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臻榆?”
见人只顾埋头向前走,姚景停住脚步。
闻言白臻榆微微抿起唇,下意识道歉:“对不起......刚才我没能在第一时间表明我和你的关系,不然他不会说出那么过分的话......”
“过分的话?”,姚景摇头笑了笑,“他说的的确是事实。”
“这些我都清楚,所以我很开心。”
姚景看向白臻榆,十指相扣的手还没松开,他顺势举起在人面前轻轻摇晃:“因为你说你可以喜欢我。”
“有可能性,就是最好的事。”
白臻榆被他说的有些愣神,眼睫不自觉地垂敛下来,掩住了情绪。
“别有负担,我不是在催促你。”
姚景无所谓地笑笑,主动松开了手。
他先挑起话题:“虞洐送你的东西我扔掉了,你会生气么?”
“不会。”,白臻榆掀起眼,与人对视,“你想怎样安排都可以。”
“我当时只是不想再和他纠缠了......”
白臻榆抿起唇,声音略微发闷。
虞洐的喜欢给过太多人,他不会是最特别的那个。
不久之前,陈燃特意来见他,说了很多,一句句回想不现实,反正林林种种加起来大抵就是一句——虞洐不会爱人,真心给人是要被糟践的。
当时的他反驳了。说来好笑,他本没有任何资格进行这样的谈论,他没有被虞洐爱过,连对方虚情假意的乔装都未曾经历,却大言不惭地告诉陈燃:“虞洐不是这样的。”
他也只能说得出这句“不是”。
然而时至今日,如果还是听见同样的话,他大概还是会否认。
昔日少年的眉眼依旧明晰可辨,于脑海中一闪而过,白臻榆稍稍敛眸。
姚景只当他不愿再回想,勾唇笑笑:“我明白。”
“臻榆,我们之间其实不需要那么多解释。”
“嗯。”,白臻榆向前迈步,他眼睫细微颤了颤,终是平静,“那就谈谈另一件事吧,虞洐现在有了资金,场面已经不受我们控制,你想好要怎么处理了吗?”
提及正事,姚景表情严肃几分。倒不是没想到虞洐能解决问题,只不过尹琦的出现太过意外,也不知道这位尹小姐是怎么突然就掺和进来的......
“如果依然抱着合作的目的......”
姚景斟酌着词句,但显然不用他明说,合作的可能性已经在方才的半小时里全部消失了。
白臻榆笑了下,眸色却极冷:“你错了。”
“从头到尾,白钧都没有想过要合作。他不过是为了折磨虞洐罢了。”
顺带也让他不好过。
后半句被白臻榆咽回去,他垂敛眼睫,淡淡开口道:“总之,我们是要向白钧说明结果的。”
闻言,姚景敏锐地觉察出些不对,可白臻榆的举止没有任何问题,连带着语气也与往日一样平静。
他皱起眉,把疑惑按下,只点点头道:“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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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钧坐在主位,眉宇间浮现几分不耐。
他向来是个缺乏耐心的人。唯有白臻榆,他长年累月地致力于让人低头,屡屡碰壁但乐此不疲。
但对于其他人,他往往懒得施以眼神。
又低头看了眼时间。
觉得消息实在传得太慢了。
虞洐现在应该为挫败而痛哭流涕,毕竟这次不会有白臻榆帮他,而更有趣地是,曾经施以援手的人坐在了对立位置上,那种被背叛的感觉,一定很不好受。
不过这些都不重要,他比较关心他亲爱的哥哥,在不得不与虞洐对上时,会是怎样的心情。
想到这,白钧弯起眼,还未待喜悦爬上眉梢,就听见几声平稳的敲门声。
白钧敛了笑意:“进。”
姚景和白臻榆一前一后迈了进来。
这是什么意思?
白钧疑惑地皱眉,他看着白臻榆依旧无比平静的面容,总感觉有什么事情脱离了掌控。
“白总。”
姚景率先出声:“今早与虞氏的谈判失败了,虞洐已经从尹氏得到了大笔资金支持,所以他拒绝了我们的提议。”
“什么?!”
白钧完全没有料到半路会突然杀出来个尹家,转瞬他却想明白了这之间发生了什么,笑出声来。
“原来是这样啊......”
毫不遮掩地把目光放在白臻榆身上,白钧仰头,礼貌地表示:“不论如何,姚先生总归是辛苦了,就先去休息吧,我还有些东西要与白经理详谈。”
姚景不明所以地看向白臻榆,却见对方丝毫不意外的表情。愈发觉得白钧和白臻榆之间很奇怪。
但白钧摆明不想让他参与接下来的谈话,而臻榆从始至终也没多透露给他任何有关白钧的信息,想来也是有事不愿让他知道。
他咬咬牙,准备依照白钧所言离开,转身时给白臻榆留下一句话:“小心些,有问题记得叫我。”
“哥哥,现在只有我们俩个人了。”
白钧显然心情极好,他站起,还十分有闲情逸致地拨弄了两下办公桌花瓶里的几支花。
这个项目到底成不成功,说到底都于他无关痛痒。
与虞氏也是同样,本来就扔给虞洐练手的,就算发展前景可观,却也不是损失不起。
虞洐和虞老爷子翻脸的事不算秘密,他本以为虞洐已经到了绝路,如果不想让自己心血白费,就得乖乖低头,却不想对方比他想象的要“受欢迎”。
但到底是有趣的。
“别这么喊我,很恶心。”
白臻榆拧眉,避开了白钧伸过来的手,他掀起眼,直视对方的笑容:“事情不如你愿,开心么?”
“哥哥可真是冷漠。”,白钧低声笑道,眼尾上挑,促狭意味更浓,“我当然开心啦,也不算全无收获不是吗?”
“虞洐还真是比我想的有本事,怎么就能让那么多人一个两个地愿意帮他呢?真招人喜欢啊......你说对不对?”
