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在背后说我坏话,你还帮着他。

  孟临知从收治伤员的营帐中走出来时已经是后半夜了。

  大约是人一疲惫就容易伤春悲秋,看着此刻挂在夜幕中的半轮明月,孟临知深吸了一口气,突然有点怀念和平的现代世界了。

  但孟临知也知道,和平从来都是来之不易的,即使是他过去生活的现代世界,各种摩擦冲突也从不曾停止,眼前的世界之外仍有战火纷飞,而他所习惯的和平生活,也是先人们在一场场战争中用生命换来的。

  更何况在生产力低下的古代社会,生存资源有限,国与国之间只能依靠战争互相掠夺有限的资源,才能维持一个国家的稳定。

  要想获得和平,不仅需要将这块自前朝覆灭后便四分五裂的土地统一起来,更需要提高生产力,让百姓都过上吃饱喝足的好日子,这也正是他和闻逍一直在努力的方向。

  想到这儿,孟临知对着月亮思绪又逐渐飘散,也不知道他前段时间种下的改良种子如今长势怎么样了……

  “孟大人。”

  直到听到窦咸的声音,孟临知才回过神来,他跟窦咸打了声招呼:“窦大人,刚才我没见着你,你去哪儿了?”

  窦咸:“刚才诸扬县撤离的那批百姓到了,我跟着去给他们安排落脚的地方了。”

  孟临知也一直惦念着他们:“大家都好吧?”

  “其他没什么,就是有些吓着、累着了,现在都歇下了。”

  闻言,孟临知也松了口气:“那就好,天晚了,窦大人也快回去休息吧。”

  “我送你回营帐了再去休息,”窦咸摸摸鼻子,“之前晋王殿下吩咐我护你周全,没想到偏偏碰上梁军偷袭之事,让孟大人陷入险境,虽然没出什么岔子,但我感觉刚才晋王殿下看我那眼神,已经是想弄死我了。”

  窦咸没好意思说,他觉得如果眼神能杀人,那他肯定已经被闻逍千刀万剐了。

  “有这么夸张吗?”孟临知没忍住笑了出来,“你们都很怕他的样子。”

  在他看来,闻逍就是个面冷心热的人,虽然看起来颇有些严肃正经,但只要顺着他的心意行事,他就再好相处不过。

  有时碰闻逍做了什么理亏的事被他逮住了,还会顾左右而言他地转移话题,还以为孟临知没发现他心里的小九九,就这样哪里吓人?

  幸好此时此刻窦咸听不到孟临知的心声,不然怕是要被孟临知对闻逍的滤镜吓得眼珠子都瞪出来了。

  但即使如此,他也忍不住龇牙咧嘴地往后一仰,小声嘀咕道:“晋王殿下还不恐怖吗?他也就在孟大人你面前比较随和了,你不知道,刚才有个禁军兄弟跟着一起上了战场,都说殿下在战场上杀红了眼了。”

  孟临知却觉得这有什么,反而引以为傲:“这不说明了他很厉害吗?”

  窦咸用诡异地眼神看着孟临知,想说那可是战场,第一次上战场不紧张不害怕就算了,晋王殿下竟然还能眼都不眨地乱杀一通,眼瞧着鲜血喷涌的场景也不发怵,要知道就算是他们禁军中的同僚,初次杀人的时候也一阵阵手软呢。

  窦咸一言难尽道:“孟大人,你不能只看晋王殿下在你面前是怎么样的,也得看看……”

  “看看什么?”

  听见一道冷冰的声音从身后传来,窦咸吓得一个哆嗦,他颤颤巍巍地转过身,就看到面无表情的闻逍正站在他身后,也不知是何时来的,听了他的多少腹诽。

  窦咸冷汗涔涔,在这一刻绞尽脑汁地尽力补救道:“也得看看殿下平常是怎么关照我们的……”

  闻逍冷哼一声:“行了,没事就回去休息吧,别在这里碍眼。”还偷偷跟孟临知说他坏话,真当自己没听见呢?

