用不用,姑娘实在是太客气了,如今咱们都是自己人,为自己人做事,不用说谢谢。”

  高希宁又看向唐匹敌,还没开口,唐匹敌道:“本来我也是要打算带着所有留下来的人一起训练,多一百个人而已,无妨。”

  高希宁随即笑起来,大家都如此支持她,这让她心中特别感动,毕竟她只是一个还没有什么生活阅历的小姑娘,可是每一个人都没有因为她的年纪和阅历而不信任。

  高希宁道:“每个人的时间和精力都有限,所以这一百个人,就暂时不要参加其他的事,每天都要用来训练。”

  唐匹敌点头:“明白。”

  他看向高希宁说道:“你还忽略了一点。”

  高希宁连忙问道:“是什么?”

  “对冀州的了解。”

  唐匹敌道:“既然要把他们训练成无所不能的全才,就要包括对风土人情的了解,对冀州城内所有地形的了解,道长走南闯北,对各地方言都会一些,这些道长可以教,至于对冀州城的了解,不仅仅是明面上,还有暗道势力。”

  他对高希宁说道:“叶杖竹叶先生手下有两个人,对冀州城极为熟悉,对暗道势力也极为熟悉,而且和李叱相熟,你可以把他们两个请来,我记得一个叫阮晨一个叫阮暮。”

  “好!”

  高希宁道:“那就再给队伍请两个先生。”

  余九龄也在场,他已经恢复了一些体力,坐在摇椅上晃晃悠悠地说道:“你是不是忘了我?”

  高希宁道:“没有忘,只是你现在还没有恢复过来。”

  余九龄道:“放心,我什么都快,恢复起来也快……他们的潜藏,埋伏,还有跑步,这些都交给我吧,还有就是气质,气质这一部分,我觉得在座的各位都……比我差了那么一些,这一点一定要学,万一以后需要去勾引什么贵妇之类的,我这种气质绝对最为合适,必是女人喜欢的类型。”

  高希宁道:“你……尽量少说话。”

  余九龄道:“为什么?”

  众人全都看向余九龄,每个人的眼神里意思大概都一样,那就是……你那张破嘴,自己不知道怎么回事?

  这支队伍要是被你带出来一百个碎嘴子,只怕就算再全能,出去就会被人按着打。

  “唉……你们真的是没见识,万一就有贵妇喜欢我这样嘴好的呢?”

  余九龄看着他们,有些遗憾地说道:“你们这些人啊,完全不知道说话的乐趣,不懂得说话的艺术,你们之中有谁能做到我这样,不光是敌人想揍我,自己人也想揍我的?”

  他一边摇晃着一边说道:“你们不知道,这种谁都想揍我,但是谁都揍不到我的乐趣有多美妙。”

  第二百七十九章 出兵在即

  许家。

  许元卿脸色铁青的坐在书房里,他回来之后不久就得到消息,他安排出去的队伍算是全军覆没了,去车马行的人,去云斋茶楼的人,还有去杀夏侯琢母亲的人,一个都没有回来。

  他不是担心这些人会出卖了许家,他担心的是石苏和尧不圣有没有落在李叱的人手里。

  城中动手的人都不是许家的人,而是他找来的暗道中人,这些人都是石苏和袁千寿找来的,他们两个对冀州城里的暗道势力极为了解。

  被找来的人不知道他们是为许家做事,自然也就更不可能会知道他们是在世子杨卓做事。

  至于杀李叱的队伍,也都一样,大部分人都是石苏袁千寿还有钟大树的手下,他们几个人虽然依附于许家,但是许元卿很早之前就交代过,他们可以招揽手下,但绝不能说出来许家是幕后东主。

  许元卿当时看到袁千寿突出重围走了,公叔滢滢是和他一起回来的,只有尧不圣下落不明,石苏没来得及撤走。

  虽然就算是暴露了许家,以许家的实力他也不会怕一个李叱,可是他担心的是老太爷会觉得他能力不足,会觉得他难以支撑许家。

  表面上看起来,和他同辈的那些竞争者一个个的都已经放弃了,觉得自己连老太爷都熬不过,还奢求什么家主之位。

  可是一旦老太爷宣布许元卿没有资格再继承家主之位的话,那些人的心思就会再次被勾起来。

  许元卿不允许这样的事发生,所以现在最要紧的就是打听清楚尧不圣和石苏到底是不是活着落在人家手里了。

  如果是的话,他们应该能撑一阵子,因为他们知道许家一定会派人营救,许家不会让他们把实情说出来,但他们能撑得住多久就不好说了。

  “东主。”

  公叔滢滢轻轻的叫了一声,她问道:“现在是不是要想办法打探一下消息,若是那两个人落在李叱手里的话,也许撑不住多久,尧不圣虽然是个独行大盗没有什么忠诚可言,但我并不担心他,因为他骨子里有傲气,我反而担心一直宣称自己对东主忠诚无比的石苏,如果他有骨气的话,当初就不会从风雷门叛逃出来。”

  许元卿点了点头道:“我知道,我只是没有想到李叱身边居然那么多高手,尤其是最后出现的那人,其武艺之强无法估量,如果这样的高手还在车马行的话,咱们现在也没有合适的人手去除掉那两个人。”

  公叔滢滢道:“我可以试试,他们并没有看到我的脸,我可以想办法去探探情报,女人做这种事更方便一些,不容易引人怀疑。”

  “你不行。”

  许元卿看向公叔滢滢说道:“我不能让你去冒险,那也不是你擅长的事。”

  公叔滢滢笑了笑道:“东主还是舍不得我吗?”

  许元卿哼了一声,没有接话。

  片刻后,许元卿道:“实在不行,我就只能动用许家埋藏在节度使身边的人。”

  公叔滢滢道:“那是后招,能不用就还是不要用的好。”

  她沉思片刻后说道:“冀州城里我认识一些下两门的人,这些人都是鸡鸣狗盗之辈,可是现在应该正好用上。”

  许元卿点了点头:“这倒是个办法,下两门,一偷一骗,可以让他们先去车马行探探消息。”

  “我这就去找人。”

  公叔滢滢起身道:“东主等我消息。”

  许元卿点了点头,他现在烦恼的是一会儿如果老太爷要见他的话,如何对老太爷解释。

  与此同时,羽亲王府。

  夏侯琢往左右看了看,这个地方说不上有多熟悉,他很少来王府,他不喜欢这里的雍容富贵,因为这雍容富贵之中藏了太多的冰冷。

  羽亲王听说节度使曾凌把夏侯带回来了,急匆匆的从后院小跑着回来,他刚正在后院练功,身上的汗水还没有落下去,衣服都是湿透的。

  “琢儿,你回来了。”

  羽亲王看到夏侯琢之后,眼睛都亮了起来。

  夏侯琢起身,没有丝毫失礼之处的俯身叫了一声:“父亲。”

  羽亲王应了一声,快步走到夏侯琢面前上上下下的看了看,然后有些心疼地说道:“又黑了些,你……我已经许久没见过你了,北疆辛苦,你也吃了不少苦吧。”

  夏侯琢很客气的回答道:“父亲不用担心,我在北疆生活的很好。”

  羽亲王道:“上次听闻你在代州关,我带兵急匆匆的赶过去,你却已经走了,这次回来你也没有直接回王府……”

  夏侯琢道:“如果父亲有什么事的话,请父亲吩咐。”

  他看起来态度和以往不同,以往他对羽亲王都是冷冷淡淡,话都不愿意多说几句,可是这次却显得很规矩,偏偏就是这规矩和客气,让羽亲王敏锐的察觉到夏侯琢和他好像更远了些。

  “我……我知道你是在怪我。”

  羽亲王道:“玉立回来的事,我完全不知情,那日她来王府中也是蒙着面纱,我没有认出来她……”

  夏侯琢道:“没有怪罪父亲。”

  羽亲王叹了口气,坐下来后说道:“你什么时候回北疆去?”

  夏侯琢道:“明后天。”

  本来他昨天已经走了,但不过是为了配合李叱演戏而已,根本就没有走出去多远,在城外找地方住了一夜后又回来,他一直都在李叱那个小院保护他的母亲,长眉道人假扮他母亲出去诱敌,他则留在母亲身边守护。

  听说李叱受伤之后,他急匆匆赶去车马行看李叱,在车马行里停留了一个时辰,刚出来就被节度使曾凌的人找到。

  羽亲王沉默片刻后问道:“你可以不走吗?”

  夏侯琢摇头道:“或许不能。”

  羽亲王认真地说道:“你听我说完,我知道你不想帮我做什么,你觉得我要做的事和你的理想不同路,这没有关系,为父不会难为你。”

  “但是你也知道,如今已经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出兵是早晚的事,清君侧,杀奸佞,整肃朝纲,重振大楚,这是为父的理想,我没有说你的理想错了,你也不能说为父的理想不对。”

  夏侯琢点了点头,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他父亲的理想确实不能说错了,他的手段可能不干净,但他是想救大楚,他觉得以他的能力,如果能坐上皇位的话,一定可以把奄奄一息的大楚救活。

  羽亲王继续说道:“我不是要让你随军,你不愿意去攻打都城那就不去,你从小到大我都没有强求过你什么,我只是想让你留守冀州,你自己想想,如果你在冀州的话,你的母亲自然会被你照顾的很好……”

  说到此处他看了夏侯琢一眼,因为他知道后边的话无需说的那么浅白夏侯琢也会想到。

  夏侯琢确实愣了一下。

  他父亲话里的意思是,如果你不留守冀州城的话,那么他就只能把杨卓留在冀州,他若是率军离开,冀州城里杨卓一手遮天,他母亲就危险了。

  千防万防,也不一定防备的住。

  于是夏侯琢问了一句:“若我留下,父亲会把杨卓带走吗?”

  羽亲王立刻回答道:“若是你肯留下的话,我会把你的兄弟都带着,你知道……我不容得他们伤害你,也不能,也不能……”

  夏侯琢点了点头:“我知道。”

  他问:“那如果我留守的话,你会给我何等权力?”

  羽亲王道:“若你肯留守冀州的话,城中所留下的所有兵马,都归你调遣,听你命令,如有人违抗,你可任意杀人,民治的事我知道你不愿意操心费力,只管交给冀州府的文官们去做即可,你只需带好兵马,守住冀州。”

  夏侯琢仔仔细细的考虑了一下,又问:“父亲何时出兵?我还是要回北疆一趟,去向北疆刘将军交代一下。”

  “何须你亲自回去?”

  羽亲王道:“我只需派人往北疆送一封信即可。”

  夏侯琢沉默片刻后说道:“那好,我留下,但我有个条件。”

  羽亲王连忙说道:“你只管说。”

  夏侯琢道:“把柳戈留下,日常他来带兵,无事我也不会来王府,不会去军营,有事的话,我自会死保冀州不失。”

  “没问题!”

  羽亲王立刻就松了口气,夏侯琢的能力他当然清楚,比起杨卓来说要强上十倍有余,别说留下一个柳戈,就算是再多留下一些将领他也必会答应。

  “那我先回去了。”

  夏侯琢转身就走。

  羽亲王张了张嘴,想说你留下来陪我吃饭吧,可是夏侯琢连头都没回,大步走了出去。

  虽然夏侯琢这般态度,可是羽亲王心里还是很满足,他想着琢儿终究还是念着父子之情,再怎么样,也是血浓于水。

  他吩咐道:“去把节度使大人请来。”

  门外的侍从立刻应了一声,连忙去找节度使曾凌,曾凌就在王府里,只不过刚刚的场合他不方便出现。

  不多时,曾凌就从外边快步进来,看到羽亲王的脸色他就知道事情成了,于是笑着说道:“恭喜王爷,已无后顾之忧。”

  羽亲王哈哈大笑道:“就你眼睛毒,一眼就了出来。”

  曾凌道:“王爷的笑意已经到了眉梢,自然是夏侯已经答应留守冀州了。”

  羽亲王吩咐道:“一会儿你回去,把柳戈给夏侯留下,另外再挑选五百精悍士兵作为夏侯的亲兵营,告诉他们,除了夏侯的命令谁的也不能听。”

  曾凌俯身道:“臣下遵命。”

  他站直了身子后笑道:“王爷出征之前,夏侯又肯留下,这是喜事,是吉兆,足可显示王爷是天命所归,此次出征必会势如破竹所向无敌。”

  “哈哈哈哈……”

  羽亲王笑的眉角的皱纹都开了一样,他笑道:“这确实是个好兆头,琢儿留守冀州,谁能把冀州抢走?对了,你现在可以去把罗境找来,我要亲自和他聊聊,我要让他做我的先锋将军!”

  第二百八十章 没有退路的反方选手

  如今汇聚在冀州城外的队伍已经有近十万人,这些人,其实多是寻常百姓,他们中有一部分人是应召而来,一部分是自发而来。

  这是不难理解的一件事,应召而来的是羽亲王之前就已经招安的叛军队伍,自发而来的是流民百姓。

  他们才没有时间没有精力去想羽亲王起兵的话最终是什么结局,他们只是想求一口饭吃。

  不管最终这次起兵是胜了还是败了,他们赌上自己的命换一阵子不为吃饭发愁,明天是什么样子的,后天又是什么样子的,对于他们来说,想想就是奢求,活过今天,才是第一要面对的事。

  这不是什么笑话,也不可笑。

  羽亲王当然也不会在意他招来的队伍比预计的多了一倍,他现在需要声势,人越多显得声势越大,他甚至还可以打出来一面大旗,说这些百姓们因为心甘情愿的追随他,也有报效大楚之心,以此来彰显他的威望。

  他不在乎这些士兵们到底能不能打,因为如果情报没错的话,太子重伤,皇帝将死,他声势浩大的起兵,也许一路上根本就不需要打,或可直达都城。

  就算要打,他的冀州军在后边,这十余万叛军就是他的炮灰,死的人再多他也不觉得心疼。

  更何况,外边的人回来报告消息说,从冀州各地赶来要从军的人依然络绎不绝,如果再晚出兵一个月,汇聚在冀州的兵力就可能达到二十万,当然他等不到一个月以后再起兵。

  羽亲王府。

  羽亲王看向节度使曾凌说道:“你为行军总管,接应调度,后勤补给,都要交给你,你就是我的大管家。”

  曾凌连忙俯身道:“承蒙王爷抬爱,臣下必会竭尽所能,不负王爷厚望。”

  羽亲王又看向罗境,笑了笑说道:“我愿意拜小罗将军为大军的先锋将军,逢山开路遇水搭桥,如果大军是一柄长剑,小罗将军就是剑尖,披荆执锐,全靠将军。”

  罗境起身抱拳道:“王爷放心,交给我就是了。”

  羽亲王点了点头道:“那就这样定下来,明日诸公就随我一道出城,咱们去见见城外的人,给他们一张吃的大饼,再给他们画一张大饼。”

  众人全都笑了起来。

  站在羽亲王身后的世子杨卓脸色却难看的好像纸一样,虽然他已经刻意压制了自己的情绪,但是听闻父亲让夏侯琢留守的时候,他已经控制不住了。

  那个身份卑贱的孩子,凭什么能得到父亲的肯定和错爱?

  冀州是父亲安身立命之根本,父亲却把这根基之地交给了那个野种,他不服气。

  他本来已经想好了许多事,并且也已经求过曾凌多次,请曾凌在他父亲面前多说几句好话,让他留守冀州。

  只要他父亲率军离开冀州,他就是挖地三尺也要把夏侯琢一家都翻出来,他要在母亲的墓碑前把夏侯琢一家杀了,以告慰他母亲在天之灵。

  可是现在,这一切都落空了,当父亲说出留守冀州的人是夏侯琢之后,他感觉自己的心里被人捅了一刀,还没有反应过来,背后又被人捅了一刀。

  一刀捅在他正面的人是他的父亲,明明他才是世子,他才是将来王权……甚至是皇权的继承者,可是父亲却根本不信任他。

  背后捅他一刀的是节度使曾凌,曾凌答应他的时候可不是现在这个样子,曾凌说让他放心,这件事他一定会帮忙,可是现在呢,他根本就没有出一分力!

  没错,他是骗了许家的人,他的父亲根本就没有应允他作为监军,大军南下,羽王亲征,哪里轮得到他一个世子来做监军?

  他最大的愿望还是留在冀州,唯有留在冀州才能把所有他想杀的人都杀了,他甚至还想着,如果……如果他父亲出兵不顺利的话,他还在冀州,父亲在不在的,他还能依靠冀州成为一方诸侯……

  他是一个狠人,只不过能力稍显不足,他骗了许家,却没有想到节度使曾凌也骗了他。

  许家安排给他的那些年轻人他确实都推荐给曾凌了,而且也都留在了冀州军中,但根本就没有什么将军的职位。

  此时此刻的杨卓只想着一件事,那就是靠谁都不行,唯有靠自己。

  “父亲……”

  杨卓看了一眼身前的父亲,又看了看那一个个笑逐颜开的人,他实在没办法在这继续待下去了。

  他一脸歉疚还带着几分痛苦地说道:“孩儿实在是……有些不舒服,所以请求父王准许,孩儿想先一步离开。”

  “你去吧。”

  羽亲王看了他一眼后说道:“不舒服就传医官给你看看,好好休息,明天随我一道出城,到城外大军之中走一走,对了……你不是想做一军主帅吗?城外有十几万大军,一万人为一军,我就给你一军,你来做主将。”

  杨卓连忙应承了几句,这算什么?安慰吗?

  可这确实算是安慰了,虽然给他的一万军队是城外的乌合之众,可好歹也算是能给许家一个交代,大不了把给曾凌的人再都要回来就是了。

  他退出书房,到了外边后长长吐出一口气,然后吩咐手下人道:“备车,带我去鸳鸯楼,派人去许家,请他们的人来鸳鸯楼见我。”

  半个时辰之后,鸳鸯楼。

  世子杨卓看着一脸愧疚之色的许元卿说道:“其实这事也不能都怪你,谁能想到那个李叱居然请来了不少帮手,陈峰猎回来之后把事情经过都对我说了,我知道你已经尽力。”

  听到这句话,许元卿看向站在世子身后的那个叫陈峰猎的人,他没有表现出什么不满,可是心里却把这个人的八辈祖宗都骂了一个遍。

  谁能想到,世子殿下选来的人,在打起来之后就跑了,跑的比兔子都快。

  他跑的时候还胜负未分,大概是藏在某处暗中看着来着,见事不好然后就真的跑了。

  这样一个人,居然在世子身边得到重用?!

  他虽然没有表现出什么,可是陈峰猎又怎么可能不知道许元卿此时此刻在想什么?

  他想着,许元卿应该把自己八辈祖宗都骂了一遍吧,骂就骂吧,反正谁死我也不想死。

  他何尝不是觉得委屈,自己莫名其妙的卷进这事里,想拒绝都不行。

  世子最终要杀的是夏侯琢,夏侯琢也是王爷的儿子,别管最终谁杀了谁,王爷都不会把他的儿子怎么样,如果是世子杀了夏侯琢,王爷最多打骂一顿了事,若是夏侯琢杀了世子,大概也是如此。

  他呢?

  王爷还不得把他大卸八块?

  他当然是能躲就躲能闪就闪。

  许元卿抱拳对陈峰猎说道:“多谢陈先生对世子殿下如实相告。”

  陈峰猎抱拳回礼道:“许大人客气了,我身为殿下的亲随侍从,自然要把看到的如实禀告。”

  杨卓摆了摆手道:“胜败乃兵家常事,这次失手,不代表以后还会失手……”

  他看向许元卿说道:“不过……留给我的时间不多了,留给许大人的时间也不多了,父王起兵在即,而且已经明确让夏侯琢留守冀州,许大人,你应该知道夏侯琢和李叱的关系,若是夏侯琢留守冀州的话,许家……”

  许元卿的脸色猛的一变。

  杨卓笑了笑说道:“父王也已经选好了黄道吉日,七天后就是百无禁忌的好日子,所以七日后就会起兵南征,算算看,距离夏侯琢报复我们的时间,也就剩下七天了。”

  他停顿了一下,看了看许元卿的脸色后说道:“我倒是还好,父王也已经把之前许诺的一军兵马给了我,而且我是一军主将而不是监军,许大人交给我的人,我都会安排好,许大人却总不能让这些年轻人,成为将来许家为数不多的传人吧。”

  许元卿道:“难不成夏侯琢还敢灭了我许家不成?”

  “灭许家他或许不敢。”

  杨卓又开始习惯性的用手指轻轻敲打着桌面,他可能觉得这样说话的时候能给人压迫感。

  “但是许大人想过没有,如果夏侯琢以冀州留守的身份提拔了李叱,然后再逼着许家把你交出来,在保住家族和保住你之间做选择,许家那位老太爷大概会毫不犹豫的把你交出来吧。”

  许元卿的脸色已经开始难看起来,因为他知道世子虽然并没有什么本事,但这次说的倒是很准,真要是夏侯琢给许家施压的话,老太爷九成九会把他交出去,不管是交一个活人还是交一个死人,总之是会交的。

  杨卓道:“好在我们还有七天时间,这七天中,我刚好去我那一军兵马中挑选一些人出来,许大人应该也不只是现在表现出来的这些实力,七天之内,我们杀了夏侯琢和李叱,我就去请求父王让我留守冀州,到时候许大人你就是冀州府的府治。”

  许元卿沉默下来,他必须冷静思考。

  “只有七天。”

  杨卓的手指在桌子上重重敲了敲。

  “好。”

  许元卿抬起头看向杨卓说道:“那就按照世子殿下的吩咐办,我尽力而为。”

  杨卓笑道:“这可不只是为了我,也为了你自己,更为了许家,我若能留守冀州,比领一军兵马要强得多了,我留下,许家就能在冀州城里掌权。”

  他王后靠了靠说道:“其实……何止是一座冀州城?整个北境,冀州治下,都是我们说了算。”

  许元卿嗯了一声,沉默片刻后吩咐手下人说道:“把公叔姑娘和她找来的人叫进来。”

  手下人连忙应了,转身出去叫人,不多时,公叔滢滢带着两个人进来,给杨卓行礼。

  杨卓看到公叔滢滢的时候眼神一亮,虽然这女子蒙了半截面纱,只能看清楚鼻子以上,可他确定这是一个貌美如花之人,所以他一时之间有些走神,公叔滢滢对他说了几句什么都没有听清楚。

  “世子殿下。”

  公叔滢滢说道:“这是我请来的两位帮手,陈大为,刚罡。”

  杨卓只顾着看公叔滢滢,只是听了个音,随意的点了点头道:“陈大,魏刚刚是吧,两位一看就是英雄豪杰。”

  那两个人对视了一眼,大概都觉得这世子是个啥?

  啥也不是!

  第二百八十一章 下两门

  江湖上也分三六九等,偷盗之事,历来都被人看不起,连骗子都看不起偷盗的。

  陈大为学的是骗术,刚罡学的是偷,两个人的师父就是旧相识,互相看不起,斗嘴斗了大半辈子,可是到老了老了,反而像是老两口似的,今天他有一壶酒,也要喊上另一个来喝。

  边喝边对骂。

  偷和偷不一样。

  刚罡的师父说过,能入门的偷,叫盗亦有道,偷盗这个行当也有鄙视链,冀州城里的下两门,骗术这一门叫做千门,手艺学的庞杂,最善察言观色,偷的这一门叫做雀门。

  雀门的人从小就开始练,据说练到极致可以单手剥开生鸡蛋的壳,但是不伤那层膜,抓一只雀儿在手里,不管雀儿怎么飞,都飞不出手。

  刚罡是背着他师父来的,陈大为也是,因为他们都觉得自己师父日子过的有些寒碜,师父他俩都说自己是各自门派里的宗师级人物,可就没见他俩发过财,好不容易攒钱买一壶酒,俩人分着喝,还得掺水。

  陈大为说,他从六岁开始学徒,要是到了师父这个年纪也过成他师父那样,这辈子岂不是白白浪费了?

  刚罡说,他从五岁开始学徒,要是到了师父这个年纪还要蹭酒喝,那说明这一门就不该有传承。

  可这不妨碍他们看不起那些散兵游勇,比如刚罡,他们雀门的门规是盗亦有道,门规之中有三不偷,第一是救命治病的钱不偷,第二是孤儿寡母的钱不偷,第三是卖命的钱不偷。

  刚罡的师父说,是人就不该干这样的事。

  可是吧,你想去偷盗大户人家的钱,哪有那么容易的,大户人家都有看家护院的人,一个失手就被人打的半死,还要扭送官府。

  被丢进大牢里,一听说是偷东西进来的,还会被同牢房的人再打个半死。

  所以刚罡觉得,这也是为什么他师父大半生穷困潦倒的原因,他师父是学了不少本领,但是规矩太多,不去用,所以注定了连买酒的钱都没有。

  陈大为的千门也一样,千门之中也有规矩,大概和雀门的差不多,门规来来回回就那几句话。

  两个人一边觉得门规太刻板,一边又瞧不起那些江湖上什么钱都敢偷什么钱都敢骗的人,觉得他们应该天打五雷轰,人还是应该有底线的才对。

  这次被公叔滢滢找来,是因为他们觉得这是在为大人物做事,公叔滢滢告诉他们,这次要做的事是救人,他们想着救人一定不会有什么错的吧,救人不是害人,而且还能拿一大笔银子。

  公叔滢滢说,只要人救出来,每个人一百两。

  一百两?

  刚罡怀疑他师父这一辈子都没有偷够一百两,陈大为觉得他这么想就过分了,他觉得刚罡的师父一辈子可能连十两银子都没偷到过。

  冀州城里的千门,在陈大为师父那一代还有百八十个人,搭帮结伙的做事,到了他这一代,他师父身为千门门主,就收了他一个徒弟。

  他问师父说为什么,师父说千门就不该存在,他又问师父说那你为什么要收我为徒?师父说废话,我死了之后不得有人举幡抱罐?

  刚罡刚刚听陈大为说起这事的时候就笑了,因为他师父也是这么说的,刚罡的师父说,雀门也不该存在。

  所以陈大为和刚罡觉得,这两门现在如此没落,他们俩的师父功不可没。

  他俩不知道的是,在很多年前,那两个谁也看不起谁的年轻人,在目睹了门派之中的同伴嘴里说着门规,可是坏事做绝的时候,就发誓要让这样的事不再发生。

  大概在三十年前,冀州城里发生了一件大事,千门和雀门的人联手,把城中一家算是家财万贯的富户骗的倾家荡产,又骗又偷,那大户人家也就完蛋了,男主人因为觉得是自己沉迷赌博所以才导致家道崩落,于是投井自杀。

  女主人办丧事的时候才知道,连宅子都被自己丈夫抵押出去了,千门的人过来收账,直接把母子二人赶了出去。

  悲绝之下,女主人抱着孩子也投了井,就是她丈夫自杀的那口井。

  那时候,刚罡的师父和陈大为的师父还在做学徒,他们眼睁睁的看着这件事发生,而他们却被要求背诵门规,背不过来就会被师父师叔师兄轮番打骂。

  他们第一次认识的时候,就是都被自己师父打的跑了出来,两个遍体鳞伤的孩子在一个胡同里见了面,他们互相看了看,互相瞧不起,因为他们都觉得对方比自己挨打挨的惨。

  刚罡的师父叫刚财,陈大为的师父叫陈有为。

  认识之后的第二天,俩人背诵着门规的时候,被师父师叔们要求跟着去办事,算是让他们开眼。

  于是他们全程目睹了,那个大户人家是怎么被他们师父师叔骗的家破人亡。

  刚财问陈有为,你觉得,我们背的门规有用吗?师父他们做的事都是门规所不许的,为什么还要让我们背门规?