白臻榆冷眼瞧着白钧发癫,没搭腔。
而白钧自以为掌握了白臻榆的痛处,笑意更浓,却偏装模作样地叹气道:
“见虞洐前几天为哥哥你的事情奔走,我还以为你的真心终于被瞧见了,离婚只不过是双方不得已的举动,迟早还会在一起,现在想想,是我误会了。”
白钧凑到白臻榆耳边:
“下一位虞美人早就有人预定了,原来虞洐是着急帮你挪位置啊。”
“怎么办啊,哥哥?这不是被辜负了吗?”白钧说到这里,总算是忍不住大笑起来。
白臻榆掀起眼,单手推开白钧距离自己过近的脸,神情淡漠,近乎无悲无喜。
“你说的对,但如果你要说的只有这些,和我的工作内容无关的话,我想我也不必继续留在这了。”
白臻榆转身欲走,却被白钧眼疾手快地拦住,他终于从白臻榆的状态中察觉出不对:
“你不难过?”
“为什么要难过?”,白臻榆叹了口气,明显是在为白钧的纠缠而头疼,“你也知道我和虞洐已经离婚了,那么现在的他做什么,和我有什么关系?”
“白钧,还是说,其实是你对虞洐抱有其他心思,所以才这么关注,甚至到了句句不离他的程度?”
白臻榆语带讽刺,冷冽的目光夹杂审视落在白钧脸上,似乎真的在证实他所说是不是真的。
白钧明显被恶心到,他不是同性/恋,对男的没任何想法。见白臻榆依旧气定神闲,甚至能有余力反击,不免有些气急败坏道:“白臻榆,你少装模作样!”
“不叫哥哥了么?”,白臻榆反是笑笑,他常年顶着张冷脸,笑起来当真有些春暖花开的意味,只不过显然此时不带有几分真心,他故意压低声音,“弟弟,如果没有自然是好事,不然父亲定然要为你担心......”
“还有——”,白臻榆主动走近白钧,他伸出手指尖摁在对方的心脏处,“弟弟你心脏不好,少动气。”
被指尖怼得一趔趄,白钧讶异地看向眼前嘲讽他的白臻榆,眼神中尽是不解。
发生了什么?白臻榆怎么可能做得出刚才的事?他不是一向最不屑他么?更不能为了恶心他愿意脏了自己的口?
可白臻榆偏就这么云淡风轻地任他打量。
如果不是脚踏实地的触感真实,白钧真要怀疑眼前的白臻榆已经是另一个人了......
“您还有事么?”白臻榆冷淡开口。
见白钧神情滞愣,眼底不免夹杂着几分轻蔑。
之前他总是认为,白钧影响不到他,他不是儿时,需要仰仗白昊才能活下去的稚子,也不再是面对围殴仍然毫无还手之力的孩童。
他有保护自己的能力。
直到叶老师被迫淌进他这浑水来,他才明白,漠然就是坐以待毙。
白钧不是他,没有底线,却偏有资本能让对方继续。
既然如此,他怎么还能和以前一样?
他们拉他下来,那么他当然要“按照”他们的心意行事了。
白钧被堵得哑口无言,但他恶劣心思从不收敛,就算白臻榆此刻真的表现得好似对虞洐丝毫不在意,他偏要再试探一次。
“很好,我想父亲看到哥哥有如今的立场,一定很欣慰。希望哥哥继续努力,早点把项目争取到我们白家手里。”
他话中有话,摆明要看虞洐和白臻榆对立起来,原本就此收手的念头被直接否定——他就要争。
然而白臻榆面不改色地点头答应:“可以。”
白钧笑容僵了一瞬:“哥哥慢走,不送。”
白臻榆推开了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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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么样?”
一见人出来,姚景撑直身体,眼中明晃晃的担忧几乎要溢出来。
白臻榆轻轻摇头:“我没事。”
他没停下,反倒是快走了几步,姚景略微疑惑,就跟在白臻榆身后。
进入洗手间,白臻榆拧开水龙头,将刚刚碰过白钧的手置于水下,仔仔细细地洗了几遍,脸上的嫌恶才慢慢归于平淡。
他见洗手液打出的泡沫完全覆盖了整只手,又被清水洗净,才开口道:“白钧的意思是想让我们把虞洐的项目整个夺过来。”
“......这不可能。”
姚景顿了顿继续道:“之前虞洐受制于我们,还算是有机会,但现在......”
说着,他发现白臻榆一直没出声,拧眉抬头,神色逐渐变得难以置信:“臻榆,难道你答应了么?”
“嗯。”,白臻榆没选择隐瞒,他拿纸巾细致地擦干净每一指节,“我认为可以做到。”
“虞洐项目里最重要的基石是研究成果,而那位教授和我相识。”
白臻榆平静地说着,丝毫不觉得自己在说什么令人震惊的消息:“当然仅仅是相识做不到让人毁约的地步,但是虞洐对这种可能性完全没有防备,所以我们也不需要造成真正的伤害,看上去像,让人有疑虑就可以。”
“臻榆......”
姚景艰难地吞咽了下,他想劝些什么,这样不对,起码,不适合白臻榆。
他在B市时自然也碰过类似的情况,而一步步走到现在,怎么可能完全干干净净的什么手段都没用过?但至少,白臻榆不该是这样的......
白臻榆应该永远光风霁月,这些事不该沾惹上他。
“姚景,我知道你想说什么......”,白臻榆眸光略暗,他低垂下头瞧着指尖,错开与镜中自己对视,“我有分寸的。”
“......我明白了......”
姚景张合着嘴,终是止声,没继续再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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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这样我会觉得我的钱浪费了。”
尹琦捏着吸管,抬眸瞧了眼坐在窗边的虞洐,忍不住出声。
这人坐在那个位置一下午了,什么声音都没有,要不是知道眼前这位虞总不是哑巴,她怕是刚才说话都使用手语了......
见虞洐还是没反应,尹琦悠悠叹了口气:“虞洐,白臻榆又看不见,就算你现在从这高楼大厦跳下去,成了血肉模糊的尸体,他也看不见。”
说着她想到了一个画面,笑出声道:“还不如拿着喇叭在白臻榆楼底下喊一万遍‘我爱你’。”
大概是她一直说话太烦,虞洐眉睫颤了颤,终于有了动作。
“其实,我不是很难过。”
虞洐声音很低,但尹琦还是听清楚了,她敷衍地“嗯”了几声,心想,这还不算很难过了,就差泪流满面闹着要自我了结了。
“因为即使我做了这么多混蛋事,他说我和他现在没任何关系了,他还是没说他现在不喜欢我。”,虞洐扭过头,轻轻笑了笑,只是眼睛红得厉害,“就算他打定主意要喜欢上另外一个人,还是没有否认,他现在喜欢我。”
尹琦心口猛地一颤,她勉力勾起唇,试图说些什么,却听见虞洐继续道:
“我其实一直不明白,我有什么值得他喜欢,也想,姚景是个挺好挺适合他的人......”
