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自己曾经幻想过的无数个和邵轻宴可能重逢的时节, 黎粲每一次都很没出息地告诉自己,不要再去想,他压根没有你喜欢他那样地喜欢你, 他不值得。
但她每次都还是很不争气的,非得想他。
在她发呆的时候,在她睡着的时候。
她梦到过邵轻宴,不止一次。
她梦见他骑着自行车,载着自己在衡山路那条栽满法国梧桐的大道上。
路两旁的梧桐树荫,从稀疏干枯变到肆意疯长, 好像永远看不见尽头。
她梦见他站在便利店的门口,梦见他从图书馆里走出来, 甚至梦见他牵着徐黎和的手,另一只手里拿的,还是她最喜欢喝的海盐芝士红茶……
太多了。
关于十八岁那年朦朦胧胧的回忆, 这几年一直都在她的脑海里,挥之不去。
以至于刚刚黎谈问她找对象的标准的时候, 她下意识, 脑海之中浮现出来的模样,还是他的模样。
可是她说的到底不是他。
昨天刚在照片上见过的人,今天就出现在她的面前,变成了真人。
黎粲只是愣了两秒。
只有两秒。
“好久不见, 黎粲。”
她看见电梯里的人走出来,在对自己讲话。
依旧是一副平静无比的语气, 依旧是那副处变不惊的面容。
好像在这里遇见她,他并无所谓, 好像在这里遇见她,他心下里一点起伏, 一点意外也没有。
好久不见。
呵。
真是好久不见。
可是当初说好再也不见的人,难道不是他吗?
黎粲捏紧了手中的手机。
面前电梯的轿厢因为太久没有人有动静,所以又要自动合上。
她伸手,摁下了上行的按钮,然后和他擦肩而过,仿佛没有看见过这个人一样。
她站着电梯里,只专心输入自己家楼层的密码,直到等电梯门合上,她也没有抬头再多看一眼。
沉默如夜晚的康桥。
手机那头,林嘉佳因为太久没有得到回应,所以不住地喊着她的名字,想要看看她还在不在。
“我在。”
黎粲捏紧手机在耳边,语气比刚刚要冷了不少。
林嘉佳察觉到了不对劲,问她:“怎么了?发生什么事情了?”
“没什么,刚刚回家,碰到仇人了。”
“谁啊?”林嘉佳好奇道。
“你不熟,刚搬来我们小区的邻居。”
“啊,邻居,邻居是仇人那可真的太烦了,万一到时候还得天天见面……”
林嘉佳不明所以,只是自顾自又在电话那头说开。
黎粲走出电梯,心烦意乱地丢下包,窝进到了沙发里。
突然的一瞬间,她浑身的力气就好像被抽干了一样,四肢酸涩又瘫软。
关于她和邵轻宴之间的事,当年除了林嘉佳,她没有告诉过任何人。
可就算是林嘉佳,也只知道她有过一个无疾而终的crush,别的什么都不知道。
晚上九点多,悦城湾顶楼能看见的景色很美,落地窗前随便一眼,就是往来如织的游轮。
光影五彩斑斓,天空触手可及。
黎粲靠坐在沙发里,却是一点欣赏的心情也没有,对着窗外星星点点的光亮,不知不觉就出了神。
林嘉佳后来还在碎碎念着什么,她不知道。
她只知道,自己很不争气的,又开始想起那年夏天的梧桐树。
她抱紧邵轻宴的腰身,和他穿梭在一片又一片斑驳翠绿的树荫里。
如果那年暑假能够来的再迟一点,黎粲想,那其实,会是她过的最开心的一个夏天。
—
邵轻宴和同事加班开完会,时间已经到了晚上的十一点。
“怎么样,要不要一起去喝一杯,放松一下?”
合伙人陆敬文邀请他。
“不去了,准备回家。”
陆敬文“啧”了一声:“不是我说你,我本来还以为你是云城人,所以咱们公司落到云城,你能带着我们潇洒潇洒呢,结果倒好,敢情你还不如我混得开。”
“我早说过了,我在云城没什么人脉。”
“这不是人脉不人脉的问题,这是你得潇洒,潇洒懂吗?”陆敬文恨铁不成钢。
“不如回家多睡会儿觉,明天还能起早一点分析数据。”
邵轻宴把笔记本合上,放进旁边一板一眼的公文包里。
“行,你真行,不知道的还以为你家里有只母老虎,把你看的严,叫你每天都必须准时回家呢。”
和邵轻宴合伙开公司到现在,陆敬文算是摸透了邵轻宴的脾性。
数学天才,对数字尤为敏感,但是对其它东西一点兴趣都没有,生活过的极其乏味且无聊,如果不是必要的应酬,他估计是懒得再迈出门一步的。
看着他已经拎起公文包,打算起身离开,陆敬文又提醒他:“明天还是法定节假日,你今天忙到这么晚,明天就放过自己,不要早起了吧。”
“明天再说吧,明天估计不会来公司了,下午有个校友聚会。”
“你总算有点私人活动了?”陆敬文大喜过望,“高中校友会还是什么校友会?”