  陈有为说,我觉得有用,最起码咱俩得记住。

  十六年后,雀门中遭受了几乎可以称之为被灭门的灾难,一夜之间,门人被杀的只剩下刚财一个,刚财坐在门口发呆,他身后的院子里死了几十个人。

  同一天夜里,千门的堂口也被夜袭,上百个门人被杀的也只剩下一个,那天晚上,陈有为坐在门口,也回头看了一眼院子里的血流成河。

  也就是这一天晚上,两个人在那个胡同里见了面,俩人蹲在那,一个喝酒一个抽烟斗,好长时间谁都没有说话。

  天快亮的时候,有个一身是血的年轻人找到他们,在这个胡同里,给他俩跪下来,磕了三个头。

  十六年前,那母子二人投井自杀,刚财和陈有为偷偷把人救上来,他们俩人身上都没钱,一个从师父手里说自己生病要拿药骗来了二两银子,一个干脆就把师父的钱袋子偷来了,把这些钱给了母子二人,送她们出了冀州。

  十六年后,孩子长大归来,找到了陈有为和刚财,说自己练了一身的武艺,就是回来报仇的,请他们两个在某天夜里离开,不要在家。

  刚财说,这样的门派就不该存在,陈有为想了想,点头说是。

  他们这十六年来,见过的惨事,又何止是十六年前那一家?

  他们努力自己不参与其中,为了能让自己看起来干净那么一点,两个人从十六年前就约定都要表现的笨一些,这样就不会被派活,但是手脚要勤快些,不然的话没饭吃,最起码还能打扫打扫院子换饭吃。

  他们在各自门人吃饭的时候往饭菜里下了药,所以门人都昏睡不醒,那年轻人进门,一刀一个全都砍死。

  陈有为说,我们应该收个徒弟,咱俩做的事也算是欺师灭祖了,死的肯定会很惨,所以得有个徒弟收尸,死的很惨万一是一块一块的那种,还得有人帮咱俩捡起来凑齐了埋啊。

  刚财想了想,觉得有道理。

  于是就有了现在的刚罡和陈大为。

  被公叔滢滢找到的时候,陈大为对刚罡说,这事不能让师父们知道,不然的话这活儿就接不下来,师父们说过,饿死不碰官府的事。

  刚罡点头,他说咱俩不是去害人的,是去救人的,救人还有一百两,咱俩加起来二百两,那咱俩的师父还愁没酒喝?

  于是两个人都有些窃喜,美滋滋。

  此时此刻,在这个鸳鸯楼的包间里,两个人都显得很局促,他们不知道坐在那的贵公子是谁,可是一眼就能看出来这个人身份非同小可。

  听到公叔滢滢恭恭敬敬的叫了一声世子,这俩人吓得对视了一眼,这冀州城里只有一位正经的世子,那就是羽亲王世子杨卓。

  两个人对视这一眼的时候,眼神里都有些复杂。

  公叔滢滢俯身道:“殿下,他们两个的本事很大,虽然现在千门和雀门已经没落,但是他们两个皆得真传,可以先让他们两个去打探消息,找机会进去救人。”

  “救人?”

  世子杨卓一时之间没有反应过来,他一直都盯着公叔滢滢,坐在他对面的许元卿咳嗽了一声,杨卓才反应过来。

  “噢,两个人都不错。”

  杨卓把视线从公叔滢滢身材上收回来,笑了笑说道:“那就去办吧。”

  他没有仔细去想,为什么许元卿会把这两个人带到他面前,而且公叔滢滢还特意喊了他一声世子。

  杨卓这个人,本来就没有多少真才实学。

  但是如果他仔细想想话就会觉得不对劲,许元卿之前动手的时候,带着的人几乎都不知道他的真实身份,知道的就那寥寥几个而已。

  这次,非但许元卿自己直接在两个小角色面前露了面,而且还把他这个世子的身份也暴露出来,这明显是故意为之。

  其实许元卿也是没办法的事,如果刚刚世子没有要挟他的话,他也不会这样做,在他让公叔滢滢出去喊人进来的那一刻,公叔滢滢也就明白了他的意思。

  这两个人,身份再低,也是个见证,万一将来有一天出了什么意外,世子想把这件事甩的一干二净,这两个人就是见证。

  他们可以作证是世子派人找的他们,许家也是被逼无奈,因为许家再强大也不敢忤逆了世子的要求。

  和许元卿相比,世子杨卓真的是差了不是一点半点,许元卿就是一头老狐狸,而杨卓如果没有世子的身份,会被许元卿吃下去连骨头渣子都不剩。

  “去吧去吧。”

  世子杨卓笑着摆了摆手道:“以后许大人若是不方便的话,可以让这位姑娘来和我汇报消息。”

  许元卿也跟着笑了笑说道:“殿下说的没错,我的身份直接求见殿下确实有些不方便,以后有什么事,我会安排合适的人向殿下汇报。”

  杨卓嗯了一声,他起身道:“我还有要紧事赶回王府,你们酌情办事就是,还是那句话,我是信得过许大人的,全权交给许大人处置。”

  他朝着公叔滢滢笑了笑道:“还有你。”

  第二百八十二章 说好了

  故作潇洒状的世子杨卓用自以为是的勾魂眼看了看公叔滢滢,还用那种若有深意的语气说了三个字……还有你。

  他自己可能觉得这样的表现,可有逼格了。

  公叔滢滢只觉得自己想吐,她不喜欢这样的年轻人,越是装腔作势的年轻人越不喜欢,她也不只是不喜欢这样的年轻人,她是只要是年轻男人她都不喜欢。

  她始终都觉得和中年男人相比,年轻人的想法都太过幼稚,在她看来幼稚是她淘汰一个男人的第一标准。

  而世子杨卓这样的表现,她觉得是幼稚之中的幼稚,就算是一坨粑粑,也是未成年粑粑,成年的粑粑是可以内敛臭味的,让自己看起来像是一块坚固的石头,带着些城府……

  杨卓起身离开之后,公叔滢滢看向刚罡和陈大为说道:“事情就先交给二位,我们有两个人落在了敌人手里,那一伙儿人表面上经营的是车马行,实则是绿林大盗,之前我们吃了大亏。”

  她缓缓吐出一口气,先介绍了一下许元卿,然后说话的语气就开始变得愤怒起来。

  “这位是我家东主。”

  她看向许元卿,没有过多介绍,一句东主就一带而过。

  她继续说道:“我家东主委托永宁通远车马行把家眷护送到兖州老家,结果才出城三十多里,车马行的人就动手,杀了所有随行的下人,抢走了所有财物,还绑走了我们两个人,向我家东主要赎金。”

  陈大为一怔:“刚刚那位不是世子殿下吗?这样的事,世子殿下一句话不就能轻而易举的解决?”

  刚罡点了点头:“这样的事,以羽王世子的身份,随随便便交代一下,官府怎么可能不过问,别说官府,节度使大人都会亲自去处置。”

  “事情没有你们想的那么简单。”

  公叔滢滢说道:“你们知道,那个永宁通远车马行幕后的东主是谁吗?”

  陈大为摇头道:“我们当然不知道。”

  公叔滢滢道:“永宁通远车马行幕后的东主叫夏侯琢,你们听说过这个名字吗?”

  陈大为和刚罡对视了一眼,夏侯琢的名字他们当然听说过,这个名字冀州城里的人谁又没有听说过呢,冀州城第一大纨绔。

  公叔滢滢解释道:“永宁通远车马行的当家叫李叱,是个孤儿出身,有一个靠着坑蒙拐骗过生活的师父,所以他从小就学了不少阴狠毒辣,传闻他还和城外的叛军有所勾结,而且还是夏侯琢的结义兄弟,所以有恃无恐。”

  “夏侯琢未必知道他的结拜兄弟坏事做尽,还以为李叱是个讲义气的好兄弟,可是这件事复杂就复杂在夏侯琢对李叱的信任,他觉得李叱不是坏人。”

  陈大为立刻就明白过来,他问道:“世子不好介入,是因为如果一旦夏侯琢也插手的话,这就变成了羽王两个儿子之间的争斗,而羽王似乎更喜欢夏侯琢?我是这么听说的,到底对不对不知道。”

  公叔滢滢点头道:“这是人尽皆知的事,羽王确实更喜欢夏侯琢,所以他更愿意听信夏侯琢的话,李叱就是仗着这一点所以才敢光天化日之下行凶杀人。”

  “世子殿下若是直接插手的话,夏侯琢必然也会插手,到头来,世子若是救不了人,反而还会被王爷责骂,你想想,世子怎么可能会轻易来管这件事?人情冷暖,各人自扫门前雪……”

  公叔滢滢道:“我们东主虽然请到了世子殿下,但是你们看到了,世子殿下不打算出面,所以还是得靠我们自己。”

  陈大为道:“我最痛恨的就是行骗的人没有底线,什么都骗,那是没规矩,也没人格。”

  公叔滢滢眼神闪烁了一下,点了点头道:“两位的名声,我也素有耳闻,之所以请两位来,也是因为两位的仗义之名。”

  她起身一拜:“我们那两位家人的性命,都交托在你们手中,还请两位无论如何也要帮这个忙,至于酬劳,若是两位觉得不满意,还可以再加。”

  许元卿此时此刻恰到好处的问了一句:“你许诺给两位好汉多少酬劳?”

  公叔滢滢回答道:“不管能不能把人救出来,只要两位肯出手帮忙的话,都会有一百两银子的酬劳。”

  “一百两?”

  许元卿眉头一皱,显然有些生气。

  他微怒道:“两位好汉仗义帮忙,你居然只给一百两的酬劳,倒像是打发人一样,我曾多次教导过你们,钱财都是身外物,义气朋友才是最珍贵的东西。”

  他起身,朝着陈大为和刚罡抱拳道:“我手下人太轻慢两位了,我替她向两位道歉,对不起两位好汉。”

  陈大为和刚罡连忙起身还礼,两个人又对视了一眼。

  许元卿道:“不管能不能把人救出来,两位只要肯出手的话,每个人五百两现银的酬劳,不是银票而是现银,若是人救出来的话,两位再各多得五百两现银,若是两位觉得城里不安全怕被报复,我可以安排人送两位出冀州去暂避一阵子,两位不管去哪儿,我都负责车马路费。”

  “好!”

  刚罡立刻就点头道:“既然东主如此豪爽,这件事我们就先答应,不过别着急给我们银子,我今夜先试试能不能潜进车马行里探探情报,如果不能,明天让我兄弟再去试探。”

  许元卿道:“那不行,哪有不给定金的道理,咱们虽然都是诚信之人,可是规矩就是规矩,不能乱了,定金你们是一定要收的。”

  他看向公叔滢滢:“让人把银子送过来。”

  公叔滢滢立刻起身离开。

  没多久,许元卿的手下人就带着两个木盒进来,这两个盒子里分别装了五百两银子。

  许元卿道:“那两位被困的兄弟,虽然不是我的家人,但情如家人,这么多年来,我早就已经不把他们当府中下人看待,所以还请两务必位尽心。”

  陈大为和刚罡收了银子,眼睛里都在冒星星,连忙应承了一声。

  他们两个日子过的也不舒服,两位师父老人家不愿意去做偷盗骗取之事,还给他们俩立了诸多规矩,师父过的苦哈哈,他俩也过的苦哈哈。

  用刚罡的话说,我身为雀门第一顺位的门主继承人,居然要靠在城中打短工混日子,是雀门之耻。

  陈大为说,谁他妈的还不是第一顺位继承人了。

  两个人带着银子从酒楼出来,顺着大街一路往回走,刚罡一边走一边问陈大为:“你信他们的话吗?”

  陈大为道:“一半一半吧。”

  刚罡道:“我连一半都不信。”

  陈大为道:“可是银子给的多啊。”

  两个人嘿嘿笑起来,特别小家子气,其实也难怪,他们俩什么时候见过这么多的银子,别说五百两,一百两都没有见过,不然的话也不会因为一百两就立刻答应下来。

  刚罡自言自语似地说道:“虽然不信他们,可是救人终究不是假的。”

  陈大为嗯了一声:“你师父说过,我师父也说过,害人一命下地狱进油锅,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咱俩救两个人,就是十四级浮屠是吧。”

  刚罡道:“那肯定的,可是浮屠是啥?”

  陈大为摇头:“管他呢,肯定是好的。”

  刚罡嗯了一声,俩人不断的说话,其实是在给自己安慰,因为这是他们俩第一次决定瞒着师父们出来干活,也是第一次和官府的人打交道,这是师父所不许的,但是银子实在是给的太多了,他们没办法拒绝。

  连一丝一毫的抗拒都提不起来,加起来一千两银子,还不够那俩老家伙以后顿顿大鱼大肉的?还不够那俩老家伙顿顿小酒吧嗒吧嗒的?

  “咱俩也没什么本事……”

  陈大为一边走一边说道:“你师父和我师父年纪都不小了,将来万一他俩要是走了,咱俩连一口薄棺都买不起……还曾经吹牛皮说他俩要是没了就给他俩风光大葬……”

  刚罡沉默片刻后点头道:“师父们知道也不会怪我们的,我们是救人,救人终究是没错。”

  这已经是不知道第几次,他提起救人这两个字。

  陈大为看向刚罡说道:“那你今夜去打探消息,小心些,如果永宁通远车马行真的像他们说的那样卧虎藏龙,会很危险,龙潭虎穴一样。”

  刚罡笑道:“放心,你还不了解我的本事。”

  陈大为嗯了一声,沉默片刻后说道:“我知道你为什么打算今夜自己先去探探路,你不是去探路的,你想自己去冒险把人救出来。”

  刚罡是个娃娃脸,肤色还有些发黑的小伙子,他看起来虎头虎脑没什么脑子,可实际上他心思很细。

  陈大为则是个白白净净的人,所以看起来就像是比刚罡精明一些,但是心眼未必就比刚罡多,有些时候,还没有刚罡反应快。

  刚罡脚步一停,沉默了好一会儿后看着陈大为的眼睛认真地说道:“你师父就你一个徒弟,我师父就我一个徒弟,咱俩要是一起去,都把命丢在那,谁给那俩老家伙送终?所以……”

  他笑了笑,尽力让自己看起来轻松些:“第一呢,当然是因为我自信,我比你还是强那么一丢丢的,第二……如果我出事了,这件事你就不要再接了,把我那份银子留下,你那份退回去,有我那份,也足够你养活那俩老家伙,虽然不够给他俩风光大葬,可是也能体体面面。”

  他缓了一口气后继续说道:“我比你大,我是你哥。”

  陈大为:“大不到一岁。”

  “那也是大。”

  刚罡把自己手里的盒子放在陈大为怀里,笑了笑说道:“你把银子带回去,先藏好,别给那俩老家伙发现了,如果……如果明天一早我没能回来,你再跟他俩说。”

  陈大为道:“如果你今夜没能得手,尽力活着出来,你今夜动手我不插手,你要是没成功,但是活着出来了,明天我去办,你也别插手。”

  他看着刚罡笑起来:“说好了,总得活着一个。”

  第二百八十三章 拼桌吗?

  在最原始的时代,统治夜晚的凶物和统治白天的凶物不是一个群体,可是自从人开始统治世界之后,不管黑夜还是白天,人都不会再把这统治权交还给原始。

  而在人的这个群体之中也有一个认知,那就是夜晚的罪恶要远远多于白天。

  进而有人引申出,夜晚属于罪恶。

  如果当罪恶已经不需要夜晚的遮掩,而是在光天化日朗朗乾坤之下,那么就说明这个时候的社会出问题了。

  刚罡坐在距离车马行不远处的一家酒楼里吃晚饭,他决定今天晚上一定要奢侈一次,因为这一趟的活,生死未卜。

  车马行里的人都是悍匪,用陈大为的话说,就是龙潭虎穴,他自己知道自己的本事,但是他也知道天外有天人外有人。

  现在的刚罡不想那么多,只想奢侈的吃一顿饭,所以他点了两壶酒,三个菜,还有四个白面馒头。

  如今还能开酒楼且有粮食供给的酒楼,东家的身份自然都了不得,冀州城从很久之前就开始管制粮食,寻常老百姓每户每天只能买一斤,而且贵的离谱。

  一盘辣子鸡丁,一盘油焖青菜,一整只皮烂肉酥的肘子。

  他从来都没有一个人吃过这么多菜,从来都不敢如此奢侈,这是梦里才有的事,所以他有些激动。

  他看着这桌子上的三盘菜两壶酒,甚至有些冲动想要高歌一曲。

  他也不知道为什么会有这样的念头,可确实是越来越忍不住,不能高歌一曲,那就长长的吐出一口气,那不是叹息而是欣慰和幸福。

  就在这时候,他看到有个人溜溜达达的上了二楼,也选了一个靠窗的位置,这个人看起来有些奇怪,他走路很轻,每走一步脸色都会有微微的变化,像是在忍着疼。

  这个人年纪不大,坐下来后也点了三个菜,一碗红烧肉,一盘滑溜肉片,一碗水煮肉片。

  三盘都是肉,所以刚罡心说这个家伙一定是大户人家,他自己咬了咬牙点了三个菜,还有一个素的,这个家伙居然要三个肉菜,而且都是下饭菜。

  “小二,来一盆米饭。”

  那年轻人朝着小二说了一声,刚罡又是一怔,一盆米饭?

  那小二笑呵呵的样子一看就认识这个人,他问那个年轻人:“李公子,今天怎么一个人过来吃饭?”

  那个要了三个菜一盆饭的人,当然是李叱。

  李叱做贼似的往外边看了看,然后嘘了一声,他压低声音对店小二说道:“我受了点伤,家里人就说我要吃的清淡些,我已经吃了三顿白粥咸菜了,我受不了了……”

  小伙计哈哈大笑,点头道:“放心,我给你放风,车马行里的人出来,我就提前给你报信。”

  李叱挑了挑大拇指:“就是这个意思……我是偷偷跑出来的,若是让他们知道了我出来吃饭,一定会被骂的生不如死……”

  他看向小伙计说道:“快一些,我赶时间,还得偷偷回去呢,家里一群大老虎,可凶可凶了。”

  小伙计笑着应了一声,小跑着下楼去了。

  刚罡更感兴趣的是,那个小伙计说这个年轻人是车马行的人,还管他叫了一声李公子,所以刚罡想着莫非这么巧?面前这个人就是公叔滢滢说的那个十恶不赦的大坏蛋。

  这个大坏蛋,有点不一样啊。

  所以刚罡决定试探一下,于是他对李叱笑了笑道:“这位兄弟,你也一个人吃饭?”

  李叱看了看他,他觉得这个肤色有些发黑娃娃脸的小伙子应该是个实诚人,面相如此。

  “嗯,一个人吃。”

  刚罡道:“我也是一个人吃,一个人吃饭有些孤单。”

  李叱道:“我不孤单,我是偷吃,一个人吃独食,吃独食的时候哪有什么孤单……”

  刚罡心说这位十恶不赦的坏人,你的话说的我都不好接话。

  但他还是笑了笑说道:“可是一个人吃饭终究没有意思,有些闷得慌,你看,我这里有三个菜,你刚刚也点了三个菜,如果我们拼桌吃饭的话,我们两个就有六个菜了。”

  李叱摇头道:“相信我,我们两个拼桌吃饭的话,是我有六个菜了,不是咱俩。”

  刚罡又怔住。

  但他还是没打算放弃,整理了一下措辞后说道:“这酒楼就你我两个人吃饭,聊一聊也是好的。”

  李叱道:“这位兄弟,你吃你的,我吃我的,咱俩别在一桌吃饭,但是可以这样聊天,我是为你好。”

  刚罡也不好再过勉强,所以点了点头,他特意换了个位置,坐到自己刚刚位置的对面,这样就和李叱面对面了。

  “刚刚听小伙计说,你是旁边车马行的人?”

  刚罡问。

  李叱点了点头,然后看向他桌子上的菜,刚刚刚罡挡着呢,所以看不到,此时看到了,李叱就忍不住说了一句:“快吃吧,一会儿肘子凉了就会腻,还有你那盘油焖青菜,看起来是素菜,但用的是荤油,所以你也得趁热吃。”

  刚罡心说这个家伙……为什么对吃的如此在意?

  他一时之间也不知道找个什么话题继续,只好应了一声后一边喝酒一边吃饭,一杯酒下去,然后扒拉两口饭,吃几口菜,看着就像是吃的很香的样子。

  李叱看着他吃饭就觉得亲切,这样吃饭的人才是吃饭,有些人吃饭是为了喝酒,忘记了吃饭本身的目的是为了填饱肚子。

  不多时,李叱要的饭菜上来,三盘菜摆好,一盆饭放在李叱面前。

  李叱回头看向小伙计:“来个大一些的勺子。”

  小伙计给了李叱一个我懂的眼神,很快就给李叱拿过来一个木勺,就是那种比较大的汤勺。

  刚罡被李叱这一盆饭吓了一跳,他以为,李叱说的一盆,就是比碗要大一些的那种汤盆,哪里想到李叱的盆,是和洗脸盆差不多的木盆。

  几乎是一平盆的米饭,冒着热气。

  李叱低头闻了闻白米饭的香味,舒服的吐出一口气。

  然后他把三盘菜全都直接倒在了米饭上,分开三个区域那么倒的,看起来像是个三色盖饭,当然人家这盖饭量比较大。

  然后李叱拿起木勺开始吃,刚罡看着李叱吃,眼睛睁的越来越大,嘴巴也一样是不由自主的张的越来越大,啪嗒一声,他嘴里的东西都掉下来落在桌子上了。

  李叱吃饭,风卷残云。

  一个木勺上下翻飞,米饭拌菜,一口一口的往嘴里送,那大口大口吃饭的样子,让人看了都觉得自己也饿的受不了,就想吃。

  没多久,李叱那一大盆饭就吃掉了一小半,他抬起头看了看刚罡,见那个人一脸惊讶的看着自己,于是他不好意思的笑了笑。

  刚罡抿了抿嘴,就好像是他在吃,低头看了看自己那四个馒头,点菜的时候还怕人家笑话他饭量大,此时看到李叱,心说自己这算个啥?

  他看李叱吃东西,觉得自己也更加饿了起来,于是低头吃他的,那边的低头吃他也低头吃,俩人谁也没说话,如同在比赛一样。

  刚罡吃掉了四个馒头三盘菜,其中就包括一整只猪肘,而李叱那边的一盆饭已经吃完了。

  刚罡一抬头,就看到李叱正靠坐在椅子上,轻轻的抚摸着自己的肚子,那样子像是舒服的不得了。

  刚罡叹了口气,抱拳道:“多谢刚刚不吃之恩。”

  李叱笑了笑道:“这位兄弟,实在是不好意思,其实我现在吃的比原来还稍稍少一些呢,下次咱们再拼桌吃饭,我请你。”

  刚罡突然间想到了个计策,然后起身说道:“李公子是吧,我能求你一件事吗?”

  李叱本已经起身要走,听到这句话又停下来,回头看向刚罡问道:“怎么了?”

  刚罡把钱袋子取出来往下倒了倒,里边只滚出来一枚铜钱。

  李叱明白过来,点头道:“这顿算我请你的,你直接走就是了,我和掌柜的说一声。”

  刚罡摇头道:“这一顿的饭菜钱我已经结过了,这是剩下的,我本来想着,吃完这一顿就算了,明天一早出冀州城,听天由命,城里的日子我过不下去,没钱没势,今天不知道明天怎么活……我有一把子力气,如果你的车马行里还招人的话,能不能收留我?我不要工钱,管吃管住就行。”

  李叱看了看那他桌子上吃的那干干净净的样子,叹了口气后说道:“管饭就行按理说挺好的条件,可是你提出来我就觉得需要考虑一下……”

  刚罡脸色有些尴尬。

  李叱哈哈大笑道:“和你开玩笑的,你除了有一把子力气之外,还会什么?”

  刚罡想了想,回答:“我会一些功夫。”

  “会功夫……”

  李叱思考了一会儿,然后点了点头:“你跟我回去吧,到车马行里再说。”

  刚罡连忙说道:“不要为难,我也是……”

  李叱道:“我没有为难,我的意思是,在这说自己穷困潦倒不好,都是男人,谁还没有面子,有什么事回车马行里再跟我说。”

  刚罡心里一震。

  李叱道:“走吧。”

  他转身往楼下走,刚罡看得出来李叱步伐有些不对劲,应该伤的确实不轻才对,在那一瞬间他想过要出手拿下李叱,只要拿下李叱还愁不能把人交换出来?

  可是也不知道为什么,最终他没有动手,而是过去扶着李叱的胳膊。

  “受伤了?”

  李叱嗯了一声,笑了笑说道:“只要不是嘴受伤,我都不碍事,别耽误我吃饭就行。”

  刚罡侧头看了李叱一眼,他心里突然之间那种犹豫就变得重了起来,可是他也很清楚,坏人如果不会装模作样的话,那就不是一个合格的坏人了。

  就像是他师父说的曾经的雀门门人,整天背诵着门规,可是什么伤天害理的事都干了,却一个个依然道貌岸然,用一句盗亦有道来做自己的遮羞布。

  他不轻易相信公叔滢滢那些人说的话,他也不轻易相信李叱现在的样子。

  原始的世界里,有些动物会用变色来保护自己,但并不是每一种动物都会变色。

  人不一样,每个人,从一出生开始,就都会变色了。

  第二百八十四章 你走吧

  李叱带着刚认识的这个小伙子回到永宁通远车马行,此时天色才刚刚黑下来没多久,后院唐匹敌带着士兵们正在加练,所以李叱就没有带这个小伙子到后院去。

  前院大厅门口,高希宁站在那等着李叱回来,李叱看到她的那一刻秒怂,连忙解释道:“我是实在趴的有些累了,所以出去溜达了一圈。”

  高希宁道:“溜达到了松鹤楼呗,然后觉得走的有些饿了,就顺便吃了些东西。”

  李叱:“……”

  他讪讪的笑了笑道:“你老人家是怎么知道的?”