黄昏已过,天色近乎没有停顿地滑向黑暗,屋里甚至没来得开灯。虞洐的面容就这样藏匿在半明半昧的天光下,勾勒出极浅极淡的轮廓,尹琦只是看着,却觉得有什么要破土而出了,就好似闷热很久的天气,必将会迎来暴雨倾盆。
虞洐低眸抿唇笑了笑,瞳色却是极深。
“但是我喜欢他,他喜欢我,而我是个混蛋。”
尹琦:“......”
“合着您想了一下午就得出这么个众人皆知的结论?”
她还没来得及胆战心惊呢......
虞洐充耳不闻,慢条斯理地一字一句道:
“所以他得属于我。”
“他没有选择,无论是谁,多好也不行。”
血腥味似乎要从字词中渗出来,尹琦眯起眼,感觉自己要听见磨牙吮血的声响,而当她真的看见,虞洐早就干净利落地拆吃入腹。
“......挺好。”
尹琦沉默半晌,给出简短评价,见虞洐扭头看向自己,觉得对方黑沉沉的目光实在渗人,就又违心地夸赞几句:“有出息,去抢吧,我支持你。”
她半点没有“助纣为虐”的自觉,就觉得虞洐从畏畏缩缩连句喜欢都不敢承认到现在一副“人挡杀人,佛挡杀佛”的模样,多少也算是进步。
再者,这里面她最该担心的是白臻榆,但虞洐要想能伤害到白臻榆......尹琦不免嗤笑了声,大概还是没到那道行。
之前能让人难过,是对方心甘情愿,现在,可不会了。
“所以你想怎么干?”,尹琦理了理裙摆的皱褶,发觉虞洐没动静,多问了句,“我得提醒一下你,现在是法治社会。”
虞洐挑了下眉:“我不想看见姚景在白臻榆身边。”
对“法治社会”四字置之不理。
尹琦觉得她似乎对虞洐的估计错误了???这人怎么好像没有中间值啊,在极大值和极小值两者间反复横跳。
识时务者为俊杰,她拿包站起身来:“我什么也没听到,今晚也没来过,您继续欣赏窗外景色,再记得处理下工作,毕竟我投了钱。”
虞洐没搭理她,长长的眼睫投射下模糊暧昧的暗影,似乎藏匿住万千心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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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至站到月亮低垂,虞洐眨了眨眼,从窗边踱回桌前。
右肩的伤没处理,现在似乎肿了,肩膀处的布料压得紧,让他难以动作。
他目光在纸页上来回打量,终是移开。
疼痛没有到不能忍的程度,也就无法阻止他有精力想些什么。
可是他和白臻榆的接触实在少得可怜,大概是实在太少了,所以翻来覆去再细致到擦肩而过时匆匆几秒,重复多遍也时长有限。
他不相信一见钟情。抑或者说,白臻榆不会一见钟情他。
等明白“白臻榆喜欢他”这件事后,回顾所有,才发现初见时,对方的情感便炽热浓烈。
所以所有起始之前还有前因,但他却一点都想不起来。
虞洐认定自己一定遗漏了什么。
但记忆是很奇怪的东西,在不可以琢磨时,它就在不断地藏匿,然后在日复一日里找到绝佳的潜藏地点,以至于你真的集中精力去回想,还是难以觉察到零星半点的痕迹来。
就像从未发生过。
“从未发生过”虞洐嗟磨这五字,突兀地扬起唇笑笑,大概现在的白臻榆真是这样想的。
其实如若不想有折磨,他大可以直接去问对方,这样的行为很像是在转嫁,当密封于口的秘密有了吐露的机会,秘密不再变得弥足珍贵,而拥有它的主人也就多少失去了执念。
所以他不愿。
如果可以,他想让白臻榆永远抱有只有他一人知晓秘密的执念,因为是孤品,所以一遍一遍,重复且不敢忘怀。
瞧,他就是这样卑劣的人。
表盘未经修缮,从一道缝变成了裂痕密布,看上去像是蜘网,把表盘的数字切割得四分五裂,于是“身为表”的意义就没有了。
虞洐想,他该扔了的。
但将其摩挲在手里,细小的缺口划过指尖,带着丝缕刺痛感,他还是没扔掉。
大概是他和这块表很像吧。
都是没有意义而存活下来的东西,然后浪费一生,等待能赋予自身意义的人回头。
他怔怔地出神。
为自己的想法啼笑皆非,可笑声刚挤出喉咙就偃旗息鼓,短促又轻微。
他才发现自己不是想笑的。
可哭么?哭是什么呢,是海洋的尘埃,是不起眼的存在,是天的雨滴,是毫无用处的懦弱。
何况,他说过自己不难过。
虞洐把表戴在手腕上,透过裂痕相互倾轧的间隙看见了桔梗的花纹。
至死不渝的爱,他从一开始就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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阳光正好。
白臻榆打开门窗通风,站在虞洐的房门前时还是定住脚步。
他没打算对无关之人的东西进行清理,而更为确切地说,在这里,虞洐几乎什么也没留下。
本就没有任何可以怀念的痕迹。
那为什么会顿住呢?
白臻榆手搭在门把手上,又松开。
他后知后觉对疼痛的钝感,更趋向于迟缓的条件反射。它远没有膝跳反应那么迅捷,只不过若隐若现,潜伏在最不备的时刻,跳出来扎人。
他在所有人面前都足够平静。
平静到他自己也以为这不过是一场稍微痊愈疗程稍微长一点的感冒,已经好了。可是感冒是“不治之症”,没有根治的说法,永远反复。
但好在可以在它发展成更为严重的疾病时治好。
白臻榆轻轻地吐出口气,手垂在身侧,大抵是身旁没有人,他没有拖延症,却也想拖延一下。
他站定在门前,像是从幼年起就熟稔的面壁思过。
告诫自己不要继续犯错,但至少,现在可以错。
陈燃的电话是在此刻打来的。
白臻榆摁下接听的瞬间才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不过此刻挂断显得过于刻意,也就只能把对方的话听完。
“臻榆?你忙么?”
