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逍感受着腰间的触感,竟觉得有些紧张。

  几日后的一个早晨,孟临知还在睡梦中,便听到身旁传来轻微的响动声。

  孟临知迷迷糊糊地睁开眼,就看到闻逍正微微弯着身子坐在床边换衣服,似乎怕吵醒他,所以每个动作皆是小心翼翼的。

  但或许是因为孟临知最近在缈州碰上了太多事,导致思虑过重,他近来的睡眠总是不大好,很容易被惊醒,因此这会儿即使闻逍已经特意放轻了动作,但孟临知仍然在第一时间就醒了过来。

  孟临知翻了个身,就这么静静看着闻逍轻柔的动作,过了一会才出声道:“我醒了,你不用这么小心。”

  闻逍听到他微哑的声音,系衣带的手不由一顿,回头间两人对视一眼,但闻逍声音仍然放得很轻:“是我吵醒你了吗?”

  “不是啊,你也知道我最近睡眠浅,老是睡到一半就醒了,”孟临知睡眼惺忪地摇摇头,撒了个无伤大雅的谎,“现在什么时间了?”

  “已经辰时三刻了。”

  孟临知懒洋洋地打了个哈欠:“那不是还早,你怎么不多休息会。”

  闻逍看孟临知一副没睡醒的样子,忍不住掐了一把他的脸,低声道:“刚刚收到王怀送来的消息,说是缪一娄偷听到崔铮卢和人谈话,得知崔氏买通了冠州相关人士,已经确定冠州短时间内不会送粮过来了。”

  “什么!”听闻此事,孟临知马上挣扎着从床上站了起来,一大早就受到这个冲击,他感觉自己的脑袋都要炸了。

  闻逍道:“你再睡会儿,我得想办法去补充一下粮源。”

  “这我哪还睡得着!”天知道孟临知现在有多崩溃,他们等冠州的粮等了这么久,最后却变成了竹篮打水一场空,什么都没了!

  怪不得冠州离得这么近,但粮却一直没送到,原来竟是这种原因!

  孟临知站在一旁飞速转动大脑,冠州的粮没了,现在他们该怎么办?

  很快孟临知就有了一个不大好的主意,他看闻逍正坐在床沿边穿衣服,便故意捏住闻逍的腰带不让他系:“我有个想法。”

  缈州最近已经快入冬了,气温降了不少,闻逍穿上了稍厚一些的衣服,但即使如此,他仍然能清晰地感觉到孟临知放在他腰上的手,指尖的暖意竟然隔着衣物便一直传递到了闻逍的腰上,最后在全身蔓延开。

  闻逍感受着腰间的触感,竟觉得有些紧张,直到好一会儿后,他才发现自己似乎已经愣了很久,这才拍掉孟临知捣乱的手:“别闹。”

  孟临知恬不知耻地笑了两声,松开手道:“我想了个办法,或许能帮我们从粮商那里征集到足够的粮。”

  孟临知把自己的计划告诉闻逍,但闻逍却始终背对着孟临知,他不敢回头看孟临知,生怕孟临知会发现他今天奇怪的状态。他深吸一口气,孟临知的计划不错,但他还是有些不放心道:“你一个人行吗?”

  孟临知理所当然地打了个响指:“肯定行,你就看我的吧。”

  孟临知这会儿倒是心大,他其实也感觉到闻逍今天有点不对劲,但只以为闻逍是最近累过头了。因此在分别前,他还不忘叮嘱闻逍晚上要好好睡觉,别累出病了,等闻逍骑马离开,他才启程去找齐广恤了。

  齐广恤没想到孟临知这么快就回来了,他匆忙从府衙中出来,上上下下把孟临知打量了个遍:“孟大人你没事吧,我听说昨晚你撤离诸扬百姓的时候遇袭了?”

  “哎,是啊,”孟临知叹了口气,把昨天遇刺的事简单讲给齐广恤听,“不过运气还算好,不仅我没事,而且撤离的百姓们也没事,好在没出什么岔子,不然我怎么跟大家交代?”

  “孟大人吉人自有天相,”齐广恤也听得一阵后怕,这梁军真是防不胜防,看孟临知沉重的表情,齐广恤便不再继续这个话题,转而道,“对了孟大人,前段时间你租的那块地,里面的种子有不少都发芽了。”

  一听到这儿,孟临知果然眼睛一亮:“哦?真的吗,长势如何?”这才是他爱听的!

  齐广恤笑道:“孟大人别这么着急,我们这才播种了多久?现在还只是发芽呢,不过光看这这芽,也能看出它们确实比我们以往种的那些要健康茁壮得多。”

  闻言,孟临知松了口气,他之前为了试验最适宜在缈州种植的作物,把田地划块之后就种上了各种各样的种子,现在得知这些种子确实比原来的更好,那他就没白干。

  于是孟临知轻松道:“我本来就是想改善一下缈州这边的田产,如果真的有效果那就最好。”

  齐广恤看起来也很兴奋:“如果能解决缈州田产连年下降的问题,那就太好了,孟大人什么时候方便,我带你去田里看看?”