  高希宁道:“看你没在屋我就知道你大概是吃不下白粥咸菜,本来要偷偷去松鹤楼给你买些吃的回来,我买好了吃的还没出松鹤楼的大门,就看到你鬼鬼祟祟的过来了,于是告诉小伙计别说我来过,我在他们的一楼藏了一会儿,你上楼之后我回来的。”

  李叱叹道:“他说好了给我报信的。”

  高希宁转身:“既然你都吃好了,那我就回去了。”

  李叱连忙说道:“你买回来了什么吗?其实我还能再吃点。”

  高希宁道:“买了,但是我不打算给你吃,而是我自己吃。”

  她猛的一回头,哈哈大笑道:“我也吃不下白粥和咸菜了,我就不该说你吃什么我陪你吃什么,哈哈哈哈……”

  刚罡看着这俩人都懵了,所以这是两个出去偷吃的人?

  李叱抬起手,扬了扬手里的食盒:“其实我也给你带回来了,要了你爱吃的狮子头和焖罐笋片。”

  李叱跟着高希宁进门,然后发现桌子摆着饭菜,一盘滑溜肉片,一碗红烧肉,一碗水煮肉片,居然和李叱在松鹤楼里点的菜一模一样。

  李叱道:“我想吃什么,你是怎么猜到的。”

  高希宁哼了一声,有些小得意。

  她坐下来后压低声音说道:“你还能吃点不能?他们都在后院呢,我没敢回去,怕挨骂,打算自己在前院偷偷吃,又怕你没吃饱,所以想等你一会儿。”

  李叱也压低声音说道:“我吃饱了,但是我还能吃点。”

  高希宁道:“那就再吃点吧。”

  李叱:“好的呀。”

  两个人说话的声音都很轻很轻,跟做贼似的,刚罡看着这俩人,心说这算什么?怎么比我这个外人还像是做贼的呢?关键是他这个外人,真的是个贼啊。

  李叱对高希宁说道:“这是我刚认识的朋友,他叫……忘了问了。”

  高希宁声音轻轻地说道:“名字好奇怪啊,四个字的,他姓忘?”

  刚罡:“……”

  此时此刻,他心里不得不产生一种怀疑,面前这个男人如果是李叱的话,在松鹤楼里见到的那一幕,让他确定李叱就是个吃货。

  又看到这个漂亮到不像话的小姑娘,是不是吃货他还不确定,但是肯定心眼不多。

  忘了问了……你才叫忘了问了,你一家都叫忘了问了。

  李叱回头问道:“朋友,你叫什么名字?”

  刚罡回答道:“刚罡。”

  李叱点头,刚罡心说总算有个正常的时候,然后就看到李叱一脸期待的看着他,不见他说话,李叱问:“刚刚怎么了?你还没说完呢。”

  高希宁反应过来,她试探着问:“你的名字叫刚罡?”

  刚罡松了口气,心说总算不用自己去解释什么了,就因为这个破名字,每次有人问他的时候,他都要和人解释好几遍,然后人家就会哈哈大笑。

  李叱坐在那琢磨了一会儿,然后问:“这个名字给你很多困扰吧。”

  刚罡嗯了一声:“有点。”

  李叱问:“你还能吃吗?”

  刚罡摇头:“我吃不下了……”

  李叱道:“那我俩吃,实在是有些不好意思,你可以去旁边坐下来等我们一会儿。”

  刚罡好奇的问了一句:“你刚刚吃下那么多东西,现在居然还能吃得下?”

  李叱道:“你有女朋友吗?”

  刚罡摇头道:“我没有。”

  李叱叹了口气后说道:“那我就不说太过分了的话了……我不是还能吃下去多少,而是喜欢陪她吃饭。”

  刚罡:“这是不太过分的话吗?”

  他也叹了口气,转身走到一边坐着去了。

  刚坐下,就看到高希宁正在和李叱说着什么,声音很轻,可是刚罡会读唇术,所以他知道那个女孩子说的是……当着别人的面我就不敲你了,算你欠我一个脑镚儿。

  李叱嘿嘿笑了笑。

  然后刚罡就看到那个漂亮的女孩子给李叱夹菜,他仔细回忆了一下这些年的经历,他没觉得女孩子这么好骗的啊。

  然后他发现李叱果然说谎了,因为他吃的下去!

  他根本不是像他说的那样已经吃不下去多少,而是吃的下去很多!

  高希宁在桌子底下用脚踢了踢李叱,压低声音说道:“你别陪我太久,你的朋友还在那边等你,你这样显得很失礼。”

  就是因为这句话,刚罡读出来了,所以他心里的怀疑越发的重了起来。

  这样的两个人,真的是公叔滢滢说的那种无恶不作的人?

  李叱连忙擦了擦嘴,起身,歉然的走到刚罡身边,他拉了一把椅子坐下来,回头看了看高希宁说道:“你一会儿吃好了直接回去休息,放着我来收拾。”

  高希宁点头,她知道李叱是有话要和那个人说。

  所以她也起身离开,和刚罡道了个歉后出门走了。

  李叱看了一眼刚罡腰带上别着一个烟斗,他笑了笑说道:“习惯抽烟的话就抽吧。”

  刚罡摇头:“没事,不用了。”

  李叱伸手把桌子上的茶壶拿过来,给刚罡倒了杯茶,他一边倒茶一边问道:“打算什么时候动手?”

  刚罡刚要说一声谢谢,手都已经伸出去要拿那杯茶,突然就停在半空中,他看向李叱,发现李叱并没有什么异样,倒了茶之后李叱坐直了身子,看向刚罡,他笑了笑说道:“你应该至少有三次想动手,但是都忍住了。”

  刚罡摇头道:“我只是想试试你的身手,大家都是习武之人,难免……”

  李叱道:“你怎么知道我是习武之人?”

  刚罡一怔,又解释道:“你是李公子,冀州城里很多人都听说过你的名字,而且你之前和北境第一高手罗境在擂台上交手过,所以我知道你,当时我看到了。”

  李叱道:“在松鹤楼里,你第一眼看我的时候,并不是认识我的眼神,所以你不可能是在擂台比武的时候见过我,你应该说是听说的就好些了。”

  刚罡脸色已经变了,眼神也变了。

  李叱又道:“知道我为什么没有喊人直接把你拿下吗?就是因为你至少三次想动手但没有动手,你看得出来我受了伤,在松鹤楼的时候你第一次想动手,忍住了,你过来扶着我。”

  “在走回来的路上,你低头看了自己的腰带两次,看的都是这个烟斗,刚刚我问你的时候特意看了一下,你的烟斗里没有抽烟过的痕迹,所以你不抽烟,路上你低头看了两次,是两次想动手。”

  李叱问:“为什么你忍住了?”

  刚罡缓缓吐出一口气后说道:“因为你受伤了,胜之不武。”

  李叱点了点头,然后问:“那你是来杀人的,还是来救人的?”

  刚罡沉默片刻后回答:“救人的。”

  李叱嗯了一声,起身离开,刚罡坐在那一时之间有些不知所措,他没有想到李叱居然看得这么准这么狠,也没有想到对方看出来了却也没有动手。

  不多时,李叱回来,他没有进屋,而是站在门口对刚罡说道:“你可以走了。”

  刚罡起身,缓缓吐出一口气,他知道今天不可能打的起来,也许是人家根本就没把他放在眼里。

  走到门口他愣了一下,因为他看到院子里有两个人在,那两个人被捆绑着,看起来被打过,而且打的不轻,两个人还都处于昏迷状态,看着人事不省。

  李叱道:“带上人可以走了,我让人给他们俩灌了些药,已经昏睡过去,听不到我和你说了些什么,你这样的人到我这里来救人,要么是被人骗了,要么是被人胁迫,不管是被骗了还是被胁迫,人我都给你。”

  刚罡看着李叱,眼睛里都是不可思议。

  “为什么?”

  他问。

  李叱道:“你是一个因为我受伤都不肯出手的人,光凭这一点我就可以把人给你了,如果不把人给你,骗你来或者胁迫你来的那些人,一定会难为你,这两个人的命加起来换你的命都不够。”

  说完之后李叱做了个请的手势:“走的时候记得别走门,因为此时此刻外边一定有人盯着,你走门的话他们会怀疑。”

  说完李叱转身就走了,连多一句话都没说。

  刚罡站在那,感觉自己跟做梦一样,他来之前考虑过无数种可能,甚至也已经做好了死在这的准备,却没有想到会是这样的结果。

  后院。

  高希宁问李叱:“他不会有事吧?”

  李叱摇了摇头:“应该不会,只要他是跳墙出去的,外边的人就不会特别怀疑。”

  他看向高希宁说道:“我更不愿意你出门,你知道外边有人盯着咱们车马行,万一有人要对你不利……”

  高希宁笑道:“我也知道外边你安排了多少人,而且我还戴了帽子和面纱,你也看到了我身上穿的还是男装,但我记住了,下次我不随便出门……哪怕我馋了。”

  李叱抬起手在高希宁脑门上敲了一下:“算是扯平了。”

  高希宁嗯了一声,然后懵了一下,她问李叱:“不是你欠我一个吗?”

  李叱道:“我这不是还了吗?”

  高希宁看着李叱,李叱一本正经地说道:“你仔细想想,是不是这个道理,我欠你一个,我还你一个……”

  第二百八十五章 为什么是他

  高希宁仔细想了想后看向李叱:“我一直都想不明白一个问题,刚刚那个小伙子或者是被骗了或者是因为别的什么缘故来的,但他不像是个坏人。”

  她问:“所以一个国家的律法,到底是给好人定的,还是给坏人定的?好人要遵守,坏人却不必,什么事都能做的出来,可以骗也可以威胁。”

  李叱一怔,他还没有去想过这样的问题。

  “律法应该是制约坏人,保护好人的对吧。”

  高希宁道:“可是似乎没有什么作用。”

  李叱想了想后回答:“就算没有了制约,律法的存在也是一个标准,标准之上的是好人,标准之下的是坏人。”

  “如果没有制约,这个标准又有什么用?”

  李叱道:“在一个好的时候,律法的作用就会很大,现在这样的大楚,律法就形同虚设。”

  高希宁点了点头:“那,执法的衙门,是不是应该不被地方官府制约才对?地方官府的人,制约了执法的衙门,也就是制约了律法,而不是被律法制约,所以需要有一个衙门,不被任何其他衙门干涉和约束,这样才能最大可能的保证律法的公正。”

  李叱道:“这么想有道理,不过你想过没有,这个不被任何人约束的执法衙门,如果一旦开始知法犯法的话,没有人能控制的住,比如现在大楚的缉事司,当初大楚皇帝让太监建立缉事司的目的,就是建立一个独立于朝廷之外的执法衙门。”

  “那是大楚的皇帝用错了人。”

  高希宁问:“如果是一个衙门,直接对皇帝负责,皇帝自己是这个衙门的制约者,而不是交给别人,是不是就好了许多。”

  李叱道:“是好了许多,但有一个前提条件,那就是这个衙门都在历代皇帝手中紧握,而每一代皇帝都不是昏聩之人。”

  高希宁道:“现在的皇位传承,是长子为尊,如果改变一下的话,皇帝从子嗣之中挑选最优秀的人作为继承者,这样是不是好一些。”

  李叱摇头道:“谈何容易,第一,做父母的看重嫡亲,尤其是皇帝与皇后的孩子,其他妃子的孩子再优秀也没有什么意义,要乖乖的退到后边去,第二,抛开偏心不说,如何来界定这个优秀的含义,太难了。”

  高希宁道:“你多想想。”

  李叱噗嗤一声就笑了:“我为什么要多想想这个,替皇帝操心。”

  高希宁笑了笑,没说话。

  李叱道:“不过你说的对,一个强力的霸道的执法衙门,绝对不能随随便便交给别人。”

  高希宁点了点头,若有所思。

  夜色很美,夜很宁静,两个人坐在院子里聊天,此时此刻已经夜深,加练的士兵都已经回去睡下,院子里只有他们两个在这,若是别人看到了的话,大概会觉得他们两个在静悄悄的说一些只有两个人听到的情话,哪里能想到他们俩居然说的是这个。

  怎么想都有些不太正常,这似乎不是这个年纪的少男少女应该去想的问题。

  所以,这也许就是李叱和高希宁不同于常人的地方。

  昭月大街是冀州城横七竖七的主街之一,在南城,昭月大街两侧的门店林立,和大楚都城的构造不同,冀州城的构造显得很开放,都城里都是坊市,宵禁指的是坊市之外的主街不准有人随意行走,坊市之内,约束的还算相对轻松。

  每一片坊市都有围墙,像是一个一个独立的城中城,冀州这边不一样,这样的开放对于百姓们来说似乎稍稍好一些,但对于官府来说,不似管理坊市那么方便。

  李叱没有去过都城,但他听说过都城的坊市构造,他想想就觉得不喜欢。

  昭月大街南侧的一条巷子里,刚罡扛着两个人很艰难的回到这,他要避开那些眼线,要避开巡城的人,再加上扛着两个分量不轻的男人,过程之艰难可想而知。

  但他不想就这么把人交出去,如果他想的话,出了车马行不久之后,他只要在大街上站着不动,就肯定会有人过来把那两个人接走。

  小院的门吱呀一声开了,当刚罡看到陈大为在他家院子里的时候,他就知道陈大为应该已经把事情对两位师父说了。

  “师父知道了?”

  一进门,刚罡就问了一句。

  “知道了,不是我主动说的,他们俩,老狐狸……”

  陈大为无奈的回了一句。

  刚罡知道陈大为不会主动提及,要说也是天亮之后才会说,他把其中一个人交给陈大为,然后快步进了屋子。

  两位师父就坐在客厅里,两个人的脸色都有些不好看。

  “跪下!”

  刚财努叱一声。

  刚罡扑通一声就跪下了,陈大为条件反射似的也跟着跪下了。

  刚财怒道:“你们两个太放肆了!”

  陈大为的师父陈有为瞪了俩人一眼,又看向刚财说道:“事情都已经发生了,现在不是骂他们的时候,还是应该想想接下来怎么办。”

  刚财瞪着陈有为道:“都是你惯的。”

  陈有为道:“你这老狗,怎么发起脾气来谁都咬?”

  刚财道:“这两个小兔崽子不是你惯出来的?”

  陈有为哼了一声,不说话了,刚财的性格确实更严苛一些,陈有为则不同,他觉得孩子要是被约束的太紧不好,所以如果说刚财像是一位严父的话,他很多时候更像一位慈母。

  这俩老兄弟,往常也确实都是一个红脸一个白脸的配合。

  “你为什么还把人带回来了?”

  刚财瞪着刚罡问了一句。

  刚罡连忙把事情经过说了一遍,他看向师父说道:“我怎么看都不觉得李叱他们那些人像是无恶不作的恶人,我和陈大为应该是被骗了,带回来是想问问这俩,事情到底是怎么回事。”

  “糊涂!”

  刚财眼睛都瞪圆了,他努叱道:“人不带回来,不管谁是谁非,这件事就算到此为止,就算找你们的人凶恶,想杀人灭口,我们拿了银子离开冀州就是了,可是你把人带回来没有交出去,这是越陷越深!”

  刚罡道:“师父,我不想做个是非不明的人,这是师父你教我的。”

  刚财气的上去就要给徒弟一脚,陈有为一把就把他给凌空拉回来了,陈有为道:“孩子说的没什么错啊,把事情搞清楚了,心里踏实些。”

  刚财怒道:“这事和咱们没关系,都已经牵扯到了羽王的两个儿子,是咱们能插手的事?就算你们是为了银子,为了让你们的师父过几天好日子,那活干了就干了,干活不打听雇主的事这是规矩!有多少人,是因为打听了不该打听的而被灭口?”

  刚罡摇头道:“师父,我之所以想搞清楚,是因为我觉得如果我和大为被骗了,不管我们打听不打听,我们都可能被灭口,既然如此,何必不弄清楚了再说?”

  刚财怒道:“我怎么会有你这么蠢的徒弟。”

  陈有为道:“你自己选的,再说了,你敢说他和你年轻时候不是一模一样?”

  刚财道:“放屁!我有这么蠢?”

  他沉默片刻,叹了口气道:“就算我年轻时候也这么蠢,但最起码我年轻时候比他长得俊。”

  陈有为:“呵……啐!”

  刚财缓了口气后说道:“把人弄醒了,问清楚,然后把人再弄晕扔到大街上去,咱们得换个地方住了。”

  刚罡说道:“我觉得那李叱是个大有作为的人,他能把我放出来,把人交给我,这份心胸气度,我很佩服。”

  陈大为道:“你的意思是,把事情搞清楚后,我们去投靠李叱?人家未必会收留我们……”

  陈有为想了想后说道:“事情都已经到了这一步,先搞清楚再说吧,不过……你师父说把人丢到大街上,不行,要灭口,不能留。”

  刚财吩咐道:“去打一些水来,把他们两个泼醒。”

  与此同时,许家。

  公叔滢滢从后门进来穿过后院,急匆匆到了许元卿的书房外边,轻轻叫了一声,许元卿还没有睡,立刻就打开了书房的门。

  “东主。”

  公叔滢滢急切道:“那个叫刚罡的人得手了,我们的人看到他把人救了出来,但他没有把人留给我们,而是故意避开我们的人走了。”

  许元卿沉思片刻后说道:“大概是想从我们这要更多银子罢了,以尧不圣他们两个来要挟我们,这些江湖上的下三滥大概都如此不堪。”

  公叔滢滢道:“本来就是要灭口的,现在看来,这两个人和他们的师父,都不能留。”

  许元卿点头道:“你认识江湖上的人比较多,现在就去查那两个人住处何在,今夜就不能把人放过了。”

  “是!”

  公叔滢滢应了一声,转身出门,许元卿在她身后又说了一句。

  “你多加小心。”

  “我……知道了。”

  公叔滢滢回头看了许元卿一眼,快步离开。

  刚罡家里。

  刚财和陈有为两个人坐在那,看着俩徒弟把人弄醒,那两个家伙趴在地上面朝下,也不知道被灌了什么药,竟是昏睡的如此深沉,两桶水泼下去都没醒过来。

  “把人翻过来泼,笨不笨?”

  刚财瞪了他徒弟一眼后说道:“一直朝着他屁股泼水,你当他们屁股能比脑子先一步醒过来?”

  刚罡讪讪的笑了笑,动手把石苏翻了过来,刚财看了一眼,脸色一变:“石苏?”

  陈有为嗯了一声:“原来风雷门的三当家。”

  陈大为把另外一个翻过来,刚财看过去,想看看这个人又是冀州城江湖上的哪位大人物,在陈大为把尧不圣翻过来的那一刻,刚财就猛的站了起来,陈有为也立刻站了起来。

  两个人对视了一眼,脸色都有些发白。

  “为什么是他?!”

  “这怎么可能?!”

  第二百八十六章 走不了了

  岁月可以带走很多东西,甚至包括人类自以为是的头脑,这其中又会细化成记忆和思维,人足够老了之后,回忆和思维都是不完全的。

  但有些刻骨铭心,拼了命的想忘掉都没有那么容易。

  刚财有些发颤的走到尧不圣身边蹲下来,仔仔细细的看着那张脸,然后回头看向同样一脸惊讶的陈有为问道:“是……是他吗?”

  陈有为不敢确定的回答道:“是他吧?”

  刚罡和陈大为两个人都觉得有些不对劲,他俩对视了一眼,然后几乎同时的问出来。

  “他是谁啊。”

  作为如今千门的门主,陈有为曾经把师门为何没落的事和徒弟陈大为说过,不管是陈大为还是刚罡,他们两个都不觉得师父们做错了。

  有些罪恶和耻辱,不能容忍。

  可是对错本来就是相对的,而这个相对又不是单方面相对,是多方面的,对于良心来说,对于被害者来说,当初刚财和陈有为两个人的选择是对的,可是对于他们各自的师门来说,又是错的。

  总是有人会说,这个世界上分对错有那么难吗?对错是最一目了然的事。

  阅历深一些的人,绝对不会说出这样的话,因为他们都知道对错没有那么肤浅。

  “他是当年那个孩子……”

  陈有为叹道。

  他徒弟陈大为没明白过来,问道:“哪个孩子?”

  “井里那个。”

  陈有为语气有些低沉地说道:“就是那口本应该淹死一家三口的井。”

  “十几年多没有见过他了。”

  刚财蹲在语气很复杂地说道:“我以为他会回去和他母亲相依为命,他经历过那么大的苦难,抵抗过那么大的罪恶,我觉得他不该会变成一个……”

  他的话没有说出口,因为他不想承认。

  “我们救了什么?”

  陈有为看向刚财,眼神里都是失望,甚至是绝望。

  “我们救了个什么?”

  刚财也自言自语了一句。

  就在这时候尧不圣哆嗦了一下,然后缓缓睁开眼睛,在光线回到眼睛里的瞬间他忽然间动了,两只手疯狂的挥舞,似乎是想把什么逼退。

  “尧公子。”

  陈有为叫了一声,还在不停胡乱挥舞双手的尧不圣忽然停了下来,他茫然的往四周看了看,他停下来,只是因为已经有好多年没有人叫出过尧公子这个称呼。

  “谁?!”

  尧不圣一边揉着眼睛一边喊:“是谁!”

  “我。”

  陈有为看着尧不圣那狼狈且茫然的样子,缓缓吐出一口气:“我,我们。”

  刚财上前一步,站在陈有为身边。

  尧不圣的视线总算是恢复了一些,他眨了眨眼睛,再看过去,然后脸色大变。

  “你们……你们为什么在这?这又是哪儿?”

  尧不圣下意识的问了一句,然后扑通一声跪下来:“两位恩公。”

  这一幕,把刚罡和陈大为两个人都看懵了,过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这个人是谁……三十年前,冀州城里的雀门和千门联手,把一个大户人家骗的家破人亡。

  那家的男主人最终羞愤之下投井自杀,他的妻儿也随他而去,可是在女主人抱着独子跳下那口井之后不久,刚财和陈有为就偷偷把两个人救了上来。

  母子二人第二天离开了冀州,一别就是十六年,十六年后,那个长大成人的孩子归来报仇。

  “居然……是他。”

  刚罡的眼睛里都是不可思议,这个世界是太小了吗?

  陈大为也觉得有些难以置信,怎么可能这么巧合就遇到了当年的那个孩子,他不是已经远走高飞了才对吗,怎么会回到冀州,又成为公叔滢滢那些人的一伙?

  “你起来吧。”

  陈有为上前把尧不圣扶起来,上上下下的看了看:“尧圣,尧公子,我们十几年没有见过了,我也以为此生都应该不会再见到,想不到你居然在冀州城里。”

  “我……我已经不叫尧圣了,我给自己的名字里加了一个不字,我现在叫尧不圣。”

  尧不圣有些愧疚的看向陈有为说道:“恩公,我也不是一直都在冀州,是最近才回来的,有人高价请我来做一些事,事情没有成……”

  他忽然反应过来,问陈有为道:“是请我做事的那些人,又请了恩公来救我们两个?不……”

  他的脸色变幻了一下,警惕地说道:“那些人做事怎么可能这么仁义,他们是请了两位恩公来杀人灭口的吧。”

  他往后退了一步,手下意识的往腰间去摸,他想摸他的兵器,可是他的兵器早就已经不见了,如今大概在车马行里。

  “你走吧。”

  刚财摇了摇头后说道:“就当我们没有见过,也就当十几年前我们没有帮过你,你离开冀州的时候和我们说过,回去之后就好好陪着你的母亲,陪她安度余生,你说,你想去做一个普普通通的人,再也不想杀人了,我没有想到十六年后的今天,会在这样一个场合见面,这样的见面对你我来说,都有些难堪。”

  “算了吧。”

  尧不圣一摆手说道:“话说的好听,做一个普普通通的人?我和我娘找了一个小县城隐居下来,我出去做苦工赚钱,回家之后看到的却是家里被贼人洗劫过的惨像,我母亲被贼人几刀捅死,家中仅有的一点米都被抢走,你来告诉我,我想做一个普普通通的人,世上容得我普普通通的活着吗?”

  他指了指自己,嗓音沙哑地说道:“我为什么要把自己的名字里加上一个不字?名字是我父亲取的,他说希望我像我的名字一样,做一个人人敬仰的圣人,我呸!”

  尧不圣怒道:“他如果不是去赌的话,家里也不会遭逢大难,我恨那些害得我家破人亡的人,我也恨我的父亲,如果不是因为他的话,我和母亲也不至于流浪那么多年,好不容易找了个地方住下来,却又被一群偷东西的小贼杀了……”

  他抬起手指向刚财说道:“我不想做什么狗扯的圣人,你们也别在我面前装圣人,当年的救命之恩,还有协助我报仇的大恩大德我没有忘,但你们也不要逼我,谁都想活着。”

  刚财道:“我说过了,你可以走了,就当我们没有见过,也从不认识。”

  尧不圣点了点头:“希望你们说话算话……以后也不会再见面了,两位恩公,就此别过吧。”

  他没敢转身往外走,而是倒退着往屋子外边撤,他不敢不防备,他此时此刻已经不想相信任何人。

  可就在这时候,原风雷门三当家石苏站了起来,其实他早就已经醒了,只是没有搞清楚什么状况就一直还装着没有苏醒,他从来都不是一个没有心机的人。

  此时听清楚了尧不圣那几个人的对话,他虽然不知道说的是什么意思,但看起来那些人和尧不圣是旧识。

  尧不圣要走,他也不能再留下来,可是他觉得这几个人既然是许元卿派来灭口的,他又不似尧不圣那样认识这几个人,所以唯一的办法就是先下手为强。

  所有人都看着要出门的尧不圣,却唯有尧不圣看到了石苏在陈有为身后缓缓站了起来。

  尧不圣的眼神一变。

  陈有为立刻就反应过来,马上回头,可是却已经晚了。

  石苏一把掐住陈有为的脖子,顺手把陈有为腰间挂着的匕首摘了下来,他手一甩把匕首的鞘甩掉,用匕首顶着陈有为的心口。

  “你们这是演了一出什么好戏?”

  石苏笑了笑道:“看起来好像还不错,关系有点复杂啊……不过,我跟你们不认识,我只想走,你们都后退,千万别让我以为你们要对我动手,不然的话我不介意和你们同归于尽,杀一个就够本,多杀一个就赚了。”

  他推了陈有为一下。

  “往前走,护送我出了这再说。”

  陈有为只好往前走,那把匕首已经戳破了他的衣服,也戳破了他的肉皮,血液开始缓缓流出来,逐渐把衣服浸湿了一小片。

  天气已经有些热,陈有为身上的衣服并不厚重,所以血液把衣服染红,很快就被陈大为他们看到。

  “师父!”

