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机不停地震动着,被挂断的电话还在契而不舍地试图打进来。

  不用看都知道是谁。

  今天依然是下着大雪,即使把人全部包裹进衣服里面,也抵挡不了冷到骨子里面的空气。

  盖住半张脸的围巾阻挡了从口中哈出来的白气,宋时意垂着眼睛,加快了步伐,并且再一次按掉了手机。

  自从那一次和秦令明交谈以后,他们之间就形成了某种脆弱的联盟,开始了私底下情报的交换。

  但毕竟明面上的立场是很明显站在秦怀那里的,要让秦令明完全相信他显然是不可能的。

  所以只能装成贪婪和市侩的人设,让秦令明高价从他那里买取信息。

  比起免费,付出足够沉重的代价,才更加容易陷进去不是吗?

  在这一次按掉电话以后,另一边似乎终于得以放弃,不再进行骚扰。

  但事情怎么可能这么轻易地了结。

  通过他的暗中配合,秦怀已经将秦令明逼入了绝境,砍断了对方所有的爪牙。

  可就在胜负已定的过程中,秦令明突然间就失踪了。

  毕竟腿长在别人身上,又没有囚禁起来,确实也管不了。

  在这个群魔乱舞到处是违法乱纪分子的世界里面,遵纪守法的秦怀还是略显保守。

  租房门口也没有再出现白色雏菊花,白绪已经好久没有发出什么动静了,甚至从窗口望向对面房间,也一直看不到人影。

  偏偏在差不多的时间点一起不见,稍微有点过于巧合了。

  虽然秦怀说让自己不要担心,一切有他处理。

  但上一世,就是白绪和秦令明勾结在一起,才让秦怀死于非命。

  冥冥之中事情好像又在往同样的方向发展。

  就算复仇成功,但如果秦怀,如果秦怀他出了什么事情……

  过了这个转弯就要到达秦宅,宋时意的思绪稍微飘忽了一下,因此没能注意到来自死角处的威胁。

  一把刀刃轻巧地架在了他的脖子上,宋时意微微睁大眼睛。

  “好久不见,我们终于又见面了。”白绪带着笑意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

  虚贴在皮肤上的刀口让他连稍微扭转脖子都做不到,一不留神就容易划出伤口。

  就在刚才,他预设过白绪可能会采取的行动,但差一点就忘记了,这个人就是个无视法律的神经病。

  明明有那么多种方法。偏偏就要选择最没有缓和余地,最为暴力的那一种。

  碰头时,秦令明也非常明显地愣住了。

  他是被白绪主动找上门来的,信誓旦旦地说宋时意那边交给他来处理就好,结果所谓的能够处理居然是直接把人绑了过来。

  “给秦怀打电话吧,让他赶紧过来。”白绪一手按在宋时意的肩膀上,一手维持着架刀的姿势。

  硬要说起来也确实是一个机会,秦令明非常干脆地做下决定要搏一把,将电话拨打出去。

  “害怕吗?”在一分一秒等待的过程中,白绪轻声问道,他看上去格外游刃有余,还有精力替宋时意拍掉肩膀上面的雪花。

  宋时意的反应看上去冷淡又平静,没有丝毫的动摇:“真是无聊,白绪,我还以为你会更加聪明一点。”

  “哈。”白绪笑了一声,摇了摇头,“你果然变了很多,如果是上一世,别说把刀架在脖子上,稍微吓几句就慌得不成样子。”

  果然和他猜的一样,白绪也拥有了上一世的记忆。

  毫不悔改,并且更加的恶劣。

  真是烂透了。

  “不管哪一世,你都不肯放过我。”宋时意感叹道,“就算是要亲手杀人,你也要彻底毁了我。”

  “究竟是为什么呢?白绪?”

  他并不是要和白绪谈心,只是要尽可能地拖延时间,去寻找破局的方法。

  “我把秦怀牵扯进来,让你心疼了吗?不管什么时候,你都那么依赖他,看起来你更加喜欢温柔一点的。”白绪故意用很温柔的语气说话,他比宋时意要高一点,因此可以以非常轻松的姿势禁锢住对方。

  上一世他也确实和秦令明走到一路,毕竟他们共同的目标都是将秦怀踢出局。

  只是秦令明的谋划太过于弯弯绕绕,听得白绪心烦。

  他一向任性惯了,下意识就想要用最快速的方法去解决问题。

  秦家在七年前老家主暴毙身亡,用猜的也知道,里面少不了秦令明的手笔,只是当时背锅的人是秦怀。

  所以对方这次投鼠忌器了,如果秦怀也不明不白地死了,那最后得利者的秦令明就有了很大的嫌疑。

  比起按部就班,白绪更想要看到秦怀死后,宋时意脸上究竟会露出怎么样的表情。

  而且由宋佳辛引起的这桩杀人案,他也希望扣在宋时意的身上好,彻底断掉对方的未来。

  可不能再让秦怀出来碍事了,至于烂摊子,他不怕秦令明不会去收拾。

  但这一世的情况变动实在是太大了。

  “那么等一下,秦怀来了以后,就交给你来对付了。”白绪看向秦令明,暗示性地在宋时意的脖子上轻轻划了一下。

  楼房下已经传出来汽车停下的声音,白绪忍不住笑出了声:“来的那么快,他对于自己的东西还真是有够上心的。”

