菲戈小说网>耽美小说>离婚才爱【完结】>第42章 前夕

  他曾很多次喊过他的名字。

  自以为冷淡的,语气里隐约藏着警告,却连眸中的热意都未掩干净的,就那样叫道——“虞洐!”

  也惊慌失措的,把关心暴露彻底的,却又因莫名羞赧与遮掩,偏过头去,声音又轻又低——“虞洐......”

  还有,刚刚那样,眉目是沉沉的倦怠,那双好看的眼睛半阖着,不看他,说——“虞洐。”语气与落于文尾的句号那样斩钉截铁。

  他们见面不多,白臻榆出现在他面前的次数与三年一千多个日夜相比也实在算不得什么,可回忆起来,才发觉次次都深刻,可从未有过一次,是像现在这样——

  对他说,就这样吧。

  这四字与他们两人实在不相称,无论是这种对往事无限感慨的语气,还是此番好似放下万仞高山的说辞。

  他们远没这样深的纠葛。

  这四字很像是和盘托出的前奏,将尽数收入帷幕之后的隐晦掀起了一角。

  虞洐想,他本该以啼笑皆非地戏谑面对,若是眼前的结果,他就该收回抬起的脚,退回那条安全线之内,自始至终都只做他自己。

  他看向白臻榆,无意识地念出人名字,仿佛是挽留,又轻得什么也没有。

  所以,理所应当的,不会有人因为这句话停留。

  虞洐看到了后续,却仍旧站在原地,莫名执拗着不肯转身。

  墙壁粗粝,白臻榆止不住地颤,他抿唇,额前是疼出的冷汗,然而尽管如此,他步履不停。

  既然知晓背后是他怀有再多勇气的无底深渊,那就不要再深陷了......

  坠入就足够可悲,为之泪流更甚。

  仅仅秉持这样的念头,只有这样的念头,连带悲喜的感知全数摒弃,想从麻木中汲取最后的勇气——离开这里。

  曾经有人告诉他,爱与喜欢很珍贵,因而要仔细挑选对象,他当时执迷不悟,闻言笑着回答,爱与喜欢好像就珍贵在“命运未料到有此一劫”。

  他应当也算是清醒,譬如对劫难的形容,但实在是过于错误,因此也该自食恶果。

  终于走到拐角处,他背抵住墙,从疼痛偶尔怜惜的间隙吐出口气来。

  仔细想来,其实这一劫难与虞洐并无关系,不过是以此命名而已。

  所有的事情来源于他的妄想,从头至尾里,他也全然明白妄想终究只能是妄想,虞洐在他的目之所及内,是现实的反应,真实到没有任何表演的元素,对方只是做了该做的事情而已。

  他所求的一切本就在涵盖任何可能性的集合之外,这是他早就知道的前提。

  所以,这样想。

  根本没有所谓爱恨纠葛,也不存在什么狗血桥段,他的独角戏里,大起大落都是一厢情愿、归于他自己......

  于是,总结起来,也只是,不了了之......

  白臻榆极缓慢地阖闭起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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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姚景神情莫测,而他身边的尹琦明显已经喝嗨了,双颊泛红地扭头看他。

  罕见局促到不知作何反应,他单手拎着杯子,低头抿了口。

  他垂下眉睫,表情逐渐淡了。

  他不是不信尹琦会是虞洐的朋友,但刚才那场景细细想来就会觉得实在是反常。

  四个人面面相觑,然后他在极大的震惊中被推着到了眼下场景里。

  合适的寒暄,合适的聊天,合适的时机层层铺垫,然后貌似变得熟悉,再就是虞洐和白臻榆突然的离席。

  姚景指尖蜷着,眼神中有淡淡的茫然。

  虞洐和白臻榆的生疏不难看出,碍于立场,他对此也没有任何评价的权力,更何况他看出白臻榆的纵容。

  这样隐秘却与喜欢可以划上等号的标志,姚景几乎难以把充斥脑海中的念头驱赶出去。

  再怎么荒谬的进展也是白臻榆允许的,再如何离谱的关系,喜欢却也是明确的。

  姚景难以抑制地苦笑了声,却发觉尹琦轻轻碰了碰他的杯子,仰头看去,就见对方一杯饮尽,朝他扬起下巴。

  其中意味很明显,姚景无奈地点头,也就随之清掉杯中红色的酒液,向尹琦展示。

  “真有意思......”