  陈大为惊呼了一声。

  陈有为对他微微摇头,示意他不要乱动。

  尧不圣说道:“石苏,你把他放了,他是我的老朋友,我保证他们不会难为你,你相信我。”

  石苏哼了一声:“尧不圣,不是我不信任你,而是我现在谁也不能信,东家要灭口,我刚刚听到你们说什么了,老子的命老子自己说了算,谁也不能再想左右我。”

  他又推了陈有为一下。

  “快点走,我也不想难为你们,等我出了这院子之后,咱们就各走各的,以后江湖再大,也后会无期。”

  尧不圣微怒道:“我已经说过了,他们不会难为你,你把他放了!”

  石苏道:“尧不圣,你也想杀我灭口吗?”

  尧不圣道:“我再说一遍,你把他放了,他们会让你走的。”

  刚财看着自己的老伙计心口上已经开始流血,眼睛都有些微微发红,他看着石苏说道:“你只管走你的,我们不是要杀你灭口,我们和请你办事的东家并不认识。”

  “放屁!”

  石苏怒道:“你们刚才说的话我都听到了。”

  他推着陈有为到了门口,然后转身面对众人往后退着走,一边走一边说道:“你们老老实实的,我也不会和你们结下梁子,明白了没有?”

  他已经退到门外,看了尧不圣一眼:“你不走?”

  尧不圣沉默片刻,点头:“我也走。”

  噗!

  一把长剑从门外刺进来,刺穿了石苏的身体也刺穿了陈有为的身体,长剑穿过两个人的心口位置,剑尖出现在众人面前。

  一滴血,从剑尖上滴落下来。

  片刻之后,长剑抽了出去,两个人都僵硬的站在那,脸色瞬间变得发白。

  门外,公叔滢滢看了看手里的长剑,语气有些失望地说道:“你们怎么会这么不小心?应该也要防备一下外面的才对,这么好杀,一点都对不起你们的名声。”

  第二百八十七章 干干净净

  公叔滢滢手里的剑在滴血,她却并没有什么得意的感觉,因为她觉得这两个人太好杀了些,一点成就感都没有。

  石苏倒了下去,陈有为也倒了下去,两个人的生命流逝的很快,伤在心口,两个人的身高差不多,这一剑刺的角度又刻意瞄准了一下,所以神仙也难救。

  在这一刻,刚财的眼睛骤然睁大,他的老伙计,就这么倒在自己眼前。

  “老陈!”

  刚财凄厉的喊了一声,嗓音都劈了。

  倒在地上的陈有为,努力的想抬起头,他目光寻找着,最后一句话是……刚老狗,快走。

  公叔滢滢遗憾的摇了摇头道:“我本以为你们这样的人,心思会很缜密,可是没想到,只是花了五十两银子,就打听到了你们的住处,你们那些江湖上的朋友也不怎么靠谱。”

  她的视线从石苏和陈有为身上离开,看向刚罡:“我很好奇,你为什么要把人带回来?”

  刚罡怒视着她,然后啊的喊了一声,朝着公叔滢滢冲了过去。

  “你们走!”

  刚财同时把两只手伸出去,一左一右拉住陈有为和刚罡往后一拽,他把两个人拉扯回去,自己借力往前疾冲,在冲出去的同时,一伸手把腰带上挂着的烟斗摘了下来。

  他的烟斗很特殊,能有两尺多长,烟锅比较大,可是烟锅里干干净净没有抽过的痕迹。

  公叔滢滢向后撤了一步,她不喜欢这样如此光明正大的和一个人一对一交手,那不是她的杀人习惯,她更像是一个鬼魅,可以悄无声息的接近目标然后一击必杀。

  她可以为了杀人而潜藏很久,曾经在水中藏身一天一夜,身上都泡的格外浮肿,不吃不喝也而几乎不动,仅靠一根竹管呼吸。

  她的耐心比任何人都强,以至于杀一个人可以杀很多天。

  在刚财向她冲过来的那一刻,她立刻就后撤出去,她身后的人随即冲了上来。

  刚财手中的烟斗挥舞出去,烟锅砸在最前边那个人的太阳穴上,精准而狠厉,那人立刻就横着倒了下去。

  第二击,烟锅敲打在另一个人的手腕上,腕骨立刻就碎了,那只手里握着的长刀落地。

  烟锅抬起来狠狠敲在那人的咽喉上,那人嗓子里挤出来一声闷哼,然后就往后仰倒。

  第三个杀手冲上来一脚踹向刚财的胸口,刚财侧身避开,手里的烟斗砸下去,烟锅砸在那人的膝盖骨上,啪的一声响,骨头立刻就碎了。

  下一息,烟锅往上撩起来砸中咽喉,和前边的那个人一模一样,看起来没有什么外伤,可倒下去就起不来了,嘴里一口一口的往外溢血。

  连杀三人之后的刚财后撤了两步,已经太久没有这样动过手,握着烟斗的手都在微微发颤。

  他回头看了一眼,见刚罡和陈有为都没走,两个人一左一右为他挡住从侧面杀过来的敌人,老人眼睛都瞪圆了。

  “你们两个小兔崽子,还不赶紧滚!”

  刚罡抱着一个敌人的腰把人放翻在地,骑上去朝着那人的脸就是一顿拳头,打的敌人脸上都是血,他的拳头上也都是血。

  “我不走!”

  他一边打一边喊。

  刚财回头说话的那瞬间,从人群里有一道娇小的身影立刻就钻了出来,手里的长剑毒蛇一样朝着刚财的咽喉刺了过来。

  当的一声!

  那长剑被什么东西荡开,往一边扫了出去。

  一击没能得手的公叔滢滢眼睛睁大,因为她看到出手的人居然是尧不圣。

  她的这一击无比完美,抓住了那一瞬的机会,许元卿说过,这个世界上没有多少人比公叔滢滢更会杀人,她是最会杀人的女人。

  她对机会的把握之准,确实很少有人能与她相比。

  “尧不圣!”

  公叔滢滢怒道:“你想做什么!”

  尧不圣看了看手里的刀,这把刀是他刚捡起来的,他用的很不顺手,他更习惯用剑,剑轻灵,刀沉重,不是他的路子,可是他的剑应该是落在车马行那边了,他现在有些想念他的剑。

  “我做什么?”

  尧不圣冷哼一声道:“你是来杀人灭口的,却问我要做什么,难道我什么都不做,等着你杀?任由你杀?”

  公叔滢滢说道:“东主交代过,石苏必须死,因为他知道的太多,可你不一样,东主留下你还有重用。”

  “好。”

  尧不圣说了一个好字,后边又跟了几个字。

  “好他妈的扯淡,现在留下我有重用,以后我成了石苏,到时候再杀我?”

  他一刀朝着公叔滢滢砍了下去:“去死吧你!”

  公叔滢滢手里的长剑往上一撩,当的一声把长到拨开,她没有丝毫犹豫,再次后撤,后边汹涌上来的人很快就把她的身影挡住,好像沉入了水中一样。

  尧不圣一刀一刀的出手,但是刀用起来确实很别扭,剑法招式,更多直刺,而刀法招式,更多劈砍,你若见人挥剑乱砍的,多是不会用剑的人。

  他用刀以剑法施展,刺起来就显得很别扭。

  “恩公。”

  尧不圣刺死一个敌人,看向有些气喘的刚财说道:“退回屋子里去,死守屋门窗口。”

  刚财应了一声,呼喊着刚罡和陈有为往屋子里边退,三个人先后回到屋子里,尧不圣退守到门口后就不再退了,他挡在门口,一人如城关。

  “恩公。”

  尧不圣一刀戳死一个敌人,也不回头,看着面前无穷无尽一样冲上来的敌人,忽然笑了笑。

  “那条命,我还给你们吧,自此之后,两不相欠了。”

  他一刀砍翻冲到身前的敌人,再一刀把后面的人脸上扫出来一条血痕,从左到右横扫过去,那人的脸上就裂开了一条狰狞的口子。

  尧不圣大声说道:“你们走吧,从后窗杀出去。”

  刚财喊道:“走!”

  刚罡和陈有为对视了一眼,俩人去拉刚财,可是刚财却已经一步冲到尧不圣身边,他回头看向那两个徒弟,眼神里都是不舍。

  “走吧,陈老狗死了,我得把他的尸首抢回来,你们出去后去找人,找你们认为可以找的人,如果他们愿意来帮的话,就说明可以投靠,去吧。”

  他一低头从尧不圣旁边钻到了屋子外边,回身把房门关上,然后把锁在外边锁好。

  刚财握紧了手里的烟杆,他看着面前已经挤满了院子的敌人,视线逐渐转移到了不远处,他的老伙计就在那躺着呢。

  “尧公子,这就是命吧。”

  刚财深呼吸,然后朝着陈有为尸体那边冲了过去,只有三步远,可是这三步之内全都是敌人。

  烟锅砸死了一个,又砸死一个,可是敌人好像不怕死一样,因为他们人多势众,人多到一定地步就会变得很有勇气,他们倒下去一个上来一个。

  刚财杀了六七人之后才发现,自己只往前冲了一步,距离他的老伙计还有两步远。

  他的老伙计身上被人踩了无数脚,这让他的眼睛骤然发红。

  “都给老子死!”

  他咬着牙冲上去。

  尧不圣在他身后喊了一声:“别冲动!”

  哪里有什么冲动,只是一定会如此。

  很多年前,刚财蹲在那个胡同里问陈有为道:“咱俩做了这样的事,算是欺师灭祖了吧?如果有报应的话,咱俩应该死无全尸。”

  陈有为笑了笑道:“都死了,你还怕什么死无全尸?”

  刚财说:“我不是那个意思,我不怕死,我是觉得,咱俩死的那么丑,总得有个人把咱俩收拾一下吧。”

  陈有为道:“你才丑,我死也是漂漂亮亮的,因为我长得比你俊多了,我就算是死了,也得是干干净净的,一点都不脏的死,比你强,最起码我这张英俊潇洒的脸得是干干净净的。”

  刚财撇嘴:“呵,啐!”

  陈有为哈哈大笑。

  “找个徒弟吧。”

  刚财说:“告诉他们,什么是真正的盗亦有道,也告诉他们,千门和雀门,不该存在,咱俩没了之后,就让他们各谋生路去,咱俩死的时候就图个干干净净,可是收俩徒弟的话,得让他们活的干干净净。”

  “行。”

  陈有为笑了笑,忽然看到不远处街边蹲着俩脏兮兮的小孩子,五六岁模样,两个人面黄肌瘦衣衫褴褛,也不知道为什么就沦落至此。

  “小孩儿!”

  陈有为朝着那俩孩子喊:“过来,想不想吃饱饭?”

  那俩小孩立刻就跑过来,两个孩子脸上都脏的不像话,可是眼睛都那么明亮,那么干净。

  “你俩是兄弟?”

  “不是,我俩也刚认识,他刚刚给了我一块馍,说这块馍给了我,以后我就是他的小弟了。”

  说话的小孩子是陈有为,给他一块馍却自己饿着肚子的小孩是刚罡。

  “以后跟我们吧。”

  陈有为对比了一下,指了指陈大为:“这个长得俊一些的归我,那个愣头青似的归你。”

  刚罡问:“真管饱?”

  “真的!”

  “那行,我跟谁都行。”

  陈有为哈哈大笑,指着那个矮一些地说道:“以后你姓陈,叫……大为,你师父我叫陈有为,你得比我有出息,你就叫大为,陈大为。”

  刚财笑道:“那这个臭小子就叫刚罡,老子叫刚财,他就叫刚罡,明天带着他俩酒肆老王家门口拉他两坨粑粑,那老家伙抠门的很,都不愿赊给我们酒喝,他要问谁拉的,就说陈大为刚罡拉的。”

  他笑着问他徒弟:“老子给你取这名字怎么样?陈大为刚罡拉的,那肯定是陈大为挨揍啊。”

  说完,自己哈哈大笑。

  刚罡咧开嘴笑着说,管饱,叫啥都行。

  陈大为也咧开嘴笑,傻了吧唧的说,管饱,谁拉的都行。

  院子里,刚财又连杀七八人,眼看着就到老伙计身边了,旁边一把剑毒蛇般刺过来,噗的一声刺中他的侧肋,他身子一僵,低头看了看,没理会那剑,硬是一步跨出去到了陈有为身边。

  他倒在那,抬起手在陈有为被踩脏了的脸上不停的抹着。

  “老狗,你说……你死的时候得干干净净的,看看,你多脏……这离了我,你可怎么行啊。”

  他越抹,陈有为脸上的血越多。

  “怎么就……擦不干净呢。”

  刚财躺在陈有为身边,手停了。

  第二百八十八章 他是个好人

  两个人倒在地上,刚财的手还在陈有为的脸上,他多想多想帮老朋友把脸擦干净,可是他没能做到,这应该是他在人世间最后的一点遗憾。

  被锁在屋子里的刚罡和陈大为两人跑到窗口那边想跳出来,刚到窗口就看到了这一幕。

  “师父!”

  刚罡嘶吼了一声,瞬间,那双眼睛就变成了血红色,白眼球全都是红的。

  “别辜负了你们师父。”

  尧不圣不只是守着门口,他一个人左右移动还把窗口守住,那把刀上都是血,刀身是血,刀柄上也是血,所以攥着刀的手就显得有些滑腻,攥不太稳。

  刀刃上已经有不少缺口,他身上也已经满是血口,可是这个打算把命还回去的人,已经不在乎身上有多少伤了。

  “他们俩是好人,你们俩也做个好人吧。”

  尧不圣一刀将冲到面前的敌人砍翻,直起身子的时候,从侧面有个人冲过来,一把刀戳进他的小腹。

  尧不圣一脚将那人踹倒,再一刀剁掉那人的脑袋,向后退了一步,一把拉开自己的上衣,刀往旁边地上戳了一下,迅速的用上衣勒住小腹,这样肠子就不会挤出来。

  他再次提起刀,大口大口的喘息着,然后发现刚罡和陈大为两人已经从窗户里边跳了出来。

  “走吧。”

  尧不圣有些不满地说道:“逞什么英雄?你们的师父不能白死。”

  刚罡摇头:“如果我们走了,就不是师父教出来的弟子,师父不会走的,我们也不会走的。”

  尧不圣道:“你们和我又不熟,没必要。”

  陈大为道:“你和我们也不熟。”

  尧不圣看向那两个倒在地上的人,释然的笑了笑后说道:“我和你们不熟,我欠他们的。”

  敌人暂时没有再往前进攻,只是围住他们三个,水泄不通,在尧不圣面前的地上,密密麻麻的都是尸体,稍稍冷静下来一些的那些敌人,他们看清楚了地上的尸体,心里也难免会有些惧意。

  谁先上谁先死,刚刚是一群人一拥而上,所以没有想那么多,觉得上去就能把尧不圣剁碎了,可是没想到会死这么多人。

  公叔滢滢从人群后边出来,看了看尧不圣他们三个,又看了看那战死的两个老者。

  “把那两位前辈的尸体搬到一边,不要再踩着了,毕竟我们都是江湖中人。”

  公叔滢滢说道:“我不是为了道义而杀人,但我不能杀了人之后没有道义,我杀不杀你们,和我尊敬不尊敬你们,是两码事。”

  她手下人过去,把刚财和陈有为两个人的尸体抬着放在屋门边上,然后抬尸体的人戒备着退了回去。

  “三位。”

  公叔滢滢道:“事已至此,三位应该也看清楚了局面,三位今天必死无疑,我可以给三位一个全尸,我这里有几颗药丸,三位如果愿意的话……”

  她的话还没有说完,尧不圣已经笑了起来。

  “娘们儿,就是磨磨唧唧的。”

  尧不圣把手里的刀扔掉,那把刀已经缺口太多了,他弯腰捡起来另外一把刀,想着这些王八蛋怎么一个用剑的都没有。

  他缓缓吐出一口气,笑着说道:“你们俩真走运,有这样的师父,如果我也有这样的师父该多好……还是小孩子的时候,如果遇到个好人好好的教一教,应该都不会太差。”

  “我和你们不一样,我小时候家里很有钱的,我记得那时候吃的好穿的好,无忧无虑,可是我父亲是个混蛋,他吃喝嫖赌什么都干,从不会好好对我说话,若我犯了什么错,上来就是一顿打。”

  “后来我去拜师,师父又是个混蛋,整天就知道喝酒,逼着我们这些孩子去给他偷钱,我以为我找了个功夫不错的好师父,结果被骗了。”

  “他就是个骗孩子帮他偷东西的混蛋,孩子们出去若是空手而回,他就会拿皮鞭子打,打的皮开肉绽的,可是他的武艺确实还不赖,所以我忍了,忍到我能杀了他。”

  尧不圣再次深呼吸,似乎心里的淤积很重很重。

  “我这前半生,就遇到了两个好人,就是你们的师父。”

  尧不圣侧头看了看那两具尸体,他忽然又笑了起来,自言自语似地说道:“当年,他们俩救了我和我母亲,今天,我把这个恩还了。”

  他说完这句话,忽然往左右两侧伸手,一边一个抓住刚罡和陈大为,双臂一发力,把两个人往上扔了起来,两个人一边戒备着敌人,一边听尧不圣说话,完全没有预料到尧不圣会把他们扔出去。

  他们两个人本来就没有什么江湖阅历,虽然两个人的武艺都还算不错,却几乎没有与人动过手,两个老的,像是两只老母鸡一样把两个小的护在自己的羽翼之下,风雨再大,打不破那翅膀,哪怕那翅膀上鲜血淋漓。

  他们俩被扔到了房顶上,尧不圣仰天一声大吼。

  “谁他妈的不想做好人?!”

  然后朝着人群冲了过去。

  一刀,一刀,再一刀。

  他像是一头疯了的老虎,一边劈砍一边嘶吼。

  “滚吧,给你们的师父留下传承,好人需要传承。”

  后边一刀捅进他的后腰,他反手一刀把后边的人砍死,再一刀把前边的人脑袋削掉。

  “哈哈哈哈……原来刀,也挺好使,老子开始有点喜欢刀了。”

  噗!

  一把刀砍在他的肩膀上,尧不圣左手抬起来压着自己肩膀上的刀,右手一刀把对面的人捅死。

  剑光炸起。

  一道匹练从人群后边飞过来,身材娇小的公叔滢滢在这一刻出手,她的长剑擦着一个手下人的耳朵刺过来,一剑刺穿了尧不圣的额头。

  头骨很硬,可是这一剑很凶。

  剑尖刺进了额骨,没能从后脑刺穿出来,剑就卡在那,公叔滢滢往后抽了抽,剑身在额头骨头上的摩擦声都显得那么清晰。

  她的剑抽出来,尧不圣的身体往前扑倒。

  屋顶上,两个眼睛里都要滴出来血的人看到了尧不圣死去,陈大为拉了刚罡一把:“走!”

  刚罡摇头:“我不想走,我想把师父们的尸体抢出来。”

  陈大为道:“这样死,不行,我们得先活下来,然后给师父报仇。”

  “你们走不了的。”

  公叔滢滢看着房顶上那两个人说道:“这院子外边也都是我们的人,你们不可能出的去,不如我答应你们一个条件,你们两个下来,我会派人厚葬你们的师父。”

  就在这时候,院门忽然间砰地一声炸开了。

  两扇门板往院子里飞进来,院子里的人都没有反应,被两扇门板拍翻了好几个。

  公叔滢滢他们下意识的回头看,就看到院门口站着一个黑衣人,身材修长却并不单薄,脸上带着一张夜叉面具,这样的夜晚,这样的夜叉,突然出现在这,把人吓了一跳。

  夜叉抬起头看了看屋顶上那两个人,然后喊了一声:“往后跳,没人拦得住。”

  “你是谁!”

  公叔滢滢立刻问了一句。

  夜叉往前迈步,一边走一边说道:“挡我者死。”

  院子里密密麻麻都是公叔滢滢的人,他这句话,那些人根本不害怕,随着公叔滢滢一声令下,那些杀手朝着夜叉冲了过去。

  砰!

  夜叉一拳打在第一个人的脸上,这一拳直接把脸打炸了!

  那是一种何等的拳劲,一拳打在脸上,鼻子碎裂,脸凹陷,碎肉往两边飞溅。

  夜叉跨步向前,那四个字第二次出口。

  “挡我者死。”

  第二拳,又是面门,毫无二致,一拳打爆了一个人的脸。

  这两拳之后,那些还打算往前冲的人全都停下来,这两拳带给他们的震撼实在是太大了。

  公叔滢滢看到这一幕之后,立刻又往两边看了看,这小院子两侧的配房屋顶上,都出现了黑衣人。

  所以她没有丝毫犹豫,再一次迅速退到了人群最后边,趁着人不注意进了左侧的配房,然后打开后窗,却并没有跳出去,她脚下一点,身子轻飘飘的拔起来,单手抓住房梁翻身上去,披风裹紧自己的身体,那披风就是她在树林里隐藏自己用的那块很特殊的布。

  院子里,夜叉继续大步往前走,那些杀手在停顿了片刻后再次往前冲,毕竟他们人多势众。

  可是没有用,夜叉一拳打在身前敌人的太阳穴上,太阳穴立刻就沉下去一个坑。

  再一拳打在第二人的眼眶上,眼眶爆开,眼球也爆开。

  “一个不留。”

  夜叉吩咐了一声。

  从院子外边,黑衣人冲进来,他们的动作极快,杀人凶狠,院子里那些杀手完全不是他们的对手。

  房子后边,刚罡和陈大为跳下来,这才看到屋子后边的过道上全都是尸体,几个黑衣人站在那看着他们俩,却没有动手。

  余九龄从旁边跑过来,脸色歉然。

  “对不住了两位兄弟,我之前是从车马行一路跟着你们回来的,本想看看找你们来车马行的人是谁,可是没有想到看到你们被围住,我一个人确实没办法救你们,所以我又回去搬救兵。”

  余九龄知道失去亲人是什么感觉,而在失去亲人的时候自己无能为力又是什么感觉。

  只饮酒的掌柜,待他如自己儿子一样的掌柜被杀的时候,他就是这样的感觉。

  院子里,夜叉一路杀过去,根本没有动用兵器,一拳一个,在人群之中杀出来一条通道,从这头杀到那头,没有人能在他面前停留超过一息。

  黑衣人风卷残云一样把那些杀人放翻,然后一个一个的检查,没死的就一刀剁在脖子上,杀人之凶厉让人头皮都会发炸。

  余九龄带着陈大为和刚罡回到院子里,那两个人立刻就跑向他们师父那边,两个人跪倒在地,嚎啕大哭。

  “他们的师父?”

  夜叉沉默片刻,吩咐道:“把人都带回去再说。”

  手下人立刻过去,把刚罡和陈大为搀扶起来,又把两位师父的尸体扛在肩膀上。

  “也带上他吧。”

  陈大为看向尧不圣的尸体:“他是个好人。”

  第二百八十九章 都在你身上了

  永宁通远车马行。

  队伍从外边回来,进了前院之后,夜叉把脸上的面具摘下来递给身边手下,他看了一眼手下兄弟扛回来的尸体,长长的吐出一口气,去的晚了些,没能把人都救回来,他觉得心里有些难过。

  “虞大哥。”

  看到虞朝宗回来了,李叱等人连忙迎了上去。

  余九龄回来搬救兵,李叱身上的伤太重,还不能随便动手,唐匹敌和庄无敌本来要去,可是虞朝宗决定他亲自走一趟,他想看看这些害李叱的人,到底都是什么货色。

  “我们去的晚了些。”

  虞朝宗遗憾的摇了摇头道:“到的时候,已经死了人,我下令把那些刺客都杀了,估计走了一个,偏房的后窗开着,但是没有发现人什么时候逃出去的。”

  “走的那个是个女的。”

  余九龄道:“我检查过了,没见过那个女的尸体,身材瘦小,但是披着一个很大的披风。”

  “我知道是谁。”

  李叱回想起来那个偷袭自己的女人,她对危险的感知无比的敏锐,可能虞朝宗刚到那她就已经准备走了,她比男人冷静,比男人娇小,也比男人动作快,所以气息行迹都隐藏的更好,她是一个天生的杀手。

  “谢谢诸位。”

  陈大为和刚罡两个人扑通一声跪下来,朝着虞朝宗磕头。

  虞朝宗连忙一手一个拉起来说道:“都是江湖朋友,不需如此。”

  李叱道:“是我疏忽了,我应该派人跟着回去保护你们一下,我只是没有想到……”

  他后边的话没有说出口,他只是没有想到刚罡会不把人交给那些人,如果刚罡交出去的话,可能那些人动手还不会很着急,因为他们会觉得刚罡有用。

  能轻而易举的把两个人从车马行里救出来,他们就会留着刚罡等人以备不时之需,等到以后没用了才会下手灭口。

  但是刚罡没有把人交出去。

  李叱看向虞朝宗说道:“虞大哥,你明天就要回北边,如果方便的话带着他们两个走吧,许家在冀州城里势力非同小可,他们要动手的话,我们也确实有些防不胜防。”

  虞朝宗道:“这等地方,你留下受气,不如跟我一起回北边去。”

  李叱下意识的回头看了高希宁一眼,然后解释道:“我早晚都会去找你,不急于一时,我留在冀州也有大用,将来虞大哥再回来的时候,我可站在城门口迎接你。”

  虞朝宗点头:“也好,我不强求你,你什么时候想来就什么时候来。”

  他看向刚罡和陈大为说道:“也不瞒着两位小兄弟,我叫虞朝宗,燕山营绿眉军的大当家,如果两位小兄弟愿意跟我走,明天一早咱们就去燕山营。”

  天王虞朝宗!

  刚罡和陈大为对视了一眼,两个人眼睛里都是震撼。

  他俩都没有想到,这个看起来很随和的人,居然就是绿眉天王虞朝宗,有人说他是北境第一大贼,有人说他是天下第一豪杰,还有人说他是盖世英雄。

  自从虞朝宗下令燕山营死守边关之后,虞朝宗的名声在北境越来越大,而且令人信服,冀州都不分兵去支援边关,叛军却去了,这件事,足以让百姓们对虞朝宗顶礼膜拜。

  叛军戍边,护卫中原,这个名声,让全天下的人提起来就会敬仰万分。

  所以虞朝宗才会对李叱如此的推崇,李叱这一计,让他的威望一瞬间就拔高起来,高到让人觉得虞朝宗这三个字就代表着可信,代表着忠义,代表着气节。

  一个决策,让整个北境乃至于整个天下的对燕山营的认知,彻底从叛军完成到义军的转换。

  天下百姓都说,各路叛军自称义军,可实际上除了燕山营之外,谁当得起义军二字?

  正因为如此,所以在刚罡和陈大为看来,面前这个人就是天下第一的盖世英雄,是老百姓心中的救世之人。

  “天王!”