  “白绪,你说错了,我不是谁的东西。”即使已经感受到秦怀的到来,宋时意的脸色也没有任何变化,应该说他现在冷静到不可思议。

  “我并不是属于秦怀的东西。”他的脸上露出一点笑容,“当然也不是属于你们的。这一点,就算是上一世,我也已经给出了答案。”

  那场烧尽一切的火焰就是最好的答案。

  “我猜我们很早以前就见过吧。但我都已经不记得我到底为你做过什么事情了,你居然还能够牵肠挂肚到这个地步,你的内心还真是空虚到可怜啊。”宋时意用稍带怜悯的声音说道,按照自己总结出来的线索,对于白绪一次又一次的试探与接近去剖析对方。

  在他看不到的身后,白绪的脸已经彻底阴沉了下来。

  刀刃的冷意对于脆弱的皮肤而言格外明显,但宋时意还在继续说着,他必须要在秦怀上来之前打破僵局。

  “现在摆在你面前的有两个选择,第一,杀了秦怀,第二,杀了我。但不管是哪一个选择,你都得不到你想要的东西,明明就已经试验过一次了,这是一个无解的局面,你却一定要和赌红了眼的赌徒一样去再试一遍。”

  “不对。”白绪轻声打断了他的话,“还有第三种选择。”