陈燃还是和初次见时一样温柔的语气,白臻榆不好冷漠相对,即使他是真的不想面对和虞洐有关的任何人——在他选择软弱的时刻。
因为这像在嗤笑,嗤笑他虚伪,而又装腔作势。
明明没释怀,却假装释怀。
“还好。你是有什么事么?”
听见他的答话,陈燃那边明显语气一松,随即雀跃道:“后天,我将和我的爱人举行婚礼,如果你有时间,我非常希望你可以出席,婚礼请帖大概今日就会送到你手里,上面又地址和时间。”
婚礼?
白臻榆皱眉,不知自己该如何回话。
他和陈燃实在算不上熟悉,大概对方觉得和自己有过一次“倾心”的交谈?但那也实在是他不愿再回忆的一部分。
这样几乎与陌生人无异的关系,他也要参加对方的婚礼么?
然而陈燃似乎没意识到他的迟疑,依旧热情地邀请道:“臻榆,之前就说想和你结交,但总觉得不是好时机,现在应该不会再有任何误会了......再就是,上次听韩晔提及你联系过他,我的婚礼他也会来,你看......?”
“韩晔?”,白臻榆疑问地问道,“他和你?”
陈燃说:“他和我的丈夫是好友。”
“明白了,祝你新婚快乐。”
白臻榆眼睫抖落着,顷刻间便做了决定。
“我会出席,谢谢你告知我消息。”
陈燃似乎是笑了:“没关系,能有帮助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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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去。”
听清楚白金河到底说了什么,虞洐皱起眉,断然拒绝。
白金河那边似乎很为难地尬笑两声,仍不甘心地劝道:“不管怎样,陈燃也是我们这么多年的兄弟啊,你确定不去?这不是让人伤心么?”
闻言虞洐终于合上书页,他右肩疼得厉害,静止时尚且能忍,稍有动作便“分秒必争”地提醒他,他咬紧牙关,险些泄出呻吟,火气又不由得上涨几分:
“白金河,暂且不论我为什么不去,就你这个劝说的理由便太好反驳了。”
他冷笑道:“我和白臻榆结婚时,陈燃到场了么?”
白金河显然没料到这茬,但他这时候也不敢触人霉头,只觉得身后冷汗都快冒出来了,心道自己是有多想不开才拦下这差事的?
“可是......可是......”
他“可是”半天没可是出个所以然来,那边虞洐却是没再给他机会。
虞洐稍微缓过痛意,头抵在身后墙壁,姿态闲散:“陈燃也不会愿意我去的,白金河,你清楚不是么?”
“怎么会?!”,白金河急得头顶冒汗,立刻表明态度,却不想口不择言的话正正好好点在虞洐的心结上,“你和陈燃那都是什么老黄历了?陈年烂谷子了好不好?你不去不但一点都撇不干净关系,反而显得你还很在意,余情未了。”
他语重心长地叹气道:“兄弟真心劝你,你想啊,你现在就算是在重新追白臻榆,想让人回心转意,想洁身自好表明你这个‘混世大魔王’已经‘痛改前非’,不去陈燃婚礼也证明不了什么啊?是不是?你自己想!”
“白金河,我是傻的么?”,虞洐咬咬牙,反驳道,“那我要是去了,你们难道就说不出什么‘忍痛出席’、‘最好的爱是放手’这样的话?无论我去还是不去,你们都能想象我和陈燃关系不一般。”
“对嘛!你说的对啊!你看你想得很清楚,那不正好说明你去还是不去,不能证明什么吗?那你来又怎样?”
白金河眼睛骨碌碌转,趁机顺着杆子往上爬,没想到有朝一日他也能让虞洐哑口无言。
虞洐言简意赅道:“滚。”
他有时候真的很想问问白金河到底图什么,难道真的就是想看个热闹么?为什么能殷勤成这样?
但念头一转,有关陈燃的事,也的确应该有个结果,当时对方没在他婚礼时画上的句号,那他来画上。
他对陈燃是否真的动心,已经年代久远而不可考,但当陈燃选择离开的那天起,他和对方就再无可能了。
这件事,他比任何人都清楚。
他沉默了这么一会,白金河那边似乎没消停,嘟嘟囔囔地说了些什么,他定神去听,对方却没了声响。
“白金河?白金河?”
喊了两遍,一向没什么耐心的虞少爷随时准备撂断电话,然而对方又滚了回来,十分激动道:
“虞洐,你一定得来!”
他还没来得及问“凭什么”,白金河就急不可待地告知原因:“白臻榆会来,这是真事,我看见宾客名单了!”
为什么?
在听到“白臻榆”名字的那刻,虞洐几乎是立刻冷静下来。
白臻榆和陈燃的交情,为什么会出席对方的婚礼?
脑海中闪过的第一念头不是欢喜,而是疑惑,他知道白臻榆的性格,这种场合对方若不是避无可避,一定拒绝,陈燃是用什么理由邀请他的呢?
见虞洐不说话,白金河以为他是欣喜若狂到忘记表达,立刻开始催促:“别高兴到失语了啊!一句话,你到底来不来?你追人也得见到人吧!我跟你说,白教授可是抢手的紧,追求者可是成山成海......”
“别说了。”
虞洐冷声打断,他需要知道白臻榆去陈燃婚礼的原因,但这个问题显然只有他自己才能找到答案:“我去。”
“这不就得了......”
白金河那边还在絮絮叨叨地不知说什么,虞洐也无暇再听,他着急站起身来,让秘书把会议推迟,只是没想到扯到右肩的伤,让他定在原地缓了几口气。
这伤真该死地碍事。
伤筋动骨,本身就没那么容易好,又因为位置特殊,他自己上药不太方便,就嫌弃麻烦地时不时管一管,反倒是拖得越来越严重了。
虞洐没时间考虑这些。
疼的时候能想起来,就贴张膏药糊弄一下继续忙。
等把吩咐的事情全部交代下去,才发现白金河那边不知何时挂了电话。
想了想,虞洐打电话给尹琦。
对方可能在忙,铃声响了一段才接听。
“忙着呢!有事说。”
虞洐没耽误:“你知道陈燃的婚礼么?”
