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呀?”阮秋还没意识到问题严重性, 也不明白顾芒的意思,眼睛里只是单纯的疑惑。

  他坐直了身体,认真地看着顾芒, 还在天真地畅想着,“是不是那边还觉得我是感染者呀?没关系, 等到两天后他们看我不伤人, 一定会把我放了的...”

  他嘴里嘚吧着, 又笑眯眯地反过来安慰顾芒:“没关系的,其实我,我在这个房间里也挺好的, 无聊时候可以看书,也不会没意思...”

  “阮秋, ”顾芒又重复一遍:“我不能带你离开这里了。”

  阮秋握紧手里的铃铛,不说话了。

  他其实刚才没说, 他在这个房间里过的一点也不开心, 里面没有顾芒的衣服,没有熟悉的味道, 虽然房间里干净整洁, 比起以前在野外搭营帐, 更或者比起自己那个小窝,环境都要好很多很多。

  可是阮秋就是不喜欢这里, 哪怕和顾芒一起泡在泥浆里,只要能摸到顾芒, 能嗅到他的味道, 他也是愿意的。

  躺在这个房间里数着秒数, 看着书也心不在焉, 好不容易把人等来了, 却说不能带自己走了。

  “那你会留在这吗?”

  顾芒缓缓地摇头,他坐在阮秋的床边,床铺很软,微微陷下去一个小坑:“我不能留在这。”

  阮秋的眼圈一下子就红了。

  书里说,要想得到男朋友,就要对另一半更加宽容,温柔,尽量理解对方。

  去他的理解!

  阮秋憋红了脸,叫道:“我不要!我不要在这里,我要和你待在一起!”

  他心里有好多话想说,胸脯鼓起,显然气得不轻,又被吓坏了。

  “我不要见不到你!”他重重地咬着尾音,声音又降了下来,夹杂着喘息和哽咽声,笨拙地组织语言,“我和你走,你在哪里我就在哪里,不走。”

  一双骨节匀称的手托住阮秋的后脊,随即陷入一个熟悉的怀抱,阮秋闭着眼睛憋住泪,紧紧回抱住顾芒,瘦削的肩膀颤抖着往顾芒怀里钻。

  “我..我不想,不想走...”阮秋只重复着这句话,一个劲地摇头。

  “......”

  顾芒低头看着阮秋小小的发旋,看他尖尖的犄角。这个人明明这样强大,他在外面那样厉害,一个人就可以在末世好好地生活,能控制所有人一切,是拯救世界的钥匙,是那些张牙舞爪的丧尸们的王。

  却在他怀里这样弱,这样可怜,这样的小,红着眼圈这样的伤心,像长不大的孩子,自己就是他的全世界,没了自己就天塌了,就什么也没有了一样。

  话卡在嗓子里,准备好的腹稿就莫名说不出来了。

  “顾先生,首领叫您。”

  门外的声音打断了顾芒的死路,随即腰际的手收紧,阮秋死死抱着他,以一种很大的力道,让他肋骨都发疼。

  顾芒抬手抚上阮秋的头发,安慰地摸了摸他的犄角,问:“你真的想和我待在一起吗?”

  阮秋泪眼朦胧地抬起下巴,怔了一下,紧接着狠狠点头:“想,想!怎样都想!”

  顾芒和那双满心满眼都是他的眸子对视,半晌,低声道:“好。”

  刚才和顾野待在一起时,顾野依然要求他把顾芒送去进行实验,顾芒本意打算让阮秋先待在房间里,找个机会,无论怎样也要把阮秋送走。

  他不可能对阮秋下手。

  但阮秋这样坚持,又哭地这样难过,着实也远超了顾芒的预期。

  或许,自以为地为他好并不是为他好,如果阮秋坚持要留下,他也该尊重阮秋的想法。

  来到办公室,兄弟二人相顾无言,沉默一会儿,顾野问:“和他说好了吗?”