  刚罡和陈大为立刻俯身一拜。

  “自己人都不这么叫,自己人都喊我一声虞大哥,李叱他们都是如此喊我,若不嫌弃,你们也可喊我一声虞大哥。”

  刚罡和陈大为互相看了一眼,然后同时叫了一声虞大哥。

  虞朝宗道:“若你们明日肯离开冀州的话,我们出城,先找好一些的地方把两位的恩师掩埋,仓促之下,也着实对不起两位的师父……”

  虞朝宗回头看向李叱道:“他们两个叫我一声大哥,便是自家兄弟了,他们的师父,也是我虞朝宗的长辈,准备一些黑纱,兄弟们都要戴上。”

  李叱点了点头:“我去办。”

  陈大为和刚罡这两个人,此时此刻,对虞朝宗已经感激的无以复加,天王虞朝宗,因为他们两个喊了一声虞大哥,所以要以晚辈身份戴孝。

  “去打些水来。”

  虞朝宗道:“给死者净面。”

  与此同时,许家。

  公叔滢滢从后院进来,到前院的时候发现许元卿书房里的灯火依然亮着,她知道许元卿不放心,心里微微有些温暖。

  对于许元卿来说,她的情感有些复杂,她喜欢这样成熟稳重的男人,而且许元卿对她有恩,可是她也知道,许元卿对她没有男女之情的意思。

  她又控制不住自己的情感,哪怕许元卿只是随意的一句关心,就能让公叔滢滢心里觉得温暖,比如离开之前,许元卿说了一句你小心些,公叔滢滢就觉得自己很满足。

  站在书房门口,她有些难过,也是自责,她又一次把事情办砸了,她不知道该怎么解释,也不该解释,没办好就是没办好。

  “进屋来吧。”

  许元卿听到了脚步声后说了一句,他知道事情应该没办成,如果办好了的话,公叔滢滢不会站在外边没有进来。

  “对不起……”

  一进门,公叔滢滢就垂下头说了一句,不敢抬头看许元卿的脸色。

  “没什么大碍。”

  许元卿笑了笑后语气温和地说道:“你已经尽力,我没道理去责怪一个做事尽力的人,而且还是一个女人,那些男人都没有你更优秀,我责怪你的话,只能说明是我没有气度,也说明我是非不分。”

  他看向公叔滢滢说道:“如果我是一个没有气度和是非不分的人,你应该也不会愿意帮我。”

  公叔滢滢心里一瞬间就温暖起来,她觉得自己所有付出的一切都那么值得,哪怕只是因为这几句话,就都很值得。

  她把事情经过说了一遍,许元卿听完后点了点头道:“看来那两个人已经被李叱的人救走了,也说明我确实低估了这个李叱,为什么他能有如此巨大的能力?”

  许元卿起身,在书房里来来回回的踱步。

  他脑子里在想,世子杨卓说的七天,到底有几分可信,如果再这样下去的话,对付李叱,就要赌上一切,对于许元卿来说这是很不公平的选择,在他眼里,能力再大的李叱也不够资格和他相提并论。

  关键是夏侯琢。

  他已经打听清楚,羽亲王确实已经宣布了夏侯琢留守冀州的决定,如果羽亲王大军离开的话,许家能不能斗得过一个夏侯琢,还是说要马上换一个态度?

  如果换一个态度,夏侯琢会不会接受?

  “还得辛苦你一下。”

  许元卿转身看向公叔滢滢的话:“我最初把你安排到双星楼,就是因为夏侯琢以前经常去那个地方,前阵子听闻他回来了,所以我安排你进去,可是他却一次都没有去过。”

  “如果夏侯琢留守冀州,他应该还是回去双星楼,其他的事你都不用理会,在双星楼里静等夏侯上门,我自有办法让双星楼的人把你推荐给夏侯琢。”

  公叔滢滢的脸色一变,心里有些淡淡的疼。

  虽然她明知道许元卿不是喜欢自己,只是觉得自己可以信任,但一个她在乎的男人,让她准备着去伺候另外一个男人,这种心情,她有些难受。

  “我……知道了。”

  公叔滢滢点了点头。

  许元卿道:“不管是除掉夏侯琢,还是往夏侯琢那边靠过去,都需要你来做判断,我明天试着联络一下我们安排在节度使身边的人,促使夏侯琢去双星楼一趟,我相信你的能力,只要夏侯琢看到你,他就会被你吸引,你来打探一下夏侯琢的想法。”

  他停顿了一下后继续说道:“我知道,对你来说这有些艰难,我也不愿意你去做这些事,可如今家族到了这个十字路口,一步走错,就会满盘皆输。”

  “我没有不愿意。”

  公叔滢滢抬起头,努力的笑了笑后说道:“我说过的,不管你让我去做什么,我都会无条件的去做。”

  许元卿叹了口气道:“难为你了。”

  公叔滢滢刚要说为你做事我不觉得为难,话还没有说出来,许元卿已经继续说话了。

  许元卿道:“你要做的事格外重要,是我做判断的基础,如果你从夏侯琢那探听来消息,是夏侯琢打算针对我们许家,那就拼上全部也要除掉他,如果他没这个打算,大不了……”

  他缓缓吐出一口气。

  大不了,赔上一些什么罢了,比如公叔滢滢,如果能在夏侯琢身边安插一个公叔滢滢这样的人,以后还不是随意拿捏?

  他看向公叔滢滢说道:“一切都在你身上了。”

  公叔滢滢点头:“我明天就回双星楼。”

  许元卿嗯了一声,沉默片刻后说道:“你回去休息吧,我还要再考虑一些别的事,估计着今夜也就不睡了。”

  公叔滢滢张了张嘴,最终也只是点头道:“那我回去了。”

  她轻轻吐出一口气,转身出门。

  第二百九十章 天下大势

  夏侯琢最近没打算去双星楼之类的地方,因为他妹妹在家,之前妹妹不在的时候,他放浪一些也就罢了,如果现在去双星楼那样的地方被他妹妹知道了的话,可能会跟他没完。

  车马行。

  李叱坐在台阶上看着夏侯琢在那研究流云阵图,嘴角带笑,不怀好意的笑,夏侯琢到现在也不是很相信唐匹敌居然已经通关。

  “你最近怎么这么老实?”

  李叱坐在那问夏侯琢道:“也不见你喝酒了,也不见你去游泳……咳咳,是吧。”

  夏侯琢一本正经地说道:“说什么呢!喝酒?我是那爱喝酒的人吗?至于你说的去什么什么地方,我怎么知道你说的是什么。”

  他一边说一边偷偷看了看坐在另外一边和高希宁她们聊天的妹妹,然后狠狠瞪了李叱一眼。

  李叱笑道:“唔,我给忘了,你是滴酒不沾的对吧。”

  夏侯琢点头道:“对,我基本上从不喝酒,也从不去乱七八糟的场所,洁身自好,一身正气。”

  李叱貌似很认真地问道:“那这位一身正气的好人,请问你平时都有什么喜好?”

  夏侯琢道:“读书,写字,下棋。”

  李叱笑道:“那我们要不要下一盘棋?”

  夏侯琢沉默片刻,一本正经地说道:“改日吧。”

  李叱:“噫!”

  夏侯琢又瞪了他一眼:“不要再胡说八道,能不能说一些正经事,比如这流云阵图,你过了多少关?”

  李叱道:“过完了。”

  夏侯琢一怔,他眯着看向李叱说道:“好端端的一个人,突然就吹起了牛皮。”

  李叱道:“我又没有骗你,唐匹敌通关之后不久,我也通了这流云阵图所有变化,不信你可以试试,每一关的变化我现在都熟记于心,你进流云阵图,按照我教你的躲闪,轻而易举就能过去。”

  夏侯琢道:“那我试试……这东西要是不通关,还觉得有几分不甘,尤其是你和唐匹敌都已经通关过去,我若是过不去,岂不是显得我不如你们。”

  李叱道:“你只管试试,其实都有规律。”

  夏侯琢道:“那好,你看着。”

  李叱应了一声,喊他师父来操控流云阵图,长眉道人在阵图后边坐下来,一脸玩味的看着夏侯琢说道:“其实我不太建议没成亲的男人经常玩这个,不好。”

  夏侯琢道:“老人家,你当初想做出来这个也够狠的,你是想废了你唯一的传人李大丢吗?”

  长眉道人认真地说道:“他还行,没你那么笨。”

  夏侯琢:“……”

  他一步跨进流云阵图道:“那就让你看看,我到底是不是真的笨。”

  李叱坐在不远处的台阶上看着,不时出声指点,还别说,他确实记住的极为精准,在他的指点下,夏侯琢没有避开一次往裆部的攻击。

  一下没落,都中了。

  李叱挠了挠头发,有些不好意思地说道:“这个真的不能怪我,师父你是不是把阵图变化又改了?”

  长眉道人叹道:“就算是我改的,我都不可能打的他这么准……”

  夏侯琢龇牙咧嘴的从流云阵图里出来,他看了李叱一眼,李叱连忙说道:“我是真的没有想到,这老家伙居然如此狠毒,为了伤你,把阵图变化又做了变化。”

  长眉道人:“夏侯,这是你们之间的恩怨,虽然我是长辈不能胡乱掺和,可有句话我还是要说,这不是我挑事,这要是我就真的不忍了……”

  夏侯琢道:“待我修养片刻……”

  今天一早,虞朝宗就带着他的人回北边去了,他担心大营那边有事,他作为大哥作为山寨之主,长时间不在山寨里也不好。

  刚罡和陈大为都跟着他去了燕山营,不过虞朝宗留下了一百个精悍的斥候交给高希宁,但这事所有人都知道,唯独没有告诉李叱。

  连虞朝宗都没有对李叱说,只说多留下一百人,是为了更好的保护大家。

  李叱当然也不会多心,他确实没有想到高希宁会为了他们去找虞朝宗,这支一百人的队伍,也彻底交给高希宁来训练。

  虞朝宗这次来的收获很大,他们这几日每天都会商量将来如何夺取冀州的事,唐匹敌给虞朝宗的建议他很重视,所以回去之后就打算选派精锐人手,分批送到冀州。

  燕山虽然是根基之地,若没有大的打算,就想在燕山一直占山为王,自然足够,可若想再进一步,夺取冀州就是势在必行之事。

  然而李叱的想法又不是尽快夺取冀州,而是等待时机,这个时机也许会很快到来,也许会是两三年后。

  这不是他们就能决定的,而是要看大势。

  羽亲王出兵已经不可阻止,冀州这边的人还不知道都城发生了什么,而这是因为那位胸怀抱负的新皇杨竞故意对北方封锁了消息。

  他深知他在冀州的那位叔叔有多大的野心,这种野心是控制不住的,唯一的办法是灭掉这野心。

  为了应对羽亲王的起兵,杨竞已经在招兵买马扩充府兵队伍,颁布新政,而且将兵马都交给最善战的武亲王,在赤河以南严阵以待。

  皇帝杨竞早就已经制定好了如何对付他叔叔的策略,如果此时把宇文家被灭的消息放出去,把他登基称帝的消息放出去,羽亲王必然心生退意。

  如果换做是个一般人,也就故意把消息放给北境,这样一来,羽亲王必不敢轻易骑兵,然后再找机会除掉羽亲王,是为徐徐图之。

  可是杨竞不是一般人,他知道现在的大楚要用什么样的办法医治,病太重了就要用猛药,下药重一些,才能治的快一些。

  而他的叔叔羽亲王,就是他药方里的第一剂配药。

  各地的节度使一个个都虎视眈眈,他们谁都想分一杯羹,只是暂时还不敢太放肆而已。

  十三州的节度使都是封疆大吏,手下都是拥兵超过十万的一方诸侯,若想让这些人胆寒,那就得需要一剂猛药。

  杨竞的打算是,用他叔叔羽亲王杨迹形的人头来祭天。

  引诱羽亲王出兵,然后一举将其击败,再把他砍了脑袋,这件事足以震慑四方节度使,那些家伙就要想一想,皇帝连亲叔叔都敢杀,他们又算什么?

  况且,羽亲王安排在都城的人,也没办法把消息送回来,能给他送消息的是宇文家的人,就算不是宇文家的人,也和宇文家有关联,在都城藏身,需要宇文家的庇护。

  宇文家已经倒了,宇文崇贺被灭门,羽亲王安排在都城的人被皇帝一网打尽,抓了几个,就能把其他的都供出来,然后顺藤摸瓜,最主要的是,姚无痕投靠了杨竞,这就把羽亲王安排在都城的人全都暴露出来。

  杨竞是一个有雄才大略的人,他知道怎么治大楚的病,他只希望多给他一点时间,因为这个病,并不是药足够猛就能药到病除。

  药只是一种手段,另外一种手段则更需要时间,那就是剜肉,剜掉大楚这个巨人身上的那一块一块的腐肉,但如果同时下刀的话,会把大楚疼死。

  杨竞需要时间,用一种很温柔的落刀方式,一个一个的来,他必须做到一点,那就是他要除掉的那些人开始警觉的时候已经晚了。

  三年,杨竞给自己制定的计划,是最少也需要三年时间,杀一部分人,吓住一部分人,用三年的时间把大楚的局势稳定下来。

  只要能稳住,他需要的就不是三年,而是至少十年。

  再给他十年时间,他就能把大楚身上的腐肉全都剜掉,一块都不剩,他从开始谋划夺帝位开始,其实就已经把未来怎么办都已经想好了。

  可是他最怕的是,时间不等他。

  羽亲王当然不知道自己就是他侄子要动的第一刀,他还在做着春秋大梦。

  从冀州往都城进军,除了要打仗之外,还有两道天堑需要闯过去。

  第一就是赤水,过不了赤水一切都是痴人说梦,第二道就是南平江,如果不能横渡南平江,江南繁华之地都是镜花水月。

  可是羽亲王不知道的是,杨竞的计划其实比他要周密的多,在什么地方击败他也已经早就设想好了。

  此时此刻,羽亲王府。

  羽亲王看向在座的这些达官贵人们,这些人现在可以算作他的衣食父母,大军出征,所需钱粮,都要伸手跟这些人要。

  “诸位。”

  羽亲王道:“刚刚我已经说了许多,我还有些别的事去忙,节度使大人还有一些话要和诸位说,我先把别的事处理一下,一会儿就会回来。”

  他摆手示意不用送他出去,然后看向曾凌说道:“你来和诸位继续议事。”

  曾凌等人连忙起身,恭送羽亲王离开。

  等羽亲王走了之后,曾凌笑了笑道:“其实接下来我要说的事,对于诸位来说都是好事,诸位也都看出来了,今天王爷请来的人,都在冀州分量足够重,王爷出兵要仰仗诸位,所以自然要有所表示才行。”

  他停顿了一下后说道:“我就直说了吧,出兵之后,拿下一州之地,自然要有新的州府官员,咱们就索性说的直白些,州府官员,捐献银两多的可以举荐出来一人做府治,其次是府丞,推官,典狱……”

  话到这已经说的很明白了,羽亲王要卖官,用卖官的钱来做军费。

  在座的这些人,身份都差不多,都是家里不缺钱,但是却没多少人做官的,其中不乏大商巨贾,这些人做梦都想着做官呢。

  曾凌看到那些人的表情就知道,今天这日子,肯定会有数不清的银子进来。

  他的嘴角微微扬起来,在他眼里,这些人都是肥羊。

  做官?做梦去吧。

  等到羽王真的登基称帝,这些官员还能留下几个?

  第二百九十一章 南下铺路

  永宁通远车马行。

  夏侯琢脸色有些纠结的坐在那,那张脸看着就难受,应该是想做什么事却不敢做,所以越来越难受。

  “你是不是想揉揉?”

  李叱压低声音问了一句。

  夏侯琢点头:“天知地知你知我知。”

  李叱道:“我知就算了,也不是什么好事……你要是实在疼的厉害,就去后边自己找药敷一敷。”

  夏侯琢问:“我估计破了皮,痧疼痧疼的,你的药箱在什么地方?”

  李叱道:“我卧室,桌子上有一个药箱,里边一共有六个瓶子,最大的那个瓶子里是外伤药。”

  夏侯琢嗯了一声,然后起身去了李叱的卧室找药箱,其实刚刚闯流云阵图的时候也还好,如果他不是腿比较长的话,也不至于……

  片刻之后,李叱的房间里就传出来一声杀猪般的嚎叫,李叱起身,叹了口气,然后啪嗒啪嗒就跑了。

  不多时,下夏侯琢扶着门框出来,卡着腿走出来的,他怒视着外边吼道:“李叱呢!”

  李叱已经跑到前边去了,在前院和后院之间的那道月亮门下蹲着,他看到夏侯琢这般痛苦的样子,用哈哈大笑表示了自己的同情心,都被狗吃了。

  那大瓶里的药膏其实不是药膏,那是夏侯玉立之前送给每个人都有的礼物,本来是装在罐子里的,每人一罐,可是那个罐子用起来不方便,李叱就倒进了一个瓶子里。

  夏侯玉立说那是用来清口的东西,云隐山她师门的独门秘方,早晨起来用这个东西漱口洗牙,可以保证没有口臭,而且还可以提神醒脑精神倍增。

  这药膏的主要成分是薄荷和丁香。

  此时此刻,夏侯琢的胯下好像有一条冰川,还是能奔流而过的冰川。

  不但冰,且有着针扎一样的感觉。

  夏侯琢指着李叱说道:“你过来。”

  李叱摇头:“我不去,我去了你会打死我。”

  夏侯琢道:“我肯定不打死你。”

  李叱道:“那我也不过去,咱俩现在还是保持些距离的好,你现在的样子有些许狰狞。”

  夏侯琢:“……”

  云隐山的药术天下无双,夏侯玉立说她只不过学了些皮毛而已,她更多的侧重在于杀人技,因为她想报仇。

  奈何她的杀人技没有学的多好,救人的药术却天赋不错,她师父也说过,如果她把全部精力都用来学习药术的话,她的成就可能还要超过她的母亲。

  可是夏侯夫人已经很久没有给人用过药了,她说自己已经没有了还能精准拿药的手,也没有了能看穿病灶的眼睛。

  其实是心已经不是原来的那颗心,她始终觉得救人之心不能污浊,而她自己是个不再纯粹的医者,所以她害怕自己救不了人反而害了人。

  她说,她的眼睛已经没有原来那么透彻。

  李叱得了这薄荷丁香膏之后,突发奇想的做了一把牙刷出来,用牙刷往罐子里去抹薄荷丁香膏,就会显得有些浪费,所以装进瓶子里,饼子的口比较细,往外倒的时候就能节省的倒在牙刷上。

  他做了一把牙刷觉得好用,然后又给高希宁做了一把,再后来他们几个都有了,在早晨用来清理口腔确实显得方便多了。

  牙刷做起来其实不太难,就是神雕有些不乐意。

  牙刷的毛刷是用猪鬃做的,李叱剪猪鬃的时候,虽然给了神雕一大盆食物,可是下手的时候还是有些于心不忍,觉得本来神雕就丑,再剪的秃了吧唧的,可能更丑。

  好在神雕可能不知道自己丑。

  李叱于心不忍,于是让余九龄剪的。

  夏侯琢不愿意追李叱,因为确实冰川奔流的感觉太刺激,他在台阶上坐下来瞪着李叱,李叱就蹲在月亮门那边装作若无其事颠着屁股,还吹着口哨。

  不远处,夏侯玉立看了看她哥哥,又看了看李叱,然后压低声音问高希宁道:“他俩这是在干什么?”

  高希宁回头看了一眼,随意地说道:“秀恩爱。”

  夏侯玉立:“噫!”

  高希宁道:“别理他俩,他俩不在一块的时候好像都挺成熟稳重似的,只要在一块,加起来也就五岁的智力,一个三岁一个两岁。”

  夏侯玉立问:“谁三岁,谁两岁?”

  高希宁道:“李三岁,夏侯两岁,你在意这一岁两岁的干嘛……”

  夏侯玉立噗嗤一声笑了:“一共就五岁,在意一岁两岁的怎么了,夏侯两岁,这名字还挺好听的,倒也贴切。”

  就在这时候唐匹敌从前院回来,带着买回来的粮食,最近粮食已经越来越不好买,各家粮栈都被官府管制,几乎每个粮栈都被羽亲王府的人实际控制,如果不是怕民变的话,他们可能一粒粮食都不打算往外卖。

  唐匹敌看到李叱蹲在月亮门下颠着屁股,他也不知道李叱在干嘛,过去挨着李叱蹲下来,学着李叱的样子在那颠上颠下。

  夏侯玉立问高希宁:“这个呢?”

  高希宁道:“这个好点,这个四岁。”

  夏侯玉立想了想,这三个人加起来都没到十岁,这样三个人,却被一大群汉子们尊敬的不要不要的,觉得他们三个是神仙般的人物。

  一个在边军中已经建立威望,杀出威名,一个被燕山营绿眉天王虞朝宗无比重视,还有一个年少就在草原上纵横驰骋未尝一败。

  这么想的话,好像有些难以置信。

  唐匹敌问李叱:“你在颠什么?”

  李叱回答道:“有点痒,借助上下起伏的动作摩擦,来缓解一下。”

  唐匹敌听完就起来了,瞥了李叱一眼:“幼稚……你就不会到墙角那蹭蹭?”

  李叱觉得他说的有道理,可是他不去,因为那样的话会稍显不雅。

  就在这时候,前院的伙计过来说外边有人找夏侯琢,李叱问道:“是谁?”

  伙计摇头说不认识,来的人只说有要紧事。

  李叱一听到要紧事就知道也许不是什么要紧事,夏侯琢身边的那几个朋友,比如阮晨阮暮,比如叶杖竹和柳戈,他们说要紧事的时候,都他妈一脸荡漾。

  伙计跑过去告诉夏侯琢,夏侯琢卡着腿就到前院去了,李叱在他过来的时候就跑到更远的地方躲着,夏侯琢一边走一边瞪他,李叱抬头看天。

  到了前院,果然是夏侯琢的朋友过来寻他,是节度使帐下的将军柳戈。

  夏侯琢看到柳戈就忍不住笑了起来:“你怎么会找到这来?”

  柳戈道:“猜着你就在这,节度使大人想请你过去,给你挑选出来的亲兵营已经集结在大营,等着你去见见。”

  夏侯琢嗯了一声,然后笑着说道:“伙计说有人找我有要紧事,我还以为……”

  柳戈:“能要脸吗?”

  夏侯琢:“能不能还不是随心所欲吗。”

  柳戈哈哈大笑,一边走一边说道:“再有几天大军就要南征,你是一点都不上心。”

  夏侯琢脸上的笑容逐渐消失,他摇了摇头道:“我没什么可上心的,替他把家门守好就是了,你其实也很清楚,他率军南下,最远都可能过不了南平江。”

  柳戈也沉默下来。

  过了一会儿后,柳戈问夏侯琢:“那你怎么不劝劝,王爷还是愿意听你说话的。”

  夏侯琢道:“他愿意听我说话,分是什么话,我若是劝说他不起兵,他肯听才怪……且不说朝廷那边情况不明,太子杨竞到底有没有受伤,是真的还是假的,都没有确切消息,再说宇文家也会有所动摇。”

  “最主要的是,镇守南平江安阳州的将军孟可狄是有名的战将,曾是武亲王帐下最得力的助手,他领兵作战从没有过败绩,我不认为冀州军能够打下安阳州。”

  他一边走一边说道:“安阳州那边有天堑可以依靠,还有数万善战之兵,只需死守一个月,冀州军就会士气低迷,到时候朝廷调派的援兵也就到了,我父亲多半是无功而返。”

  柳戈再次沉默下来,这些其实他也都想过,可是羽亲王不会听任何人的劝阻,这次起兵,羽亲王觉得一定能大获全胜。

  “也许王爷早就想到了。”

  柳戈缓缓吐出一口气后说道:“我听闻,节度使大人很早之前就已经派人去联络孟可狄,也许会有转机。”

  夏侯琢摇了摇头,不置可否。

  柳戈笑道:“别想这些了,我昨天听说三月江楼来了不少新人,有十几个是从西域买过来的,个个都国色天香,据说还有从北疆黑武那边想办法倒卖过来的黑武女奴,说是很有些味道。”

  夏侯琢叹道:“你知道我这个人,一向专情。”

  柳戈:“呸!双星楼里就那么好?”

  夏侯琢道:“但我也不是那么固执的一个人……”

  他回头看了看车马行里,这么远了,自然没有人还能听到,于是笑了笑道:“若你做东,那么咱们就去会会那些西域蛮子。”

  柳戈问道:“这种事,你居然还想让别人请客?”

  夏侯琢道:“我请你大战黑武死敌,你请我西域的吧。”

  柳戈想了想,点头:“那还差不多。”

  夏侯琢道:“你来独抗黑武妖孽,我要打西域联军!”

  柳戈:“……”

  与此同时,南平江,安阳州。

  冀州节度使曾凌派来的人已经到了这许多天,安阳州将军孟可狄对他待若上宾,大楚十三州,指的是大州十三,安阳州归属于豫州治下。

  豫州节度使叫刘里,曾经也是武亲王帐下的将军,二十年前就随武亲王征战,九年前调任为豫州节度使。

  豫州这个地方,比起冀州要富庶不少,这里是大楚三大产粮地之一,虽然也有不少叛军,但是刘里善于领兵作战,又有孟可狄这样的手下,所以豫州的叛乱比冀州要好许多。

  安阳州将军府,孟可狄看向曾凌的使者,笑了笑说道:“我别无所求,你回去请示王爷,只要豫州节度使是我的,安阳州数万大军,就听从王爷调遣。”

  那使者脸色一喜,起身道:“将军放心,将军的话,我必带给王爷,王爷爱才,尤其是将军这样的大才,所以将军只管放心。”

  孟可狄起身道:“那就仰仗你了,王爷大军到达之日,我开门迎接。”

  第二百九十二章 双管齐下

  冀州,许家。

  许元卿站在铜镜前看着自己仿佛一夜之间冒出来的白发,心里一阵阵的伤感,似乎已经很久很久没有这样劳神费力了。

  只因为一个泥腿子出身的李叱,多增白发,这让许元卿觉得自己这新增的白发有些不值。

  就在他想到这些的时候,下人在门外轻轻的叫了一声,然后说道:“老太爷请您过去一趟。”

  许元卿的脸色猛的一变,心里冒出来一丝寒意。

  对付车马行的事他还没有向老太爷禀告,他是想尽快弥补一下,好在是那两个人已经死了,至于他们有没有说出去什么,此时此刻的许元卿已经没必要再纠结。

  他整理了一下衣服出门,穿过庞大的徐家大宅,走到老太爷书房门口的时候,他忽然间想起来自己小时候,做错了事,站在这等着老太爷责骂感觉。

  瑟瑟发抖。

  仔细想想,也不知道为什么就那么害怕,哪怕现在他已经五十几岁,可是这种感觉依然还在。

  他深呼吸,然后进门。

  许家老太爷许庚茂坐在摇椅上,身后有两个年轻的侍女在给他摇着扇子,许庚茂像是睡着了,可是许元卿知道这位老太爷是在用这样的方式给他施压。

  “不打算解释一下?”

