庄继北身着黑沉的铠甲,眸色肃穆,列队巡视完毕后,在一旁静静等待,约莫半个时辰后,人未见,香先来。


浓郁扑鼻的南疆奇香率先奇袭,庄继北不耐香,一闻鼻子就难受,他别过头去,吸了两口气,缓了缓,再等他回身看来时,映入眼帘的便是那一道妙曼的身影。


冬日里,一身薄纱,腰肢纤细,肌肤白皙,唇红齿白,姿容娇艳,上挑的眉眼多了几分傲意。


那王女坐在轿撵上,忽然一颠簸,倏然变色,下了轿撵,手持长鞭,扬手一挥,只见围在她身旁伺候的人瞬间脸上都留下了一道狰狞血痕,“蠢货,在外还要丢人!”


前面的少年眼角血珠滚落,他擦也不擦,立刻跪下,“王姐赎罪。”


庄继北一静,盯着那少年,醒悟了,难怪他刚才看着这个王女有几分熟悉,原来是那晚少年的姐姐啊,那那晚的少年岂非也是个主子了?


太子相迎,苏琦娅轻蔑地扫过众人,目光落在庄继北身上,细细打量了一番,很快又讥笑地收回眼,用着旁人都能听见的语调说:“不过如此。”


众将士面色微愠,庄继北不以为然地笑笑,确实不过如此,至少和南疆王女带来的护卫比起来,差得远了。


那护卫,近九尺之高度,身形魁梧健硕,站在那里宛若巨人,挪动一下,脚步都能震得地面晃动。


庄继北在大梁也算是数一数二的好体格了,和他们比起来,啧……“我要长成那样子,还能娶到媳妇么,温从早把我踹飞了吧。”庄继北内心腹诽。


王女未开口,后面该跪着的奴仆就要继续跪着,也包括那个少年,他叫什么?苏朝晖?


待四下静了,他们去了草场里,才听陆奇道:“南疆王女有四个弟弟,皆乃嫡系,其下的庶弟多到数不胜数,刚刚那位名为苏朝晖,也是庶子,据说是南疆王室里最不讨喜的那个,旁人对他也不尊重。”


见庄继北一直在朝刚刚方向看,陆奇又道:“这人不受尊重也是有缘由的,据说他和他兄长一起上战场,常抢人功绩。”


庄继北手搭在跨间刀柄上,若有所思,“你看他如何?”


陆奇一愣,想了想,评道:“纤细轻薄,的确不似战将。”


“那你觉得那些魁梧的巨人如何?”


“身高体壮,实为巨人之姿,骇人,难战。”


庄继北笑了笑,不作点评。


太子和王女交谈,皇上又未来草场,庄继北四处浪荡,实在无聊,走了走,见那边跪了一地的人终于起来了,苏朝晖也是,被叫进去后,再出来,身上又是一道鞭痕。


庄继北视线转移,放置高空,他追着盘旋的鸟儿疾奔,反手执箭,咻的一击,娇小的鸟儿坠地。


后方快马而来几人,亦有奴仆捡拾起地上的猎物,庄继北顿了下,回头看去,只见是那王女正手持弓箭,和他射了同样的猎物,不过没射中。


鸟儿明明是自己射中的,却被他人夺走,庄继北没吭声,无意去争高低。


草场来了不少名门贵胄,其女眷也在,纷纷探头看来,苏琦娅十分受用这样备受追捧的目光,旋即又看向一旁的苏朝晖,道:“要射箭吗?”


苏朝晖道:“臣弟射技不佳。”


“试试。”苏琦娅将弓箭扔进他怀里。


苏朝晖扬起弓箭,蓄势待发,因如今是冬日,猎物不多,都是提前饲养好待今日放出供玩乐的,相比春秋两季好射多了,饶是如此,那箭也偏了许多,起码偏了能有一丈之远。


众人低声笑了起来,苏朝晖脸红了红,低头道:“王姐恕罪。”


他毕恭毕敬,唯唯诺诺,眼角的伤口犹在,在阳光下反耀出刺目的朱红,像是一滴血痣挂于眼尾,多了几分妖冶。


苏琦娅像是早都料到了,“我的弟弟里属你最过愚笨。”


低嘲声渐起,苏琦娅如此不给苏朝晖面子,旁人也会冷落这个人没了尊重,苏朝晖只低着头,早已习惯似的,午膳时,庄继北要回营休息了,正好望见深林之中还在独自练习射箭的苏朝晖。


深林,无人,便是远远眺望,也都是一阵飒飒林野。


庄继北没了顾忌,走了过去,从对方身后扶住他的肩膀、胳膊乃至手腕,然后握住他的手,搭在弓箭上,微微一笑:“别用蛮力,轻巧点。”


苏朝晖莞尔一笑:“谢谢中郎将教导。”


“你怎么得罪你那个王姐了,对你那么凶的。”


“啊……”苏朝晖笑了笑,“她对谁都是这么个态度。”


庄继北一边给他教,一边道:“可我感觉她对你是格外凶。”


“可能是因为小时候我抢过她风头吧。”苏朝晖不以为意,“但她是我王姐,她凶我是应该的。”


“他凶你是应该的,你反击自然也是应该的。”


苏朝晖手下一顿,庄继北靠近他的耳畔,贴得极近,声音轻柔:“在我的地盘上找麻烦,殿下,不太好吧?”