“哥大的。”
邵轻宴是大三的时候获得的去往美国哥伦比亚大学的公费交流机会,他其实只在美国待了一年,后来大四回国,没多久就收到了华尔街那边的offer,所以毕业后他又去华尔街待了一年。
直到半jsg年前,陆敬文还有他另一个人大的同学一起找他合伙干风投,他才回的国。
陆敬文和他一起往楼下走。
“说实话,我当年也想去哥大交流,奈何没有争过你,你小子是真拼啊,两年学完所有的东西,还刷满了绩点,全院也就那么几个名额,全被你们卷没了。”
“你知道我和老白当年为什么会想要拉你入伙吗?因为你除了聪明之外,还有一种挣起钱来不顾死活的美。”
陆敬文笑着拍拍他的肩膀。
“现在看来,我眼光的确没有错。”
邵轻宴轻笑了声,不置可否。
一直走到地下车库,陆敬文又突然探头,问邵轻宴:“真不打算换辆车啊?”
邵轻宴的车很低调,只是一辆十几万块钱的大众,在陆敬文眼里看来,和他公司合伙人的身份实在差的很远。
虽然他们公司刚起步,其实也不算有多少财力,但至少门脸不能输嘛。
邵轻宴摇了摇头。
车对他来说就是个代步工具,就算给他一辆五菱宏光,他也没什么意见。
其实住的地方也一样……
“你车就挑这么个车,那怎么就非得住悦城湾,五万一个月的房租?”
陆敬文适时提出了自己的疑惑。
邵轻宴拉开车门,仔细想了想,说:“风景好。”
两人的聊天就此打住。
快到午夜十二点的云城街头,依旧灯红酒绿,但总算已经没有了一丝丝拥堵的迹象。
邵轻宴回到悦城湾,时间已经过十一点半。
站在楼房前的时候,他终于忍不住抬头,去看位于三十三层的顶楼。
为什么不在乎几万块钱的车子,但是必须要住一个月五万房租的滨江大平层?
邵轻宴的答案只有那一个。
确定要把公司选址落在云城之后,他主动找过一次陶景然聊天。
他把自己公司将要落地云城的消息透露给了他,然后顺势就问起他,如果他要在云城租房,哪里最合适。
陶景然实在没什么心眼,没跟他说几句话,就透露了黎粲一年前刚搬进悦城湾的消息。
三十三层,是悦城湾的顶层。
邵轻宴双手搭在大衣里,仰头站了不知道有多久。
云城这些年,好像什么都没变,但又好像什么都变了。
—
哈佛的校友会在第二天下午。
黎粲这一天晚上没有睡好,早上醒来的时候,整个人都是前所未有颓废的厉害。
在收到黎谈给的时间和地址之后,她才总算好像重新有了一些动力,起床洗漱化妆,喊司机把车开过来,送自己去到了今天校友会的地点——衡山路。
近些年,衡山路的变化其实不算太大,一到冬天,就依旧是那样苍白遒劲的梧桐,灰扑扑,却又富满生机。
只是街道两边的店铺,随着互联网的发展,开始越来越多地涌现出了各种网红打卡点。
哈佛今天的校友会,选的地址就是衡山路一家三层楼的著名网红西图澜娅餐厅。
黎粲到的时候,迎面恰好碰上黎谈的迈巴赫。
黎谈的这辆迈巴赫,就是几年前家里司机用来接送黎粲上下学的那辆。后来她出国了,黎谈回国了,这辆迈巴赫就自然而然地变成了黎谈在用。等到黎粲回国的时候,家里又为她重新安排了一辆新的劳斯莱斯。
“走吧。”
黎粲今天穿的不算正式,只是很简单的一件黑色丝绒长裙,外面套了雪白羊绒大衣。
她站在黎谈面前,神色冰冷,其实看起来和平时并没有什么不同。
但是黎谈一眼就瞧出了她的不对劲。
“要是心情不好,就干脆别进去了。”他说。
“我去。”
黎粲执拗道。
她想做广告工作室,虽然并不是想一上来就做出多么大的名堂,但是该有的机会,她不能眼睁睁地错过。
高跟鞋踩在楼梯提前预铺好的红色地毯上,没有发出多少的声音。
黎粲跟随着黎谈,一步步向上。
这家常被网红打卡的西图澜娅餐厅,是一栋很大的独栋花园洋房。
洋房里没有电梯,走到三楼,需要一路步行。
黎粲走到二楼的时候,就看到了一块通往二楼大厅的指路牌,上面画有哥伦比亚大学的校徽标志。
“哥大今天也聚餐?”她随口问了一句。
“是。”黎谈告诉她,“他们几个负责人约好的,到时候可能会有联谊,你也可以到下面来玩玩。”
“哦。”
黎粲神色依旧寡淡,看起来不是那么有兴趣。
两人继续往上走,走到二楼通向三楼的楼梯拐角的时候,隐隐约约已经可以听到一些喧闹的声音。
黎粲转头,把目光望向楼梯边上擦到发光的老式格纹窗户。
从这边的角度看下去,可以看到的是花园洋房后面的停车场。
虽然只是停车场,但是为了迎合花园洋房的氛围,场地上也是铺满了绿植和鲜花。
眨眼间,刚好又有两辆车子从外面开进来,停在绿草茵茵的草坪停车位上。
黎粲原本没有太在意。
直至她看见,停在左边那辆平平无奇的大众,车门打开,从车上走下来的,是一个身高背影都很熟悉的人。
她突然又顿住了脚步,站在原地。
“怎么了?”黎谈问她。
黎粲默默攥紧了手里的拳头,没有说话。
她站在楼梯上,俯瞰着那个身影。
她总不能告诉黎谈,她现在有一股冲动。
有一股很想找一块石头,把人的车子砸了的冲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