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次见到张起灵三个字时,吴邪眉心一跳。

  “你干嘛?”

  沉重有力,不卑不吭的三个字硬生生,再一次压弯了吴三省的腰。他老人家急忙递了一把水果刀过来,眼神比吴邪还渴望知道快递盒里面的内容。

  录像带总共四盘,无论其本身的画面藏着多古怪的内容,前前后后都将吴邪指向一个地方——青海格尔木疗养院。

  这是有意为之,而他却之不恭。

  吴邪倒是没想到,在他被禁婆吓得神经衰弱魂不附体之时,竟然还能启动开棺必诈尸的体质,把不知谁家的祖宗气活过来,捂他的嘴夹他的身,开口还对他颐指气使,轻喝道,“别动!”

  不过两个字,吴邪很没出息的炸了。

  在静止的动作里,时间过得格外漫长,慢得他能够理清所有对后面那个人的情绪……

  和思念。

  从三叔楼下的短暂相遇,到他在青铜门后的消失,这一段时间种种,无非都不过在此时让吴邪转化成了苍白与无力的叹息,难以下咽,却又呼之欲出。

  有很多问题,有很多话,有很多很多满溢的快要令吴邪爆炸的情愫在刹那间充斥着他的脑袋。他想要竭力质问,他想要愤怒,他想要爆粗给他一拳,他想要狠狠抓过他的衣领亲到他窒息!可他……没有立场。

  他什么都不是。

  所以当闷油瓶轻描淡写的问他来这里干什么的时候,只有说来话长。

  黑眼镜靠到毛毡上点烟,嘴里还在抱怨嘟囔为什么要带着个麻烦上车。闷油瓶抬头,看向气急败坏的吴邪几不可闻的叹了口气。

  吴邪总是固执的,刨根究底的,他一点也不奇怪当定主卓玛捎完口信给他们两个后,吴邪会将他拦下。

  但他未免有点太过失控了。

  按下他肩膀的手强硬又倔强,如果不是“你不准走”这四个字的末尾带了一丝颤音,他几乎以为吴邪已经学会了如何很好的控制自己的情绪了,如何……隐藏自己小心包裹无意让外人窥探的情感。

  吴邪很愤怒,他只是想要知道所有事情的始末,可明明眼前这个人能告诉他一切,而他却选择了缄口不言,离开不说,消失不说,回来也不说,眼神只变得很淡很冷,用着最简单的问句埋藏最隐秘的心思。

  我自己的事情,为什么要告诉你?

  吴邪一时语塞,他该知道闷油瓶向来如此,可他从不知道,原来在闷油瓶的认知里,他只能算得上一个外人。他以为,他们至少还是……

  朋友。

  闷油瓶盯着火堆出神,无意识喝了一口酥油茶。酥油茶很凉,入喉便已刺骨。他突然想说点什么,什么都行。

  吴邪愣了一下,忽然发现闷油瓶对他说了很长一段话,很认真的在说。真相也好,说谎也罢,可判定这些的标准不应该是那些自以为的对你好啊,吴邪不解,他反问闷油瓶,你了解那种什么都不知道的痛苦吗?

  闷油瓶的沉默让吴邪开始懊悔,对一个失忆过的人说这种话未免太过残忍。闷油瓶定定的看向吴邪,似乎想要从他的眼神中读出点什么。

  他说他的过去和未来建立在和这个世界的联系上,而他和这个世界断了联系,他便没有过去和未来,即使消失,也不会有人发现。

  吴邪几乎脱口而出,这个联系,是我吗?

  而双唇微启,话出口却只能退而求其次安慰道,你要是消失,至少我会发现。

  闷油瓶淡淡的笑了一下,起身慢悠悠地走远了,他怕再晚一步,那裹着浓厚缱绻和依恋的眼神,会将他扯入阳光之下,而他贪恋日光的温柔,便再也不想回到那片腐蚀肮脏之地。

  一个人在接近生命的终点时会想些什么?