  许庚茂忽然说了一句。

  许元卿刚要张嘴说话,许庚茂继续说道:“既然你没打算解释,就说明你还有几分把握,你是想等到把事情解决之后再告诉我,那我就不问了。”

  他缓缓睁开眼睛看了许元卿一眼:“不过,我昨日见了书院高院长,在书院高院长的书房里见到了一幅字帖,是嵩明先生的真迹登雀台贴,你可听说过?”

  “听过。”

  许元卿俯身道:“价值连城的宝物。”

  “嗯。”

  许庚茂道:“我还听闻,玉明先生曾经藏了一枚嵩明先生的印章,是嵩明先生贴身之物,当世仅此一枚……玉明先生出事之后,缉事司的人查遍了也没能查到这印章的下落,听说因为这个,刘崇信还发了脾气,今天一早俞儿回来给我请安,我和他提及,他忽然想到一件事。”

  许庚茂说的俞儿,名字叫许苼俞,是许庚茂的重孙辈,许元卿的侄子,他父亲许元琅是许元卿的二弟,曾经有那么一阵子,他这个二弟恨不得把他大卸八块。

  许元卿的儿子叫许苼敛,如今在都城兵部做事,已经很多年没有回家过。

  所以这个许苼俞对老太爷许庚茂格外的上心,他在冀州缉事司做事,每隔几天就会回来给老太爷请安,其实无非就是想多露脸。

  许元卿这一辈的人是许庚茂的孙辈了,可能不能把家主之位接过来还不好说,许苼俞是觉得自己有可能绕过许元卿,直接把家主之位继承过来。

  许元卿听到这就觉得事情不太好,他俯身道:“祖父,你有什么事直接吩咐我去做。”

  “不用你,你还有你的事,我就是和你嘟囔几句。”

  许庚茂道:“人老了之后就喜欢多说话,可是身边能说话的人又不多,你是我最喜欢的孙子,所以找你来就是闲聊几句。”

  他笑了笑道:“俞儿说,当初查到玉明先生在唐县的时候,在场的可能就有那个李叱,他听闻你正在调查这个叫李叱的人,所以问我需不需要他帮帮你,毕竟他在缉事司做事,更方便一些。”

  “不用。”

  许元卿连忙说道:“就不劳他费心了,他缉事司的事也挺多的。”

  许庚茂笑了笑道:“你们各自忙你们的事,我把嵩明先生印章的事交给俞儿了,若真的在那个叫李叱的人手里,这东西就务必要拿回来。”

  “是。”

  许元卿道:“无需俞儿插手,我会把印章的事查清楚的。”

  “你不用管他的事,他也不会管你的事,我老了,老了就喜欢看看小辈们都出彩的样子,你明白吗?”

  许元卿的心里一紧,恨不得狠狠的骂这个老狐狸几句,许庚茂的意思已经再清楚不过,说什么印章这种虚无缥缈的事,还不是让两个人都去解决李叱,谁解决了,家主的位子就可能会传给谁。

  “我明白了。”

  许元卿俯身道:“那我先回去继续查?”

  “去吧。”

  许庚茂让他离开了,可是又多说了几句:“也巧了,昨天羽亲王府请我过去,然后我与羽亲王一道去了书院探视高院长,说是高院长偶感风寒有些不舒服,羽亲王还赠送给我一件礼物。”

  他看了看桌子上那个木盒说道:“这里面是三张府治官员的委任状,空白的,王爷说,名字让我自己去填,打下来的地方,总是需要有人做官。”

  说到这,许庚茂抬头看了许元卿一眼:“这件事做完之后,就看你自己什么心思,你若是觉得家里憋闷的话,就自己选个地方。”

  许元卿心里堵了一块大石头似的,心里冒出来一股一股的冲动,他恨不得现在就冲上去掐死这个老东西。

  这话已经说的如此直白,不就是说干不好这件事你就滚蛋吗?

  这么多年来,许元卿为家族做了多少事?现在因为一件事没有马上做好,就要把他逐出家门了?

  “谢祖父厚爱。”

  许元卿俯身退出书房,出门的那一刻,天高云淡都不能让他心情开阔起来。

  这个老家伙把家里的任何一个人都可以当筹码,除了他自己之外,谁都可以拿出来做交易,用的时候可以捧到天上去,不用的时候就一脚踩到泥巴里。

  他回头看了一眼,然后快步离开。

  回到他自己的住处后不久,手下人急匆匆来报,说是从节度使大人府里传回来消息,今夜夏侯琢和将军柳戈可能会去青楼。

  但不是公叔滢滢在的双星楼,而是三月江楼。

  “三月江楼……”

  许元卿沉默片刻,抬头问道:“崔家的产业?”

  “是。”

  手下人回答道:“三月江楼是崔家的,明面上的东家是崔家的一个管事,叫崔泰,但崔泰在崔家也不过是个小角色而已,不过是崔家一处府院的管事。”

  许元卿仔仔细细的思考了一会儿,崔家的人,不太好左右。

  冀州城里家族林立,这样一个雄踞北方的大城里,各方势力都有自己的地盘,犬牙交错,互相牵连又互不干涉,这种微妙的平衡其实很难把控。

  但是在冀州绝大部人分心里都有一杆秤,把冀州最强大的三个家族做排名的话,许家只能勉强排在第三位。

  排在第一的是谢家,排在第二的是崔家,这两家的地位毋庸置疑,可是第三的许家和后边的家族差距没那么大,许家后边还有王家,王家在江南的势力远超谢家,可是在北境各大城,谢家的实力都超过王家。

  “崔家的人不太好相处。”

  许元卿的手下人说道:“咱们的人不是很方便带兵器进三月江楼,进去的话也不好办事,毕竟崔家……”

  手下人后边的话不好说出口,毕竟崔家也不是很给许家面子。

  许家,谢家,王家,都是后搬迁到冀州的各自家族的分支,唯有崔家是一直都在冀州,往上数几百年,崔家在冀州都有着不可撼动的地位。

  出了冀州,崔家可能还会给许家几分面子,可是在冀州之内,崔家连谢家的面子都不需要给。

  “给我更衣。”

  许元沉默片刻后说道:“今夜去三月江楼看看。”

  与此同时,冀州府,缉事司。

  可悲的是,冀州府缉事司的人还不知道他们的老祖宗,那位被称为五千岁的刘崇信已经死了,都城缉事司已经被荆听命接手。

  好处在于,因为冀州的人都不知道刘崇信已经死了,所以他的这些徒子徒孙在冀州城里依然可以横行霸道。

  他们依然觉得自己有刘崇信庇护,谁也不敢得罪他们。

  坏处是,一旦羽亲王出兵打到南平江一带,大概就会知道都城发生了什么,所欲他们这些刘崇信的徒子徒孙,好日子估计着也就不多了。

  “司座。”

  手下人俯身道:“已经派人查过了,那个叫李叱的人如今经营一家车马行,他和夏侯琢关系匪浅,而且羽亲王离开冀州之后,夏侯琢为冀州留守,如果我们贸然得罪了李叱的话,夏侯琢可能会为难咱们。”

  千司许苼俞坐在椅子上轻轻晃着腿,听手下人说完后点了点头:“如此看来,也不是我那位大伯太无能,毕竟涉及到了夏侯琢,咱们和都城那边断开联系太久了,不然的话,也不至于要给羽亲王那么大面子。”

  他起身,在屋子里一边踱步一边说道:“可是事分怎么办,我大伯无能为力的,不一定就真的那么难办。”

  他吩咐道:“给你们两天时间,把永宁通远车马行所有人给我查出来,叫什么,籍贯是哪儿,你们知道怎么做,缉事司这点权力还是有的,王爷出兵在即,缉事司清查一下冀州城里的外来人员,也是很要紧的事。”

  缉事司的规模极大,刘崇信为督主,手下还有左右司座,十二个旅授,一百多个团授。

  不过按照缉事司内部的叫法,他们把旅授称之为千司,也叫司座,把团授称之为百司,手下人称呼的时候还是司座,大概这样叫显得地位高一些。

  缉事司团授原无限俯身道:“司座,这件事我去办吧,我在唐县的时候过手了玉明先生的案子,也许能有什么别的发现。”

  许苼俞点了点头:“你去也合适,去探探这个车马行里到底有多深的水,别闹出来不愉快,打狗也要看主人,就去查查外来人口,把他们的人都查清楚了再说。”

  “是!”

  原无限道:“属下一会儿就带人过去,不会节外生枝。”

  “嗯。”

  许苼俞摆了摆手:“如果真的有嵩明先生的印章,那东西值多少钱?”

  原无限道:“不好说,在冀州,愿意花大笔银子买这东西的也会有人,但一定比不过在都城的价格,在冀州能卖三五万,再都城就可能五万以上了。”

  他停顿了一下,又补充一句:“如果世道太平的话,这印章可能价值数十万。”

  第二百九十三章 深不可测

  三月江楼。

  冀州这样的大城,青楼数量自然不少,而这青楼也会分成三六九等,夏侯琢熟悉的那双星楼如果要按照等级来看的话,在冀州城里算是一流青楼。

  但是和三月江楼比起来就差了不止一个层次,若说双星楼是人间天上,三月江楼就是天上天。

  夏侯琢曾经来过三月江楼,他知道这里有多好,但以前不经常来是因为这里处处都不似人间。

  一砖一瓦,一草一木,一亭一阁,再挑剔的人也挑不出哪里有什不足之处,你只要挑出来,三月江楼的人立刻就会去弥补。

  所以冀州城里还有句话,都说曾经的一品堂是雅致之处,可是一品堂的雅致和三月江楼比起来,倒显得是装的一样,有些刻意了。

  三月江楼这里,你随意和一个侍女闲聊几句,诗词歌赋名文古籍,都能和你聊上几句。

  你说问君能有几多愁,她会笑着回你一句公子不应愁,三月江中伴君游,这话回出来,让你的愁都变得淡了。

  夏侯琢和柳戈才进门,站在楼中楼前的小木桥上看细水长流,这三月江楼的东家崔泰就已经笑呵呵的出现在他们两个面前。

  “见过夏侯将军,见过柳将军。”

  崔泰俯身一拜。

  柳戈笑了笑道:“他是来过的,你认识他也就罢了,我从不曾来过你们这三月江,你为何认识我?”

  崔泰笑着回答道:“如果如柳将军这样的人来三月江,我们却不识得,那么就说明三月江做的不够好。”

  柳戈叹道:“三月江冀州第一,不是没道理。”

  崔泰道:“多谢柳将军盛赞,将军是第一次来,今天的一切账目就都免了,算在我身上。”

  柳戈看向夏侯琢,眼神里都是赞许,这样的青楼,处处都让人觉得舒服。

  崔泰道:“前边稍显嘈杂,后边有几个单独的小院,比前边还要精致些,两位将军若是愿意的话,我引领两位将军到后院去,选中哪个小院,我就让人再收拾一遍。”

  柳戈道:“后院就后院,后院清净。”

  崔泰立刻道:“那就随我来,两位过桥的时候慢些。”

  他引着夏侯琢和崔泰到了后边,夏侯琢之前来的时候也不知道这后边还别有洞天,来之后才知道。

  上次崔泰就请他到后院来,不过那时候夏侯琢只是想喝些酒解解烦忧,所以就随意选了个姑娘,那姑娘陪着他喝了半夜的酒,夏侯琢倒下就睡,醒过来的时候已经到第二天快中午。

  他发现自己衣服换过了,身上是一套崭新且雪白的衬衣,他昨日不知道怎么脱下来的衣服都叠的整整齐齐放在一边,而且已经洗过,烘干,还用装了开水的铁壶熨烫过。

  屋子里没有一丝酒气,按理说他喝的那么多,还吐过,屋子里的酒气会很重才对,可是他醒过来闻到的只是淡淡馨香。

  那个姑娘就站在不远处,见夏侯琢醒了,第一件事是给夏侯琢道歉,因为夏侯琢直接就睡了,她觉得是自己不够优秀不够完美,所以夏侯琢对她没兴趣。

  就因为这样,夏侯琢再也没有来过,他觉得这里实在是完美的不像话,再来一次,怕会沉沦。

  三月江楼里,只要你消费得起,你就是神仙。

  后边的几个单独小院看起来也不相同,有的像是江南风景,有的像是塞北燕山,每一个院子的装饰装修,都各有意境。

  柳戈选了一个江南风景的小院,这院子不是很大,可是精致的如同是盆景一样,好像连每一根树杈都精心修剪过。

  崔泰引领着他们两个进了院子,下人恭恭敬敬的站在石子小路两侧,哪怕是下人,身上的衣服也透着几分华美,不是锦缎,只是布衣,可就是让人觉得很高档。

  下人的衣服不仅仅是用料讲究,剪裁的也极为合体,每个人的衣服都是量身定制,他们的鞋子上都是一尘不染。

  柳戈满意的叹了口气,他看向夏侯琢,夏侯琢则看向屋子里站着的那几个姑娘。

  柳戈心说这个家伙真是心急啊,如果美貌可以打分,一到十分的话,这几个姑娘的姿色都在八分以上。

  可她们只是丫鬟。

  柳戈看向崔泰说道:“听闻你们这有黑武女人?”

  “有。”

  崔泰点头道:“我一会儿让人带过来给柳将军过目。”

  柳戈满意的点了点头,又问:“也有西域诸国的姑娘?”

  “也有,不过只有十几国的姑娘,西域那边诸国林立,大大小小数百个,实难凑齐。”

  崔泰回答的时候,一脸歉意,好像没能凑齐几百个西域国家的女子,是他们三月江楼的失败。

  “方便带上来的,都带上来瞧瞧。”

  柳戈在椅子上坐下来,旁边的侍女立刻就蹲下来把他的靴子脱了,然后给他换上比较轻便的鞋子,很柔软。

  不多时,崔泰带着至少二三十个姑娘鱼贯而入,其中十几个都是西域女子,看样貌就能看得出来。

  她们逐个自我介绍,名字都很稀奇古怪,柳戈是一个都没有记住,他压低声音问夏侯琢道:“你记的住?”

  夏侯琢低声道:“我看大小就记住了。”

  柳戈道:“她们看起来年纪相仿,你怎么记住大小……我凑,高手啊。”

  夏侯琢笑而不语。

  与此同时,另外一个独院里,许元卿的手下压低声音说道:“东主,看到夏侯琢和柳戈进来了。”

  许元卿嗯了一声,他问:“公叔滢滢来了吗?”

  手下人道:“应该是来了,但是在什么地方却不知道,她有她自己的办法。”

  许元卿点了点头吩咐道:“去和崔泰说,我想过去给夏侯琢和柳戈敬酒,问问他方便不方便。”

  手下人连忙应了一声,转身出去了。

  在夏侯琢他们所在的那个独院后边,一棵很大的垂柳树上,公叔滢滢隐藏在柳叶密集处,她的披风竟然还能变换颜色似的,藏身在那,有披风遮掩,更加难以察觉。

  看似完美的藏身,可是她却浑身不自在,如果按照她以往的做法,听到前边院子里夏侯琢和柳戈说话的声音,她已经准备潜入进去,以她的身法,想进去应该不难才对。

  可是她此时此刻却不敢轻举妄动了,她总是觉得在她看不到的地方,有人一直看着她。

  只要她再往前靠近,就会防不胜防的危险到来。

  许元卿的小院,崔泰笑呵呵的过来,看到许元卿后微微俯身道:“许大人,真是抱歉,一时有些忙显得怠慢,是我失礼了,还请许大人不要见怪。”

  许元卿笑道:“崔管事说笑了,哪里有什么怠慢,这里住着如此舒服,我都想常住于此了。”

  崔管事笑道:“许大人若是愿意,我来安排。”

  “不用不用。”

  许元卿道:“我只是想问问你,听闻夏侯将军和柳戈将军到了,我能否过去敬杯酒?”

  崔泰道:“本来是无妨,许大人若是要过去的话,我可安排人先去说一声,可是现在倒有些不方便。”

  许元卿问道:“为何?”

  崔泰依然温和地说道:“后边的垂柳树上有个女人,应该是许大人的暗中护卫吧?正因为觉得她是在保护许大人,三月江楼的规矩又是不能让客人觉得不舒服,所以我们没有去理会,她在那就在那,只要许大人觉得安心就好。”

  “院墙外边大概十丈左右,有数十名许大人的手下在那等着,三月江楼外的事,我们也不能管。”

  崔泰看向许元卿说道:“可是垂柳上的女人,似乎有些不太规矩了,她若是再往前动一下,可能会有些不愉快。”

  许元卿脸色微微一变。

  崔泰道:“许大人,其实真的不用担心在三月江楼里会有什么危险的事发生,凡是进了三月江楼的客人,如果得不到保护的话,就说明三月江楼做的很差。”

  许元卿缓缓吐出一口气,然后笑着说道:“是我不懂三月江楼的规矩了,我这就让她离开。”

  崔泰道:“若是她愿意留下暗中保护许大人的话,我可以把隔壁小院腾出来,酒菜,侍从,一切都为她准备好。”

  许元卿不得不挑了挑大拇指,他看向崔泰说道:“崔家的人做事,许某佩服了,我会让她离开的,冒犯了三月江楼,我也有些过意不去。”

  崔泰笑着说道:“许大人言重了,那我现在去问问夏侯将军,是不是可以让许大人过去同饮?”

  许元卿沉默片刻,摇头道:“不必了,我就不过去扰了夏侯将军和柳将军的雅兴,我一会儿还有事要办,先走一步。”

  他这样自恃身份的人,居然对崔家的一个管事抱了抱拳,是因为他现在终于自己体会到了,自认为在冀州几乎无所不能的许家,和崔家比起来差了有多远。

  这一个三月江楼里的高手,就足以让公叔滢滢连动都不敢动,连许元卿都不知道她藏身何处,许元卿的手下也没有察觉,可是人家三月江楼的人,却一语道破。

  此时此刻,在距离三月江楼大概一里左右的石塔上,有个年轻人站在最高层塔内,举着千里眼往三月江楼这边看着。

  他的千里眼一直看着那棵垂柳,在他身边放着一张铁胎弓,和虞朝宗送给李叱的那张铁胎弓差不多大小,这样的一张巨弓,足以把羽箭送到一里多之外,但前提条件是,他的臂力要足够。

  他看到有人到了那棵垂柳下,应该是说了几句什么,然后就看到有个黑影从垂柳上飞身离开。

  他嘴角勾了勾,心说这是什么样的人,居然敢潜入三月江楼。

  小院里。

  许元卿忽然停下来,他看向崔泰笑着说道:“我本来是想自己过去问问夏侯将军,我听闻他的一个朋友手里有嵩明先生的印章,我家老太爷想重金求购,若是崔管事你觉得不过分的话,能否帮我问问?”

  崔泰的眼神闪烁了一下,但很快就笑着点头说道:“一会儿我帮许大人问问,不管有没有,我稍后都会派人到府上把消息告知许大人。”

  “多谢。”

  许元卿笑着说了一句,迈步离开。

  第二百九十四章 你想走就走?

  享受极致处,莫过三月江。

  夏侯琢是个浪荡不羁的人,他也没有打算和谁厮守终生,他的人生观和绝大部分人都不一样,一个打算到边疆拼命的人,人生观本身就有些超越。

  这种超越这种洒脱,让他像是一个渣男。

  然而这种渣男并不会被道德谴责,有女孩子喜欢他,对他表白的也不是一个两个,可他从没有答应过谁,这天下本就没有你喜欢我我就必须喜欢你的道理。

  夏侯琢在很多事情上都很洒脱,他不介意别人怎么看,哪怕因为他的洒脱也会被人称之为放浪形骸。

  无所谓。

  所以他要去青楼就去青楼,他要去喝酒就去喝酒,他是活给自己的,不是活给别人的。

  然而也不可否认的是,他的洒脱,是因为他是夏侯琢,别人不如他洒脱,因为不是人人都是夏侯琢。

  柳戈坐在院子里发呆,两眼稍显有些空洞,他一直在思考一个问题,刚才是自己赢了还是输了?

  这种对自己的质疑,其实在某种意义上就说明他可能赢的不明显,也许是输的不明显。

  夏侯琢从另外一个屋子里出来,柳戈看到夏侯琢的手下意识的扶着门框,他就知道夏侯才输的明显。

  他们两个出来之后不久,那几个漂亮的小侍女就过来问要不要洗个澡,已经给他们准备好了热水。

  这地方,确实不能多来。

  半个时辰后,在小院的凉亭里已经摆好了一桌酒菜,酒是陈年老酒,菜精致的如同艺术品。

  夏侯琢端起酒杯喝了一口,酒淳厚,可还是有火辣辣的感觉从嗓子到胸腹之间,这一口下去,仿佛魂魄回来了。

  他长长吐出一口气。

  柳戈看了他一眼:“出息。”

  夏侯琢笑道:“你哪里来的自信说我,你刚刚一直都是两眼无神,你就出息了?”

  柳戈沉默片刻后叹了口气:“黑武不好打。”

  夏侯琢眯着眼睛看了他一眼,然后点头道:“灭尽西域蛮子,也是很难。”

  就在这时候崔泰从小院外边进来,身后跟着几个随从,又送上来一些干果鲜果和点心之类的食物。

  崔泰笑问:“两位将军,酒水可好?”

  夏侯琢道:“酒是好酒。”

  柳戈道:“水也是好水。”

  夏侯琢:“……”

  崔泰道:“若是两位将军喜欢,我让人装几坛酒送到府上?若是喜欢那几个姑娘,我让人安排车马,也送到府上侍奉几日。”

  夏侯琢摇头:“酒可以,姑娘就算了。”

  崔泰又和他们闲聊了一会儿,然后就试探着问了一句:“刚刚许元卿许大人也在这,本想过来给两位将军敬酒,又怕打扰,所以等了一会儿就先走了。”

  “许元卿?”

  柳戈想了想,这个人的印象并不深,因为许家虽然势力不小,但家族里做官的人其实为数不多,以前许家张扬跋扈,是因为许苼俞升任了冀州府缉事司的旅授,他就是冀州府缉事司的主官。

  不过后来和都城那边断了联系,缉事司的人也不敢如以往那样飞扬跋扈。

  柳戈笑道:“他没过来也好,免得寒暄,又不熟。”

  他才不会在意这些,也不会给许家什么面子,他是节度使曾凌的亲信,冀州军的将军,地方家族的人势力再大,在军方面前也得低头做事。

  哪怕许苼俞是缉事司旅授又能怎么样?放在几年前,一个缉事司的旅授绝对能让柳戈这样级别的将军点头哈腰,可是河东河西时过境迁,缉事司也没那么风光了。

  没别的,因为他们没了来自都城的支援,以往和都城那边联系畅通,他们做事就没顾忌,因为刘崇信可以给他们撑腰。

  现在许苼俞他们也清楚,除非不想在冀州城混了,不然就得站队到羽亲王那边。

  崔泰道:“也不知道许大人从哪儿听来的,说是夏侯将军的一位朋友手里有嵩明先生的印章,他说许家那位老太爷格外喜欢嵩明先生的东西,愿意重金求得,他想让我帮忙问一声,夏侯将军的那位朋友是否愿意出手。”

  夏侯琢微微皱眉,他眯着眼睛看了看崔泰,心里想着这崔家的人果然都是老狐狸。

  许元卿让他问,道理简单,是想用一枚印章把崔家拉下水,而崔泰真的问了,但是措辞上直接把许元卿给兜出来,这是在明摆着告诉夏侯琢,许家的人有些没规矩。

  夏侯琢忽然笑了起来:“倒也不是不行,我回头问问他,不过既然提到了这嵩明先生的印章,如此贵重的东西,若我朋友想出手的话,不如在这三月江楼搞一个拍卖,价高者得。”

  柳戈立刻就笑起来,笑的不怀好意。

  崔泰的脸色有那么一个瞬间变得不太好看。

  可他还是很快回答道:“若是夏侯将军愿意,在这办也不是什么难事,只要将军吩咐一声即可。”

  夏侯琢道:“那就等我消息吧。”

  回去的路上,柳戈看向夏侯琢笑道:“许家的人是想看看你什么态度?如果是的话,可能有点冒失了。”

  夏侯琢摇头道:“应该不只是这么简单,许元卿又不是个白痴,他一下子把许家摆在明面上,这种事许家是吃亏的。”

  柳戈嗯了一声:“所以他图什么?”

  夏侯琢摇了摇头,他还没有想明白。

  许家。

  许元卿看了一眼公叔滢滢说道:“你不用多想什么,三月江楼里确实不容的我们自己做主,夏侯琢只要会去双星楼,你就有机会。”

  公叔滢滢点了点头,她有些不理解的问:“东主,刚刚你说把印章的事对崔泰说了,还让崔泰去问夏侯琢,这样是不是不太好?”

  许元卿笑了笑:“老太爷不是想让许苼俞去弄到那个印章吗?那就摆在明面上来,这事搞砸了,许苼俞在老太爷那也没有好脸子看。”

  他缓缓吐出一口气:“老家伙不让我舒服,我也不让他舒服,小一辈的觉得可以骑在我头上,我就让他看看是谁骑着谁。”

  他往后靠了靠,有些淡淡的得意。

  “老家伙想要印章,我已经和崔家的人说了,崔家的人才不会替我们许家瞒着,用不了多久羽亲王就会知道这件事,羽亲王如果知道的话,这印章落在谁手里就不一定了。”

  他笑了笑道:“许苼俞,我若是由着他把印章给老东西拿回来,显得我多无能。”

  这并不是什么很高明的办法,在自己这边毫无进展的时候,还不想输,那么最好的办法就是给竞争对手增加点难度,挖个坑什么的。

  永宁通远车马行。

  夏侯琢在门口下车,发现车马行外边有不少战马,还有几个带着兵器的缉事司司卫守在门外。

  他微微皱眉,迈步往前走,天黑又灯火不明,那几个司卫应该是没认出来夏侯琢,其中一个伸手拦了一下。

  “缉事司办案,闲杂人等退避。”

  夏侯琢就笑了。

  他还没动,柳戈从马车上也下来了,看了一眼那几个司卫,冷笑着说了一句:“缉事司办案?好大的威风。”

  柳戈很少抛头露面,所以缉事司的这几个没见过什么大人物的司卫也没有认出他来。

  那个伸手拦着夏侯琢的组帅看了柳戈一眼,用他们习惯性的轻蔑语气说道:“最好还是别闹事,闹事没有好下场。”

  柳戈问:“那就是我们不能进去了?”

  司卫组帅回答:“不能进。”

  如果俩人穿着的是将军常服的话,可能这些缉事司的人早就让开路了,可是俩人去的是青楼,自然不方便穿官服,常服也是官服的一种,他们穿的是便装。

  柳戈笑了,又问了一句:“你确定我们不能进去了?”