  看闻逍没有要追究他责任的意思,窦咸霎时如释重负:“殿下和孟大人早些休息!”丢下一句话,便飞也似地逃了。

  孟临知好笑地拍了闻逍的肩膀一下:“他本来就怕你,你还吓唬他。”

  “啧,”闻逍又剜了狼狈逃窜的窦咸一眼,“他在背后说我坏话,你还帮着他。”

  “还挺小气,我这不是想帮你维护一下你在其他人眼里的形象嘛,”孟临知嘟囔了一句,“军务都事情处理得怎么样了?”

  闻逍摇头:“太晚了,我看他们都快累趴下了,就让他们回去休息了。京中倒是传来消息,皇帝说是已经通知冠州送粮过来了。”

  冠州就在缈州附近,既然如此,那要不了多久冠州的粮应该就能送到了。

  孟临知松了口气,缈州城中本就缺粮,现在辅一开战,粮草肯定会消耗得更快。如果这时候冠州的粮能及时送达,那就解了他们的燃眉之急了。

  孟临知道:“早知如此,当时离京的时候,我就应该收一批粮在系统空间里。”

  闻逍原本想说什么,但看孟临知一脸倦容,便道:“你也累了吧?”

  看出闻逍像是有话想对他说,孟临知便强打起精神道:“还行,怎么了?”

  “……跟我来。”

  闻逍拉着孟临知拐了个弯,往军营的最侧边走去,孟临知莫名其妙地跟在闻逍身旁,最后两人一路走到了军营的马厩边。

  孟临知一头雾水地站在马厩前,也不知道闻逍究竟是什么意思,他干脆直接问道:“怎么突然带我来这儿?”

  闻逍没直接回答,而是指着一旁的角落道:“你看看那几匹马和其他战马有没有什么区别。”

  此时夜深了,不少战马都已经歇下,而一旁的角落中,却卧着二十来匹高壮的战马,它们打了几个响鼻,在月夜中睁着莹润的眸子盯着突然闯入两人。

  孟临知敏锐地注意到这几批马的腿上都有一些不同程度的伤,看起来像是摔伤了的模样,他思索片刻,很快反应过来:“这是今天追我的那些梁国士兵骑的马?”

  “是的,按你的说法,等外面的白烟散掉后,我便派人去把那伙梁国兵马统统捉拿归案,几个士兵抓去拷问了,他们的马就关在这儿。”

  得到闻逍肯定的回答,孟临知点点头,开始琢磨这几匹马有什么不对的地方,才值得闻逍趁着夜色都要带他来走一趟。

  不同品种的马,体型、毛色甚至长相都不尽相同,齐国这边的战马分为三类,其一是缈州当地饲养的马匹,体型较大,奔跑的速度也相当快,只可惜耐力不足;其二是一路随从孟临知等人从京城抵达缈州的马匹,虽然体型矮小速度也慢,但耐力很强;最后一类,则是盺州一带产出战马。

  盺州战马体型高大且十分健壮,不仅同时拥有极佳的速度和耐力,而且能够适应在各种极端环境下的作战,是在战场上所向披靡的良驹宝马。

  不仅如此,盺州战马也是公认的最好的战马,只是这种马培育起来比较困难,只有齐国盺州一带的牧民擅长繁育这种战马。

  但此刻,孟临知看着那几匹马,却越看越古怪,这怎么看着像是盺州战马?

  可盺州战马作为齐国的战略物资,齐国向来都是严禁盺州战马流向他国的,即使其他国家在战场上侥幸缴获了几匹,也很难大规模地繁育起来,最后只能被送去培养成主将的坐骑。

  但现在为什么来袭击他的梁军,每个人骑的都是盺州马?

  是他真有这么重要,值得梁国给每个来刺杀他的士卒都配上一匹盺州马?还是说,他们梁军中根本就不缺盺州马?

  梁国,盺州马……

  孟临知一下醍醐灌顶,诧异道:“这很有可能是被崔铮卢走私到梁国去的盺州战马?”

