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熊熊的烈火之中,白绪是看上去最为镇静的那一个。
他没有像宋佳辛那样狼狈地在地上惨叫，也没有像宋顾城夫妇试图用感情牌去哀求宋时意。
开玩笑，他们之间根本就没有感情这种东西。
扭曲的发泄，阴暗的情感,粉饰太平后虚伪的大团圆。
场面滑稽到连他都觉得作呕,他都不理解宋时意是抱着怎么样的想法答应这场婚礼的。
原来不是完全的窝囊废啊。
在捅完宋佳辛以后,宋时意扔掉了手里沾血的刀子，然后平淡地坐到地上,虚无的瞳孔中倒映着眼前的一切。
痛哭流涕的林念和宋佳辛，慌乱无比但仍然试图维持体面的戚宣和宋顾城，还有满脸不可思议，仿佛遭到了天大背叛的宋顾城。
曾经如同山一样的噩梦形象伴随着这场吞噬一切的大火轰然倒塌,连带着堵住胸口的郁气也随之散去，明明空气中的浓烟是越来越呛人。
「你不逃走吗？」
宋时意一点点转过头，看着微笑出声的白绪。
「现在还来得及吧，火还没有完全烧起来，从正门就可以逃出去。应该也没有人会怀疑你的吧，毕竟这么重要的日子里面，你只是一个幸免于难的可怜鬼而已。」
白绪的建议听起来非常诚恳,但偏偏是在这样的场合里面，显现出几分难以言喻的违和感。
戚宣跟看个疯子一样看着他,用手肘推他示意他不要发癫。
「你和顾烨不是领了证吗，那他的遗产就该由你来继承了，还有宋氏，有了那么大的一笔钱,加上没了我们，你应该能过上想要的生活了吧。」
宋时意抱着膝盖,安静地倾听着白绪为他分析利弊。
原来心里都是清楚的。
清楚他们才是自己这一生不幸的万恶之源。
但还是跟甩不掉的臭虫一样粘着他，把他拖入更加难以挣脱的深渊。
为什么事到如今，反而要主动放手了？
以退为进，还是突然想开了。
算了，其实都无所谓。
宋时意厌倦又疲惫地闭上眼睛，拒绝了剩下的交流，打算就这么将一切都画上句号。
温驯了一辈子，即使是最后的反抗，在毁灭他人的同时也在毁灭自己。
突然间，杂物间里面传来不知所措的哭泣声。
他怔然地睁开眼睛，从地上起来，打开房间门，看到了缩在狭窄角落里面不知所措的小男孩。
为什么……还有其他人在这里？
他垂着眼眸，毫无神采的目光注视着这个眼生，不知道什么时候跑进来淘气藏起来的孩子。
然后一把将吓傻的人抱进来怀里往外走出去。
为了防止有人误入，他反锁了房间的门，已经蔓开的火焰烧融了金属把手和里面的零件，把这里变成了彻底打不开的密室。
只能一下又一下，用身体去强行撞开这扇紧闭起来的门。
烟雾散得更浓了，燃烧着的梁柱从顶上砸下来，挡住了门口。
幸好在前一秒，他已经撞开了门。
吸进肺里面的烟雾颗粒呛得他喉咙都在发痛，身后几个人的尖叫此起彼伏地响起，宋时意昏昏沉沉地想到那群人以前高高在上的样子，不合时宜地笑了一下。
他将已经吓傻了的男孩托起来，越过梁柱把对方送到外面去。
在男孩着地以后下意识往里面看过来时，他脸上的笑容还没有消散下去。
喉咙已经哑到根本说不出话来，他只能用口型无声地和对方说了一句。
对不起。
然后又是一根梁柱砸了下来，彻底封住了可以逃出去的道路。
看着希望彻底破灭，陷入完全绝望的顾烨等人面色已经一片惨白。
只有白绪，在围观了刚才的一切后，脸上露出奇异又微妙，要笑不笑的表情。
一直都是这样。
不管是当年为他流下的那滴眼泪，还是对于赵存一次又一次的伸出援手。
根本就不是因为他们特殊，只是因为宋时意就是这样的人而已。
所以记住了的人只有他一个，只有他陷了进去，而宋时意却在重逢时根本记不得有过他这么一个人。