  “这会儿暂时不行,我有件要紧事要做,”孟临知摇了摇食指,“你们刺史今天在吗,我可能要麻烦他一件事。”

  “他在的,但是……”不知为何,齐广恤犹豫片刻,才接着道,“不如孟大人先同我说说是什么事?”

  这事也没什么不好说的,于是孟临知直言道:“我那些种子虽然有可能会提高田产,但真要种起地、等它丰收,怎么说也得要个一年多,这是远水解不了近渴,我们已经向京城和隔壁的州县通报此事等待援助,但粮草调度也需要一段时间,等送到缈州可能也得个把月。

  所以我想着绝不能坐以待毙,便想麻烦你们刺史开官仓救济,同时帮我在缈州城中向一些粮商收粮,再采买一些药材,我们愿意用略高于正常市价的价格进行收购,战后也会给大家一些好处。”

  由于缈州缺粮,最近城中粮价疯涨,虽然齐国有粮价调控政策,但在战时,这种政策已经在一定程度上成了虚设。粮商只要控制每天出售的粮食数量,造成供需不平衡,百姓为了能求购粮食,自然会争相竞价抬高价格。

  官府问起来,粮商们也是统一口径,直言这买卖都是你情我愿的,百姓就愿意出这么高的价,我们粮商哪有拒绝的道理?而百姓们也是敢怒不敢言,生怕得罪了粮商,以后连粮都没地方买。

  那些家里有存粮的百姓这日子尚且还能过,但那些家里没存粮的可就苦了,每天要花高价却只能买少量的粮,现在已经快连饭都吃不上了。

  缈州官员们自然不能放任这种情况继续发展下去,总得出来协调解决。

  但问题是,人家粮商凭什么愿意接受一个远低于现价的价格?那他们粮商不是亏大了?

  所以按孟临知的想法,也可以向这些粮商许一些价格外的好处,最好是把城中几户愿意合作的粮商集合起来,看看他们是否有什么诉求,能让朝廷背书满足他们。

  这计划确实是切实可行的,但齐广恤听了之后,却忽然露出了诡异的表情,他先是嗯了一声,随后便陷入了长久的沉默中。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就连孟临知都开始反思,自己刚才是不是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话时,齐广恤才像是回过神来了一般终于仰起头。

  “孟大人的法子确实不错,开仓放粮我们缈州官府应该也没问题,但是向粮商征粮一事,呃,这个……”齐广恤斟酌良久思考措辞,半晌后才道,“我们刺史他可能有些与众不同的地方。”

  这话说完,齐广恤又憋了半天,直到连脸都闷红了,也没好意思蹦出一句话来解释究竟是哪里“与众不同”。

  最后他左右打量了四周一圈,确认周围没有外人,他这才倾身附在孟临知耳边,略有些不好意思地轻声道:“我们刺史时大人吧,年纪……不小了,现在已经不问世事了,比较喜欢和稀泥。”

  孟临知的表情也古怪起来:“你们刺史年纪不小了吗?”

  他怎么记得缈州刺史时禹现在也不过才四十几岁?要知道正常来说,齐国官员致仕的年龄可是七十岁啊!

  齐广恤轻咳一声,解释道:“是这样的……”

  缈州刺史时禹,今年四十多岁,作为一个年近半百的中年男子,在他还年轻时,刚被委派到缈州来当官时还是很有干劲的,也干出了不少政绩,也是因为这样,他才备受前任缈州刺史、也就是大皇子舅舅吴崴的青睐,一路提拔高升。

  后来吴崴升官离开缈州后,时禹也在吴崴的推荐下,被提拔成了当时缈州的最高长官,成了新任缈州刺史。直到那个时候,时禹还以为自己的前途是一片光明,只要他好好干,或许不日就将和上一任缈州刺史吴崴一样,被提拔回去当个京官。

  但时过境迁,时禹在这些年中逐渐发现,自己这辈子好像能成为一个边陲地区的刺史,便已经是官路到头了。

  因为时禹发现自己无论再怎么努力、做出多少政绩,却始终是缺了点机缘……或者说缺了点关系,导致他这几年来每次都与升迁回京的机会失之交臂,只得继续苦守缈州。

  而这一守,便已经有二十多年。

  直到那时,时禹才意识到吴崴这个上一任缈州刺史,之所以能如此顺利地升迁回京,或许不仅仅是因为他活干得有多好,二更是因为他姓吴,是大皇子的母族,更是大皇子的亲舅舅。

  或许是觉得这辈子自己再怎么努力也看不到出头日了,时禹便干脆进入了一种躺平的状态,反正只要不犯错就不会被革职,与其累死累活却每每都晋升落空,不如干脆得过且过放过自己,就这么一直保持现状也不是不能接受。

