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临知自然而然地把手搭在闻逍手上。

  孟临知瞪了闻逍一眼,他这具身体确实稍微瘦弱了一些,但那是他的问题吗?

  孟临知恶狠狠道:“既然如此,从今天开始我每天都要吃金丝燕窝大补特补,把你的俸禄全部吃光!”

  两人正闹着,晋王府的侍女逢月匆匆走到二人跟前道:“殿下,廨署的缪大人刚才差人来,请您赶回廨署一趟。”

  闻逍有些不耐道:“他不知道下午本王休沐?”

  “缪大人只说是有要事找您商议。”

  “……行吧。”

  没有任何人在休假的日子被拉去加班还能有好心情,在这件事上,连闻逍和孟临知也不例外。

  两人回到王府还没来得及坐下喝口茶,便又乘上了去廨署的马车,孟临知有气无力地问道:“缪一娄叫你去干嘛?”

  这回连闻逍都忍不住叹了口气,捏着鼻梁道:“他最好是有什么要紧事。”

  两人抵达廨署,还没进门就听到里面传来一名女子哭哭啼啼的声音:“大人,您一定要为民妇做主。”

  闻逍愣了愣,小声道:“我怎么觉得这场景这么似曾相识?”

  孟临知沉思片刻:“像不像当年皇后污蔑你偷镯子的场景。”

  闻逍仔细一想还真是。

  “晋王殿下,孟大人!”堂内京兆少尹缪一娄正头疼着,看到两人的身影,他连忙起身相迎,“你们终于来了!”

  孟临知应了一声:“缪大人,出什么事了。”

  缪一娄对着那女子道:“你把事情的具体经过讲给两位大人听。”

  两人的视线不由一同转向了那自称“民妇”的女子身上,孟临知思索片刻,才想起这女子正是中午他离开前,苦着脸走进廨署的那一位。

  这女子看着不过二十多岁,长得一副楚楚动人的模样,此时哭得梨花带雨、双眼通红,分外惹人怜爱,任谁看了都得先对她多三份怜惜。

  她抹去泪水:“大人,民妇本名虞音,榕州人士,五年前与夫君孙讯成亲后,便来到了京城。但半月前,我夫君意外身亡,民妇尚且悲痛欲绝,夫家却已经在琢磨着要如何侵吞我的嫁妆!”

  闻逍:……

  孟临知:……

  两人双双陷入沉默,闻逍的目光不由瞥向缪一娄,眼神里分明写着:你把本王叫来,就为了这种小事?

  缪一娄作为廨署的京兆少尹,虽然年轻,却是个少见的会拿主意的,他头脑灵活、办事能力也强,只要不外放,下一任京兆尹必定落在他头上。

  但以缪一娄的能力,怎么会为了这种小事,特地把他叫来跑一趟?

  果然,感受到闻逍的诘问,缪一娄擦了擦额角的虚汗,附在闻逍耳边道:“殿下,您有所不知,这个虞音的丈夫孙讯,其实是崔铮卢崔大人的外甥。”

  崔铮卢的外甥?

  闻逍和孟临知面面相觑,怎么还真跟皇后有关系?

  话说到这儿,两人也明白缪一娄为什么着急忙慌地把闻逍叫来了,此事不仅可能与崔铮卢有千丝万缕的关系,而且这中间也夹杂着不少疑点。

  自从崔铮卢四年前被革职后,确实是好生消停了一段时间,但崔氏根基深厚,远远没有到倒台的时候。

  孙讯是崔铮卢姐姐的儿子,按理说孙氏背靠崔氏这棵大树,绝不可能缺钱,为什么要做出侵吞寡妇嫁妆之事?

  闻逍再度看向下首的虞音:“你家中原本是做什么的?孙氏为何要侵吞你的嫁妆?”

  虞音啜泣道:“民妇的祖辈本在榕州经商,手下还有许多只商队,但后来祖父年事渐高,我父亲又无心经营商队,一心想只考取功名,却屡次不中。那之后虞氏家道中落,我出嫁前,祖父将家中仅剩的一只商队和家产交于我打理,后来也成了我的嫁妆,虽说不多,但也是家中最后的积蓄了,只是我也不会经营,便一直闲置于孙氏府库中。”

  闻逍点点头,原来虞家是个经商世家,虽然不清楚虞音的嫁妆有多少,但这样听起来倒是合理不少。

  闻逍又问道:“孙讯是因何而死?”

  听到这个问题,虞音诡异地顿了顿,接着才垂下眼答道:“半月前,他在迎春楼,因、因马上风而死……”

  迎春楼,京城内著名的青楼。

  孟临知皱起脸,如果他没记错,崔铮卢的这个外甥都快四十了吧?娶了一个比他小了快二十岁的妻子就不说了,现在还因为逛青楼而马上风死了。

  只能说身上流的不愧是崔家人的血,真是如出一辙的脏,死的妙啊。

  缪一娄在一旁清了清嗓子:“孙夫人,再向晋王殿下讲讲你是如何发现你夫家想侵吞你的嫁妆的。”

  “是,”虞音哽咽应道,但或许是因为出身不错,她在闻逍和缪一娄面前也没有过于紧张,思绪清晰道,“那日我夫君出丧,又苦于没有合适的小辈来哭丧,我便从旁请了几个孩子来,事后便想着去库房,从我的嫁妆中取几样小物件给那几个孩子做谢礼。”

  “谁想到了库房一核对,却发现我的嫁妆已经被孙氏窃取了不少金银器具,甚至连商队的信物都不翼而飞!我去责问我夫家人,他们竟说是看我的嫁妆都闲置着,不如拿去买些田产和庄子做营生,闲置的商队也可以并入他们孙氏的商队,好好利用起来。”

  孟临知注意到了一个问题:“商队?”