  尹琦耸耸肩, 单手托起腮,没头没尾地感慨了句。姚景疑惑地挑眉,两人莫名来了对视,就见尹琦又重复道:“真有意思啊,你们。”

  这回,姚景听得不能再清楚。

  然而再有意思的事情也拦不住她对酒的渴望,杯子和话只有一个能沾她的唇。

  感叹完,尹琦弯起眉,一个字也不多说,低头喝酒。

  人喜欢美的事物大抵真的有些原因,也难怪艺术家都有自己的缪斯,美确实能激发出人的灵感,从而创造出更多的美。

  她今日答应父母安排,除却的确难以拒绝外,她的灵感也有枯竭的架势,那燃烧成火的创作欲曾谱写了几个篇章,而这样泛滥而难以掌控的灵感眼看着也要毁掉之后的篇章。

  她亟需一场雪与另一场冰火。

  尹琦啜吸口酒,眼眸蒙着雾,神魂不自觉地飘向白臻榆——让人惊艳非凡的好看。

  真不知道怎么就看上了虞洐......

  微醺带来防线的降低,于是吐槽与抱怨的话也就如此轻松地冒出来。

  从白臻榆看向虞洐的眼神里,她看到冰火。

  回忆起白臻榆,身边姚景的存在感再一步降低,以至于她没发觉对方什么时候起身离席——倒是没直接离开。

  姚景想自己也是孤身一人,怎样也可以,不太着急回酒店,而尹琦自酌自饮,大有没准备搭理他的意思。

  走到窗前,窗外高楼林立,灯光交相辉映,光影似乎能汇聚成长河,练就一条柔软飘带。

  这样的场景倒映在姚景眼底,却没能惊起多少波澜。

  他之所以到A市,是因为有人邀请,虽然是不起眼的原因,但好歹是递给他“时机”。

  既然高薪工作、新的挑战,为什么不答应?

  更何况......他的新上司似乎也姓白,听得亲切,也就顺水推舟地答应。

  他看着手机屏幕显眼的未接记录,但仍然没什么回拨过去的欲望。

  本来是因为想和白臻榆好好度过重逢的第一晚,就把所有工作都抛诸脑后,再者,还没到工作时间,他没有那种压榨自己私人时间的爱好,尤其是创业奋斗期时常没日没夜过后。

  也就像是没看见一般全然忽略了。

  况且估计也不是很重要的事,姚景想,顶多是嘘寒问暖几句,然后打造个见面不至于尴尬的关系,其余的正事存在于他邮箱的可能性要大得多。

  但现在不愿回拨过去,自然是没心情。

  可成年人意气用事的次数不多,坏心情常存,理智回归的情况下要怎么选很明显。

  于是叹口气,姚景立在窗边回了电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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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倒是没想到会在现在打来。

  看着屏幕上硕大的“Y”字,白钧陷在柔软的床褥里,不紧不慢地点了接听。

  距离他拨打过去已经几个小时,对方这样不着急,他同样。

  白钧漫不经心地打着呵欠,听见短暂沉默后对方清浅的呼吸声。

  “白先生你好,我是姚景。”

  还怪客气的......

