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粲很坏。
她自己也知道, 自己很坏,从来都很坏。
从小到大,她之所以没干过什么坏事, 从来不是因为她心地善良,而是因为她打心眼里瞧不起人,瞧不起那些比自己家境差的人。
本来她对邵轻宴,也该是这样的处以漠视。
但就是因为当初的那张照片,彻底改变了她的想法。
如果当初没有在陈泓的书房里看到过那张照片,黎粲想, 她应该压根不会跟邵轻宴产生多少的交集。
但就是那张照片,叫她想要不断地接近他, 然后去羞辱他。
最后,被他抛弃。
她不是个大度的人,做不到分手之后还当什么都没发生过。
她记仇的程度, 和她家的财力不相上下。
哈佛今天的校友会,几乎云城大半的毕业生都来了。
说起来好像很遥远的大学, 但其实聚起会来的时候, 也是人头攒动的热闹。
黎粲被黎谈带着,见了几个人之后,就被黎谈放生,让她自己去随便转转。
黎粲没有转, 只是站在窗边,不住看着下面那辆暴晒在冬日阳光底下的大众。
期间, 她给何明朗发了个消息,问他哥大的聚会, 他来参加没有。
何明朗回复她,本来想去, 但是奈何这两天北城有个他感兴趣的学术研讨会,他就去北城了。
黎粲只得作罢。
“hello?”
没多久,有个穿格纹西装的男人走到了她的身边,手里还拿着一杯红酒。
黎粲瞥了他一眼,没什么心情。
“hello.”她淡淡回道。
“你是黎学长的妹妹?”格纹男问她。
“嗯。”
黎粲刚刚跟着黎谈在会场里走了一小圈,基本上该知道的都知道,她是黎谈的妹妹了。
拜黎谈的鼎鼎大名所赐,格纹男看她的眼里又多了几分温和的笑意。
“听说你是伦敦政经毕业的,很巧,我家有个表弟,也是伦敦政经毕业的,说不定你们还认识。”
“是吗?”
明明是问话,但在黎粲的嘴里说出来,却是一点疑问的语气都没有。
很显然,她对这个话题没有兴趣。
格纹男稍微尴尬了一下,却并没有因此受挫,反倒继续自说自话,说:“他叫贺勋,今天跟另外几个同学一起,在楼下哥大那边玩。”
“嗯。”
黎粲在伦敦政经认识的中国人就那么几个,听到贺勋的时候,真的是一点意外也没有。
“……”
她一直态度冷淡,格纹男主动了两句,终于也没有了什么继续能跟她聊下去的话题。
正想着要不就这么离开算了,目光一直望着窗外的黎粲,突然却又主动跟他搭话。
“贺勋在楼下?”
“是啊。”
格纹男一头雾水,刚刚他不是刚说过吗?
黎粲脸色终于稍微有了一点变动。
“我想去楼下玩玩,你能帮我带路吗?”她说。
“能。”
格纹男求之不得。jsg
两人遂很快就结伴,一起往楼下哥伦比亚大学的聚会厅走去。
下楼的路上,黎粲知道了他的名字,冯荣,是哈佛比黎谈小两届的学弟。
楼下哥大的聚会,虽然是同样的场地布置,但是一进门就可以看见,人头比楼上喧闹和沸腾许多。
从进门到走到贺勋身边的一路,黎粲都没少被人行注目礼。
自小习惯了这些的大小姐,一路目不斜视,只顾朝着贺勋走去。
对于黎粲会来找自己,贺勋很是意外。
他和黎粲虽然都在伦敦上过学,但其实交集少的可怜。
听自家表哥说,她是听到了他在楼下,才特地想来玩玩的,他更加受宠若惊。
“早知道你在楼上,我也就去楼上找你了。”贺勋客套地给她递了一只纸杯蛋糕,“吃吗?我觉得味道还不错。”
“谢谢。”
黎粲没有拒绝,接过他的蛋糕拿在了手里。
“你是跟着你哥来玩的?”