“嗯?”,尹琦实在是不明白虞洐问她这件事干什么,她笔尖不停,试图一心两用,“知道。尹家是我代表去,你问这个干什么?难道你要去?”
尹琦大致清楚虞洐和陈燃是个什么关系:“你没事吧?前任加初恋的婚礼,你去干什么?”
虞洐抿了抿唇,还是坦白道:“白臻榆会去。”
“哦......”,尹琦点了点头,忍不住笑,“你们还真够乱的......”
她问:“所以?你联系我是?”
虞洐沉默了会:“......找个帮手。”
他只是觉得明天会发生一些事,但到底是什么,预感倒不会如此精准。尹琦作为盟友,在场自然是好的。
尹琦似乎真的在忙,随意应允后就撂断电话,虞洐一个人盯着熄掉的屏幕发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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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到白臻榆和姚景肩并肩坐在一起时,虞洐刚把请帖递给门口接待。
几乎是忽略所有一拥而上的寒暄,他快步走到人身边,选择了白臻榆身旁的空位落座。
白臻榆和姚景的交谈声几乎是瞬间停了。
虞洐的到来让姚景不动声色地敛了笑意,他说话算不上客气:“虞总,您坐在这不合适吧?”
“是吗?”
虞洐泰然自若地反问,笑容不减,缱绻的目光甚至始终落在白臻榆身上,半点不遮掩。
“是。”,白臻榆把话接了过去,“每个座位后都有名字,这不是你的位置。”
虞洐佯装惊讶:“哦?”
甚至装模作样地回头看了看,在瞧见一个陌生名字后,点了点头:“好像真的是。”
但是依旧坐在位置上,没有要离开的意思。
此举让白臻榆皱了皱眉,终于舍得把眼神落在虞洐身上,打量的目光似乎是疑惑对方为什么能如此恬不知耻。
虞洐看懂白臻榆的意思,没忍住笑了笑,觉得白臻榆实在可爱,但碍于姚景还在旁边,他没能把这句赞赏夸出口。
“虞总,没规矩的人多少是要遭罪的,您的伤口不疼了吗?”
见虞洐这幅模样,姚景几乎忍无可忍。
“疼。”,虞洐坦然承认,他并不尴尬地反问,“所以姚先生是准备支付我医药费么?”
姚景气急:“你!”
虞洐却冷下脸色:“如果不是,就请闭嘴。”
闻言,白臻榆掀起眼,他定定地看向虞洐,淡淡开口,却是和姚景说的同样的话:“虞洐,没规矩确实会遭罪,伤疼就记得不要逾距。”
虞洐这时候是真的笑不出来了。
他眼也不眨地侧眸看向白臻榆,对方神情认真到好像下一秒就能把“他逾距之后的惩罚”付诸行动。
是的,白臻榆现在维护的是谁,再清楚不过。
他本不该因此而伤心才对。
只是他还是忍不住会想,想那日虞老爷子生日,白臻榆是怎样维护的他。
是怎样在众人面前替他打的那巴掌,他那时看着白臻榆挡在他身前的背影,在想什么呢?
是觉得理所应当吗?还是诧异,诧异自己何时和“联姻对象”的关系好到了能让对方为他出头的程度?
现在他还什么都没说呢,对方先不客气地威胁,受伤的也是他,他只不过是说话稍微不客气了一点而已。
白臻榆怎么就不心疼他了呢?
虞洐扯起唇,因为白臻榆正在看他。
自从他们离婚之后,白臻榆很少直视他,漠视抑或忽略,到不得不看向他时候,眸光里也都是敌意和戒备,但他还是想,想对方在看见他时,他能尽量是笑着的,好看一点的。
他嗓音艰涩,却乖乖地点头:“好的,我明白了。但婚礼还没开始,我现在可以坐在这里么?”
“你随意。”
白臻榆立刻收回视线,目光专注又认真地落在姚景身上,显然是要把他当空气。
有了白臻榆的警告,虞洐不敢再轻举妄动,他只安安静静地坐在随时就要起身离开的位置上,看着白臻榆。
他位置其实离对方还挺远的,大概是陈燃考虑过他们的关系,所以要把他们隔开。
这也正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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虞洐的确是安静了。
但这炽热的目光实在是难以忽视。
短短三分钟,姚景便有些忍受不了——谁能接受自己的心上人被旁人觊觎?还是以那样毫不遮掩的目光。
可偏偏他没有发难的理由。
只能在心里默默期望这个座位原位置的主人能早点过来。
却不想先等来的是白金河。
白金河借着接待宾客的名义环顾四周,生怕虞洐反悔不来,终于找到人,结果虞洐那“望夫石”的模样实在让人膈应,他想也没想,走到人面前,试图劝对方“回心转意”——上赶着的不是买卖。
“虞洐!你怎么坐在这来了?”,白金河故意大声嚷嚷,顺带还毫无芥蒂地和白臻榆打招呼,“白教授好。”
白臻榆皱了皱眉,没纠正对方的称呼。
“白金河,我能坐在这么?”
听见白金河称呼的虞洐确实脸色一白,这件事是白臻榆心里的芥蒂,未尝不是他的,立刻转移话题。
白金河在挺兄弟方面一向在行,立刻点点头:“当然可以啊!你想坐哪都可以!”
“座位后面不是有名字吗?”虞洐微地垂眸,噙着笑意发问。
白金河不以为意:“换一换不就行了。”
“这事我来都行,毕竟座位表是我和陈燃一起排的,你还看上哪个位置了?”
虞洐显然放松了,连带着笑都真心实意不少:“没了,就这个。”
却不想白臻榆侧眸看了他一眼。
直觉不对。
果不其然,白臻榆下一秒就开了口:“白金河,我可以这么称呼你吗?”