  司卫组帅脸色一寒:“你们如果也是这车马行的人,倒是可以进去接受盘查,如果你们不是,就最好离远点。”

  柳戈抬起手挑了挑大拇指:“漂亮。”

  车马行里,团授原无限看了看李叱,皮笑肉不笑地说道:“李公子这就是为难我们了,缉事司不是要来刁难你,而是公事公办,前院后院,我们总是要看看才好。”

  李叱他们倒是没什么,就算是燕山营的人,身上也有作假的身份凭证,可是一旦让缉事司的人进去查的话,地窖和武器库里的东西,没办法解释清楚。

  缉事司的人来的很突然,李叱虽然一直都有准备,可是难保不出意外。

  还有就是刘英媛一家也在后院,如果缉事司的人想找事的话,总是可以找到些事。

  李叱道:“大人想看当然随意,只是后院有女眷,请大人给她们一点时间,毕竟已经夜深,都睡下了。”

  如果是在以前,如果这个人不是夏侯琢的朋友,原无限早就一鞭子打过去了。

  他笑了笑道:“那也好,不如把男人都召集过来,我先挨个的核验身份,都是要耗时间的事。”

  李叱道:“可以。”

  就在这时候,外边进来一个司卫,在原无限的耳边低低说了几句什么,原无限的脸色猛的一变,他看了李叱一眼,然后转身往车马行大门口跑过去。

  跑到大门口,看到外边大街上已经火把通明,一队一队的冀州军府兵已经把车马行前边的大街堵满了。

  门口放了两把椅子,夏侯琢和柳戈两个人坐在椅子上正在聊天。

  原无限带来的人把马都放在门口,现在那些马已经被府兵队伍围了起来,别说马,怕是车马行四周的街道都被围了起来。

  “夏侯将军,柳将军。”

  原无限倒是认得出来,连忙跑过来,点头哈腰地说道:“两位将军这么晚了,这是有什么事?”

  柳戈坐在那弹了弹指甲,很随意的回答道:“没事,惯例的夜间演练而已,你谁啊。”

  原无限连忙说道:“卑职是缉事司团授……”

  他的话还没说完,柳戈就给打断了。

  “缉事司的人?”

  他看向原无限一字一句地说道:“缉事司的人就可以擅自闯入府兵演练之处?就可以随意打断大军操练?就可以任意冲撞军营?”

  原无限脸色一变:“将军,我们来的时候,将军的人还没有……”

  柳戈道:“你的意思是,你先来的你就有道理?前日我们就定下了今日的训练,那我不是比你有道理?”

  原无限沉默片刻,知道事情要坏,连忙俯身道:“卑职不是这个意思,卑职马上就带人退走。”

  “走?”

  柳戈笑了笑道:“你的人不让我进,我能让你随意走?”

  他回头吩咐道:“在大街上安营,擅闯营房重地者,无论是谁,格杀勿论。”

  “是!”

  第二百九十五章 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原无限心中觉得无限屈辱,这怎么天就变了呢?要是放在以前,区区一个冀州军的将军,怎么敢在他面前张扬?他随随便便就能把这个人整治的生不如死。

  这一刻,他仿佛体会到了什么叫远嫁的女儿在受气,如今没有了都城那边的联络,他们的老祖宗刘崇信已经没办法给他们撑腰。

  别说羽亲王正打算起兵造反,就算是羽亲王没打算起兵造反的话,冀州如今也是羽亲王的天下,冀州军是羽亲王的亲军,他们这些缉事司的人,就成了寄人篱下看人脸色的受气包。

  “夏侯将军,柳将军。”

  原无限努力让自己点头哈腰地说道:“我看这其中是不是有什么误会?我们只是例行公事来查一查,并无什么针对……”

  柳戈问:“那你知道不知道这车马行是谁的?”

  原无限心里一紧,这话不好回答,知道还是不知道?

  知道?知道你还来,不知道?不知道现在就让你知道知道。

  这话他熟啊,以前经常说。

  原无限道:“真的是误会,我们现在就走,以后保证不再来永宁通远,卑职已经记下了。”

  柳戈道:“你走你的,我只是在正常的夜间操练而已。”

  原无限看了看四周,被冀州军围的水泄不通,别说他们走,连一只鸟都飞不出去,飞起来也会被乱箭射死。

  此时此刻他们也体会到了什么叫仇恨,以往他们缉事司的人无所顾忌,把谁都不放在眼里,他们真的就敢骑在冀州军的脑袋上拉屎。

  这些冀州军的人,从士兵到将军,哪个不是恨他们恨得入骨?

  以往把人欺负的太狠了,现在人家得了机会,怎么可能把他们轻易放走。

  曾经有冀州军的一名校尉,因为得罪了缉事司的人,被他们直接闯进军营把人带走,而且还说了一句你们这些当兵的不过都是督公养的狗而已。

  这句话把冀州军已经得罪透了,连一点挽回的余地都没有。

  “将军……”

  原无限陪着笑脸说道:“要不然我进去给李公子赔个不是?”

  柳戈看着他说道:“你怎么他了?为什么给他赔不是?”

  原无限:“这……将军,咱们抬头不见低头见,以后若还有需要缉事司帮忙的地方……”

  “你在威胁我?”

  柳戈指了指原无限说道:“这个人当众威胁府兵将军,带人擅闯军营重地,把他们的兵器甲胄都给我卸了,绑在这等着他们的旅授过来领人。”

  “你别太放肆!”

  原无限的忍耐也到了极限,他们是真的没有受过这等气,此时听闻要把他的兵器甲胄卸了,这种屈辱已经越过了他们的底线。

  他怒视着柳戈说道:“我们缉事司的人不受地方官府节制,也不受军方管辖,你纵然是将军,你也没权力阻拦我们,更没有权力下了我们的兵器,这件事若是闹到……”

  柳戈笑了笑道:“来人,现在就快马加鞭的往都城送信,替我们原大人跟他主子刘崇信说一声,就说他在冀州受气了,正在哭鼻子呢,请求刘崇信刘公公立刻带着三千太监大军过来镇压一下。”

  原无限暴怒:“辱骂督公,你已经过了底线!”

  柳戈道:“你的底线是辱骂刘崇信?原来如此,我以为你的底线是我辱骂你呢,看来我把你的底线看的太高了些,我还应该顺着你的意思往下压一压。”

  他起身,走到原无限面前,看着原无限的眼睛说道:“缉事司已经不是原来的缉事司,要是放在三五年前,你随便瞪谁一眼,谁都会吓得瑟瑟发抖,我也怕被你们缉事司拿进罪狱。”

  他抬起手在原无限的脸上拍了拍:“认清楚些,底线没那么高了,我说往下压一压,就往下压一压。”

  原无限怒视着柳戈,手已经握住了刀柄。

  “下了他们的兵器,卸了他们的甲胄!”

  柳戈走回去椅子那边做下来,他大声吩咐道:“反抗者,就地格杀。”

  “是!”

  他手下亲兵开始向前,那些缉事司的司卫全都看向原无限,原无限几次想抽刀出来,可是几次又按了下去,他不敢,因为他知道柳戈真的敢下令放箭。

  他带来的这百八十人,一阵箭雨就全都放翻了。

  原无限后退几步,自己把腰刀摘下来放在地上,然后一边后退一边说道:“柳将军,刚刚你有句话说的很对,河东河西时过境迁,这次我认了,但求柳将军以后顺风顺水官路亨通。”

  他抱着头蹲下来,眼睛往上翻着看着柳戈。

  柳戈叹道:“你可真是一个惹人厌的家伙啊。”

  他指了指原无限:“顶撞上官,掌嘴。”

  几个亲兵上去,原无限猛的站起来,一把刀立刻就架在他的脖子上,两个人到了他背后,压着胳膊往下一按,又分别在他的腿弯处踹了一脚,原无限扑通一声就跪了下来。

  一个亲兵上前,抬起手在原无限的脸上左右开工,扇的原无限的眼睛里都是一闪一闪亮晶晶。

  “你还真打?”

  柳戈道:“那可是缉事司的团授原大人,你这么拿手扇人家脸,就不怕原大人以后拿你进罪狱?这么打,疼不疼?”

  柳戈指了指原无限道:“把他鞋子扒了,用鞋子打。”

  亲兵把原无限的靴子扒下来,朝着原无限脸上就开始扇,啪啪啪啪的声音在这夜里显得那么清脆。

  “将军,打多少下?”

  打了一会儿那亲兵好像从才想起来问。

  柳戈淡淡地说道:“我说掌嘴,那就打到看不见嘴。”

  “是!”

  亲兵狞笑了一声,抡起靴子,大鞋底啪啪啪的开始招呼上去,力气用的太大,震的他自己的手都一阵阵发麻。

  “放出去一个。”

  柳戈吩咐道:“让他们旅授许大人过来把人领回去。”

  院子里,夏侯琢看了看李叱问道:“没有出什么事吧?”

  李叱摇头道:“没有。”

  夏侯琢嗯了一声:“没有就好,许家的人盯上你了,许苼俞是缉事司的旅授,缉事司在冀州也有近千人的队伍,柳戈这样做也是为了告诉他们,不该来的地方就不要来。”

  李叱道:“我知道柳将军的意思。”

  夏侯琢道:“今天我去XXX的时候,许元卿也在,还打听嵩明先生的印章来着。”

  李叱道:“你把一带而过的几个字再说一遍好吗?”

  夏侯琢抬头看天:“三月江楼。”

  李叱:“听起来就不错。”

  夏侯琢问:“哪里不错。”

  李叱道:“三月一般有春汛,三月江……”

  夏侯琢:“无耻……”

  李叱:“谢谢。”

  夏侯琢瞪了他一眼后说道:“现在许家的人大概猜到了那枚印章在你手里,印章就是个引子,我猜着缉事司的人来查问,大概是想把你和玉明先生的案子牵扯到一块去,然后威逼你把印章献出来,这是他们惯用的手段。”

  李叱沉默片刻后说道:“许家挺不团结啊。”

  夏侯琢问道:“你这是从哪儿看出来的。”

  李叱解释道:“许苼俞要来找印章,许元卿借着崔家人的嘴把消息告诉你,你知道了,我也就知道了,第一就会因此而提防着缉事司的人,第二崔家的人知道了王爷也很快就知道了,这印章最终落在谁手里,不好说。”

  夏侯琢这才反应过来,点了点头道:“许元卿是不想让许苼俞得手,这么看确实是不太团结。”

  他笑道:“虽然我没有想到这一层,但我想到了我父亲知道印章在你这大概也会贪心,所以我已经告诉了崔家的人,我要把印章在三月江楼里拍卖。”

  李叱叹道:“坑你爹啊。”

  夏侯琢道:“话怎么能这么说呢,我父亲知道了的话,大概会朝你直接要,可是你把印章拍卖的事放在三月江楼,一天之内消息就能传遍冀州,我父亲总是要些脸面的,怎么会硬抢呢?”

  李叱笑起来。

  夏侯琢也笑起来。

  夏侯琢就是担心他父亲直接给李叱施压,让李叱把嵩明先生的印章献出去,所以才会说拍卖的事,只要宣扬出去了,羽亲王也不好直接伸手拿。

  “我明天一早就让人把消息散出去。”

  李叱道:“既然这印章已经保不住了,那就看看能换来多少银子。”

  他压低声音问:“三月江楼好不好?”

  夏侯琢瞪了他一眼,然后绷不住笑出声来:“好……挺好的。”

  李叱:“噫!”

  他是第一次看到夏侯琢荡漾成这样,比第一次听夏侯琢说去办要紧事的时候还要荡漾。

  半个时辰之后,缉事司。

  许苼俞听完手下人的汇报脸色立刻就变了,啪的一声拍了桌子,他大怒地说道:“柳戈这个人是不是疯了?真以为我缉事司现在谁都可以拿捏!”

  他大声吩咐道:“让队伍集合起来,带齐兵器,跟我去看看!”

  “是!”

  回来报信的人憋着一肚子气,此时听见司座大人说要带兵过去,立刻就来了精神,他们这些司卫确实是横行霸道的惯了,只有他们欺负人的时候,哪里有这样被人欺负的时候。

  很多人心里其实都还不服气,觉得他们缉事司可以任意妄为的日子还没有过去呢。

  “等下!”

  许苼俞沉默片刻,然后吩咐一声:“告诉下边的人,没有我的命令谁也不许离开衙门,擅自外出者,重重处置!”

  “大人?!”

  报信的人一脸不可思议的看着许苼俞。

  “备车……”

  许苼俞又吩咐了一声:“去把我前阵子刚得来的那棵红珊瑚树拿来,再去取几罐我珍藏的茶叶,我要去拜访节度使大人。”

  他一边吩咐着一边出门,走了几步又回来:“给我取一件新衣服来,我要更衣。”

  换好了衣服后他大步出门,一边走一边想着,但愿节度使大人这么晚了还会见他。

  第二百九十六章 要赔偿人家

  永宁通远车马行。

  门外依然堵的水泄不通,大概两营两千多名府兵把这前后围死,缉事司那一百多人想要出去,插上翅膀都不行。

  团授原无限曾经真的是风光无限,作为缉事司团授,他掌管的还是刘崇信在老家的私宅,只要他想,就没有不能搂到钱的办法。

  非但是那座庞大的山庄归他管,就连附近几个县也在他治下,算是冀州之内最风光的一个团授。

  因为和刘崇信有些亲戚关系,虽然只是团授,可是旅授许苼俞也要给他几分面子。

  可是自从羽亲王准备起兵之后,刘崇信私宅的那万余府兵也被羽亲王要求调往冀州,一开始那支府兵的将军和原无限商量了一下,决定不尊羽亲王的调令。

  可是羽亲王又不是没有办法治他们,先是断了给他们的粮草供给,然后断了军饷,只断了三个月,那边就不得不服软。

  一万左右的府兵调入冀州,划归节度使曾凌帐下,那个之前不尊调令的将军,巧不巧的在到冀州之后一个多月就出了意外。

  说是在青楼里消遣的时候惹到了一伙不知来历的江湖客,双方都恼羞成怒进而动手,这将军被人直接割了喉,冀州府当然要查,可是查来查去,查到现在也没有个线索。

  原无限仗着和刘崇信有亲戚关系,所以羽亲王当时也并没有敢把他怎么样,毕竟那时候和都城的联系刚断了没多久,羽亲王也不知道后续还会有什么事发生。

  等之后忙起来,羽亲王也就忘记了这个小人物。

  府兵调走,城外叛军横行,原无限得罪了那么多人,他不敢继续留在刘崇信那庄园里住着,只好也回到冀州城内。

  回来的原无限比起以往来说就是风光不再,他在庄园的时候说一不二,附近几个县的县衙官员,在他面前连大气都不敢出。

  他曾经喝多了酒骑着一位县令大人当马,那县令就在大街上爬行了一里有余被沦为笑柄。

  如今在冀州城里哪里轮得到他作威作福,连许苼俞都不得不收敛,他也只能更加的低调做人。

  只是没有想到,在这一家车马行的门口,他居然被如此羞辱。

  也不知道亲兵已经抽打了多少个耳光,鞋底子都已经打烂了,更何况的原无限的脸?

  那张脸血肉模糊,连本来的样貌都已经看不出来,整个人都被打的麻木,之前昏厥过几次,又被打醒过来。

  “停一停吧。”

  柳戈看了看原无限那张脸,嘀咕了一句可真是吓人。

  柳戈是节度使曾凌帐下的亲信,他之前就听说过羽亲王对这个原无限不满的事,再加上军中将士们对缉事司的人那刻骨的仇恨,今天他要是随随便便就罢休才怪。

  “你们这些人,真是一点做手下的觉悟都没有。”

  柳戈看向那些缉事司的司卫,像是恨其不争地说道:“你们的团授大人挨打,你们怎么不知道拦着点,就算是不敢拦着,你们还不敢求情?我这个人没有那么严苛,又好说话,你们求我的话,我也就不打他了。”

  那一百多个司卫站在那,谁也不敢说话。

  他们曾经欺负人欺负了很多年,走在大街上,百姓们看到缉事司的人比看到鬼还要害怕。

  鬼不一样会伤人,可是缉事司的人一定会伤人,他们不只是因为你犯错才会办你,看你不顺眼就可以整治的你生不如死。

  不单说冀州,整个大楚之内,每年被缉事司整死的人数都数不过来。

  这些人根本就不知道什么叫伤天害理,他们把伤天害理当成享乐之事。

  但是现在,他们怕了。

  “你们真狠。”

  柳戈坐在椅子上,瞥了那些人一眼后说道:“你们团授都这样了,你们居然还觉得打的不够重,如果你们不是这么想的,刚刚我说完可以求情之后,你们应该已经有人求情才对,可你们没有,只能说明你们也希望原大人挨打。”

  原无限跪在那都跪不稳,嘴唇都被打的豁开了,血水不停的往下低,拉着长长的血丝。

  柳戈叹道:“看看你带的这都是什么人,居然盼着你挨打,原大人,你这些手下不怎么忠诚啊。”

  原无限摇摇晃晃的跪在那,如果不是有人按着他的话,他早就已经倒下去了,别说说话,现在嘴在哪儿,他自己都感觉不到。

  “我替你教训教训这些不成器的手下。”

  柳戈吩咐道:“看到原大人怎么挨打的了吗?把这些司卫全都按照原大人挨的如数挨一遍,如果比原大人的伤轻了,那显得我不公平。”

  “是!”

  府兵们立刻上前,按住那些司卫开始抽打,这车马行外边跟下起了暴雨似的,那声音密集的连成一片。

  柳戈今天本来心情挺好的,虽然说赢得不明显,可他觉得自己好歹也算是征服了黑武的男人。

  可是送夏侯回来,一下车就看到这群缉事司的人,他的好心情一下子就没了。

  所以他觉得今天这趟三月江楼都白去了,虽然没有花自己一个铜钱,但他也觉得是亏大了。

  本来爽了,后来不爽,那就再爽回来。

  府兵按着那些司卫这一顿打,打的哭爹喊娘鬼哭狼嚎,被缉事司的人欺负了这么多年,府兵的人也总算是能逮到一次机会出气。

  他们打起来一点都不惜力,有人学着刚才打原无限的样子,扒了缉事司司卫的鞋子往脸上抽,有人干脆拿刀鞘抽。

  也就是在这一刻,似乎还让人相信了那么一点点罪有应得这四个字是真的。

  就在这时候,远处传来一阵阵马蹄声,然后外围封锁的府兵队伍就开始一层层的分开,大街上过来一队骑兵,其中护送着一辆马车。

  马车缓缓在车马行门口停下来,才停稳,许苼俞就先一步从马车里跳出来,撩着帘子弯着腰,然后从车里下来的是节度使曾凌。

  柳戈看到节度使大人到了,连忙从椅子上起来,快步过去后俯身一拜:“卑职拜见大人。”

  曾凌看了看这乱糟糟的场面,又看了看许苼俞那难看到了极致的脸色,他咳嗽了一声后吩咐道:“还不停手?”

  那些府兵这才住手,往后退下去。

  曾凌装作脸色一沉地问道:“柳戈,怎么回事?缉事司的人都是同僚,怎么会打起来,如此不堪的互殴?”

  互殴?

  听到这两个字,许苼俞的脸色更加难看起来。

  柳戈连忙回答道:“回大人,卑职带着所属兵马夜间操练,遇上了原大人带着的缉事司的兄弟,也不知道是怎么了,也许是原大人喝多了酒,也许是他失心疯了,竟然下令拦截大军,冲撞队列,而且还要将卑职带回罪狱。”

  曾凌道:“怎么会有这等事?”

  他看向许苼俞:“许大人,这是你安排的?”

  许苼俞连忙道:“回大人,不是下官安排的,下官只是听说原无限带着人例行检查,没有想到会和柳将军起了冲突,但我缉事司纪律严明,绝不会醉酒闹事。”

  柳戈道:“看来许大人是觉得我说的有些偏颇,那你问问你的手下是不是这么回事,别说我不让你的人说话,当着节度使大人的面,咱们各说各的,各自摆各自的道理。”

  许苼俞指着那些司卫怒道:“柳将军!你打算让他们怎么说?!”

  那一个个被打的血肉模糊的,别说说话了,连哼哼的声音都已经很微弱。

  柳戈淡淡地说道:“我没有阻拦他们说,我说我的,你的人说他们的,我还管他们怎么说?难道还要我教他们怎么说?”

  许苼俞脸色森寒地说道:“柳将军,你这样是不是有些过分了。”

  “都不要再吵了!”

  曾凌沉着脸说道:“都是同僚,都是为朝廷做事,缉事司的人夜查有夜查的道理,府兵有夜训的规矩,遇到点矛盾就这样大打出手,像什么样子,还不要被百姓们笑话!”

  “是!”

  柳戈俯身道:“大人教训的是,卑职知错了。”

  曾凌看向许苼俞道:“你看,他知错了。”

  许苼俞眼睛都瞪圆了:“大人?”

  曾凌看了看那些惨兮兮的司卫,叹了口气后说道:“当然,光知错可怎么行,看看你们,仗着人多把人家打成了什么样子,我看这场面,依稀是缉事司的人吃了点亏。”

  依稀?吃了点儿亏?

  许苼俞看向曾凌,曾凌笑了笑道:“我不能偏袒府兵大营的人,打架就是不对,不管是何种原因,聚众打架就是违反了军律,柳戈,你和你的人,回去之后我都要严惩。”

  柳戈垂首道:“大人,卑职不敢诡辩,错了就是错了,卑职愿意领大人的责罚。”

  曾凌笑着点了点头,看向许苼俞说道:“许大人,你看,他们这态度还是可以的。”

  许苼俞:“……”

  曾凌见他脸色难看,于是又多说了几句:“还不给许大人道个歉?”

  柳戈转身看向许苼俞道:“多有得罪,给许大人道歉了。”

  曾凌道:“他道歉了。”

  许苼俞在心里冷哼了一声,胸口里堵的好像要炸开似的,可是脸上却努力挤出几分笑容,俯身道:“大人管教得当,处置严肃,下官敬服。”

  曾凌道:“我的人,我带回去教训,你的人,你带回去也要约束,现在大家都是为王爷做事,更不能伤了和气,明白吗?”

  他又看了一眼那些司卫被打的惨样,心里觉得把人家打成这样……还真是有那么一点点爽。

  他吩咐柳戈道:“把人家打坏了的,要赔偿。”

  柳戈回头看了一眼,问自己手下:“把人家什么打坏了?”

  手下人回答道:“鞋打坏了。”

  柳戈道:“那这样,卑职自掏腰包,给所有缉事司的兄弟们都买双新鞋。”

  曾凌哈哈大笑道:“那就这样吧,各自回去,不要再多事,让王爷知道了,你们都会被王爷责骂,这件事我就压下来了,以后谁也不许再提。”

  “是!”

  柳戈和许苼俞同时俯身应了一声,在两个人弯腰的时候对视了一眼,大概是都恨不得现在弄死对方。

  “夜深了,我也乏了。”

  曾凌转身道:“我先回去,许大人还有事吗?”

  许苼俞连忙道:“没有事了,恭送大人。”

  柳戈回头吩咐道:“给缉事司的兄弟们让开一条路,让宽点,他们脸大,让开的窄了过不去,另外,刚刚打了人的……把鞋都还给人家,还拿着干嘛?”

  他转身走了。

  许苼俞站在那,眼睛里都好像在烧着火。

  第二百九十七章 为什么值钱

  一百多名缉事司的人在永宁通远车马行外边被冀州军大营的兵马围起来打,打的都跟猪头一样,这件事的传播速度,比夏侯琢宣布要在三月江楼拍卖一件无价之宝还要快。

  主要是因为缉事司实在是招人恨,这是很神奇的一个衙门,因为他们不仅仅是欺压整治百姓,他们连当官的也欺压整治。

  而且相对来说,缉事司的人才不愿意耗费更多精力去管寻常百姓的事,除非是有油水可以捞。

  不然那的话,他们宁可去抓住一些朝廷官员的把柄不放,整治这些当官的,可比整治百姓来钱快。

  这就造成了百姓们对缉事司恨之入骨,绝大部分当官的对缉事司也是恨之入骨。

  这两个消息很快就传遍了冀州城的大街小巷,百姓们不好奇那件无价之宝是什么,因为这和百姓们无关,百姓们更好奇缉事司的人挨揍,是因为他们觉得解恨。

  无价之宝,和冀州城这占据了百分之九十人口的百姓们又有什么关系呢。

  甚至这无价之宝,和那百分之十的富人也不是都有关系。

  但是明眼人很快就看出来这两件事背后的牵连,都和永宁通远车马行有关。

  缉事司的人在查车马行的时候吃了大亏,而夏侯琢拍卖的那件东西,可能也和李叱有关。

  这就让很多人不得不思考,这家车马行的水到底有多深。

  其实也没有那么难猜,这冀州城里的水,再深不过夏侯琢。

  这话是李叱说的,夏侯琢觉得他是在耍流氓。

  车马行。

  夏侯琢对李叱说道:“嵩明先生印章的事不宜拖着,消息虽然已经散布出去了,但是只要你还没有拿出来拍卖,那我父亲就可能会直接跟你伸手要,至于你怎么解释说拍卖又不拍卖,他才不理会。”

  李叱点了点头:“我刚刚已经让余九龄带着嵩明先生的印章去三月江楼了,用的是你的名义交给三月江楼的东家,而且我让余九龄转告三月江楼的人,拍卖就在今天中午。”

  夏侯琢笑道:“你是算准了我父亲此刻还没有起来。”

  李叱道:“我也不清楚羽亲王会什么时候起来,不过想着,他大概没有我们起得早。”

  夏侯琢笑着说道:“可是若只拍卖一件单品,就显得有些枯燥,你手里还有没有什么宝贝,一起拿出来拍,能多卖点钱就多卖点钱。”

  李叱仔细想了想,他手里的宝贝还真就只有那一件嵩明先生的印章。

  他沉思片刻后问道:“嵩明先生的印章值钱,嵩明先生的字值钱不值钱?”

  “废话。”

  夏侯琢道:“你师父送给高院长那幅登雀台贴,在一百多年前曾经价值十万两白银,那是嵩明先生去世之后的事,当然那时候大楚看起来还没有现在这么乱,纵然是现在,登雀台贴拿出来卖,大几万两还是轻松。”

  李叱道:“原来这么值钱……”

  夏侯琢问:“你有嵩明先生的字?”

  李叱道:“有。”

  夏侯琢惊喜道:“你这个家伙简直就是个宝藏啊,在哪儿呢,怎么以前不见你拿出来过。”

  李叱道:“以前没有,现在也没有,你得等我一会儿,我去写。”

  夏侯琢:“……”

  李叱道:“如假包换的嵩明先生假迹。”

  夏侯琢:“你看天空上飘过来的那一片洁白的云彩,像不像你他妈的三个字?”