  因此现在的时禹不爱碰上事,更不爱管事,大多问题都放手给自己的手下去干了,比如现在缈州的大多事务,便都是由齐广恤处理的。

  可作为一州刺史,小事能躲,大事却是躲不了的。

  孟临知听完齐广恤的叙述,撑着下巴自言自语道:“这是碰上中年危机了啊……”

  其实孟临知自己去向粮商征粮也可以,只是商户们并不一定会愿意听他高谈阔论的废话。即使同意合作,也可能会狮子大开口狠宰他一顿。

  而时禹作为一个已经在缈州工作了二十年有余的地头蛇,可以说对缈州百姓和各方面风土人情的了解都远高于孟临知。

  无论时禹多是否愿意承认,但他毕竟在缈州待了这么多年,多多少少都会与粮商们打过些交道,也会有一些人情往来。因此在劝说粮商征粮这方面,他的优势远比孟临知大得多,显然更加适合出面劝说这些粮商。

  可如果时禹不想沾惹这些麻烦事怎么办?

  孟临知摸了摸怀中的令牌,那是当时盛方明等人逮了许朋涵后,大皇子上门要人,却意外得知闻逍不日将启程前往缈州,暂时告别京城的权势争夺风波后,把自己的令牌给了闻逍,说是在缈州能用得上。

  而这块令牌的原所有者,正是上一任缈州刺史,吴崴。

  大皇子曾叮嘱过闻逍,说吴崴与现任缈州刺史时禹关系交好,甚至可以说是有知遇之恩,因此拿着这块令牌可以向时禹讨个面子帮忙。

  孟临知原本拿着这块令牌来找时禹时,还觉得今天让时禹帮个忙不过是小菜一碟,没想到现在听了齐广恤讲述的这些事后,他反而觉得拿这块令牌出来是不是比较好。

  时禹现在可是觉得吴崴之所以能升官,是因为背后关系够硬,对此时禹本来就有颇多怨言,这时候再把吴崴的令牌拿给他看,怎么感觉像是在哪壶不开提哪壶,多少还有点挑衅的意思在里面。

  但是到如今,死马当活马医,不去试试怎么知道不行?实在不行,就只能让用武力解决了。

  于是孟临知对齐广恤道:“没事,先带我进去见见你们刺史。”

  齐广恤点头应下,带着孟临知走进了府衙。

  孟临知走到时禹内屋门外时,时禹显然吓了一跳,这个黑黑瘦瘦的缈州刺史正悠闲地躺在摇椅上看话本,他不知道孟临知怎么会突然出现在这儿,连忙从摇椅上坐了起来。

  他忙站起身,讨好地和孟临知客套道:“什么风把孟大人吹来了?”

  孟临知笑道:“我这也是无事不登三宝殿了,有个不情之请想麻烦时大人。”

  时禹脸一僵,但想到面前的是孟临知,才耐下性子道:“孟大人有何事?”

  孟临知把开官仓和向粮商征粮一事都告诉了时禹,果然见到时禹脸上露出了一些为难的神色。

  到这个时候,孟临知也没办法了,他只好拿出了大皇子给他们的令牌,晓之以情动之以理道:“时大人,还记得这块令牌吗?”

  这块令牌上只刻着一个“崴”字,正是大皇子舅舅的名讳,上面没什么花哨的工艺,时禹却马上就认出了这块令牌。

  但他明明知道了这块令牌的来历,也猜到了这背后的种种关系,却只是直勾勾地盯着这块令牌,一直没什么反应,整个人像是定在了原地一般。

  在这一刻,没人知道时禹的脑袋里在想什么,就连孟临知也只能在心中不断猜测时禹的想法,却始终无法下定论。

  片刻后,时禹像是做下了什么决定,他将令牌往孟临知手中一推,就在孟临知以为时禹是想拒绝他,却听到时禹在他身旁道:“孟大人,我可以接受你的要求,但我有句话要说。”

  孟临知看着自己手上被退回的令牌,人还有些懵,不知道现在究竟是什么情况:“什么话?”

  时禹笑道:“我这个忙不是看在前任缈州刺史的份上才帮的,而是看在您和晋王殿下的面子上。”

  他又不是傻子,就连他这个常驻缈州的人都知晋王殿下是京中红人,那他帮闻逍干活、卖闻逍一个面子,岂不是比卖吴崴一个面子更有用?

  作者有话说:

  谢谢方丈喝茶jpg宝贝的两个火箭炮!(宝破费了呜呜呜)

  谢谢Tammie宝贝的营养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