白金河讶然:“......当然。”
“那就麻烦您帮我和我的男友姚景也一起换个位置了,这里有点吵,我们不习惯,多谢了。”
白臻榆朝人微微颔首。
既然虞洐要留在这,那他也可以走。
白金河登时为难起来,他看了看脸色黑下来的虞洐,又看了眼镇定自若的白臻榆,感觉自己答应不行,不答应也不行。
“那个......”他试图能找到个理由。
却被白臻榆一眼看穿:“虞洐可以换,那为什么我们不可以呢?”
好嘛,这不是把他的话都堵死了吗?
白金河心焦地闭上眼,只好应了:“可以,那您想坐在哪里呢......”
“他们不能换。”虞洐冷声打断。
白臻榆依旧镇定:“为什么?”
虞洐嗓音嘶哑:“......你就非要躲着我吗?”
闻言,白臻榆笑了笑,他笑得很冷,却也很好看。他缓缓掀起眼,目光如炬:“我以为有伴侣的人同其他人要保持距离,是每个人都会明白的道理。”
“但是你不懂,我似乎也能理解。”,白臻榆话锋一转,语气听起来倒是没有讽刺的意思,“我不想让姚景不适,至少照顾伴侣的感受是重要的,您觉得呢?”
字字锥心。
虞洐哑然失声。他自己做过哪些混账事,白臻榆自然是不吝提醒他。
“你说得对......”
虞洐低垂着头,声线很闷,白金河几乎不敢直视,只觉得惨烈,早早转过头去:“不过,你也不用走,我走就可以了。”
他没有再停留,径直站直身来。
白金河站在一边欲言又止,但是白教授一是摆事实讲道理,二是锥心,他一个外人,说什么都不对,反倒是把虞洐推出去,当成活生生的靶子。
这叫什么事......
“好热闹啊!”,尹琦脱下帽子,她察言观色的本事当然是一流,此时也只好装傻,插入其中,“诶?臻榆,你们这桌有花诶,真好!我也想坐在这了。白金河!安排!”
白金河再傻也知道这位“菩萨”是来解围的。
紧接着,尹琦就故作惊讶地说:“虞洐,你很高么?站着干什么?坐下啊。”
尹琦到底是位女士,白臻榆对人印象也很好,姚景更不用说,他永远不会让女士下不来台。
两人纷纷静默不语。
尹琦走到虞洐身边,拍了拍人的肩膀,让人坐好,顺势坐在了虞洐身边。
剑拔弩张的局势总算是暂且处于平衡状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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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燃自然是注意到了这边的风波,但是他要忙的事有很多,只能五味杂陈地按捺下心思,暂且不去管。
等到他真正有时间到这四人中间时,也基本没他什么事了。
虞洐右肩不方便,这边又靠近白臻榆,更是不敢动作。
不消多时,就僵硬着泛酸,几乎要痉挛。
他疼得蹙眉,只能尽力调整呼吸,仍然是一动不动。
白臻榆最先注意到,但他只是瞥了虞洐一眼。
没多问些什么。
虞洐撞墙的那声,他听得清楚,自然知道伤得不轻。
所以呢?
这和他又有什么关系?
感受到白臻榆情绪变化,姚景有些紧张地问:“怎么了?是有哪里不舒服吗?”
“......没,别担心。”
白臻榆笑着摇摇头。
而姚景这句话却提醒了虞洐。
他右肩此刻锥心的疼,那么白臻榆呢?白臻榆的手腕,没得到及时的治疗,而且还要继续上课,这样之后,对方也几乎没让他觉察出任何端倪。
白臻榆曾对他说,错了就是错了,偿还这种东西无用,就算是一比一真的算清楚了,也还不清楚。
但何止呢?是还不了的,哪怕是同样的痛,他都无法一比一的做到。
虞洐捏紧拳,神色落寞。
尹琦见状只一个劲地喝酒,她本身能做的也不多,只默默在旁边观察。
觉得情况实在比她想的要复杂更多。
而此时,陈燃终于走到他们面前。
“新婚快乐。”
尹琦举杯祝福,顺便怼了怼尚在发呆的虞洐。
“当然。”
陈燃笑容得体,他本身就是让人觉得安心舒服的长相,很难让人讨厌。
他客套道:“谢谢你们能来参加我的婚礼。”
“新婚礼物我给白金河了,相信他可以替我转达。”
虞洐补了句新婚快乐,又补充了句。
陈燃对他这划清界限的行为挑挑眉,有些话欲言又止,到最后只化为意味深长的四字:“我也相信。”
虞洐掀起眼,不明白陈燃是什么意思。却见对方扭头看向白臻榆,笑容里多了些真心实意:
“今天的事,是我没安排好,不好意思了。”
他意有所指,也没管虞洐还在旁边,向白臻榆致歉:“作为赔罪,把捧花送你,祝你阴霾尽扫。”
这番话,在场的人几乎都明白是什么意思。
白臻榆敛眸笑笑,倒也不避讳:“那我就谢谢你的好意了。”
姚景也是附和:“这样的场合,我相信您的话一定能应验。”
针对得十分明显,尹琦站在其中,偷偷看了眼虞洐,不知自己是否该表态。
但陈燃也太......不愧是前任,的确是毫不留情,就差喝完三杯酒,祝白臻榆告别渣男,迎接新生了。
况且,陈燃好像说的也没错。
但是这样的话,虞洐是否有些太可怜了......
尹琦抿了抿唇,她做事向来也随心,摇摇杯子,甚至坐下了。
盟友,关键时候就不能掉链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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虞洐手脚发凉,他开始以为是疼痛让指尖颤抖,直至捏紧拳,左手的掌心一阵阵发麻,才明白不是伤的问题。
他该表达些什么。
人人都在祝福白臻榆,他当然也想。
可他们在祝福白臻榆离开他。
虞洐稍稍敛眸,没觉察到身边的尹琦已经坐下,他在想要说些什么好。
要真情实意的祝福,要白臻榆需要。
他思来想去,终于没落下其他人太远,他扬起笑:
“我......那我也祝你......”