  白钧舌尖抵腮,在心里半是感慨了句,听这句式就知道对方做事一板一眼,但声音低沉,比较悦耳。

  “你实在太客气了,叫我白钧就好。”,白钧低眸玩手,“姚先生今日舟车劳顿辛苦了,我也没想到您会在现在回我电话。”

  一听对方就是要客气。

  姚景从善如流地表示“哪里哪里”,知道对方有些介意,自己还得好好解释不接电话的事。

  便信手拈来地撒谎:“您打电话来的时候正巧我还在同人转接事务,忙的时候看见顺手点了下,等事情全部处理完毕,才回过神来看记录,发觉我还没能回您消息,真是抱歉。”

  说是抱歉,也听不出多少歉意,全是场面话。

  可场面话也必须要说,然后一来一回的踢彼此的球。

  姚景出神地想,顺带分点注意力瞥着身后尹琦的表现,等着白钧切入正题。

  “这都不是什么大事,更何况您事务繁忙,这样的情况很正常,哪里需要抱歉呢?倒是我心急,想早点同姚先生您这样的人联系,是我唐突打扰了,很是抱歉。”

  白钧抬眸看了眼钟,紧接着就听到病房门咔嚓了声,被人推开。

  朝护士比出个稍等的手势,白钧坦然自若道:“再者,您还有两天才任职呢,我主要是想问问您这两天是否还有别的安排?如果没有,可以在A市逛一逛,多熟悉熟悉这个城市,这些我都是安排好了的,您有这样的想法么?还是......”

  姚景腾出三天时间,就是想和白臻榆多相处会,但是......

  想到方才虞洐和白臻榆一齐离开的场景,只觉得那些相处都化为泡影,顿时也就失去了四处看看观光的想法。

  眼下这种情形不如早点投入工作的好......

  姚景自觉不需要任何调整,反倒是需要工作来麻痹下神经,沉默几秒答道:

  “这也是我正要同您说的,如果可以我明天上午便能入职,入职之后也可以立刻工作,之前腾出时间是为了处理事情,但现在......已处理差不多了。”

  这样?白钧当然没意见,他点点头,本来这事就是越快越好,不然给虞洐留下翻盘的机会么?

  “如果姚先生愿意,自然是没任何问题的。”

  谈话大致进入到尾声,白钧眼神示意站在一旁的护士可以开始准备,低声说道:“对接的负责人联系方式已经发到您邮箱了,您若是没事,可以看看。”

  姚景点头称是。

  两人无聊寒暄会顺其自然地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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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白钧看着透明液体流入自己身体,神情未有一丝一毫的变化。

  挂掉电话的手机陷入黑屏,放在他的手边。

  他眼神有种说不出的厌憎,厌憎这幅孱弱的身体,也厌憎那冰冷又难闻的药水。

  可却无从抗拒。

  白钧索性扭过头,闭上眼睛。

  他发过去的联系方式自然是白臻榆的,说要见到虞洐与白臻榆对垒,他就一定要见到。

  不然如何去欣赏白臻榆难忍痛苦的姿态?

  毕竟,他的人生不是很早就确定了目标么?白臻榆一定活得比他痛苦,只要是比他痛苦。

  为这个想法,白钧忍不住嗤笑了声,眼神却仿若毒蛇,阴冷地闪着寒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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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回来啦!”

  姚景将手机塞入口袋,他的袖扣不知什么时候掉了,袖口散开,有些碍事,被他不耐地仔细折起。

  面前朝他招手的尹琦显然醉得不清,朝他傻乐。

  “嘿!你怎么不说话?!”

  没得到回应,尹琦理所应当地不开心,她努起嘴,又责怪道。

  于是姚景只能举起双手,同时因为一只手端着杯子只能放下,表示自己真的听到她说话,没回话是因为没想好说什么!

  尹琦才不情愿地转回头去,还没等姚景松口气,就见到尹琦再度扭过头。

  “你没离开,该不是为了等虞洐所说的秘书吧?”

  这样的语气,配合尹琦眼神中的嫌弃,要理解实在不难。

  姚景知道自己不接话后果严重,虽然对此他没有要说的,还是立刻回复:“没有的事,你想多了而已。”

  “哦......也是,不然就太蠢啦!”

  尹琦煞有其事地点头,让姚景失笑,看着是真醉了,不然哪有当着人面骂人的。

  “虞洐只是在......在敷衍你啊!就你那......直勾勾的眼神,他哪里......会看不出来?”