恒康集团的长子是哈佛毕业的,圈里很少有人不知道。
“嗯,他现在还在楼上,待会儿一起上去玩玩吧。”
“好啊。”
贺勋欣然接受了黎粲的邀请。
然后出乎意料的,居然在黎粲脸上看到了一丝笑意。
和黎粲认识这么久以来,贺勋记忆中,好像从未见过她这么正常的微笑。
没有一丝丝嘲讽和轻视人的意味,是很甜美的笑。
不得不说,黎粲如果没有那张惯常冷着的脸的话,追求她的人,估计会比现在还要翻上一倍。
有太多人因为大小姐的那张脸而心动,却又因为她的那张脸而退缩了。
贺勋对于黎粲今天的态度感到十分意外的同时,终于也在心底里渐渐产生了疑惑。
他和黎粲站在一起,再加上自家的表哥冯荣,三个人聊了不少的东西,有说有笑,看起来关系很是不错的样子。
后来有人路过,冯荣还找人给他们三个拍了一张合照。
“待会儿发给我吧。”
黎粲主动加了冯荣的微信,言笑晏晏。
冯荣哪里知道大小姐本性是怎么样的,自然立马就答应了加她微信,并且环顾四周,说:“他们开始张罗大合照了,我估计上面也差不多了,不如我们先回去吧?”
黎粲点头,和他同步又朝着楼上的宴会厅回去。
贺勋也跟着他们一起上去。
他本来就不是哥大的校友,只是跟着同学过来开拓人脉的,现在楼下转的差不多了,楼上还有哈佛的,他当然得去热闹热闹。
三个人遂又一起朝着楼上回去。
走到大门边上的时候,恰好有两个西装革履的人站在门边上,互相在递名片。
“看到刚刚那个男的了吗?高一点的那个。”贺勋走出门外,立马和冯荣说。
冯荣:“看到了。”
“通胜资本的合伙人之一,虽然股份占比少,但是他们公司数据分析几乎都是他做的,大三的时候在哥大交流过。”
冯荣点点头:“我知道,陆敬文那个公司是吧?”
“是。”
陆敬文是北城人,出身背景带点皇城根的味道,虽然不常在云城混,但是一点也不影响大家知道他的名声。
“真想把人挖过来,你不知道,他做数据分析有多牛,他去哥大交流走的都是公费。”贺勋感叹道。
在清华那种人均学霸的地方,还能争到公费出国的机会,可想而知,他的能力有多恐怖。
冯荣隐隐约约也知道有这么个人,但是因为邵轻宴去美国交流的时候,他早就已经回了国,所以他对于邵轻宴,要说有多了解,那倒也是没有。
贺勋于是又和他说了不少有关于邵轻宴的事情。
黎粲走在边上,脸色原本还是不错,但是越到后面,每多走一步,她的面色就多沉下来一分。
本来就足够干净白皙的脸庞,彻底冷下来的时候,着实有点瘆人。
终于,贺勋和冯荣双双发现了她的不对劲。
互相对了一个眼神,就听见黎粲说:“三楼到了,我先进去找我哥了,你们慢聊。”
很冷酷,很无情,很是没有一丝丝的笑意。
完全和楼下的面孔判若两人。
冯荣愣在原地,贺勋也跟着愣在原地。
看着那抹逐渐消失在人群中的窈窕倩影,贺勋终于问出了自己的疑惑:“你跟黎粲很熟吗?”
“没呀。”冯荣说,“刚认识。”
贺勋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我觉得她今天怪怪的,我其实跟她也不熟……”
他后知后觉,回味过来,自己大抵是被她当成了工具人。
但是工具人具体是用来做什么的,他不明白。
—
黎粲回到三楼之后,又和之前的流程一样,跟在黎谈身边走了一会儿,认识了一些新的人脉,然后,被他放生。
只是这回放生,她没有再守在窗边盯着什么东西不放,而是随便拉了个眼熟的人,聊了会儿天。
没过一会儿,今晚组织聚餐的负责人就开始筹备今天的大合照,顺便打算开始正式地上晚宴。
楼梯上恰好在这个时候,传来一阵杂乱又急促的脚步声。
原来是楼下哥大的校友会已经拍照结束,全体上了楼上来玩,说是联谊。
黎粲原本正在和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天,听到动静,下意识抬头,往门口张望了一眼。
邵轻宴走在楼梯队伍的末尾,正在和人聊天。
直到进了楼上大厅的门,他也才抬起头,主动去看拥挤又喧闹的人群。
入目满是精致西装和得体礼服的地方,他却丝毫没有迟疑的,一下就在人群当中找到了黎粲。
对视只是一瞬间的事情。
那一瞬间,两个遥遥相望的人,互相好像都觉得,自己的心跳仿佛是被人摁下了暂停键。
熙熙攘攘的人群当中,只有他们在静默。
然而那一瞬间。
真的也只有一瞬间。
黎粲缓缓捏了手中的高脚杯,在与他对视完的下一秒,就毫无生气地别开了脸。
仿佛只是在人群当中,随便抓住了一个匆匆忙忙的过客。
淡漠到可怕的眼神,没有流露出一丝不舍,还有眷恋。
邵轻宴原本想要上前的步伐,就这样又停顿了下来。
顷刻的功夫,他看见,黎粲又走去了自己的哥哥黎谈身边,并且朝站在黎谈对面的人展露出了一个浅浅的笑颜。
贺勋:“……”
工具人的感觉又来了。
他也朝着黎粲报以适当的微笑。
“认识?”黎谈问。
“伦敦的同学。”
黎谈点点头,原本对面前的人没什么大的印象,这下倒是深刻记住了。
“那你们聊?”他又问。
“好啊,我看刚才那边他们也在聊到你,你要不要过去看看?”