  吴邪很想抓个人来问问,而他面前除了戈壁,便是刺眼的日头和蒸腾的热气。

  逐渐扭曲的风蚀岩山在宣告两人的死期,他突然想如果不是太阳还在,他的尸身估计已经开始腐烂了吧。那他腐烂的样子估计好看不到哪里去,如果发现他尸首的是闷油瓶怎么办?他又开始嘲笑自己,死都死了,还要介意自己在他面前死的不美吗?然后他又想,闷油瓶看到他尸体会是什么反应呢?大概会伤心一下吧,然后偶然在别人嘴里被突然提起时,恍惚间还能回忆起这号人。可闷油瓶记忆力又不好,那完了,他想,估计不出个三年五载就把他给忘了。

  他突然被自己的想法逗笑了,阳光还在毒辣他的眼睛,而他却有了美梦。

  好一点的话闷油瓶可能会落几滴泪,这样的话他倒是能死的瞑目一点,也不枉他喜欢了他这么久……闷油瓶会难过吗,难过的话,心脏是不是会抽搐般的疼。

  他经历过这种感受,就在他看见闷油瓶进入青铜门后。那一刻,他以为就是永别了。他又突然不想让闷油瓶看到他的尸体了,最好死讯也不让他知道,就当吴邪这个名字从来没有出现在张起灵的世界里,等他失魂症发作了,也就不用再满世界找吴邪这个人了。

  他觉得自己好自私,人都没了,还想连着闷油瓶记忆里的他一并带走。明明说好要是闷油瓶消失了,他会发现的……

  小哥,我好累,好累好累。吴邪闭眼前想,如果你第一个发现我,记得给我的家人和那个老狐狸……呵,疼我的三叔捎声好。还有,你要是不想难过的话……

  就把我忘了吧……

  我不会怪你的。

  临死前还是能出现幻觉的……吴邪颇为肯定的想,这不是,闷油瓶就来见他了么。

  最先恢复的是听觉。

  人声很乱,脑子里的声音混着耳边的说话声,让吴邪一度处于崩溃的边缘。很嘈杂,很模糊,头疼欲裂。

  接着便有一阵温润的碰触,伴随着丝丝凉意从唇边荡漾开来。睡梦中那种感觉格外清晰,吴邪小心翼翼的探舌舔了一下,又舔了一下,惊喜的发现那竟然是水!脑中狂喜,身体却更快的做出了反应,疯了般的去攫取这点救命资源。

  也不知是不是他吸吮得太过用力,水源早已干涸,再轻咬啃食时,竟尝到了一股生人的铁锈味。可对生存的渴望强烈驱使着吴邪拼命留下这抹水渍,两手早已将水源按下更加靠近自己,这是执念,怎么放得开。

  吴邪的意志似乎打动了水源,有一股更冰凉的东西悄悄钻进了他的嘴巴里,比起那有铁锈味的水,这灵蛇般在他嘴里搅动的柔软物体更加激起了吴邪的吞噬欲。

  无意识的吸舔吞咽,比有意识的撩拨更加蚀骨。

  “嗯……”

  一声闷哼从吴邪嘴里泄出,几乎同时,水源仓皇从吴邪嘴里撤出,十分狼狈地逃离了这个快渴死的病患。

  补充了一点水分的吴邪又朦朦胧胧睡了过去,意识混沌期间,他似乎还能听到隔着一层纱之间轻声的对话。

  “人醒来没有?”

  “还没有?哎小哥,你嘴怎么了?”

  “我靠什么蚊子……尸鳖吧,多大仇儿啊……”

  再次清醒时,吴邪差点被一张粗犷的大脸吓个半死。

  胖子怼着他的脸阴阴直笑,下一刻就被潘子一掌推到了石洞边,印出一坨扁肉。胖子揉着脸嘟囔几句玩弄阿宁的铜钱去了,潘子一边解释三叔的计策,一边后怕道小三爷你怎么不听劝,蹚这趟浑水,要不是小哥和黑眼镜是三爷的人能提点你点,那后果多危险。

  吴邪下意识往闷油瓶身上看去,他十分安静的坐在篝火边上煮东西,通常情况下他也不会加入这种闲聊的话局。吴邪皱了皱眉头,突然躬起身翻过围住他的石墙,往篝火旁边坐近了点,手掌撑在石壁上向前探了过去,疑惑道,“小哥嘴怎么了?”

  胖子闻言头也不抬,插嘴道,“尸鳖蛰的呗。”

  吴邪大惊,咂舌诧异道,“真假?他妈什么尸鳖神勇,小哥的血都敢喝?!”

  神他娘的居然能吸到肿?!

  不过后半句吴邪没敢说出来,因为闷油瓶此时正用一脸怪异的表情看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