大火渐渐将他们全部吞灭，周围的鬼哭狼嚎比身上的灼痛感还要让人厌烦，在意识的最后，他似乎没有自己想象的那么不甘。
他甚至无法理解宋佳辛那群蠢货在嚎个什么。
不管是财富，地位，还是他才走了五分之一的生命，即将失去这一切对他而言，好像也不算什么。
没有一个是真正想要的。
拥有的时候没什么感觉，反正赵存那个恶心人的玩意也已经死了，白家的财产不管掉到哪里去，其实也无所谓了。
他过去的二十年人生一帆风顺到无趣，所以一直放纵自己和宋佳辛他们混在一起找乐子。
但最后，宋时意还是没有想起来他是谁。
回忆起上一世宋时意直到最后一刻都没有看向他，而是透过缝隙望着外面的样子，白绪很轻地啧了一声。
他站在最顶楼天台的栏杆边上，非常恶劣地说道：“时意，我知道你特别特别地恨我，因为我也已经全部看到了，我们这群人渣曾经毁掉了你，所以重来一次，你才要不顾一切地想要向我们复仇，不是吗？”
“我现在给你一个机会。”说着他缓缓闭上眼睛，没有任何防备地倚靠在栏杆上面，“这里没有监控，所以就算你在这里把我推下去了，也不会留下任何的证据，非常地一劳永逸，不是吗？”
他等待着，但眼前却安静地只剩下风声，睁开眼睛往前看，才发现宋时意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离开了这里。
“啧。”
白绪兀自笑了一下。
和上一世不同的选法吗？
是因为远远没有到山穷水尽的地步，还是说……
他咬着指甲，眼中闪过不怀好意的神色。
是因为秦怀没死呢？
想到上一世和秦令明做下的交易，白绪活动了下脖子。
看起来还是得再交涉一次。
宋时意在离开以后，面无表情回头看了眼。
傻缺。
他的未来不可能再和这些脏东西扯上任何关系，不管是因为什么。
他要干干净净地将一切了结掉。
出神间一个往前奔跑的小男孩没有看路，撞在他的身上，攥在手里的气球在一松手间飘上了天空。
瞬间觉得失去了全世界的小男孩眼睛里面已经涌出了眼泪，呆呆地看着天空上越飞越高的气球。
虽然好像不是他的责任，不管也没什么事……
宋时意没有多想，还是从旁边卖气球的老爷爷那里买了一个过来，弯腰递给男孩。
失而复得的男孩重新露出了笑容，对着他道谢后又兴高采烈地往前继续冲过。
看着好像有点眼熟，不过没有特别深刻的印象。
宋时意并没有放在心上，朝着相反方向继续走过去。
就在刚才，他接到了警局的电话。
顾烨的效率还真是快到可以鼓个掌的程度，甚至比上一世还要快。
清淡的笑容被掩藏在围巾下面，什么也看不出来。
警局里面，宋佳辛也在。
“这位就是宋先生，是吧。”负责的警官对他点头示意，“是这样的，我们刚才接到检举，说您与一桩杀人案有关联。”
顾烨站在后面，冷淡地看着他，俨然一副公事公办的样子。
“我们的鉴证人员确实在被害人的指甲里面找到了沾血的纸屑，现在希望你能够配合我们的调查，对比一下DNA。”
“可以啊。”
宋时意答应得非常轻巧，但他抬手指向顾烨和宋佳辛：“顺便让他们两个也一起来测一下吧。”
警官愣了一下。
“理由的话，我现在也检举他们两个，和同一桩杀人案有牵扯。”
这就是很明显的临时污蔑了，警官犯难地皱起眉头。
但顾烨已经拦在了明显有点心虚的宋佳辛面前：“可以，我也来测，阿辛就不需要了吧，反正你主要也就是想针对我。”
他说得风轻云淡，显得宋时意明显是在无理取闹。
但宋时意只是看了他一眼，并没有继续攀扯，随手摘掉了围巾：“那就这样吧。”
过于随意的态度让顾烨心里一突，但他确实已经做好了后手。
天衣无缝，这是决定性的物证，宋时意根本没办法狡辩。
采完DNA后他们坐在过道的凳子上等待，因为这里是警局，所以顾烨也做不出多放肆的举动，只是时不时看一眼安静垂眸的宋时意。