  虞音莫名地看向孟临知:“是的。”

  闻逍和孟临知对视一眼,又对虞音道:“你先把嫁妆的具体明细誊抄一份给缪大人。缪大人,改日你去孙氏府库核对一下,再探探孙氏是如何个说法。”

  “是,”缪一娄应下,又询问虞音,“现在你与孙氏闹翻了,可有地方住?”

  “民妇暂住在城西的一间小院中。”

  “行,有事本官会与你联系的。”

  送走哭哭啼啼的虞音,缪一娄总算吐出一口气,忍不住抱怨道:“这一家子真是难搞。”

  闻逍喝了口茶润嘴,好奇问道:“哦?怎么说?”

  缪一娄作为京官,又一直干着京兆少尹的职务,显然比久居皇宫的闻逍更了解这些京城内的小道消息,于是他悄声道:“那个孙讯也是个混的,自从五年前娶了虞音后,动辄就是打骂,甚至还有几次在街上就对着虞音又打又踹的。”

  “之前有次虞音被当街打得直接晕死过去,差点闹出人命来,有人看不下去,便来廨署状告孙讯,我们也劝着虞音跟孙讯和离,但虞音说什么也不同意。说是好人家的女子哪有和离的,这一和离,以后她还怎么过日子。”

  “后来又有人来替虞音鸣过几次不平,但虞音始终不愿意和离,孙讯又仗着自己是崔大人的外甥而嚣张跋扈、屡教不改,咱们廨署的同僚早就被烦得够呛。说句难听的,之前得知孙讯死了,其实大家都松了口气呢,谁知现在又闹出侵吞嫁妆的事。”

  缪一娄说完,便装作不经意地观察着闻逍的神色。

  他今天特地把闻逍叫来,其实也是抱着一点私心,毕竟三皇子现在是朝中红人,谁不想巴结巴结,只是一直无从下手。

  谁想老天却偏偏给了缪一娄这么个绝妙的机会,闻逍竟然成了他的顶头上司。

  虽说不一定要结党,但打好关系总是没错的。他又没什么背景,在京中当官,总也得为自己做些打算嘛。

  再加上缪一娄也听说过闻逍和崔氏之间不合的传闻,今天自然就想着把这事向闻逍透露一声。

  闻逍也品出了缪一娄种种行径中投诚的意思,便对他颔首道:“如此,看来此案背后还有颇多疑点,最近要麻烦缪大人多替本王跑两趟了。”

  缪一娄松了口气:“殿下太见外了,这都是下官分内之事。”

  “行,你先忙着,本王和孟公子先走一步。”

  闻逍今天本就不当值,暂时处理好虞音的事,两人告别缪一娄往外走。

  孟临知半垂着脑袋一直思索着什么,连下台阶的时候都魂不守舍,闻逍怕他绊倒摔着,回过身向他伸出手:“想什么呢,这么出神?”

  孟临知自然而然地把手搭在闻逍手上,他眉头紧锁道:“我在想虞音的事,你说她为什么不愿意和离?”

  他尝试着在脑海中复盘虞音这一串行为的逻辑,先不提虞音嫁给比自己大这么多的孙讯是否是出于自愿,光是她一直不愿意和离这一事,就有够奇怪的。

  明明有廨署背书,又有邻里邻居们的支持,为什么在遭受家暴后虞音还不愿意和离?她和孙讯有没有孩子。

  ……只是因为被封建观念荼毒洗脑了?

  闻逍:“相较于这件事,我更好奇孙家为什么要侵吞虞音的嫁妆。孙氏虽不说富可敌国,但前几年靠着崔铮卢的关系,也赚得盆满钵满,现在就为了几处庄子田产和一只商队就侵吞嫁妆?”

  孙氏、崔氏、商队……

  孟临知脑海中很快冒出了一个离奇的想法,该不会是他想的那样吧?

  他犹豫着对闻逍道:“不如从虞音家的那只在榕州的商队开始查起吧,我怕有问题。”

  “你说有问题那自然是要去查的,但是……”闻逍停顿了一下,“派谁去查呢?”

  孟临知这才想起这个关键问题,他尴尬地抬头和闻逍对视:“问得好。”

  差点忘了他俩现在还处于白手起家的阶段,能用的人手并不多。

  虽然有不少人向闻逍毛遂自荐,但他们现在根基尚浅,如果这时候跟那些权尊势重的朝臣扯上关系,反倒容易被他们裹挟着当成棋子利用,成为下一个皇帝和崔铮卢。

  人手是得招揽,但总得招些能为他们所用的吧,比如刚才的缪一娄,有能力但没背景,就深得两人心意。

  孟临知把能用的人都想了一遍,甚至还把主意打到了王怀头上,想来想去又觉得都不太合适。

  榕州的商队……

  榕州?

  忽然间,孟临知灵光一闪间想起了一个人——汝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