  顾芒:“说好了,我也想好了。”

  他迎上顾野沉稳的眸子,说:“研究出解决丧尸的药剂才更重要,其他的都是儿戏,我同意让阮秋进行实验。”

  其实他不同意又能怎样呢?他们依然来到了基地,阮秋的身份暴露,只要留在这里,他们就根本没有反抗的可能。

  顾野却显而易见松了口气,像是解决了一件新头大患,拍了拍顾芒肩膀道:“长大了。”

  作为哥哥,他无比知道这个弟弟从小就混账,家里人给他宠的无法无天,自己也爱惯着他,就算是在末世,只要顾芒开口,天上的月亮顾野也要试着给他摘下来,可这件事涉及阮秋,涉及全世界的安危,涉及人类的存亡。

  就算是为了保护顾芒,他也绝不可能让阮秋和他在一起。

  顾野端起茶盏,轻啜茶水。

  “但我有个要求,”顾芒的声音打断让顾野握住茶杯的手一顿,

  他弟弟那双向来玩世不恭的眼睛此时静静看着他,像一汪深不见底的黑潭:“我要求全程参与实验,并且由我来操作实验的主要部分,阮秋也只有我才能碰。”

  顾野发现自己看不懂顾芒了。

  “你操作实验,”嘴里一口茶险些喷出来,一口气提在嗓子眼不上不下,咽也不是,吐出来也不是,“咳咳...你操作实验,你懂个屁你操作实验!”

  顾野重重把茶杯放下,还想说什么,对视上顾芒沉沉的黑眸蓦然一僵,不知怎么声音就放缓了。

  “实验不是儿戏,你才多大,你今年刚十九岁,实验室那群人都是长时间做研究的博士,里面大多数都有精神系异能,足够支撑高强度脑力活动,更何况你忘了上次阮秋的能量暴动就是你搞出来的,这次你又想瞎掺和什么...”

  顾野话音未落,只见顾芒摊开手心。

  以掌纹为起始点,绿色的嫩芽开始生长,顺着掌心蜿蜒变长,直到像吊兰一般垂落到地上。

  枝丫在不断的更新迭代出新的起点,万物生长,逐渐的,整个房间以顾芒为圆心,生长出无数密密麻麻的枝丫和绿色的枝条,有些甚至开出花来,嫩心的花蕊散发着阵阵芳香。

  顾野呆在原地。

  他瞪大眼睛,难以置信地看着这些嫩绿的枝丫,一个足足一米九的五大三粗的男人,伸出颤巍巍的手捧着一截刚长出来的嫩绿,不争气地红了眼。

  末世后无数异能者都来投靠华国这所最大的基地,他作为首领,一个个面见这些被上天眷顾的宠儿,各种奇形怪状的异能都见过,有的力大无穷,能一根手指抬起电视大的石块;有身手敏捷,跑步速度堪比豹子;有的点石成金,有的控制密度,有的动物化,锋利的獠牙一口咬断丧尸的喉咙......

  这是末世的第三年,健康植物越来越少,上次看到绿色还是多久以前了呢?

  如果世界能够再次长出绿叶,枝丫,鲜花挂满枝头,回到以前的生活是不是就不远了?

  “哥,”顾芒唤他,他最疼爱的捧在手里怕化了的弟弟站在茂盛的绿色里:“这是我的异能,生命就是研究的方向,而我有创造的生命的能力,所以实验我必须参与。”

  顾野声音很哑:“去吧。”

  顾芒来到实验室,实验室的主任名叫祁理,末日前是华国t大的生物学高财博士生,曾经在科学性最高的杂志上发表过数篇paper,为华国乃至世界生物学发展做出过不菲贡献。基地为了找到这位祁博士同样废了不少人力物力。

  祁理看着他,一双狭长的眼睛藏在金丝眼睛后,一身白大褂让他更加认真严谨,他是实验室的主指导。

  “既然是首领的意思,我便也不妨碍顾二少施展拳脚了,只不过顾二少应该还记得实验的正常流程吧。”

  顾芒沉默地接过祁理递给他的计划表。

  这张计划表上密密麻麻全是关于阮秋的实验规划,具体到每天什么时间段起来,这个时间要做什么那个时间又要做什么,每个实验写得一清二楚,而内容,光是文字看上去的残忍程度简直不亚于满清十大酷刑。