现在的这份镇定，只不过是因为什么都不知道而已。
顾烨直白地用手握住宋佳辛冰冷颤抖的手，试图给对方传递一些温暖和力量。
期间宋时意打了个电话，似乎是在约什么人过来。
顾烨皱着眉头，原本稳操胜券的内心更加不安起来。
又过了一会时间，他才看到，来的人居然是顾书黎。
看着那张春风得意的笑脸，顾烨的眼角跳了一下，直接忽略对方友好的问候语。
宋时意在这个时候把那私生子叫过来究竟是要干什么。
终于熬到了结果出来，顾烨一下站起来迎上去，他实在是太过于急切，以至于没看到警官脸上相当古怪的表情。
冰冷的手铐直接扣在了他的手腕上，顾烨有些懵逼地看着自己的手。
完全没有预料到事情走向的顾书黎睁大了眼睛，但他反应很快，从警官严肃的对话中拼凑出了事情大概的经过。
然后丝毫犹豫都没有地掏出电话拨打给顾儒康。
“警察先生，这其中是不是有什么误会？”顾烨还在试图挣扎，应该被测出吻合的不应该是宋时意吗。
慌乱间他根本听不进去警察在说什么，下意识就看向了站在那里的宋时意。
那张从进来时就冷淡的脸上勾出了一个笑容。
傻逼。
他看到对方的嘴唇动了一下，非常清晰又无声地做出口型。
然后单手非常隐晦地做出了那天拥抱的姿势。
被忽略掉的细节在这一刻重新涌上脑海，他猛得想起来，那天受伤的不止宋时意。
只是当时实在是紧张，身在局中没能反应过来。
原来是这样子……
他额头上都已经爆出了青筋，开口刚要说话，但猛得止住了嘴。
不行，这件事一旦追究起来，只会将一切都指向他，因为宋时意严格来说并没有参与进任何一个过程。
怎么办？得想办法动用其他人脉去周旋，必不得已的话还要想办法让父亲……
突然间他一下看到顾书黎鬼鬼祟祟的动作，双目瞬间赤红了起来。
想都不用想顾书黎现在要干什么，肯定又要在父亲面前告状。
他没有任何犹豫地往前冲过去，一巴掌拍在顾书黎的手上将对方的手机扇飞，然后一刻也没有停下来就要踩上去。
但这个动作在完成前，顾烨就被眼疾手快的警察给制住。
“天啊，好可怕，居然当场对弟弟行凶，看起来杀人凶手这件事情，可信度确实非常高啊。”顾书黎笑眯眯地甩了下发麻的手，“真亏我来之前还那么相信你的，顾烨。”
这是他第一次连名带姓地叫。
感受到对方话语中稳操胜券的意思，顾烨都快要气疯掉了。
“这位先生，这里是警局，请收敛一下你的行为！”
“都说了这事情和我没有任何关系，我那天甚至都不在宿清市，不在场证明的人证物证我都可以提供！”顾烨维持着最后的理智解释道。
他还想再辩驳点什么，但地上的手机却闪烁着响起了声音。
刚才的那一巴掌，把通话页面变成了扬声模式。
“够了，你是想要反了天吗？”顾儒康冰冷的声音传出来，“简直就是目无法纪，丢我的脸。”
“父亲，不是我，我没有杀人。”顾烨一边用要吃人一样的眼神剜着顾书黎，一边解释道。
顾书黎洋洋得意地挑起眉，打他手机又怎么样，他早就先用文字发了条短信给顾儒康告状了现在的情况。
“但我只看到了结果。”顾儒康的声音没有丝毫动容，“真是让我失望，顾烨。”
这句话也是直呼其名，顾烨的脸色肉眼可见地苍白了下去，他从中窥出父亲彻底的失望和放弃。
“实在抱歉这么晚了还打扰您，只是觉得这件事情有必要赶紧向您汇报，毕竟兄长的所作所为，可能会给顾氏带来不可估计的损失。”顾书黎真诚地说道，一步步走向地上的手机，他的头脑运转地非常快，并且已经看到从这件事情中压垮顾烨的极大可能性。
虽然场合不太合适，但他的嘴角已经控制不住地翘起。
原本接到电话的时候已经有所预想，但没想到是这么大的一个惊喜。