开口才发觉嗓子哑得不成样子,虞洐歉意地笑笑,想让声音更清楚些把话说完。
他一出声,三人都望向他,有惊讶,也有轻蔑。
这些他都不在意,白臻榆望向他就好。
“祝你得偿所愿。”
就得偿所愿好了,只要是白臻榆想要的,统统都可以得到。
虞洐脸色实在太差,白臻榆眸光一凛,在听完对方所说的话后,更是一晃神忘记移开视线。
姚景指尖捏紧了杯沿,陈燃却是意味不明地笑笑,没赞同也没奚落。
他含着笑:“祝福的人是你的话,大概要掂量掂量了。”
陈燃用着开玩笑的语气,说着戳心的话。
这样虞洐压根没法反驳,脸上的血色尽数褪去,眉睫颤动,抿紧了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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尹琦完全没想过虞洐会忍下来。
对方压根不是这样的性格。
也就更没想到率先忍不住的是自己。
虞洐方才才被白臻榆怼过,自然是不会说些什么。这些人两三句奚落可以忍受,但若是白臻榆为了维护这两人,认同了陈燃话语里隐藏的“晦气”......
他垂落眼睫,选择了静默不语。
“嗯?为什么?”,既然陈燃是以让人无法反驳的开玩笑的语气说的,尹琦也同样笑着,她天真浪漫,佯装听不懂——她不明白这几人间的纠葛本也再正常不过,“是虞洐许愿不准么?”
“但我觉得这事事后准不准倒真不重要,只要许愿的时候心诚就行吧。那陈燃哥,你是不是得罚酒呀?”
尹琦弯起眼,似乎真心实意地在建议:“哪有直接指定人拿捧花的?这不是要靠运气抢到才能有寓意么?这样就不准了吧?”
陈燃脸色一变。
而虞洐当即看向白臻榆。
在尹琦开口的瞬间,白臻榆收回视线,握住捧花的手不由地攥紧些,但到底顾忌到这是陈燃的婚礼,他理智回笼:
“会准的。陈燃既然能为我保留这份捧花,一定是很用心了。”
尹琦觉得自己似乎做错事了。
她悄悄瞥了虞洐一眼,对方阖闭着眼睛,眉宇间蹙起,想必不会好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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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实眼前这一幕他遇见过很多次,倒是也不必如此矫情。
只不过曾经护着他的人现在选择站在一旁,但白臻榆从始至终也就没有任何义务帮他。
他也不该难过。
“他的祝福真晦气。”这句话还挺耳熟,所以他也该能更好的适应才对。
他的确不详,听说小时候有位大师来算命,说他是孤星,大概要落得个众叛亲离的下场。
众叛亲离该是他的罪过,但不知为何衍生成了他会害人。
但既然旁人既然这样理解,他身在其中,也就没了纠正的机会。
因为看上去的确如此,不然他的生母为何早逝?
旁人都这么说,虞洐偶尔也信过。
而他深信不疑的那个阶段,也像现在一样会选择沉默。
这句话出现的具体时日倒是记不清了,是他那位同父异母弟弟的生日,他坐在主位旁边,父亲不在,爷爷也不在。
他当时好像是回家迟了,正巧赶上人吃蛋糕,而饭菜都撤了下去,于是说句祝福,能对付一口,他也就懒得麻烦。
那时他的确心不诚,所以被人怼这么一句倒是理所应当。
对了......他那天为什么会回来迟些?
有些片段自虞洐脑海中一闪而过,他试图抓住些什么,下意识觉得很重要。
他当时好像是......打了场架。
毕竟衣服脏了,被阴阳怪气了几句......
“虞洐!”
尹琦还是没忍住喊了声,这人怎么不知道反驳?
难道要任由其他人奚落么?欠白臻榆也就算了,其他人又算什么?
倒是没必要借机踩上一脚吧?
虞洐只得放下回忆的过程,他朝白臻榆笑了笑。
眼睛亮晶晶的,真心实意地祝福道:“如果是晦气的话......”
“那我祝你不得偿所愿好了。”
他没有置气,没有嘲讽,是真的这么想。
如果他许愿都会事与愿违,那么他反向祝福会成真么?
就算最坏的结果,应该也是两者相互抵消吧?
闻言,白臻榆微微一窒,他心口泛起酸涩。
虞洐似乎真的不在意自己被针对这件事,他仿佛习以为常别人诋毁他,于是就顺其自然地翻了一面。
在意虞洐的情绪,是他经年累月的习惯,被影响,被改变,会心疼,都没那么容易改。
但其他人不这么想,也不会像他这么认为。
“你有病吧?”
姚景把这当作挑衅,饶是他涵养还不错,此时也没忍住骂道。
尹琦和陈燃虽然是沉默,表情都有些复杂。
而白臻榆终于醒过神来,他垂敛眼睫,掩住不平的心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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虞洐真的不太有经验。
他也有些后悔。
祝福这件事于他而言真是生疏至极。
求神拜佛,他没做过。
而他鲜少许愿,或许真的有那么点晦气的原因,幼年时,会有寄托,所以每日许愿,许的都是些不可能的事。
譬如死而复生,譬如超能力,譬如早点长大。
没有一件发生了,他就学乖了,觉得许愿实在是无用的东西,自己祝福自己尚且没有效力,祝福就更是多此一举。
再者,他实在没有人可以祝福。
为什么要以如此不擅长的领域里,祝福白臻榆呢?
实在是失策。
但说出去的话,也不能收回来。
于是他默认了姚景脱口而出的“你有病吧”,想来是病得不轻。
陈燃闹了这么一遭,也不再多留,随意说了几句,就到别处去了。
毕竟,今天他是主角。
因为这么一句错话,虞洐在后半程谨言慎行,基本不说话。
尹琦侧眸见人发愣,只觉得头疼。
虞洐右肩疼,反正也吃上东西,而白臻榆在旁边,他总不能刚祝对方得偿所愿,就影响人食欲吧。
幸好也有事可做。
方才没想清楚的事,被他一点点捋清楚。
那天......他似乎是救了个人......
这句话好似把钥匙,那些早就在记忆长河里消失的片段一齐涌上来,弄得虞洐有些措手不及。
是白臻榆。
小巷、呜咽、趴在地上的人用力抬起头的眼神。
他把人救下,也是心不诚。
当他把白臻榆随意放在一边时,只觉得把捡到的麻烦扔到,这样的心理,也使得他在过去三年里根本就没想起来。
但是白臻榆在乎。
一切问题都有答案。
原来心不诚的事情,真的会害人。
不然,也不至于耽误白臻榆那么久。
他与对方的重逢,于他而言是陌生人和陌生人被一个协议绑在一起,对于白臻榆,确实十余年的念念不忘而有回响。
虞洐瞬间红了眼睛。
他突然就想问问白臻榆——“你是失望了吧?”