话毕,箭羽猝然而出,庄继北淡淡道:“我信你抢过她风头,因为就你王姐那虚假的箭术,连我手下的士兵都比不过,又怎么会比得过你这样一个手上积了茧的人呢?”


庄继北似笑非笑:“装成买醉的浪荡公子和我纠缠在一起的那个晚上,故意接近我?为了让蒋明启看见你和我在一起,从而让人以为你和秋雁山那场刺杀无关?”


苏朝晖瞳孔一缩,庄继北捏了捏他的脸,“小朋友,还是太年轻啊。”说着,转身,挥了挥手,叫上人道:“跟我走。”


苏朝晖微微变色,身体僵硬地跟在庄继北身后,进了营帐内,只有他们两人时,庄继北指着他,“脱了。”


苏朝晖一愣,微怒道:“你想干什么?”


庄继北故意逗他:“和你良宵一梦?”他饶有兴趣地打趣道:“是谁那天晚上装成个酒疯子还问我咱俩谁上谁下,我这会儿随便,你想□□都行,要么?”


苏朝晖咬紧牙关:“中郎将……可真是幽默风趣啊。”


庄继北拿出一瓶泛着青绿色的乳膏,苏朝晖要躲闪,庄继北一个脑壳弹了上去,“别动。”


他用帕子轻轻将对方眼角伤口的血擦掉,皮肉破烂,万幸没伤到眼睛,左半边脸的伤口从眼下直到额角,鲜红刺目的一道血痕,庄继北抹药的时候很小心,生怕这张漂亮的脸蛋从此毁容,他感慨道:“我儿子要是以后能长得像你这么漂亮就好了。”


苏朝晖惊讶道:“你都有儿子了?”


庄继北笑:“不像么,我可比你大十多岁呢,和我同岁的同窗们,儿子都有和你差不多大的了。”


苏朝晖抬手摸了摸眼角的冰凉,庄继北把他的手拍了下去。


苏朝晖嘲弄道:“照这么说我还要叫你一声伯父了?”


庄继北大笑:“不不不,不用!”


处理完左脸的伤,右脸眼下只是一小点血珠,庄继北稍微涂抹一下,忽然叉腰道:“说了让你刚刚脱衣服,你们南疆的圆袍还得从下至上脱,刚抹的药一会儿就要蹭掉了。”


苏朝晖嗤笑:“这点伤口,你觉得我会在意吗?”他冷冷凝视庄继北,再也没见之前的轻佻玩笑,“你想怎么做?”


“你觉得我会怎么做?”


“告发我?”


“也行。”庄继北当即就要出去,苏朝晖快速起身,横挡住,阴沉沉地说:“中郎将,您不再想想吗?”


“想什么,是你让我告发你的呀,我本来还不知道怎么办呢。”


庄继北嬉皮笑脸,完全不是谈正事儿的样子,苏朝晖恨得牙痒痒,却又无可奈何,他冷声道:“谈谈吧。”


庄继北点头:“成,脱了衣服谈。”


苏朝晖:“……”


衣服脱下,那一层肌肤上全是鞭痕,惨不忍睹,可见对方在那位王女手下过得有多惨。


新伤旧伤,一时让庄继北无从下手,他抓了抓头,心道,全抹上去?那自己带的这瓶药也不够啊。


眼见自己这过于直白的目光让小朋友有点不好意思了,庄继北轻咳一声,收敛了许多,淡淡道:“我不会告发你,我拦你,只是不想让你给我招惹是非,草场的巡防归我管,咱们各安所命,你想刺杀,换个地方。”


“良机不可失。”


“良机?看样子你是准备这个刺杀已经很久了?”


“你在套我话?”


庄继北弯唇笑笑,指尖触碰上溃烂的伤口,苏朝晖打了个激灵,如芒刺背,可在这种隐隐不安中,却又第一次感受到……感受到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微妙暖意。


他是庶子,南疆王室的庶子一抓一大把,没人在意,他和别的庶子一样,过得不如王女身边的奴仆。


别说有人给他上药了,能少几顿□□和鞭子他都非常感谢了。


这一刻,他不受控地注视着眼前男人,是比他大,比他成熟,远在南疆时,他就听过这个名字,庄继北,大梁的新起之秀,可这位新起之秀却又是个家世不俗的,一个靠家世得了军功的人,他从来不屑。


苏朝晖道:“喂,伯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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