虽然知道顾烨不至于蠢到这个地步，但既然证据都已经确凿，那就不用任何犹豫地压垮对方就行。
父亲看起来已经对顾烨彻底失望，毕竟在这么重要的事情上面捅出来一个天大的篓子。
那么接下来，作为这件事情代理人的，就必定是他了。
那到时候需要什么样的辩护律师，中间的关节是否要打通，还不是他说了算。
这是他绝对的胜负局。
顾烨同样想到了这一点，要是现在什么都不做的话，到时候由顾书黎来掌控局面，他一定会完蛋的。
都已经到了这个地步，再懊恼也没有用了，只能尽量减少损失。
他冰冷的目光落到了宋佳辛的身上。
此时此刻，在涉及到自身利益的情况下，他头一次对宋佳辛产生了怨怼的情绪。
原本笼罩在对方身上的光芒全部消散，就连那场救命之恩，都已经被丢到了脑后。
早知道就不插手这件事情了。
对了，原本直接把人交上去就行了，大不了就是做几年牢的事情，又不是生离死别。
看着顾书黎从地上捡起手机，即将将扬声键按掉的那一刻，顾烨毫无犹豫地开口:“警官先生，我确实不是凶手，真正的凶手是我身边的宋佳辛。”
“至于你们所测出来的DNA，是宋佳辛要求我替他做伪证的结果。”
原本已经彻底被搅乱心神不知道现场情况究竟怎么演变的宋佳辛一下睁大了眼睛，不可思议地看着旁边突然背刺他的顾烨。
感受着那份焦灼的目光，顾烨心里没有任何的动容。
他为了阿辛，这些天忙上忙下各种疏通人脉，结果换成他不小心阴沟里面翻船了，反而跟只鹌鹑一样在那里不声不响的。
怕不是觉得不管是谁背这口黑锅都行，只要能让自己洗脱出来。
简直是自私至极。
他瞬时间更加理直气壮。
顾书黎的手按在半空，头上缓缓打出一个问号？
哈？
他怎么不知道，自己这个天龙人哥哥居然是个这么恋爱脑的人？
都已经泥菩萨过河自身难保了，居然还有心情管别人的事情。
不过……
顾书黎脸上笑容更盛，这张紧急打出来的牌，是好是坏还未知呢。
他陪在顾儒康身边的时间更多，自然也更加了解那个男人。
表面上好像让自己身上的罪名减轻了，但在涉及到集团利益的事情上都如此拎不清，这样的人，真的适合继承顾氏吗？
优势依然在他，不慌。
顾书黎礼节周全地和顾儒康道了再见，没有多问一句该如何处理。
然后站在宋时意旁边看起了好戏。
“等等，我根本就不知道你再说什么！”已经彻底傻了的宋佳辛下意识就要把自己拖出去，殊不知这幅急于撇清自己丝毫不顾另一人死活的态度，在此时只会勾起反效果。
“你真的确定，你什么都不知道吗？”顾烨用从未对着宋佳辛展露过的森然微笑，看着对方。
“我真的不知道啊，这件事情和我没有任何关系。”宋佳辛现在慌乱地只能重复这一句话。
“大难当头各自飞啊。”顾书黎声音很轻地嘲讽道，“看样子，宋三是不打算接这口黑锅了，到最后，最后的小丑还是顾烨。”
“那可未必。”宋时意弯起眼睛，注视着这对曾经认为无懈可击的有情人，“毕竟顾烨，说到底还是一个很自私的人。”
还没有等顾书黎回味过来，宋佳辛已经破罐子破摔地说道:“你说都是我指使的，你倒是拿出证据来啊。”
听到这句话，顾烨脸上突然间露出一个无比毛骨悚然的微笑。
“说到证据的话，我有当时全部经过的录音。”他缓缓掏出手机面向已经看傻了的警官，“需要我现场回放一下当时的经过吗？”
噗。
宋时意一个没忍住，直接笑出了声音。
干得实在是太漂亮了。
他就知道，顾烨是不会让他失望的。
救命恩人又怎么样，连真正救了自己的人是谁都没有猜到，迟钝又自大地自我感动，弄得好像有多高尚一样。
他从一开始，就没想着让顾烨替宋佳辛背黑锅。
毕竟冤有头债有主，宋佳辛必须为他的行为付出代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