  “我感觉八九不离十,”闻逍沉声点头,“今天在战场上,我瞧见不少梁国兵卒骑的都像是盺州马。”

  孟临知嚯了一声,崔铮卢这胆子有够大的,竟然走私了这么多盺州马,这跟卖国有什么区别?连他们齐国自己的将士们很少能匹配到盺州马呢。

  其实现在他们都知道了崔铮卢借商队走私一事,等于是已经知道答案,只等着倒推过程,再多一些耐心等崔氏露出破绽,就可以找到证据然后一举扳倒崔氏。

  但转念一想,孟临知又觉得有些奇怪:“不对啊,崔铮卢把马卖给梁国,可现在镇守缈州的是他的亲哥哥崔济开,他就不怕梁国兵强马壮之后,直接把崔济开给打懵了?”

  崔济开作为一名老将,实话实说能力是有的,但奇怪的是,他一来缈州,梁国方面很快就停战了,可现在他和闻逍一来,梁军竟又开始动手动脚,这时间未免卡得也太巧了些吧?

  看着孟临知紧锁眉头的模样,闻逍揉了揉他的额头道:“这崔济开肯定也不简单,最近我会找人盯着他的。”

  听了闻逍的话,孟临知忍不住道:“诶唷,现在愿意让别人帮你干活了?以前谁也不愿意信任的闻逍去哪儿啦?”

  闻逍知道孟临知又在逗他,但他看着孟临知揶揄的目光,却突然想到被孟临知如此信任的盛方明,对孟临知的态度却颇有些奇怪,闻逍心里难免觉得有些不舒服。

  恰巧这时孟临知打了个哈欠,闻逍看他脸上也露出了一丝疲惫,轻叹了口气,夜色也确实晚了,他干脆道:“明天再说吧,我们先回去休息了。”

  孟临知拍了拍嘴,确实也累了,他懒洋洋地把头抵在闻逍肩膀上,想到自己在金阳这儿还没个着落,便慢悠悠道:“我晚上睡哪儿?”

  “你还想睡哪儿?”闻逍笑着揽住他往营帐中走去,“当然是跟我睡。”

  .

  几天后,京城外,麻沽池边。

  崔铮卢看着崔济开送来的线报,气得将一沓纸摔在地上:“梁国这群废物!”

  前段时间崔济开与他通信,提到了准备提前动手除掉闻逍这个麻烦,崔铮卢原本觉得时机未到,但崔济开却迫不及待地动手了。

  他们崔氏早就与梁国互相勾结,从几年前开始,他们就会借商队之名向梁国走私兵器战马,后来崔济开被皇帝派去驻守缈州,两方又达成协议,梁国同意在崔济开驻守的这段时间内卖他个面子,暂时按兵不动,给外界一种崔济开真的镇住梁国的错觉。

  谁知梁国的元珞不守信用,突然袭击诸扬县,这也导致了崔济开和闻逍、孟临知之间的关系极速恶化,崔济开便着急出手,委托梁国人刺杀闻逍和孟临知,甚至给梁国人提供了许多消息、打通了不少人脉,结果呢?

  这群梁国人竟然还想着要留下孟临知的活口来威胁闻逍,谁知孟临知没抓到,这群人反而还被闻逍逮了。

  真是废物!

  崔铮卢的儿子问道:“父亲,这下该如何是好?”

  崔铮卢沉思片刻:“跟冠州的人联系上了没?”

  “联系上了,他们已经同意合作了。”

  崔铮卢阴恻恻道:“那就让他们拖着别把粮送去缈州,我倒要看看在没有粮的情况下,闻逍准备怎么解决这内忧外患。”

  麻沽池边清静开阔,放眼望去都没有第三个人,因此崔铮卢才敢如此放心大胆地密谋此事,但没人知道,此时此刻,一块巨石后面却藏着一个人,将他们的对话一字不漏地全都听了进去。

  而这人不是别人,正是缪一娄。

  缪一娄咽了口口水,没想到自己只不过是趁休息跑来麻沽池边钓鱼,就听到了如此骇人的消息。

  他着急得浑身紧绷,现在该如何是好?这事肯定得通知闻逍和孟临知吧,但他又没有门路能在短时间内就联系上远在缈州的两人。

  就在这一刻,缪一娄忽然想到了闻逍临行前曾对他说的话——有问题就去找王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