  极快地上前一步去夺尹琦手中的酒瓶,但对方实在抱得紧,眼见着谁要夺走就和谁拼命的架势,姚景本欲作罢,却听到这么番话.....

  一时之间,手中力道没控制好,酒液摇晃出瓶,顷刻间溅上两人的衣服。

  姚景拧眉,压根没时间去管这些,他近乎急迫地反问:“你说什么?我......”

  是他想的那个意思么?还单单是醉话而已?

  而尹琦显然不具备处理他话语的大脑,自顾自地哼了声,继续道:“所以啊,虞洐都知道了,才......才不会这么好心呢......你就自求那什么多福,自己乖乖地回去吧!”

  彻底堵死最后一丝幻想,姚景哑然地张合嘴,他与眼前的女性相识不过几个小时,可对方却轻而易举地看穿他心思。

  原来所有以为的隐藏很好,都是他自作多情而已,旁人都不需仔细观察就能瞧出端倪来......

  也是,如果他真能对待白臻榆能与对待他人相同......

  尹琦已经躺在桌子上,不自觉地松了抱酒瓶的力道,感觉不过一秒就能听到酒瓶撞击地面的闷响,好在有姚景眼疾手快地抢救,才让酒瓶幸免于难。

  他身上湿哒哒的,还有红酒的醇香,但如果此时不处理,大概过几小时,他便会被人认成满身酒气的醉鬼了,身上的气味也会变得难闻至极。

  而同样遭遇的尹琦大概是更在意这点,姚景出于照顾女士的想法,不可能真把尹琦扔在这,等服务生联系她的熟识来接,于是他坐在一旁,预约着清理服务,顺带着让服务生买条新衣服过来——以至于尹琦明日清醒时,还能有东西可以换。

  姚景做完这一切,还未抬头,就看到尹琦从埋首状态苏醒,直挺挺地扬起头,但这次显然比刚才要不清醒些,也不知道把他当成谁了,反正数落意味很明显,也没有像上次那样指名道姓地喊他名字。

  “......真是的......你迟钝到......必须将所有东西说清楚才可以......”

  除此之外,即使人尽皆知,也不行。

  尹琦脑海中闪过白臻榆的脸和自己书中人物的话,又嘟囔些什么,便再度埋头深深睡去。

  就是不行......

  她闭眼,头中重复的这句话音量十足地再次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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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虞洐站在原地良久,后知后觉感受到冷。

  其实此时的风并不大,而刺骨的凉意还要推迟几个月才能具象化。

  这种感觉能称得上句矫情。

  但他现在就是矫情,本来凝望背影这事能做出来,早就与矫情二字挂钩,也就没必要在“小事”上维持体面。

  眼睛发胀地收回视线,虞洐眨眨眼睛, 觉得干涩。

  他向来都是自我调节能力极强的人,发生什么都能维持镇定,表现得好像早就预料到般气定神闲。

  实质上只是他情感寡淡,以至于连情绪都乏善可陈,带有公式化与模板化的敷衍。

  这样的次数多了,他也不知道此刻的自己算不算真情实感流露。

  反正......反正......他也是同样的表情,同样的镇定自若,同样的心如止水。

  在他母亲死的时候如此,在陈燃突然提出分手的时候如此,在他亲生父亲当着他面极近丑陋姿态之时仍是如此......

  他麻木着,就好像冷眼旁观,没有感情。

  发生什么他都能承受,既然可以承受,不如好好冷静,保持理智解决问题,他一向这样劝自己,也一直如此做。

  是......是的......尽管描述如此,但实际上与逃避并没有什么不同,稍微不一致的,就是他为后果还稍加了考量,并且妄图能维持住废墟最后的体面,除此之外的这些那些......别无二致呢。

  虞洐极缓极缓地抬步,他站在原地太久,腿也僵直,也正因为这样,他再次提步向前,就要比平日里慢一会,他这样想,换个角度来说,是否他恢复到平日,只需多些时间?

  是这样吧?

  他只需较平日多一点时间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