失望重逢后的他和当初的那个少年没有半分关系。
所有的爱意只不过是想象。
他的确是白臻榆的陌生人,却平白无故享受了那样多的好。
多么可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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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臻榆不知道虞洐到底在想什么,他现在也心绪复杂。
本来他是来见韩晔的,现在却也没有起身找人的兴致。
和虞洐这样纠缠下去,不会有结果。
明明说即使是谎言,重复成千上万次也会成真,为何他反反复复地提醒,对方还是冥顽不灵。
而这份冥顽不灵还妄图影响他。
他拧眉看向虞洐,却被对方此刻的模样吓了一跳。
虞洐的确很少哭。
至少他没见过。
可此刻对方伤心难过几乎没有丝毫遮掩,眼泪蓄在眼眶里,似乎下一秒就要掉落出来。
白臻榆立即错开视线,继而阖闭上眼睛。
与他无关。
“白臻榆,我想起来了。”
虞洐却没有给他整理的时间,他那样斩钉截铁,即使话语里夹杂着呜咽,却还是坚定不移地说出来。
此刻他的世界里没有周遭的一切,没有姚景、没有尹琦、没有正在进行的婚礼。
只有他和白臻榆。
所以他必须得说。
“我们见过,很久以前就见过,对不对?”
虞洐声音很轻,白臻榆却猛然抬头。
“对不起......”
原来他亏欠对方的道歉远远不止一句。
对不起,现在才想起你。
以至于毫无底线地试探你,让你伤心,以为你别有目的。
虞洐的眼泪终于落下,他无知无觉,去抓紧白臻榆的手。
他随心所欲救的人,却得了白臻榆惦念,白白空耗十几年。
他曾以为的能偿还,原来真的是痴人说梦而已。
他所亏欠的,远不止三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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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臻榆想抽出手来,但他反应还是慢了一拍。
所以被人紧紧攥住,难以动弹,他能觉察到旁边姚景眼神中的震惊。
也顾不得降低声量:“虞洐!?你疯了吗?!”
可对方大抵真的是疯了。
虞洐充耳不闻,几乎是一遍紧接着一遍地重复对不起。
明明右肩疼痛难忍,连筷子都无法拿稳,此刻却攀住人的手臂,力气大的惊人。
白臻榆终于反应过来虞洐到底说了什么。
“想起来了.......”,白臻榆半阖上眼,觉得讽刺,也觉得难堪,“你想起来了......”
是觉得愧疚还是亏欠,不过那都毫无意义。
想起一件不值一提的往事,到底能改变什么呢?
不过他倒是可以好好对眼前的人道谢,谢谢多年前的帮助,至此,前尘过往就真的该尘埃落地了。
白臻榆坚定地抽出自己的手。
比起现在几乎难以保持理智的虞洐,会使用技巧的他,显然要好上许多。
大概这十几年没有回声的等待还是有怨念的。
白臻榆站起身,直接擒拿,将虞洐的手臂别在对方身后。
“虞总,请您自重。”
“白臻榆!”
突生变故,尹琦和姚景同时站起来,然而白臻榆面容冷峻,眼神未偏移半分。
“说话就说话,请不要动手动脚的,我不愿意。”
白臻榆未松懈力道,明明一举一动都受他控制,却仿若置身事外,宛如局外人。
的确,他似乎从来没这么清醒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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疼痛是之后泛起的。
但他不在意。
湿漉漉的眼睫挡住了如墨的瞳孔,虞洐深吸了口气,听见白臻榆所言的“自重”,也听见了对方所说的“不愿意”。
“白臻榆......”
他喊到对方名字。
终于感觉到人松了力气。
白臻榆似乎真的不想和他纠缠,没等他缓过来,就拉过身边的姚景要离开。
虞洐捂住右臂,挡在了人面前,他眼睛还在垂泪,却笑道:“你躲什么?”
“你发什么疯呢......虞洐。”
白臻榆还是把道谢咽了回去,可能是时机确实不对的缘故。他冷冷地看向有些狼狈的虞洐,神情十分不耐。
其实有时候他也在想,他是否真的想让虞洐想起来他。
可那个时候他快要低在尘埃里,什么也没有,也没任何吸引人的地方,虞洐记起来有什么好。
但后来明白,并没有任何差别。
虞洐不喜欢他,即使现在的他已算是最好的他。
“你想起来了,所以我该向你道谢么?”
白臻榆讽刺地挑眉:“横跨了十余年的道谢,如果虞总需要的话,自然也可以。”
虞洐摇了摇头,可他哽咽着,实在说不了话。当一份爱比自己想的要贵重得多时,大多数人应该都说不出话。
而你无知无觉时辜负了它,或许是惩罚的另一种形式。
在场的姚景和尹琦不知道眼前两人到底在打什么哑谜,更不敢贸贸然插进去,只能抿唇站在一边,目光里带有审视。
“白臻榆,我会把虞洐找回来的......”
虞洐会说情话。
只要他想,没有人能拒绝他。
但在面对白臻榆时,他总是笨拙。
笨拙到连许个愿都要两遍,笨拙到本该有的表白,一次比一次要让人失望。
他只能这么说吧,白臻榆喜欢的十几年前的虞洐,一见钟情的是“他”,珍藏心底的是“他”,于是能对他百般忍受,以至于还剩下那么零星的恻隐。
那他把以前的虞洐找回来,白臻榆会不会再次选择他?
“我会把以前的虞洐找回来的,你喜欢的那个。”
虞洐习惯别人弃他而去,却很少知道怎样挽回。
后来往往先离开的是他,挽回便成为了“选修课”里最无用的一门,不过他也明白,他不算先离开,他与其他人不过是相互抛弃,只是对方理解到这点时会比他晚。
白臻榆蓦然停住了脚步。
他看向虞洐,对方的神色不似作伪,眸底澄澈的喜欢几乎要同那晶莹的液体一起溢出来。
“可你已经毁掉他了,虞洐。”
作者有话说:
可你已经毁掉他了,虞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