  脖子上的刀突兀地松开,宋时意转头往后看,却发现白绪已经扔掉了刀,然后在秦令明愕然又震撼的目光中,后仰着从窗口倒了下去,脸上带着恶劣的笑容。

  情况变化太快,宋时意下意识往前一步去看,伴随着轰然落地的声音,白绪已经重重砸了下去。

  宋时意的视力很好,因此能够看得清楚。

  白绪脸上的神色已经恍惚了起来,但他的手还在动作,用尽最后的力气沾血写字。

  在写完宋这个字以后,他刚要继续写下时,突然间一只皮鞋踩上了他已经没有多少力气的手上。

  在因为失血不断发黑的视线中,他看到了秦怀那张居高临下的脸,

  只是不同于上一世,立场和姿势都改变了。

  真是碍事,不管什么时候都那么碍事。

  早知道先让秦令明把人解决了再跳。

  稍微有点情绪化了,虽然他一直都是这个样子。

  原本想要用这条生命的死亡,将他和宋时意彻底联系在一起的。

  让宋时意作为杀死他的最大嫌疑人,白纸黑字,永远永远地把他们的名字记在一起。

  白绪咳了一口血,勉强用最后的意识,向上去看宋时意。

  却发现即使是在这样的关头,对方的视线依然没有在自己身上,而是专注地看着秦怀。

  就像上一世的火灾中,明明他才是对方最应该恨的人,但在熊熊大火中,宋时意的目光只是看着空无一人的天空。

  就像一片即将随风而逝的羽毛,毫无重量,怎么也抓不住。

  早知道,就应该选第四种了。

  虽然他根本就没有想到,第四种选择应该是什么……

  究竟是什么样的选择,才能够抓住那片羽毛……

  宋时意还在往下看,白绪的死亡并没有给他带来过大的冲击,相反有种尘埃落定的感觉,他的注意力放在秦怀身上,刚想要叫住对方,但秦怀在看到他以后动作很快地往上走。

  白绪死了。

  过程并不重要,有这个结果就行了。

  宋时意漠然想着,然后不再留恋地转过身,但就在这时,一只手推到了他的身上。

  身体的平衡瞬间瓦解,宋时意脸上是难得的空白,只来得及把看到罪魁祸首金丝眼镜之后,没有任何动摇的目光。

  他差一点就忽略了一件事情,在那么小时候就能对老家主动手的秦令明,也是一个杀人不眨眼的疯子。

  真离谱,他身边怎么有那么多的神经病啊。

  在即将感受到下坠的那一刻,一只有力的手拉住了他。

  秦怀那张向来喜怒不形于色的脸崩开了裂缝,他喘得很厉害,另一只手也同时用力,将宋时意一点点拉了上来。

  秦令明不知道从哪里拣来一块砖头,下手又黑又狠地砸在了秦怀身上。

  鲜血瞬间从脸上流了下来,但在脱力之前,宋时意自己也按住了窗沿,咬牙借力翻了过来,捡起白绪仍在墙角边的小刀直接刺向秦令明。

  后者堪堪躲了过去,但一个没稳住失去平衡摔倒了地上,宋时意直接拽着他的头往墙上砸过去,直到将对方砸昏厥了过去,才抽过对方的领带将人反手绑起来。

  昨晚这一切后,他赶紧冲向满脸鲜血,摇摇晃晃半跪在地上的秦怀。

  在脱离危机之后,他的头脑还有点没缓过来,上一世亲眼目睹秦怀死亡的画面和阴影无法控制地浮现上来。

  手指在漫天的飞雪中触碰到了那具冰冷,早已经失去生机的身体。仿佛天塌下来一样的崩溃感席卷了他。

  也就是在那时,他终于挣脱开了顾烨施加在他身上PUA的爱意,认识到了自己真正的心意。

  然后在三年牢狱之后,抱着玉石俱焚的决意,和那群人一起下地狱。

  他机械地按打通救护车的电话陈述好地点,这时温热的手掌抚摸上了他的脸,秦怀勉强睁开了被血糊住,但依然能够看到灰蒙蒙底色的眼睛。

  “没什么大事,就是头有点晕。”

  “还好赶上了。”

  秦怀笑着说道。

  他好像,一直在不停地错过宋时意。

  第一次见面是被污蔑杀害老家主,被叔父拍出来的人追杀时。

  那是他最孤立无援的时候,没有一个人相信他,没有一个人站在他这一边,他还没能收拾好生父去世带来的悲痛,还没能亲自为对方守灵,却要和只阴沟老鼠一样四处逃窜。

  有时候经过大桥时,看着底下奔流的江水,即使并没有要辞别人世的准备,但还是有种想要一跃而下的冲动。

  归根结底,他也就只是一个还没有经历过世间残酷的少年。

  再又一次被发现踪迹时,他慌不择路地翻墙逃进一片别墅群里面。

  悠扬的钢琴声从远而近传过来,这样象征着闲适和舒雅的音乐已经离他的生活很远很远,如同飞蛾扑火般,他捂着受伤的手臂,跌跌撞撞地走了过去。

  那是一个比他年纪还要小一点的男孩,正午的阳光均匀铺撒下来,在对方身上镀上一层金色,就像是坠入凡间的天使一样。

  男孩只是懵懂地看了他一眼,然后继续专注指尖的琴键。

  那一幕深深印进了他的头脑之中,就像在黑暗中待得太久,对于光亮就会格外敏感一样。

  但他的头脑依然非常警醒,换了条隐蔽的小道,没有任何停留地继续往前走,错开了男孩所在的别院,下意识不想给对方带来麻烦。

  走了一会后,身后隐隐传来问话声,钢琴声瞬间停住。

  脚下踩落叶发出来的声音可能会引起注意,所以他停下了脚步转过头想要掌控追杀者的动向。

  却看到刚才明显看到他的男孩,指向了一条完全相反的道路。

  然后重新弹奏起钢琴,流淌出来的音乐声刚好可以掩饰走路时发出的声音,他趁机离开了这里。

  明明只要装作不知道保持沉默就行,但却还是帮助他了他这个素不相识的人。

  真的像是一个天使一样,为迷茫的他提供了救赎。

  那是在这么多天暗无天日的生活中,所得到的唯一善意。

  后面在他回到秦家,反击掌握局面以后,他重新去了那栋别墅,但却被告知,原主人已经变卖了房产离开了这里。

  然后就这么错过了。

  多年以后,在一次偶然之间,他重新看到了那个男孩,正在大厅的钢琴架边专注地演奏着。

  虽然外貌随着生长发生了很大变化,但只是一眼,他就认出了对方。

  他当时只是上前打了声招呼,得知对方的名字叫宋时意。

  看着对方什么都记不起来的神色,打算循序渐进地接近,

  但等下一次去的时候,对方已经辞职了,同一时间,他收到了小道消息,宋家新接进来一个身份不明的少爷,就叫宋时意。

  时机好像又没有对上,但他当时只想着,以后就在同一个圈子里面,一切都可以慢慢来。

  只是不管是宋家也好,还是以男朋友身份自居的顾烨也好,带给那个男孩的,都只有无尽的痛苦和折磨。

  如果再早一点就好了,如果先一步遇到的人,是他就好了。

  或许所有的悲剧都不会产生,他会在一切到来之前,为那个孩子提供一个避风的港湾。

  在最后被突兀地捅了一刀以后,他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冰冷和黑暗,仿佛又独自行走在当年那条孤独的道路上。

  他还想要再看一眼宋时意,再看一眼他的光芒。

  但在这个愿望实现以前,难以支撑的身躯轰然倒下,即使是在生命的最后一刻,他也依然错过了宋时意。

  记忆一片片皲裂开来,秦怀放松下身心,整个人倒进宋时意的怀里,将脑袋枕在肩膀上。

  还好这一次,终于没有错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