  顾芒的视线定格在一个个血淋淋的字眼上,他强迫自己看完,心尖上泛起针扎般的刺痛。

  在他看不见的地方,来之前的时候,阮秋已经受了这么多的苦。

  如果可以,他希望阮秋在这个梦再也不要想起这些,就这样失忆一辈子,有记忆自遇见自己而始,遇见自己而终。

  可是不行。

  他不能替阮秋这件事,正如同他不能替阮秋决定离开。

  “不需要。”

  “撕拉”一声,实验计划纸被一双骨干苍白的手撕开两半。

  祁理愣住了,长长的纸张被从中间撕开,露出一张昳丽却冷漠的脸,丹凤眼裹挟着黑潭样的眼珠,注视的目光时让他如芒在背,后脊生寒。

  “二少...”

  犹豫良久,祁理还是开口了,他面露难色:“您这样...”

  他话音断在一半,绿色的嫩芽不知从何处而起,缠绕在顾芒的小臂,实验室所有实验人员都惊呆了。

  他身上也带上了植物的神性和温沉,象征着生命的绿色围绕这个绮丽的人,无言吊打了一卡车的名牌大学毕业证。

  生命都站在他这边,研究生命的实验自然也该听他由他信他任他。

  “这些实验很多都是不必要的。”

  顾芒开口了,有如蛊惑一般,所有人目不转睛地看着他:“该怎么取样本,该怎么安排实验时间,该怎么做实验——我的心里有数。”

  祁理深呼吸一口气,静静看着那弯绿色的蜿蜒枝丫,妥协道:“听您的,二少,只是时间刻不容缓,您要知道,一星期后,第二波尸潮就要来了。”

  顾芒转身离开,头也没回,留下实验室众人对顾芒残留下来的藤条窃窃私语,满眼都是绝望麻木中再生的期望。

  真的会有那一天吗?

  周转一圈,他终于再次回到了阮秋的卧室。

  阮秋跑着去迎他,抱住顾芒的腰,小心翼翼的:“你回来啦。”

  他保持着抱住顾芒的姿势,抬起嫩生生的小脸,已经不敢说要再次和顾芒离开,只是软软地问:“今,今晚,和我一起睡吗?”

  这才刚刚下午,连晚饭时间都没到,他却刻意打了个哈欠,急急地拉着顾芒袖子往床上走:“啊,好困哦,快快快,现在就睡觉吧,书上说了早起早睡好身体呢。”

  “阮秋。”顾芒叫了他一声,站在原地没有动。

  “你最近有想起你逃离那个实验室以前的记忆吗?”

  阮秋愣了愣:“问这个干嘛?”

  顾芒看着他。

  阮秋挠了挠头:“有,有吧,就,之前有几次没和你说,有时候夜里头会有点痛,脑子里闪过一些片段。”

  阮秋绞尽脑汁地回忆着,手被顾芒主动握住了。

  “没事,想不起来就先不要想了。”

  顾芒微微弯下腰,帮阮秋抚

  了抚耷拉到额角的头发,很温柔地看他,说:“不过今晚还不能睡,还有工作要做。”

  “什么工作?”阮秋惊喜地眨眼,反手也紧紧握住顾芒的手:“都可以,我都可以的,什么工作都好,我会好好完成给你看的!”

  顾芒沉默片刻,轻笑说:“真的吗?那就要好好完成,完成了我今晚就陪你睡。”

  两人下了楼,这里离实验室隔着一个过道的距离,已经是傍晚,天边的落日又染上血色,面色麻木的人们在排队领取救济食物,说是食物,随着基地资源收缩,留给这些难民的只剩下寡寡的汤水了。

  阮秋后怕地抱着顾芒肩膀,“还好还好。”

  顾芒问:“还好什么?”

  阮秋呼了口气,不去看他们,“还好我有顾芒呀,他们的神色好可怕,一定是因为没有喜欢的东西。”

  顾芒看着一个断了腿的女人跌倒在地上,又艰难爬起,轻声说:“他们有的。”

  阮秋不懂了:“那他们为什么不和自己喜欢的东西在一起?”

