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清韫循声望去,顾时远的身影在后视镜里逐渐放大。

  一张盛怒的脸趴在了车窗上。

  傅清韫眸光骤冷,寒霜裹上那张矜贵的脸。

  他回头看向宋叔,宋叔颔首认错,“抱歉,少爷。”

  是他自作主张打电话请求顾时远来的。

  除了顾时远,他想不到任何人能来劝傅清韫。

  顾时远望着他这张毫无血色的憔悴的面庞,气的在车窗外徘徊了两步,才对着宋叔道:“宋叔,我和他单独聊聊。”

  宋叔会意下了车。

  顾时远坐上车的时候,只手靠在方向盘上,整个身侧着,眼神直勾勾的望向傅清韫。

  “殷礼在京城的名声一贯如此,他身边花边绯闻无数,你和他才认识几天?这就非他不可了?傅清韫,你以前不是这样的。”

  他认识的傅清韫,行事沉稳有度,遇事果断凌厉。

  绝不是现在这个样子的。

  “我认识他好多年了。”傅清韫说。

  “八年三个月零七天。”

  他记得清楚。

  顾时远的身体一僵,满脸的困惑。

  他掐着手,算了算时间。

  “八年……?”

  这个时间点,正是傅清韫失踪的时间。

  也就是说。

  傅清韫失踪的那一年里,遇到了殷礼?

  “八年前,他将失忆的我买回了家,当了我的小少爷。”

  傅清韫哑哑的笑着。

  八年前的记忆如被浇灭的火,记忆的画面风卷重燃。

  那时,他是个失忆的小保镖,什么都不懂。

  只知道殷礼是他的恩人,是他的救世主。

  是他的少爷。

  而他,是小少爷的狗。

  一条用完就被抛弃的野狗。

  他原以为,如今他成了云阁之主,成了荣耀无限的首席香道师,成了香料世家的传承人,便不会再被抛弃了。

  但他错了。

  记忆伴着羞辱的刺痛,傅清韫捂着唇又咳血了。

  八年前的事,他从未和任何人提过。

  包括顾时远也没说过。

  顾时远更不解了,“你们一起待了一年?在殷家的时候他认出你了?你当初为什么离开他?”

  七年前,傅清韫回到云阁的时候满脸的阴郁。

  像是经历了什么重大挫折。

  他问过傅清韫许多次。

  傅清韫都没说,只答他:“我做了个很长的梦。”

  “不想说。”傅清韫冷冷道。

  七年前的那场笑话,他不想说。

  “那我去问他!他妈的喜欢女人还来玩你的感情,自己倒是全身而退了,他想逼死你吗?”

  顾时远作势就要下车。

  但被傅清韫喊住了。

  “回来!”

  傅清韫怒喝的时候,又咳嗽了两声。

  顾时远见他动怒后,咬紧了后槽牙,冷着脸重新关上了车门。

  傅清韫说,“帮我个忙。”

  顾时远来了兴致,“劫婚吗?我马上给你摇人!你放心我有的是人脉!”

  傅清韫笑着从西装口袋中摸出了一条泛黄的丝帕,紧紧地攥在掌心。

  他说,“如果有一天我死了,把这个烧给我。”

  顾时远:“………”

  “傅哥!这事我做不了。”

  他扭回头,不再看傅清韫。

  “你知道我撑不了几天了。”

  傅清韫说话时气若游丝。

  “我不知道。”顾时远透过车的室内镜瞥了眼傅清韫,“我还是找人把殷礼绑了送你吧。”

  他知道傅清韫身体不好。

  知道他咳血。

  也知道他没多少日子了。

  他可以想办法把殷礼绑了,但这事他做不了。

  “这是我的丝帕,我不舍得留给他。”

  傅清韫将丝帕塞到他的掌心,语气中透着几分恳求。

  他在怨殷礼。

  怨殷礼一次次的将他抛弃。

  顾时远咬紧后槽牙,“你要是死了我立马就把东西送给他,我和他说你就是他的死忠粉、死舔狗,然后让他带着他的新婚妻子一起去你坟前蹦迪。”

  “保证你气的都要爬出来。”

  傅清韫勾起唇角,淡淡的笑了,“那得土葬才行。”

  他侧身乏力的靠在车窗上,眸光烈焰的望着酒店大堂。

  他的阿礼,今天一定很俊。

  他想看看。

  最后一眼了。

  他保证。

  …………

  婚宴上。

  殷礼站在红毯中间,何欢的父亲挽着穿着一袭婚纱的何欢从红毯外走来。

  落地的白色纱裙扫过地面,众人瞬间热泪盈眶。

  除了殷礼。

  何欢被父亲将手交托在了殷礼手上,二人款步走到台上,主持人激情澎湃的说着证婚词时,人群之中一个熟悉的身影倏然倒下。

  只见殷九海捂着胸口,在地上滚了两圈后,忽然停了。

  柳漾和林曼华立马上前想搀扶,但殷九海忽然绷着身体,不再动弹。

  柳漾扑过去摇晃着他的身体,“九海,你怎么了?九海?”

  殷九海没有任何反应。

  周围的宾客霎时围成了一团。

  人群中传出一道惊喊声,“他……他好像死了!”

  林曼华闻言僵着的身体失了力气,脑袋发晕的就往后倒。

  好在殷礼疾步冲来将他接住了。

  他搀着林曼华坐下时,林曼华紧紧地攥着他的手,“阿礼,九……九海他……”

  殷礼会意,他蹲下身体用手去探了探鼻息。

  足足一分钟,他并未感受到任何温热的气息。

  殷九海……

  毫无预兆的死了。

  殷礼整个后背都开始发凉,内心的情绪复杂,有痛苦、释然、也有震惊,甚至更多。

  所有的情绪都交融在了一处,让他难以思考。

  但柳漾的啜泣声将他唤回了神,他立刻叫了救护车,然后驱散了人群。

  婚礼变成了丧礼。

  全京城的权贵都看了这出天大的热闹。

  宾客也不好多说什么,纷纷散去了。

  众人出酒店时,才开始低喃了起来。

  “婚礼变丧礼,真是惹了一身腥。”

  “这殷九海到底怎么死的?之前也没听说过殷董身体不适啊……”

  “真蹊跷啊,好好的婚宴,人说死就死了。”

  宾客面色凝重的散去,众人从库里南车前经过时嘴里的议论不断。

  那些话一字不落的全飘进了傅清韫的耳中,他错愕的睁大了眼睛。

  殷九海死了。

  婚礼变成了丧礼。

  他的心紧揪了起来,他拉开车门下了车。

  下车时,救护车拉着警铃匆匆赶来。

  傅清韫站在门口不远处的角落里,神色紧张的望着酒店大门。

  很快,他看见医护人员担着殷九海出来了。

  身后还跟着殷礼。

  殷礼送殷九海救护车时余光瞥见了不远处的傅清韫,他的瞳孔微颤。

  傅清韫怎么会在这?

  他明明……

  容不得思考太多,他跳上救护车跟着离开了。

  在殷礼走后,何欢穿着一身白色的旗袍搀扶着林曼华从酒店大堂里出来。

  傅清韫回了车里。

  他的脑海中全是殷礼方才的眼神。

  有震惊。

  也有怀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