  李叱道:“那是四个字。”

  他转身往屋子里走,一边走一边说道:“我现在去写几幅字,很快。”

  夏侯琢:“……”

  李叱进门之后看了看屋子里挂着的那把神首刀,想着这个要是去卖了的话应该也挺值钱的。

  他当然不卖,只是习惯了看东西值钱不值钱。

  神首刀在天下七大名刀之中排名很低,所以李叱想着其他的刀如果都搞到的话,自己岂不是发财了,在大街上摆个摊子,把七大名刀一字排开,想想就很牛皮。

  不多时,李叱拎着几卷宣纸出来,递给夏侯琢道:“刚写的,你要不要看看。”

  夏侯琢抬头看着天空说道:“你是不是觉得,冀州城里那些达官贵人,那些文人墨客都是傻批。”

  李叱道:“没有,咱们就当假的卖啊,当真的卖那不是骗人吗。”

  夏侯琢:“你……果然是把他们当傻批。”

  一个时辰后,三月江楼。

  虽然很仓促,但是听闻有嵩明先生的贴身印章拍卖,还是来了不少人。

  主要是嵩明先生名气实在太大,他曾是大楚帝师,但又不贪恋功名,教导出来一代明君,然后就功成身退。

  他写的字,说一个字就价值万金不为过。

  嵩明先生流传下来的真迹还是有一些的,因为他还算高产而且自己觉得满意的作品也为数不少,但是就算是在他活着的时候,他的字也是万金难求。

  在嵩明先生的家门外,每次往外扔垃圾的时候,都会有一群狂热之人不顾身份的在垃圾堆里翻找,若是能知道一片残缺的字也会惊喜万分。

  但基本上不可能,因为嵩明先生每天写的字,大部分都会烧掉,除了他自己极为满意的作品会留存之外,其他的一概不留。

  如今这么多年过去,嵩明先生的字时不时就会冒出来一幅,但是众所周知,嵩明先生的印章只此一枚,天下间,就这一件。

  有的文人喜欢印章,会收藏很多,也会给自己取不止一个雅号刻在印章上,但嵩明先生却坚持认为,一枚印章就代表一个人,所以他一生只有那一枚随身携带的印章。

  崔泰看了看面前这个如此英俊的年轻人,想着这样一个人,真的是如调查中得知的那样孤儿出身,寒苦十几年,到了冀州才发迹起来的人?

  如果真的是这样,那么不得不说,人的际遇真的是妙不可言,也不可揣摩。

  此时此刻,在三月江楼的大堂里已经聚集了不少人,其中一大部分都觉得自己没能力买下来那枚印章,不是他们出不起价钱,而是他们自觉地位不够。

  在这大堂里,许家的人来了,就是昨夜里刚刚到过车马行的许苼俞,他想来看看这个李叱,到底多大的胆子。

  崔家的自己人也在,毕竟崔家的人对那枚印章也确实很感兴趣。

  上层圈子和文化人之间的事,百姓们都难以理解,他们连一幅字价值万金都理解不了,也就更理解不了一枚印章价值连城,当然更不能理解为什么那些上层圈子的人会如此狂热的追捧。

  一些大商巨贾也来了,他们是来长见识,顺便看看能不能结识一些大人物。

  谢家的人也来了,他们志在必得,因为谢家曾经和嵩明先生有过很大的渊源。

  嵩明先生当年从朝廷退下来,隐居之处,就是谢家专门为他建造的凌兰园,为一个人专门建造一片庄园,这大手笔,似乎这才配得上谢家的身份。

  嵩明先生晚年一直都住在凌兰园,对谢家的人也很在意,甚至在最后几年,还亲自教导了谢家的一个小孩子,那小孩名为谢帧,十几年后,成为了大楚有史以来最年轻的宰相,并且执政将近二十年。

  如果不是老皇帝驾崩,太子被毒杀,诸子夺嫡,谢帧也不会那么年轻就死了。

  老皇帝死了,太子也死了,谢帧的态度就变得至关重要,他选谁,谁就基本上确定能继承大统。

  所以他也死了,因为那些皇子们,都怕谢帧选的不是自己,既然大家都担心,那就先把谢帧除掉再说,剩下的,各凭本事。

  也就是在谢帧死了之后,大楚的下坡路走的开始加速,甚至可以说急转直下。

  那时候的老皇帝是嵩明先生教导出来的,被誉为一代明君,后期虽然有些刚愎,但有了谢帧这样的人辅佐,大楚有中兴之势。

  老皇帝驾崩,本来也不会对大楚影响很大,因为太子殿下是谢帧教导出来的,纵然不敢说一定能超越他的父亲,也不至于是个昏君。

  结果那些想夺皇位的人,就敢拿大楚国运赌,他们以为自己夺了皇位就是赢,却不曾想过他们不管谁赢,都是大楚输了。

  哪怕再后来出了一位盖世英雄徐驱虏,都没能把大楚真真正正的救回来。

  楚衰落,便一发不可收拾。

  三月江楼里一群大人物,他们狂热追捧的也许不仅仅是嵩明先生,也许还有他们自己对过去大楚强盛的仰慕。

  三月江楼外边围着不少百姓,他们站在外边自然看不到那价值连城的东西是什么,长什么样子,但不妨碍他们好奇。

  很多人连工都不做了,就想看看这热闹,但是这热闹和他们又有什么关系。

  “为什么嵩明先生的一枚印章就那么值钱?”

  人群里有人好奇的问。

  他旁边的人笑着说道:“那还用说,肯定是金的,而且肯定很大,最少,也得有二斤。”

  问话的人点了点头,觉得有道理,所以回了一句:“也对,除了金的怎么可能那么值钱,不过既然那么珍贵,二斤不止吧?”

  一个看起来商人模样的男人哼了一声:“土包子,懂个屁,你们可能觉得金子就是最宝贵的东西了,要我说,嵩明先生的那枚印章,一定是玉的,而且是大师雕刻。”

  刚刚说话的那两个人互相看了看,没搭话,怕自己露怯,但是想着那个商人说的大概有道理,还想着那玉的印章,应该也不会低于二斤吧。

  “你们根本不知道嵩明先生是谁。”

  一个老学究站在人群中,他看起来有些孤独,白发苍苍。

  他自言自语似地说道:“嵩明先生的印章并不是金的,也不是玉的,只是一块普普通通的太山石,也不大,那印章上的字也是嵩明先生自己刻的。”

  那个商人瞥了他一眼,冷笑道:“你又知道了?”

  老学究重重的叹了口气道:“你们不知道那印章为什么值钱,是因为你们没有想过,印章上刻着的,还有大楚曾经的辉煌无双。”

  一群人都看向老学究,觉得他是个自以为是的傻字,读书读傻了还喜欢胡言乱语的傻子。

  第二百九十八章 我说是假的

  三月江楼里四方来客云集一堂,其实这样的场面确实显得有些荒谬,又让人说不出什么来。

  三月江楼的崔泰走上那座高台,先是微微俯身的行礼,算是和在场的人都打过了招呼。

  他笑了笑道:“今日可谓贵客临门齐聚一堂,三月江楼从来都没有如此热闹过,一来感谢诸位惠顾,二来自然也要感谢一下已经故去多年的嵩明先生,因为我是有自知之明的,能把诸位都请来的人可不是我,唯有嵩明先生才有这样的威望。”

  众人随即笑了起来,崔泰这些话说的有点意思。

  崔泰笑道:“诸位也都知道,这件东西是嵩明先生一生唯一的一枚印章,他随身携带几乎从不离身。”

  他看向谢家的人说道:“谢大人应该可以佐证。”

  坐在台下的谢青等点了点头道:“当年嵩明先生故去之后,我谢家的人特意将这枚印章与嵩明先生同葬,可是谁能想到,多年后嵩明先生的墓居然被歹人盗破,这枚印章在二十年前于都城出现过,之后就又没了踪迹。”

  谢青等道:“我谢家曾经下大力气想寻回印章,再次送入嵩明先生的墓中,可是一直没有如愿。”

  他起身抱拳道:“今日我若得此宝,必会派人送往家族祖宅,埋入凌兰园嵩明先生的墓中。”

  众人纷纷起身鼓掌。

  在座的人中,谢家与嵩明先生的渊源最深,嵩明先生退隐之后,十几年都住在谢家的凌兰园。

  崔泰抱拳道:“谢大人高义。”

  谢青等道:“这是我谢家之人分内的事。”

  崔泰道:“说到此处,但凡神宝问世,总是要有些铺垫,刚巧收藏嵩明先生印章的这位先生,也极喜欢嵩明先生的字,所以也有收藏,这次一并拿出来拍卖。”

  众人一阵惊呼。

  有嵩明先生的印章,还有嵩明先生的真迹?

  这开胃小菜,放在别处,那就是镇店之宝了。

  “当然,嵩明先生流传于世的真迹只有那么多,最近这些年更是少见,这位收藏了印章的先生也明言,这些收藏都是赝品,他说自己看过多次了,绝对可以肯定是赝品。”

  众人都吐出一口气,心说这胃口吊的,原来都是赝品。

  “请上来第一件。”

  崔泰吩咐一声,两个妙龄少女上台来,将一个画轴展开,崔泰笑着介绍道:“诸位应该都知道,这是嵩明先生的凌高帖,写于嵩明先生晚年,那时候他住在凌兰园中,所以这字帖以凌兰园的凌字为首。”

  谢青等立刻站起来,他有些激动的问:“我可否上前观看?”

  崔泰到:“当然可以。”

  谢青等立刻到了高台上,站在那幅字前仔仔细细的看,越看越是心惊。

  坐在台下的崔家人崔成岚问道:“谢大人,你看了这么久,可看出什么了?能否看出是什么人仿的,是何年代仿的?”

  “这……”

  谢青等道:“我……若没有看错的话,这是嵩明先生凌高贴的真迹……这字帖看似是新的,连纸张都是新的,可是一笔一划,绝非仿写能写出来的神韵,我觉得这可能是高手,为凌高贴换了纸。”

  坐在二楼包房里的李叱噗的一声把茶水喷出来。

  夏侯琢看了他一眼,然后擦了擦脸。

  李叱不好意思的擦了擦嘴后说道:“这么胡扯的话,他为什么能说的出口?”

  夏侯琢道:“你也知道是胡扯,古字帖若是损坏严重的话,确实有能工巧匠可以换纸,但你那个是直接写上去的,不可能看不出来。”

  李叱道:“对啊,那他为什么胡诌?”

  夏侯琢:“你是不是干过这事,仿嵩明先生的字卖钱。”

  李叱道:“你觉得呢?”

  夏侯琢道:“也对……你刚到冀州的时候都潦倒成那样了……不过看谢先生的神态和语气,不像是说着玩的啊。”

  李叱道:“我是不是错过了什么发家致富的机会。”

  夏侯琢道:“我也在想,难不成是你写的真的和嵩明先生的真迹一模一样?”

  李叱道:“那有什么,我以前跟着师父混江湖,就一本登雀台贴还有点意思,每天无聊的时候能写上几十遍上百遍,不过手熟罢了。”

  大堂高台上,谢青等道:“我现在也吃不准,纸张是新的,可是字绝对错不了。”

  崔家的崔成岚上台:“我也瞧瞧。”

  王家的人也上台了,还有别家的人也上台,有的人还带来了这方面鉴定的高手,一群人围着那幅字仔仔细细的看了好一会儿,越看越是心惊。

  李叱叹道:“早知道我就写的认真些。”

  夏侯琢道:“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李叱道:“我学嵩明先生的字,越是随意的写,不当回事的写,越是像,越是认真起来,反而不像,这样他们也就不用那么费力的看了,一眼就能看出来是假的。”

  夏侯琢想了想,没明白这是什么道理。

  又过了好一会儿,谢青等看向崔成岚问道:“应该是赝品,纸张太新了。”

  崔成岚点了点头:“就是赝品吧。”

  两人对视了一眼,然后同时从高台下来,那些人又围着看了好一会儿,有人说是真的有人说是假的,各执一词。

  崔泰问道:“谢大人,你觉得这幅字,应该价值几许?”

  谢青等道:“虽然是赝品,但已有九分神韵,应该也是大家所为,只是不愿意透露姓名,毕竟仿字的事也不是很光彩。”

  他沉思片刻后说道:“二百两,我觉得可行。”

  二楼,李叱都惊呆了,他看向夏侯琢说道:“我XJB写的就能卖二百两银子?”

  夏侯琢叹道:“这么看的话,你确实错失了一条发财之路,如果你早这么干的话,可能早就发财了,也可能早就被人打死了。”

  李叱觉得下边的那些人,只能说是人傻钱多。

  “谢大人。”

  人群中有人站起来,用一种很奇怪的语气说道:“老朽仔细看过了,这字绝对是嵩明先生的真迹,至于为什么看起来纸张那么新,其实谢大人也明白怎么回事,刚刚谢大人也已经说过了。”

  这老者一边轻抚自己的胡须一边说道:“上好的宣纸,可以揭开九层,嵩明先生的字力透纸背,不说九层揭开都可当做真迹,但是三四层还是没问题的,揭下来的一层宣纸薄如蝉翼,以高明手法覆盖于新纸上,再加以烘干,保存古字,这种法子也多有用到。”

  他胸有成竹地说道:“大楚瑰宝阁里的大匠师,就曾将周夫子的字揭开四层,你能说这四张都是赝品吗?瑰宝阁的大匠师为了让周夫子的字可以流传下来,一张变四张,其中一张被先帝赐予谢家,谢大人不会忘了吧。”

  谢青等的脸色微微一变。

  那老者继续说道:“谢大人口口声声说是赝品,无非是想压低价格,然后买下。”

  人群中立刻传来一阵低低的惊呼。

  这个老者是王家请来的鉴宝高手,王家的势力在冀州虽然不如谢家,可是也不会怕了谢家。

  坐在二楼包厢里的李叱都懵了,给遭雷劈了一样。

  夏侯琢也觉得自己被雷劈了,李叱连累的。

  谢青等道:“这件东西是真的还是假的,我想于老你也看出来了,你这样做莫不是有什么不可告人的企图?”

  那老者道:“我只是不想让瑰宝蒙尘,让嵩明先生蒙羞,明明是真迹,谢大人就敢给出二百两这样耻辱的价格,别有用心的是谁,一目了然了吧。”

  二楼的李叱都看不下去了,他虽然跟师父行走江湖也会骗人,但是这样有损先贤名声的事,确实不能干。

  他想了想,找了一块纱巾蒙住脸,走到二楼栏杆处对下边的人说道:“这幅字确实是假的。”

  众人全都抬头看向李叱,心说这又是哪里来的高手?

  那老者问道:“你是谁?”

  李叱回答道:“我是这些字贴的主人,这些字帖确实都是假的,我不能欺瞒诸位。”

  众人一片嘘声,连那个老者都愣了一下。

  人家字帖的主人都现身出来说字是假的,这老者应该不会再坚持了吧。

  片刻后,那老者冷哼一声道:“有些人,收藏了东西,假的当真的,真的当假的,自己还以为高明。”

  李叱心说我凑!

  他刚要说这些字是他写的,夏侯琢在他身后压低声音说道:“你想想再说话,如果你说是你写的,然后再当众写几个字出来,众人一看果然难辨真伪,那高院长手里的那幅登雀台贴……”

  李叱心说我又凑!

  这要是传扬出去,高院长岂不是觉得那登雀台贴也是假的?

  李叱就愣在那了一下,一时之间不知道说些什么。

  恰在此时,门外有人大步进来,一边走一边笑着说道:“这些年来,在北境之地,唯一经常见到嵩明先生真迹的人就是四页书院的高院长,登雀台贴就在高院长家中珍藏。”

  那人一进门,所有人都站了起来。

  崔泰站在高台上来不及下去,立刻俯身一拜:“拜见王爷!”

  在场的人全都弯腰下来,恭恭敬敬的行礼。

  “拜见王爷。”

  羽亲王一边走一边说道:“都起来吧,不用那么多礼,本王今天也是来开开眼界的,刚刚说到嵩明先生真迹的事,我看还是让高院长来说说的好。”

  他往前指了指:“高先生,你也去看看?”

  高院长点了点头道:“遵命。”

  夏侯琢在二楼一捂脸:“完蛋了,这下骗到了你岳爷爷身上了。”

  李叱道:“何为岳爷爷?”

  夏侯琢道:“你岳父的爹,难道不是岳爷爷?”

  他想了想后补充了一句:“岳父也叫岳丈大人,那他就是你岳丈丈大人。”

  李叱想了想,岳丈丈这个称呼,略微有那么一点萌。

  夏侯琢道:“这下不好收场了,下边那些人说你写的字是真迹,你说他们瞎,如果你岳丈丈也说是真迹,你怎么说?”

  李叱道:“高院长又不那么瞎的人。”

  高台上,高院长的眼睛就有些睁大了,他仔仔细细的看,仔仔细细的看,好一会儿后说道:“怎么看着确实像是嵩明先生的字?”

  夏侯琢一捂脸道:“我错了……来的时候我说你是把冀州城里的达官贵人文人墨客当傻批吗,现在看来是我不懂这个圈子……”

  第二百九十九章 何为嵩明

  高院长是谁?

  本来当今这大楚之内,学术名声品行各方面都算上,能与高院长勉强相提并论者也就是一个玉明先生。

  玉明先生故去之后,高院长的威望就是独一无二,不然的话,羽亲王也不会迫切的希望那份讨逆的檄文是由高院长来亲笔撰写。

  好在是李叱一条计策让羽亲王的打算落空,那檄文都已经人尽皆知,高院长再作不作一篇也已经没什么大意义。

  与其继续逼着高院长做些什么,还不如表现的更大度一些,羽亲王也不是没有别的考虑,他想着真若是能拿下都城他登基称帝,就把高院长请到都城去,以高院长在文人心中的地位,高院长登高一呼,便会有无数人来为新帝效力。

  可是羽亲王并不是放心,所以这段时间一直都没有放弃寻找高希宁,唯有把高希宁抓在手里,高院长才会也真真正正的抓在手里。

  羽亲王已经问过无数次,高院长只说高希宁去住亲戚家了,那亲戚远在兖州。

  羽亲王其实也有几分相信,大战之前,将至亲之人送出冀州,这是很多人的选择,不只是高院长在这么做,城中那些达官贵人们都在这么做。

  他们不得不站在羽亲王这边,可是也不得不做其他考虑,总不能把全家老小的性命全都赌上。

  高院长知道高希宁在车马行里住着安全,所以这段日子过的也还算踏实,想来想去,这冀州城里,若还有人会拼了性命的保护高希宁,那也只能是李叱。

  所以高院长还是有些矛盾,他不得不靠李叱保护孙女,但他确实觉得李叱配不上他孙女,当然他不是针对李叱,他是觉得谁都配不上他孙女,太子都不行。

  此时此刻,三月江楼。

  高院长仔细再仔细的看了那凌高贴,不管怎么看,他都觉得这字就是嵩明先生的真迹,至于纸张的问题,似乎就不算是问题。

  “我也不是十分吃的准。”

  高院长看向羽亲王说道:“这字,应该是真迹,嵩明先生的字其实最讲洒脱,无拘无束,越是到了晚年,这种洒脱越是明显,好像写字已经到了无妄无我的境界。”

  听到高院长这句话,二楼的夏侯琢问李叱:“高院长的意思,是不是就是你刚刚那句粗话所表达的意思?”

  李叱问:“哪句粗话?”

  夏侯琢都不想重复一遍,他换了个方式问道:“我的意思,高院长说嵩明先生的字洒脱,是不是说的就是随便写的?比如,他年轻时候写字作画都态度端正极为认真,可是老了之后便信手拈来。”

  李叱点了点头:“这么说也有道理。”

  夏侯琢用很轻很轻的声音自言自语道:“原来真的是XJB写才能有嵩明先生的韵味……”

  李叱只顾着听下边的说话声,没听清楚夏侯琢说了句什么,他随意的问了一句:“你说什么?”

  夏侯琢道:“真的是侠极大,我是意思是嵩明先生可谓是文人之中的侠者,侠极大者。”

  李叱哦了一声,继续听高院长说话。

  高院长道:“现在唯一的可能就是,字是嵩明先生真迹,但纸张是新换过不久的。”

  他抬头看向二楼站着的那个人,那人身材修长笔挺,穿着一件长衫,可却带着面纱看不到容貌。

  从这人的身形气度上来看,应该是一位饱学之人,有句话说的是,腹有诗书气自华。

  李叱此时若知道高院长如此看他,也就大概理解了为什么高院长也说那字是真迹,无非一个瞎字……

  “这位小友。”

  高院长道:“你可否解释一下?”

  李叱回头看向夏侯琢求助,夏侯琢没在门口,所以一楼大厅里的人看不到他,只能看到李叱一人。

  夏侯琢在包间里笑了笑说道:“说谎话是你擅长的,你看我做什么,难不成我还能教你什么?怎么大怎么说呗,我是看出来了,下边这群人,你说的越大他们越信,你说的越小,他们越怀疑。”

  李叱想了想,大是什么意思?

  片刻后,他长长吐出一口气,用忧国忧民的语气说了几句话。

  “字,确实是嵩明先生真迹,我之所以说是假的,是觉得不该以这种金银交易之事来对待嵩明先生的遗作,价格再高,也配不上嵩明先生。”

  众人听到这些话,全都安静下来,因为这几句话在格调上已经大了起来。

  可李叱还觉得不够大。

  于是他继续说道:“我要拍卖嵩明先生这印章的本来想法,是想将这拍卖印章之所得,全部捐献给羽王殿下。”

  夏侯琢一捂脸。

  楼下他爹笑了。

  李叱继续说道:“如今这大楚满目疮痍,诸位应该也都知道,只是我们不愿意多说,可我们始终都是楚人,楚人都有报国救国之心,当今天下,谁还能救大楚?”

  他看向羽亲王道:“唯有羽王殿下!”

  羽亲王脸上的笑意,想克制都克制不住了。

  站在高台上的崔泰是何等聪明人,立刻开始鼓掌,他这一鼓掌,这满三月江楼里的人全都跟着鼓掌,不管是真心还是实意,鼓掌就对了。

  李叱道:“再说我为什么要把嵩明先生的字说成是假的,是因为我确实不想亵渎嵩明先生的名声,说是假的,世人便觉得我不是用嵩明先生的遗作换钱,哪怕假的字,只能卖二百两银子。”

  李叱道:“我并不富有,所有身家,都用来收藏这些字和那枚印章,印章所得,我将献给羽王殿下,用作讨逆出兵之军资,而字所得,是我生活所需,实不相瞒,如今冀州米贵,我已经买不起多少米了。”

  夏侯琢自言自语地说道:“你已经买不起几万斤米了。”

  李叱回头看了夏侯琢一眼,夏侯琢立刻挑了挑大拇指:“大,真大!”

  李叱回过头,抱拳说道:“所以我只想请求诸位,这字,就当是假的买了吧,不要说出去是嵩明先生的真迹,那样对不起嵩明先生高洁。”

  羽亲王啪啪啪的鼓掌,手心都拍红了。

  他看向李叱说道:“先生高义,先生高义啊!”

  李叱叹道:“多谢王爷谬赞,可我此时已经无颜留于此地,我觉得愧对嵩明先生,我先走一步,字帖所得,劳烦崔先生交给我好友带回即可。”

  说完李叱装作很悲愤的一转身进了包厢。

  夏侯琢道:“你这又是发什么神经,拍卖印章的目的就是不想给我爹,现在你倒好,直接给他了。”

  李叱叹道:“你觉得,我拿得走吗?你爹来的太快了,说你爹你爹就到,一点余地都不给我留,就算是我硬着头皮卖了,你爹若问我愿不愿意为国效力,我怎么说?”

  他看着夏侯琢问道:“这事你爹能不能干得出来?”

  夏侯琢想了想,点头:“他能。”

  李叱道:“况且我还有一条妙计,可以让印章失而复得。”

  夏侯琢问:“是何妙计?”

  李叱道:“一会儿你看着吧,不管印章最终谁拍买得手,我已经把调子起的这么高,格局摆的这么大,拍买得手的人也会把印章献给你爹,这份大礼,你爹拿了,送礼的人也会有所回报,你说是一个印章有用,还是你爹给的利益有用?”

  夏侯琢仔细思考了一下,问:“那妙计是什么?”

  李叱认真地说道:“有人献给你爹了,你回去跟他要,他不给你的话,你就硬要,要过来之后再给我……”

  夏侯琢眼睛眯了起来:“噫……”

  李叱:“妙不妙?”

  夏侯琢抬起一脚踹在李叱屁股上。

  李叱是真的不能在三月江楼多停留,露馅的话确实不好看,虽然羽亲王必然猜得到是他,可是下边那些人不知道,这就足够了。

  李叱的做法让羽亲王满意,那些字帖真的就会拍卖的价格极低?就算李叱没关系,羽亲王也有关系,这是顺水人情的事,他把印章拍卖所得献给羽亲王,羽亲王自然也会让那几幅字卖个好价钱。

  舍得舍得,没有舍就不会有得。

  所以李叱从后门出去的时候,心里唯一的遗憾就是对不起玉明先生,那是玉明先生临别所赠,可是很多事都没办法完全按照心意所行。

  最起码,现在的李叱还没有左右冀州的实力。

  李叱从后门出来后上了马车,余九龄坐在马车上问:“怎么样?能卖多少?”

  李叱道:“不好说,咱们得先走,羽亲王到了,认出我来的话就会有些尴尬。”

  余九龄道:“就算认不出来他也知道是你。”

  李叱道:“我是怕高院长认出来,我尴尬。”

  与此同时,北境,云隐山。

  一支长途跋涉到了这的队伍在山谷里停下来,这队伍的首领看了看四周,越看越觉得熟悉,好像印象很深,可是一时之间又想不起来自己什么时候来过,但是就觉得自己曾经在一片留下了什么东西似的。

  他坐在那头足有千斤的野猪王后背上,想了好一会儿,还是想不起来自己留下什么了。

  于是他在野猪王后背上盘膝而坐,两只手抬起来,用两根食指在自己头顶上画圈。

  嘴里念念有词……咯叽咯叽咯叽咯叽,咯叽……咯叽。

  片刻后,仿佛有叮的一声在他脑子里响起,他想起来了。

  他曾经在这留下过一个女弟子。

  想到这,这骑猪的人立刻就拨转猪头,心中想着此地不宜久留,还是能跑就跑的好。

  我当年把你当徒弟,你想睡我……还被你得逞了!

  就在这时候,一群白衣女子从两侧树上轻飘飘的落下来,她们掌中的长剑指向骑猪人。

  骑猪的人看到这些年纪大小不一的女子,大的应该有三四十岁,小的十六七岁,他不禁陷入沉思。

  这……自己的基因应该不会这么单一,怎么可能全都是女孩,唉……女弟子就是麻烦,从那时候开始他就决定不收女弟子的。

  从这逃离之后他就一路游玩到了大楚都城,依稀记得遇到个特别聪明的小孩,于是他收之为徒,他说如果不是遇到他的话,那小孩就是个怂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