  顾芒收回目光。

  “因为他们喜欢的东西再也回不来了。”

  “可能是蓝天,可能是鲜花,可能是自己的亲人爱人友人,他们失去了这些,而且永远也拿不回来,使他们变成了现在的样子。”

  “...”阮秋似乎不太赞同,手里摩挲着脖子上的铃铛,“可是...可是...”

  他看着顾芒的眼睛,那里面有着他读不懂的淡淡的悲伤。

  可是什么呢?他自己也不太明白自己想说什么。

  顾芒很在意那些人吗?那...他就也希望那些人能够找回自己喜欢的东西,重新欢笑,让顾芒也再次笑起来。

  等穿过这条街,一座苍白色的建筑凭空横亘在两人眼前,相比于刚才在救济区那种绝望感,这座建筑的气氛让阮秋极为不适起来,随着步伐走近,一种刻在骨子里的强烈不安感让他几乎升起想要逃离的欲望,像老鼠走进猫的嘴里。

  大脑又不合时宜地痛了起来,一些零散的碎片幻灯片一样闪过。

  他泡在罐子里,他流血,他受伤...

  阮秋开始大口大口地喘息,又安慰自己顾芒在自己身边呢,他说过会保护自己不让自己有事儿。

  等到进入了基地大门,那种不安感达到了顶峰,阮秋额头冒汗,尾巴不安甩动,一进门,里面所有的穿着白大褂的家伙们直勾勾盯着他看,他紧紧攥住顾芒的手像攥住救命稻草:“顾芒...顾芒...”

  他哀哀地唤着他最信赖的人的名字,“我,我想...”走。

  “阮秋,”顾芒的声音和轻,“你不是说过会完成工作的吗?乖。”

  阮秋不说话了。

  “你们先离开这。”顾芒对剩下的工作人员说,以祁理为首的实验员离开了,苍白的房间只剩两人。

  阮秋觉得好一些了,只是呼吸间的消毒水味依然让他不适,他钻进顾芒怀里使劲闻顾芒的味道,企图盖住消毒水味。

  顾芒就这样抱着他,做到铁架床上,他从抽屉里拿出一管麻醉剂。

  “睡一觉就好了。”

  麻醉剂注射进去,阮秋眼前被黑雾笼罩,之后什么也不知道了。

  再次醒来时他浑身酸痛,麻醉剂的后作用里让他眼前一阵阵发黑,喉咙有恶心感,像吐又什么也吐不出来。

  杯沿抵在他唇边,阮秋张开嘴巴,喝进去甜甜的水。

  “顾芒...”阮秋厌仄仄地靠着他,声音轻轻的:“难受。”

  他又蹭了蹭顾芒的胳膊,又说:“没关系。”

  没关系,只要能留在你身边,都没有关系。

  顾芒摸了摸他的头,什么也没说。

  他能说什么呢?总不能说真抱歉,趁你被麻醉时候抽了你的血做了研究。

  顾芒讽刺地笑了笑。

  之后的一星期就在昏昏沉沉中度过,阮秋能感受到自己的身体越来越沉重,头越来越容易晕,也越来疼,奇奇怪怪的碎片闪过。

  他在闪过的碎片里竟然看到自己泡在奇怪的液体里,顾芒用针扎自己对着自己笑,笑地很坏。

  假的吧?

  要不就是顾芒在逗他玩。

  阮秋又睡着了。

  顾芒舍不得对阮秋下重手。

  这一个星期,什么也研究不出来。

  尸潮却不会等人,它如约而至,基地变得越发残破了,恍若蝗虫席卷过的庄稼。

  顾野护着他,可基地毕竟不是一个人的基地,越来越多的高层乃至中央把压力都堆在顾芒身上,最后的期限将至,再没有成果,他就不可能再护得住阮秋了。

  这一天没有实验,顾芒承诺说带着他去遛弯。

  阮秋扬起做实验以来的第一个笑:“走啊走啊!”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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