“嗯。”
黎谈看出了黎粲的意图,又多看了贺勋一眼,然后抽身离开,给他们留下了足够自由的空间。
“老实说……”
等到黎谈走后,贺勋终于沉不住气,问向黎粲:“你是不是在用我气人?”
黎粲挑眉,语气平静:“有吗?”
“黎粲,我倒也不是傻子。”贺勋语气有点无奈。
从十八岁那年约黎粲出来过一次之后,他就知道,她对自己没兴趣。这么多年,两个人都在伦敦,也互相没什么大的交集,没道理今天一个校友会,她就对他产生了别样的兴趣。
黎粲定睛看了他两秒。
而后不得不承认:“就当帮我一个忙,碰到前任了,不想被他比下去。”
“哦……”贺勋恍然大悟,扫了一圈四周,“你前任带着现任过来了?”
“没有。”
贺勋挑眉,不理解既然如此,黎粲还需要自己干什么。
“就跟我聊聊天就好,谢谢。”
黎粲不想多加解释,只是这么跟贺勋说。
贺勋点点头,到底也没有再问。
两个人从联谊开始到结束,一直都走在一起。
终于到了聚会快结束的时候,贺勋问向黎粲:“需要我再做戏做到底,送你回家吗?”
黎粲抿着唇,没有说话。
不远处,邵轻宴和别人交换完最后一张名片,看了眼稀稀落落的人群,终于也打算离开。
他最后环顾一圈大厅,然后没有什么犹豫,直接转身朝着楼梯口走去。
黎粲目光死死盯着楼梯口。
贺勋看着她的眼神,好像明白了。
“走了?”
“那不需要我了?”
“谢谢你。”
黎粲最后跟他说了一句,俯身直接拎起自己的大衣和包包,踩着七厘米的高跟鞋走了出去。
—
夜晚的衡山路花园洋房,就算是停车场,也因为有人聚会的缘故,用鲜花和彩灯点缀出了浪漫不已的氛围。
邵轻宴脚踩上草坪,习以为常地jsg掏出车钥匙,摁下开锁键。
身后一串高跟鞋的脚步声,然后消弭在冬日依旧绿草茵茵的草地上。
他没有在意,只是专心地走向驾驶座,想要驱车离开。
然而,一颗石子拦住了他的脚步。
不知哪里来的细碎石子,正正好地砸中他的车尾,把他的车子刮出了一道浅浅的划痕。
邵轻宴终于回头,看见来人一身黑色丝绒长裙,连外套都没有穿,一手拎着包包,一手拎着外套,正站在他身后的草地上。
“我家司机堵在路上了,我急着回家,载我一程。”
她没有跟邵轻宴道歉,只是站在那里,用她惯常居高临下的语气命令他。
坏的理所当然。
话说的理直气壮。
邵轻宴却没有生气。
只是怔了一瞬。
疑惑的神情转变成宁静,也只在刹那之间。
一直到后来很久很久,邵轻宴都记得,那是他们再度见面之后,黎粲跟他开口说的第一句话。
虽然是充满敌意的,虽然是一丁点好的态度都没有的,但那的的确确,是黎粲跟他说过的第一句话。
他站在原地。
其实几分钟前,陆敬文还刚刚给他打了电话,要他回公司讨论事情。
但邵轻宴看着站在自己面前的黎粲,几乎根本没做什么考虑,就应了声:“好。”
他想绕去副驾驶先给她开门。
但是黎粲在他答应之后,直接就踩着高跟鞋掠过了他,打开了他车后座的门。
……
嗯。
他只是司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